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仁则惊讶于她刚才的表现,言辞既婉而利,不由感叹老太君教养出了一个心胸非凡的小女子,挽了她手也自轻笑,语意深深的说道:“你也看开了!说出来的话大有禅意!已不似往日那般执于牛角尖了!”
依灵一怔,往事便一幕幕浮上眼来,想到父亲的离世,钟炎的另娶,心里还是微微生了一点异样。
果然是说的容易,做到难,她感慨一叹,拉他往外走道:“哪来的禅意,我胡乱说的。太祖姥姥常与我说,做人心胸要开阔,可是总做不到,最近经的事一多,忽然就有些顿悟…”
重仁一手亲呢的揽了她的素腰,一敲敲她的头,说:“很不错了,这脑袋瓜子开窍不少!令为夫我大开眼界了!”
开窍不少,不代表就能一时间全然放下,有些东西需要当头喝棒,更需要时间去磨淡痛楚!
“依灵,如果也是张家后人的话,会不会因这已逝的旧事怨了你的太祖姥姥,怨了谷家的后嗣!”
正想着,重仁忽又低低问了一声。
依灵一楞而笑,为他的假设而心有所动,却为心中的揣测而发笑,觉得不可思议,便反问:“为什么要怨?太祖姥姥从不曾教过我为旧事生怨,逝者已矣,过份计较了,怎过如今的日子?”
就算母族真与张家有关,那也与她无关,她的生活里从来没有国仇家恨,生不出那么强烈的痛。
一路闲话往外走,便转了话儿与他论起了欢玲的遭遇。
重仁只是淡笑,想到之前之屏说的那般凄惨,心里有所触动,却不会因为那样而有所让步。
“没事的,每个人都自己的归宿,她会她的真正去处!”
果园的尽头,秋菊盛绽,一身劲衣的玛青正失神的站在那一片金灿之中,感觉到他们走过来,方转过了脸。
远来是客,但这几天,依灵因为脚伤一直叫重仁监管着许乱走,故而自那日见面后,她就没曾与他们这些客人再会过面。
她依约觉得玛青守在这里是在等她。
下一刻,她果然就冲他们走了过来,刚想搭话,玛青自径执了她的手就隔衣探起脉,然后是连连直摇头,直叫道:“你们这是何苦!”
长长一叹随风荡开,是痛惜万分!
依灵脸孔不由一红,情知这玛青如此一探手已知她已破女儿身,很似别扭的收回手,脑海里浮现的是这些天闺房里重仁待她的亲密之举,本还不觉得什么,却叫旁人这么一撞破,总是臊得厉害!
“这是我们夫妻之事,玛青请勿多事!”
方重仁淡静的答道。
玛青瞥了重仁一目,满眼皆是无可奈何。
她一直惊佩于方重仁的才干,心痛他甘为一个“情”字以身冒险,虽知不该管了他们的夫妻闲事,但还是想忍不住叮咛几句,又知方重仁心思固执听不进她的劝,便把目光盯向了柔美如春水的小女子。
她撇开了方重仁,只对着依灵说:“既然你们夫妻同心,我玛青也是无话可说,但姑娘,你的身子毕竟是奇毒无比,阿得瓦虽不怕毒体,然夫妻恩爱总是有所防碍,若要彻底去蛊还是极早去火凤,我们可再寻古籍另寻他法,那种胚换血剥蛊之术太险恶,能不使就不使!姑娘若心惜夫君之体,切记好好劝说于他!”
说罢,不再说其他,往篱笆墙外离了而去!
菊香悠悠,遍地生雅,那一朵朵或金黄或胜雪或似火的娇蕊为一簇簇碧枝所衬,清风一拂,摇曳生姿。
依灵立在原地,满目心底的欢喜与柔情叫那沉沉的话冲散,僵硬的回眸,带着几丝忧丝的看向重仁。
重仁以双手轻轻拢住她的香肩,微然在笑,风清清云淡淡的道:“没事的,别叫她吓唬了!”
就算有事,他也能说的轻描淡写的,她明白着,心中思量了会儿,便拨开了他的手,认真的说:“不管有事没事,今儿起你还是回你的房睡去!不许再进我房里!”
两人夜夜独处于室,如何能拒了夫妻之亲!
玛青一再劝重仁慎行,必然有其担忧之理,她愿与他夫妻百年,决不想他受了害,更不想为了医血蛊而受了身孕,但若不将他推出门外,珠胎迟早会暗结!
重仁明白她的心思,哪肯与她划清界线,一把将她揽了怀里,侧目在她耳边笑语了一句道:“你且试试,看能不能将我赶了出去!”
依灵懊丧的瞪了他一眼,直道:“我是认真的,不许与我胡闹!”
重仁笑盈盈的往她娇艳的唇边咬下一口,对峙道:“我也认真着,都习惯抱着人睡了,想我再不碰你,门也都没有,丫头,别以为我那么好欺负!”
说着,目光忽往后一睇,就笑着放开她,往竹亭里喝茶去了。
依灵回头去看,才知是之屏站在门廊前目瞪口呆的瞧着他们两人,定是看到了重仁“轻薄”她的无赖模样了,不觉脸微泛红起来。
第四章 姗姗故人来 1[VIP]
一
这一天,张立洲狂奔而去不曾回,喀云天珠怕他出事,尾随跟去到天黑未见回转,她的凤卫们忧急如焚,纷纷出外寻找,也是一去未归。
重仁命阿行他们去查探,第二天清晨天微亮,阿行带着一身晓露悄声回到了东园向习惯早起练功的重仁禀告说:“他们一行人出了新郡,往东而去了!”肋
“你确定他们是往东而不往北吗?”
秋雾迷蒙里,一切朦朦胧胧,连带使重仁的神情也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确定!”阿行目光炯炯,沉沉回答!
