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都觉得奇怪,大老爷就算病的再厉害,听说自己的儿子差点被打死了,总要出来看看,为什么要这样背着人偷偷摸摸。
除非,有人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李雍道:“逼他出来也没用。”小时候他曾跪在常静轩外整整两天,最终父亲出来之后没有理睬他,带着家仆离开了李家,三日之后才回来。
那时候他就知道,无论走到哪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已经没有了疼爱他的父母。
常静轩外,李老太太看了一眼被扑灭了大半的火势,然后目光就落在了主屋廊下的角落里。
不等李老太太说话,李文庆已经上前:“母亲,这里烟太大,您又有咳疾,还是先回屋子里歇着。”
李文庆话音刚落,一块软软的帕子就伸了过来,慢慢地递到了李老太太面前:“祖母,二叔说的是,您用帕子掩鼻就会好许多。”
季嫣然做示范似的,将另一只手的帕子捂在口鼻上。
李文庆上前劝说:“母亲,这小小的帕子不顶用…”
李老太太却伸出手接了过去。
李文庆脸色有些难看。
这样耽搁了片刻,角落里的人终于下定决心走了出来。
穿着灰色长袍的李文昭看起来格外的憔悴,虽然刚刚年过四旬,头发却已经花白,走起路来也很慢,甚至有些蹒跚。
“母亲。”李文昭上前向李老太太行礼。
李老太太冷哼一声半晌才道:“你还知道有我这个母亲,雍哥的事你可知晓?”
不等李文昭说话,李文庆已经接口道:“那天晚上,儿子已经将此事禀告给了兄长,对雍哥用家法是兄长同意的。”
李文昭的眼睛微微一颤,然后道:“二弟说的对,是我答应的。”
李老太太脸沉下来:“你们不问清楚,就这样发落了雍哥,你可知道雍哥有冤屈吗?”
李文昭仿佛很快平复了心情:“他不冤屈,任谁在二弟那个位置上都要做出这样的选择,二弟要以李氏一族为重,不能偏私。”
“再说,若不是他三年不归,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误会,索性雍哥现在已经没事了,就算对他小惩大诫吧!”
三两句话就掩饰太平。
季嫣然向李文庆看过去,李文庆看似忧愁,嘴角却已经微微上扬。
原来这就是他脱身的法子。
“二叔,我好羡慕你,”季嫣然道,“本来犯了个大错,转眼却又能逍遥自在了,有人帮您承担罪责,为您说好话,我若是有这样一个哥哥,定然要对他千般万般的好,绝不会将他扔在这样个地方,每日里清汤寡菜。”
李文庆却不生气:“嫣然,你对二叔有太多的误解,也罢,都是二叔对不住你们。”
季嫣然点了点头:“二叔说的都对。”
李二太太攥起手,偏偏在这样的时候,季氏就乖巧起来。
可是老太太在这里,她也不好轻易呵斥季氏。
季氏最近愈发猖狂,每次大闹之后,得到好处的都是长房,吃亏的都是他们。
季嫣然说完低下头:“我嫁过来三年也有错处,”说着她看向李文昭,“没有侍奉爹,让爹生了重疾,说到底是我们怠惰了。”
“三爷为此十分伤心,即便重伤在身,也不得休养,”说着季嫣然看向那已经被扑灭火势,“爹又不见我们,我们也没了法子,我只得让下人放了一把火。”
李二太太倒抽一口凉气:“你…火是你放的。”
季嫣然道:“若不是这把火,我连爹生的什么样子都不知晓。”
一直没有说话李老太太这次也向李文昭望去:“你说老大生了重疾?什么重疾?”
季嫣然道:“爹的背上生了痈疖,每日必然疼痛难忍,日子久了右肩也因此歪斜,怕碰到伤口,只能穿宽大的袍子,即便是这样,三爷受伤之后,您还将每天服用的‘刘寄奴’悄悄地送来,您心里明明惦记着三爷,却为何不肯说呢,是不是有什么话不得与我们提起。”
李老太太心中一震,下意识地去看季嫣然:“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季嫣然道:“因为门上记着爹每日的起居,常静轩很少向府里要吃用,侍奉爹的就是个老仆,老仆每月支几两银子,出去买些物什就回来,‘刘寄奴’就是爹那边常用的草药。”
“方才见到爹,发现爹走路有些失常,所以猜测…若是爹能让我看看,我也就能确定。”
“那还等什么,”李老太太瞪圆眼睛,“文昭你过来,让嫣然瞧一瞧。”她虽然不知道嫣然这一身医术是什么时候学来的,可是嫣然说的有道理,老大那歪斜的肩膀她能看得清清楚楚。
李文昭迟迟没有走过来。
李老太太大喊一声:“你这是要气死我不成?”
“祖母,”季嫣然上前扶住李老太太,“您可千万不要动气,若是伤了身子可怎么得了,真要将我们急死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她,李老太太脚下微微踉跄扶住了额头。
“祖母,祖母…”季嫣然连连惊呼几声。
李文昭不敢再迟疑,忙去查看李老太太的情形。
李老太太紧紧地握住了李文昭的手:“早知今天为你们伤心,还不如那时候跟着老太爷一起去了。”
“你不看症一天,我便不吃不喝。”
李文昭垂下头:“儿子治病,儿子一定好好治病。”
李老太太的手抚摸着李文昭鬓角的白发,心中说不出的酸楚。
李文昭扶着李老太太向前走去,李文庆皱起眉头,这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一幕,他的眼睛幽深,脸上已经泛起森然的冷意。
他绝不能让李家脱离他的控制。
第三十五章 那些秘密
李老太太躺在床上,望着李文昭从季嫣然手中接过药碗,心中说不出的舒坦。
长子从前很孝顺,长媳虽然不是掌家的料,她却相信傻人有傻福能够兴隆家业,果然长子一路做官到了三品,谁知道灾祸来的那么快…
李文昭盛了一勺药送到李老太太嘴边。
李老太太张开了嘴,她没病,但是为了眼前这一幕,不论什么苦药她都能吃得下去。
药到了嘴里。
咦。
是甜的。
会将药换成糖水的人。
李老太太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季嫣然,这丫头今天有些不同,眼睛亮的跟猴儿似的。
她这一路上也听到了些消息,难道季氏真的是被雍哥给教好了?
