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雍看到了顾四,神情自然:“你…来了。”

顾四笑道:“这是什么表情,你让人送信给我,可见对我还是有几分的信任。”

李雍道:“那倒未必,只不过离开河东必然要知会承恩公府。”

“这才几日不见,怎么对我这样没信心,亏我们打小就相识…”顾四没心没肺地笑着,干脆依在软榻旁,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向周围看了两眼,发现屋子里没有了旁人,除了季氏主仆,就是释空法师和一个小和尚了。

季氏还真是很厉害,这么快就安排了屋里人。

“原本我是想来走一圈,帮你引了江家人注意,让他们顾此失彼,谁知道你有了更好的法子,”顾四说着指向院子里,李家的下人仍旧争斗不休,恐怕一时半刻难得安宁,“你在太原府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江家调动了满城人手,兵分几路追了出去。你放心,我再从中闹一闹,江家抓不到崔二爷。”

释空法师正好用锋利的小刀挑开了李雍那没有缝合好的伤口,李雍气息微重,轻哼了一声:“这件事事关重大,定要为崔大人伸冤,平卢不能落在江家人手中,否则也会像这河东一样。”

“像河东又怎么了?”顾四满不在乎,“那是朝廷该思量的事与我何干,你就是给自己背负了太多责任,不如我自在,要不是看在崔将军多年驻守边疆,是个好人,你又因此被害入狱,我才不会做这赔本的买卖。”

李雍皱起眉头:“十年前,一心想要为社稷出力的人是你,还在太傅面前说严于律己,秉性耿直,刚正不阿,才可为能臣。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荒唐公子,”说着看向释空法师,“你还在查那件案子。”

季嫣然想起顾四见到她时,曾让她劝说释空法师圆寂,难道顾四是在查常宁公主的死因?

他想要让法师圆寂,是认定了常宁公主被法师所害?

不可能。季嫣然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坚定的念头,害常宁公主的不是释空法师而是另有其人,这个念头正是来源于她身体的正主。

顾四显然不想谈这件事,目光一转落在李雍那些伤口上,原本轻佻的神情中一闪凌厉,“看来江家还真是想要杀了你,难道他们不顾及你家那位祖宗了吗?当年他带你入选伴读,何等荣光,人人都觉得李氏将跻身望族…”

李雍闭上眼睛,半晌才道:“宗长已经闭门修身不问世事。”

顾四笑一声:“我看那倒未必吧!”说到这里他忽然眉毛一挑,低下头来,“你们…夫妻情深,到底是真是假。”

第二十二章 太不要脸

顾珩的心思向来缜密,定然已经看出了端倪。

不过想一想这三年里,顾四见到他就闻风逃窜的模样,他就不想将整件事因果全盘托出。顾家和季家是有些渊源的,他不过是想要顾四为季家送封信,请季大人出面毁了这门亲,他一定上门赔罪,顾四却生怕沾上季氏,跑的比谁都快。

李雍冷冰冰地道:“我们已经成婚三年,你现在来问这句话是不是已经晚了。”

顾珩看一眼旁边的季嫣然,季嫣然大大的眼睛痴痴地看着李雍,这一幕真是郎情妾意,不像有半点掺假。

“承恩公世子爷。”

顾珩转过头去,季氏就将一盆血水就塞进了他的手中:“出门左转是堂屋,释空大师治伤,屋子里不留闲人。”

顾珩仍旧一脸笑意:“好,那我就在外面等着。”

顾珩走了出去,李雍歉意地望着释空法师:“释空法师,让您见笑了。”

释空法师净了手,从胡愈手中接过一把精巧的小刀:“安心养伤吧,有老衲在,这伤口不至于会致命。”

李雍伤口大多在腿上,也有一些在比较隐私的部位,所以李雍一直不让人近身查看,这种情况之下,为了避免尴尬,她还是先退出去的好。

“那就劳烦法师了。”

季嫣然说着转身准备离开。

“施主,”释空法师道,“你想不想跟着老衲学医术。”

“这…我没想过。”季嫣然抿了抿嘴唇,虽然生理卫生课学过不少,在孤儿院生病也大多数是自己处理,稍大点的时候,协助大姨妈为受伤的“兄弟姐妹”们处置过伤口,可这都是小事,离真正为人医治有很大的差距。

“那就一切随缘吧,”释空法师道,“我只为李施主医治一次,后面换药就由你与胡愈一起来,既然他是你的夫婿,你也不必避嫌。”

释空法师说完,手一扯,李雍身上的布单就滑落到了大腿根,突然而来的变化,季嫣然甚至来不及闭眼睛就看了个精光。

第三次。

这次可真的不怪她。

季嫣然转过头,落入了李雍那清湛的眼睛,这次他好像没有发怒,也没有惊慌,难道已经习以为常。

释空法师已经持刀割在李雍肿胀的伤口之上,陈旧的血液立即涌了出来。

下一步,季嫣然发现自己已经接过胡愈手中的瓦罐,将里面的水向那伤口上倒了下去,瓶口低落的液体落在她手背上,季嫣然抿在嘴里尝了尝,是苦的。

里面装的是熬好的药水。

“为什么要用这药水清洗呢?”

