季嫣然又一次感觉到头痛欲裂,正觉得辛苦,额头上忽然一凉,脑子里顿时恢复了几分清明。

“还热着,不过比之前已经好多了。”

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季嫣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头顶是两只青绿色的荷包,大红的幔帐挽在两旁,屋子里有股淡淡的药香,静谧中有种安静和温暖的感觉。

人其实是很聪明的动物,总会在安适的环境中,感觉到身心舒畅。

她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双清亮的眸子。

“感觉怎么样了?”

李雍伸出手将她头上的巾子换下来,新铺了一个上去。

“嘶”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好凉。”

睡着的时候紧紧皱着眉头,脸上满是肃穆的神情,醒来之后就仿佛是冰河开化般,乌溜溜的眼睛一转,立即落在他挽起的袖子上,然后扬起了嘴角,好像他这样有什么可笑似的。

李雍沉下眼睛,吩咐容妈妈:“你来侍奉。”

这就要走了?该不会是被她笑话的害臊了吧!

古代士大夫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整日里要么高谈阔论,要么刀光剑影,就连照顾病人也是正襟而坐,看着他这般模样她才忍俊不禁。

“我不笑了。”季嫣然说着就捂住了嘴。

本来凝重的气氛被她这样一搅合,立即就欢腾起来。

李雍凝眉望着季嫣然,都已经到了被人刺杀的地步,家中上下都乱成一团,她这个正主却这样不知愁。

“三爷,奴婢这去禀告老太太。”容妈妈笑着行礼,释空法师说的没错,三奶奶今晚肯定会清醒,这阖府上下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屋子里就剩下李雍和季嫣然。

“坐,”季嫣然向后躲了躲,“别客气。”想到脑子里那一团浆糊,此时她真不想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在这里。

李雍还没说话,屋门口却传来小和尚胡愈的声音:“阿弥陀佛,师父说师姐醒过来…半个时辰必须服药安睡,”说着他去看一旁的沙漏,“你们…做什么…都要…快…”

这话听到人耳朵里,总觉得奇怪。

季嫣然偏偏还笑起来。

李雍面沉如水,在遇到她之前,他较真到一丝不苟,如今倒是彻底规整不起来了。

季嫣然撑起身子,没想到胡愈竟然留在了李家,每次他不是都要在释空法师身后寸步不离的吗?

想到这里她不禁心中一暖,释空法师是放心不下她才会这样安排。

胡愈说完话立即关上了门。

“这次可不是我在胡闹。”季嫣然抿了一口李雍递来的水,立即为自己辩解。

回家的路上去买个点心,的确算不上是她的错。

眼见李雍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季嫣然接着道:“我在铺子里遇见的那个人是谁?”既然唐千与那人的护卫相识,李雍必然也知晓那人的身份。

李雍抬起头:“那就是李氏宗长李约。”

有一丝的意外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她心中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结果。毕竟自从她送出了素斋之后,那位宗长就一直没有出现。

提起李约,季嫣然不知不觉又陷入了思量。

李雍只见她捧着水目光迷离,神情中隐隐又有了沉静,不由地想起了杜虞的话:“那位季大小姐纠缠主子,季家的棺材铺说不定查到过主子的行踪…”

李雍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这算不算是闯祸。

“那我到底怎么晕倒…”

她只记得走了出去,然后…

“有人想要杀你,”李雍道,“弄坏了铺子的牌匾引开唐千,然后射出了几支毒箭。”

听得这话季嫣然不禁有些害怕:“那…人呢?”

“是死士,见到唐千和杜虞追了上去就服了毒药,”李雍说着顿了顿,“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不能随便走动。”

真的有人要杀她,而且动用了死士。季嫣然抿了抿嘴唇,江瑾瑜会因为与她在街上打了一场就这样安排吗?

江家正是多事之秋,应该不会报这种小仇。那么就应该是她身体的正主从前得罪了什么人。

季家的仇人还是她身体的正主惹到了谁。

李雍坐在椅子上:“你是不准备说了?”在铺子里她曾醒过来,却捉住了宗长袖子不放,眼睛中带着泪光。

只要想到这一幕,他就忍不住开口问她,她心里到底藏着个什么秘密。

眼见她蒙混过关,他少不了要提醒提醒。

季嫣然目光闪烁,他却面冷如铁,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阿雍现在怎么对我的事这样感兴趣。”

他的表情更肃穆起来,却没有被气走。

其实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见到李约之后她脑海里就好像多了些东西,她隐隐记得有人喊了两声“常宁公主”,再往后就什么都没了。

季嫣然一下子抬起眼睛:“自从上次差点被入葬之后,好多事我都记不清了,要不然阿雍给我讲讲宗长的事,说不得我就都想起来了。”

第八十九章 占了便宜

让她说,她倒反将了他一军。

看他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季嫣然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没觉得我从棺材里出来之后与从前有些不同吗?”正主的记忆确实不太灵光。

还是那个名声,还是那样胡闹,他不知她从前什么模样,只是她现在的情形与那些恶名倒是相符。

李雍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季嫣然认真地想了想:“宗长有没有在等谁?”