夫妻和顺才能相敬如宾,说白了就是卤水豆腐,互相交融互相降服的事,她早就看出来季氏不是那种愚钝的人,要不然她也不会想要将季氏带在身边教一阵子。
可惜,没几天,季氏就成了她的病,见到季氏她就头晕眼花的厉害。
想到这里李老太太就皱起眉头。
“母亲好些了吗?”看到母亲脸色忽然变了,李文昭忙开口询问。
李文庆道:“若不然还是将御医请来。”
“老毛病的,”李老太太捂住胸口,“人老了不顶用,便是泡在药碗里,又有什么用处。”
李文昭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季嫣然不禁在一旁叹气,她这个公爹,嘴又笨,人又直,怪不得要输给李文庆。
“爹,祖母是担心您的病,您好了祖母才能舒坦。”
李二太太横了季氏一眼,大约李雍就是吃了这一套,这话听起来真让人觉得恶心。
提起李文昭的病,李老太太又皱起眉头:“快让嫣然看一看,你这身上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文昭脸上刚浮起犹豫的神情,李老太太就又捂起了胸口,伸手将空了的药碗拂落在地。
“你一直闭门不出,我可曾怪罪过你?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了。”
李文昭目光闪动,仿佛有泪光。
“大哥,母亲说得对,”李文庆道,“如今雍哥已经长大,我们太原李家也渐渐重新兴旺起来,那些事就罢了吧!”
李文庆说着看了一眼李二太太,李二太太抿着嘴唇,脸色苍白,眼睛中竟然流露出一丝的怨恨。
李文庆皱起眉头目光变得凌厉,李二太太这才道:“是啊,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嫂子和丞哥都入土为安,说不得已经再生为人了。”她的手却握得更紧了。
李老太太听得这话松了口气,季嫣然却发现李文昭原本激动的神情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万念俱灰木然,显然这些话对他来说不是开解,而是打击。
李文昭道:“是我对不起丞哥和族里那些孩子,我是太原李家的罪人,我…原本不该活到现在。”
“好了,”李老太太厉声呵斥,“这话到此为止,谁也不要再提起。”
李文庆撇过脸目光闪烁,李二太太眼睛里流出泪水来。
丫鬟安置好屏风,季嫣然查看李文昭背上痈疖。
痈疖长得很大,而且经久不愈,一时让人无法下手。季嫣然想起了胡愈小和尚,小和尚临走之前抓了一把的赤豆给她,告诉她:“敷。”
原来他已经料到她会束手无策。
下次见到他,她定然要在他那圆滚滚的光头上揉两下。
将赤豆煮烂敷在痈疖上,可能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季嫣然吩咐容妈妈去安排:“明日释空法师来了,定能将爹的病治好。”
听到释空法师,李文昭微微侧过脸:“法师真的…已经收了你为徒?”
季嫣然点头,也许她与释空法师真的有缘分,明明才遇见,却好像多年就相识一般。
“爹认识法师?”
李文昭道:“从前在林家见过许多次,法师…很好…”
“法师也说您很好。”
李文昭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半晌才讪讪地道:“法师…还跟你提起了我。”
“没有,”季嫣然笑起来,“只不过法师从不说人坏话。”
这话让李文昭笑起来,本来紧绷的身子也轻松了许多,都说季氏不好,也许都是旁人的误解罢了。
“你可知道法师从前有个女弟子。”
季嫣然道:“是常宁公主。”
李文昭点点头:“你要和法师好好学,这也是你的福气。”
“可惜法师每日要被人训骂。”
“每日?”李文昭显然没有想到,皱起眉头,半晌才叹口气,“为什么好人总是要受这样的苦楚。”
几句话的交谈,季嫣然觉得要在李文昭后背写上两个字:好人。
一个三观很正,又有责任心的好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好在李老太太抓住了长子的弱点,留下李文昭侍疾。
季嫣然会奉上一天三次的红糖水。
回到屋子里,李雍抬起头来,那如泉水般清澈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
季嫣然敢打赌,李雍身边虽然有眼线为他打听到大致的情形,但是她与李文昭在屏风后到底说了些什么,才是他迫切想知晓。
可惜她在李文昭那里什么都没有探听到。
她却很想知道李家从前的那些秘密,眼下最简单的法子就是问李雍。
李雍是个闷葫芦,许多事心里想得多,嘴上说的少,她提出十个问题,他能回答三个就不错了,鉴于此,她就只能不太厚道了。
看着她那志得意满的神情,李雍微微皱起眉头,她是料定他会开口询问,不知道要说她聪明还是狡诈。
放火的主意她都能想得出来,过不了多久,李家就会被她翻腾个遍。
他清冷的目光,却并不能让她害怕,她托着腮狡诈的像只狐狸。
容妈妈走进来将一只崭新的药箱放在桌子上,季嫣然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纸张开始琢磨要如何写病案。
释空法师教过她一次,她好像还不太会。
毛笔拿着也不顺手。
这样想着,就忘了她还将李雍撂在一边。
李雍显然也没有心思去看手里的书,他其实是很有耐心的,刚刚进军营就被送去做斥候,不吃不喝等在山坳里,直到得到所有想要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