“洗出异物,李施主这是棍棒伤,难免会有木刺混在伤口之中,又被囚禁在大牢中,必然经过虫鼠爬咬,只有清理干净再用药才事半功倍。”

季嫣然点了点头。

释空法师的嘴角浮起了一丝和蔼的笑容,伸出手来:“将干净的布巾递给我。”

院子里,顾珩坐在树下看笼子里的鸟儿叫得欢。

“世子爷,”常征道,“您怎么不跟李三爷说,这三年您也找过季大人,在这门亲事没定下来之前,您还让属下去劝过李三奶奶。”

顾珩吐出嘴里的草茎:“李雍他知道。”相识这么多年,李雍如果不了解他,也不会在紧急关头让人送信给他。

“这些都是小事。”

什么又是大事,世子爷的名声就是这样坏的,明明感念当年与季大人的交情,让他护卫着李三奶奶,却不声不响的不让任何人知晓。公爵爷为他找了差事也不去,父子两个大吵一架,世子不愿意做,官职看不上眼,这不是标准的纨绔子弟是什么?

“世子爷…”常征还要劝说。

“人生一世,活得那么规矩死板做什么,”顾珩笑道,“我现在只是奇怪,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接到消息之后来到太原府,李雍已经先一步出了大牢,他让人打听消息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季氏为李雍伸了冤。

江家虎视眈眈,李家作为帮凶乐见其成,季氏就靠自己…真让人不容小觑。

常征脸色更加难看,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世子爷,您可不能…季氏已经嫁人,李三爷可是您的莫逆之交,您可千万不能惦记着他的妻室。”

顾珩眨了眨眼睛:“若我就是要惦记着呢?”

“那…那…”常征憋红了脸,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顾珩目光闪烁,长腿支起,微微欠着身子,慵懒中却有几分英姿勃发:“若是你将当年是奉我之命看护她的事说出来,说不得她也会对我心生欢喜。”

若不是自家的世子爷,常征就要送出三个字“不要脸。”

常征垂下头:“您之前吩咐不让说,我就不会说出去,李三奶奶不会知道,您也不用拿这件事激我。”

顾珩叹口气,看来常征还没有傻到底,不过季氏也确实有趣的很。

过了半晌,季嫣然终于从屋子里走出来,李文庆、李文书、李律等人也都齐聚一堂,顾珩兴致勃勃,看来又有好戏看了。

季嫣然上前向李文庆等人行礼:“二叔、三叔,有释空法师在,三郎的伤就能治好了。”

李文庆气得咬牙切齿,季氏又为李家招了祸事,她将释空法师带回来,定然已经被江家人恼恨。

他就不明白了,之前季氏一直围着江瑾瑜,怎么就突然转了性,现在要赶在江家没有责难下来之前,将季氏发落了。

“季氏,”李文庆道,“你怂恿雍哥将家中闹成这般,我如何能留你…来人,将三奶奶押进祠堂…”

季嫣然笑一声:“二叔,您不要着急,我是长房长孙媳,接管长房的财物有什么不对?”

“明明是你自己说不会打理这些,”二太太道,“你嫁到李家来没有嫁妆,还不都是我贴补你,如今你一翻脸,将我置于何地。”

“二婶记性不好了,”季嫣然一脸惊诧,“我怎么会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是李家明媒正娶来的,哪里不能管家,再说…我怎么没有嫁妆。”

季嫣然看向容妈妈:“我的嫁妆呢?拿来给大家看一看。”

第二十三章 谁也别活

容妈妈应了一声,却没有进去拿东西,反而吩咐婆子去前门。

李文庆正要让身边的管事跟着去查看。

前院里立即传来嘈杂的声音,门上的人跑来向李文庆禀告:“二老爷,咱们家外面,停着棺材。”

刚刚漆好的棺材,在阳光下黝黑发亮,一具一具整整齐齐地从李家门前,一直排出了胡同,在太原城里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哪家会一下子死这么多人。

棺材一出现,街头巷尾全都议论纷纷。

李文庆脸色铁青,季氏这是在咒他们不成?

“季氏,你还有没有点规矩,别忘了你是李家妇。”

季嫣然道:“是二婶让我将嫁妆拿出来的啊,那就是我的嫁妆,太原城的一间棺材铺。”

棺材铺,听听,谁会送这样的嫁妆,李二太太去看李三太太,李三太太却神情飘忽,好像什么都没意识到。

李二太太咬牙,她就知道李文书夫妻不是好人,到了关键时刻就跟她装傻充愣。

季嫣然道:“婚丧嫁娶是谁也逃不开的俗事,我这嫁妆外面人不知道,二婶您不知道吗?我嫁进李家三年,李家就没用过我的嫁妆?”