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没有,”李雍目光微深,“自从常宁公主薨逝之后,宗长心如止水,膝下只有个养子。”

原来是这样,季嫣然舔了舔嘴唇,所以李约等的人只能是常宁公主,可是常宁公主已经不在了。

也许是误打误撞,可她为什么还会梦见有人在喊常宁,不止如此…她方才在梦境中见到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常宁公主。

常宁公主和季嫣然又是什么关系。

也许只有了解常宁公主的往事,或许才能解开这所有的秘密。

“你呢?”李雍道,“怎么说?”

季嫣然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奇怪,常宁公主是被害死的,现在又有人来杀我,会不会我和常宁公主有什么相似之处。”

朦胧的月光正好落在她床头,她那清澈的目光一览无余。

季嫣然接着道:“释空法师之前只收了一个徒弟,之后却又收了我…”抬起头来望着李雍,仿佛想要寻求些认同似的。

李雍却不想接她的话茬,免得她又拐到别的路数上去。

“不像。”

季嫣然抬起头。

李雍正色道:“你跟常宁公主没有相似之处,以后不要惦记这些,再我没有查出刺客是谁之前,就让唐千带两个人一直跟着你,不要再惹麻烦回来。”

李雍说完话不等季嫣然反驳,就打开门走出去:“时辰到了。”

小和尚刚刚盛了药,看了看旁边的沙漏,正好流走最后几粒沙。

三爷比他还准时。

李雍走到院子里,唐千站在廊下一言不发,再隔两三步是杜虞。

李雍道:“回去向宗长禀告,现在没事了,”说着声音更加低沉,“不管是谁派来的死士,一次不成,短期内不会动手,应该要等机会。”

也就是说现在他不用留在这里了?

虽然他巴不得走,离季大小姐越远越好,但是他总觉得是被人嫌弃了。

以他的本事护卫季大小姐绰绰有余,显然李三爷却不相信他。

这样一想,他就不准备走了。

“这几天晚上我留下,”杜虞看向唐千,“我与他换着在外面。”

“不用,不用,”唐千立即摇手,“我来就好,我可以几天都不用休息,反正我也不困。”

杜虞眼睛一跳:“怕我会放人进来不成?”一副要将唐千拆了吃肉的模样。

唐千道:“你只要替我两个时辰。”

杜虞冷笑,转身向李雍行了礼就去了侧室。他真不明白季大小姐是什么香饽饽?唐千要这样护着。

李三爷也没有训斥季大小姐,他就不信了,李三爷能够一直这样容忍季大小姐胡作非为。

这样的脾性,早晚会被禁足在家中,或许他正好能看到。

季嫣然吃过药躺在床上,身体虽然觉得很累,恨不得立即进入梦乡,可她就是精神饱满,听着李雍躺在了榻上,季嫣然忍不住道:“那人真的死了吗?会不会是吃了不死药。”

“七窍流血,尸体就在官衙的义庄上,我请了仵作去查验过了。”

七窍流血应该会很恐怖。这样的死士应该不容易培养,没想到会用来杀她这样个小角色。

“大晚上的,你不应该跟我说这些。”

“早知道一直昏迷就好了,天亮了我再醒过来。”

李雍皱起眉头,方才还是一脸不在意的模样,原来她也知道什么是害怕:“那死士扮成了百姓的模样,如果不是他动手暴露了方位,我们也不会发现他,他的身手不错,手中那精巧的小弩能伤人于无形…”

他话还没说完,脚步声传来,她抱着枕头到了他塌边。

“阿雍,我们挤一挤怎么样?过了这两日我就不会麻烦你。”

挤进了一间屋子,如今又要在一张榻上。

“阿雍,我病得这么重,若是睡不好,恐怕明日也不会退热。”季嫣然打着哆嗦。

“回你床上睡。”李雍冷着脸拒绝。

季嫣然悻悻地走了回去,外面正是皓月当空。闭上眼睛她好像就能看到那死士惨死的模样,可是转脸就觉得那些要杀她的人随时随地都会冒出来。

“约法三章。”

终于,李雍的声音再次响起,紧接着他走过来:“没查清刺客身份之前,你无论去哪里都要问我。”

这是出于她安全着想,好在没有将她关在屋子里。

“遇到事了先知会我。”

“剩下那一条先留着,我想到了会随时跟你说。”

“同意吗?”

她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李雍能不能瞧见,就在这一瞬间屋子里亮起灯来,李雍吩咐一声,立即下人抬了木榻到了她床前,不过转眼功夫就将被褥铺好,好像早就已经备下了似的。

“睡吧。”

李雍躺下来。

咫尺距离,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她果然觉得安全多了。不管是什么死士,应该都不能从李雍眼皮底下摸进来,尤其是他那波澜不惊的神情,一切都尽在掌握。

季嫣然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隐隐约约中她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却又说不上来。

方才,是她占便宜了吧?

身体舒缓下来,积压在心头的那些情绪好像也都慢慢地消耗干净,也许她要留在这里,不过也没关系,高高兴兴地生活下去,就不算辜负了自己。

季嫣然很快呼吸匀称,已经安然睡着了。榻上的李雍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床上的人身上,仔细地听着她的动静。

方才昏迷的时候,她紧紧攥着手,默默掉着眼泪,平日里看似对什么都满不在意,其实心底里藏着一份伤心。

虽然她嘴上不承认,他却能看得出来,这份伤心与宗长有关。

李雍站起身走到了外间,两个管事正等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