李二太太冷笑道:“我根本不知道你还有这些,哪家的嫁妇会带这样的嫁妆来夫家。”真是晦气。

季嫣然惊诧地“咦”了一声:“二婶您怎么能吃过了就不认呢。”不等二太太反驳,就看向容妈妈。

容妈妈立即躬身道:“我们院子里出的香烛和祭祀的用具,都是从棺材铺里拿的,”说着看向李二太太头上,“还有我们奶奶送给您的簪子,那些衣料,您小憩时枕着的如意玉枕…”

棺材铺,簪子,衣料,如意枕…

李二太太似是想到了什么,季氏送给她的那些该不会…都是从棺材铺子里拿来的吧?

半新不旧的物件儿,并没有十分的精贵,不过是季氏唯一能拿出手的几样东西,季家没落之后,季氏从旁支族中出嫁,嫁妆少的可怜,为了能在李家立足,季氏也拿出不少东西打点,那些东西她从来没想过出处。

从前她也听说,那些挖坟盗墓的人,想要销赃有些东西不敢拿去当铺,干脆送入棺材铺,棺材铺里买来的东西都是直接下葬不在市面上流通,所以也就不会有人追究。

“二老爷、三老爷、二太太、三太太,我是棺材铺的掌柜。”

阴沉的声音响起来。

婆子身后跟着个穿深青色短褐年纪五六十岁的老头,一阵风吹来,那老头身上有种新鲜的生漆味儿,他的手规规矩矩放在那里,手指枯瘦如柴,指甲修得很短,但是甲缝里都是黑垢,他手中还捧着一只盒子:“这是我们三奶奶给二太太的礼物。”

李二太太向后退了一步,那盒子和季氏送给她的檀木盒简直一模一样,她想的真是没错,那些东西都是…

李二太太仿佛闻到了股腐臭的味道,她强压住心头的恶心,正要说话,却见那男人的目光落在她头上。

她头上戴着的正是季嫣然孝敬给她的簪子,李二太太打了个冷战,忍不住伸出手将头上的簪子拔出扔在地上。

她能肯定这东西定然不是正经的来路。

“这是我孝敬给二婶的,二婶怎么就扔掉了。”

季嫣然的声音传来,李二太太才猛然回过神,发现周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季嫣然惋惜地望着地上:“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样一只做工精细的,二婶怎么就给扔了,莫非嫌弃这是…我也没法子啊,公中不给我月例,我又想孝敬二婶,只有这样…这些年我是尽力而为,想要做好一个媳妇。”

“你…”李二太太一脸凶狠,“我们李家没有你这样的媳妇。”

听得这话,季嫣然抬起脸:“怎么能没有呢,您别忘了,是我将三郎从大牢里救出,又是我为三郎求医,平日里对长辈也没少了孝敬。”

“我拼了命做了这些,谁若是随便质疑我,污蔑我,想要害我,那我…”季嫣然笑起来,“就只能将那些棺材送给他。”

“我活不成,谁也别想活。”

顾珩静静地瞧着:“那簪子是季太太随身带的,这样的东西却被她送给了李二太太,看来这几年她的日子过得确实不太好。”

常征点点头,世子爷不喜季氏,也早就料到季氏会有这样的结果,这不正好证明了世子爷英明神武。

常征正要夸赞顾珩一句,却发现顾珩眨眼的功夫已经走到李二太太面前,弯下腰将地上的发簪捡了起来。

李文庆眼皮重重一跳,他听说了承恩公世子爷上了门,他假意不去理睬,是因为这位世子爷万事利益为先,做事不论对错,路数完全让人摸不透。所以他才想快点收拾了季氏,再去对付后面更棘手的问题。

季嫣然眼看着顾珩捏着金簪,对着阳光看了看,然后那簪子平白就从他手中不见了。

紧接着顾珩就像没事人一般笑着道:“李三奶奶可不能这样说,三奶奶万一有个闪失,就算季大人远在边塞,不一定会知道,我回京之后不小心告诉林家长辈,三奶奶挟棺自戕,为李家赔了条性命,林家老太君定要向皇上求个封号。”

顾珩目光淡淡地从李文庆面前扫过:“李三奶奶,趁着您在,不如为自己想个封号吧!李家上下,大大小小以后可就全要指望这封号过日子了。”

顾珩明明在说季氏,李文庆却感觉到后背一阵森然的凉意,承恩公世子是在威胁他。

说完话顾珩露出个明媚的笑容。

“等等,”李文书忽然道,“那封号下来,我们可不就是逼死侄媳了。”

说完,李文书一把拉住李文庆的手腕:“二哥,发落嫣然是你的主意,跟我没关系,这封号下来,我…可不接啊。”

李文庆一甩袖子将李文书推了个趔趄:“要发疯滚回你自己家去。”

“呵呵,”顾珩不去理睬恼羞成怒的李文庆,转头迎上季嫣然,目光明丽,笑容灿烂,“李三奶奶,我跟你做一笔生意吧,你将释空法师请出栖山寺就算付了定金,等我捉住了那害你的凶徒,你再帮我一个忙,我们就算两清了如何?”

第二十四章 亲生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