清晨,清新的空气里有淡雅的花香在浮动,鹅卵石铺成的径道上,重仁深深的望着对崖倾流而下的银河,唇角挂上了一抹奇玄的,令依灵也不觉沉思起来.
这些天,她也是天天闻鸡而起,倚坐轻云阁,笑看云霞蒸腾,痴眼于夫君气吞山河的操练身姿。
她素来睡得浅,而重仁又爱抱着她睡,待到鸡蹄破晓,他一起身轻易便吵醒了她。
既然被吵醒也就懒得再睡,便随他一起去晨练,饮一盏温水且看他在朝雾清娆里,练了那一身极少露于闲人眼的绝世功夫,或抚上一曲清曲为之助兴,尽享夫妻之间妙不可言的款款温馨。
那种淡静之间的温柔深深的蛊惑着她,让她忆起儿时的那些美好记忆.镬
记得小时候,父亲总爱起早拔剑舞清风,娇俏玲珑的娃娃便抚曲以和,于晨曦明霞间享尽父女天伦.
时而父亲也会拉她学上几个招式,可惜她不喜欢舞刀弄剑,胡乱的摹上几个动作便逃之夭夭。
她喜欢这样的场面,重仁也一定很喜欢,一招一式回眸间总会时时偷窥于她,如纤云舒卷的神情里总露着满满的欢喜。
她不免嫣然而笑,问他:“喂,为何老是偷偷摸摸的暗自窥看我?”
“哪个偷看,我是光明正大的看!”
总在调息运气完后,笑若朗月的拥她入怀,齐看天地间幽如圣地的世外之景。
一日她无意间说漏了儿时被爹爹逼着练功的事,他就兴致大起,非要充做她的师傅,教她几招制敌于无形的招式,她笑的直躲道:“有你终日守护着,我学那个做什么?”
可他不许,捉了她手把手的要教,笑晏晏的点着她娇艳欲滴的樱唇直道:“要学的,我本就觉得你的身子骨是块练武的好料子,既然曾学过一些底子,我便替你创几招轻巧的把式,学而不用不打紧,备了以防身总是没错的!”
这般一打算,第二天当真就拉了她要教他新创的几招功夫,她躲不得,只得跟着练上几个回合.
终究不喜欢打打闹闹,一连几天叫他追着学,有些烦了,便想了坏主意:在他教她的时候,找个机会故意的勾/引他,令他心猿意马忘了要作一个严师,沉溺于柔情之中不能自拔。
每回得逞,他都会直敲她的粉嫩的额角,似欢喜又似无奈的慨叹道:“坏丫头!好的不学,倒是偏偏学会诱惑我了!”
直惹来她娇羞的低低而笑。
今日就在阿行进东园时,他便曾逼着她练来了,她使了坏儿谄媚的亲上几个,只道身子不爽便躲到了轻云阁里挑着琴儿看他行龙虎之跃。
时天青青玄深着,有红日在东方跃跃欲跳,重仁的眼里也露着深玄之色,有异彩在窜动。
她听了阿行的禀报后,便拧了一条湿面巾缓缓欺到他身边,一边递过去,一边轻声而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
重仁接过来,擦了擦汗,转而笑着望向东方冉冉升起的红日,转瞬间,那边已是万道金光撒落满天青色,语出淡淡说:“张诚王的宝藏便在苏州府上…”
“你是说…他要去取宝藏!”
依灵没来由的一震,想到他取宝的意图就心惊肉跳,那当真是会祸乱了天下万民的呀!
她皱了眉细想其中的可能,又否定了去,摇头道:“他不会这般鲁莽行事!”
“哦,你为什么认为他鲁莽行事?”
重仁忽挑着眉儿,饶有兴趣的回头问,一边示意阿行下去!
“叫你如此倾心相托的人,自然不是汲汲留传世之虚名的势利男儿,他东行而去,或许是往苏州府而去,缅怀先人故城…嗯,去探探宝藏的虚实是有可能的,却不会真的现在就去取用…”
“何以他现在不会去取用?”重仁又反问。
“没有兴兵的借口!只怕他一时也难说服自己为一家之业而损万家之宁吧!他心有仁义,就断不会枉动纷乱!”
卧龙岗上他矛盾的言辞便透露了其心中的举棋不定。
重仁微笑,赞啧的将人轻轻拥入怀,说:“是啊,阿洲有治国之材,忧民之心,可惜明廷气数未尽,成不了他们张家的千秋美梦!”
他早已看穿,所以,敢背水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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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又恢复了昔日的宁静!
但,终究是不一样的了。
在与重仁做了实实在在的夫妻之后,短短时日,便对他滋生了更多的依恋,然而了解越多,便越发生出更多的不安。
只要想到宇文家正以清波为质,她便觉得前程茫茫。
好些晚上,每回当重仁抱着她沉睡过去后,她会偷偷睁开瞧着面前这张清逸俊雅的脸孔,感受他温和的拥抱,却压不住心头的迷惶。
宇文家那是另一个世界!
宇文棠风那仅是一个传说!
她不想把身边人看作是宇文棠风,他只是她的男人,很宠她很爱惜她的山中隐士。
可,当他踏足京城,他还是她的重仁么?
也许,宇文棠风的风暴会掀翻一切期盼!
说实话,她真的很不想他去京城,不想他做了宇文棠风,不想跟别的女人去争了他目光!
他们却一定要回去,那里有重仁最敬爱的爹娘,那里还有清波,没有清波的日子总像少了什么般,他们必须回去把清波要回来,要不然清波会很惨!
重仁有跟她说等他将村里的事交代完就去把清波要回来。
她不知道这一去会发生什么事,只要一想那边有个生活在水生火热中的女子等待着他的救赎,还有个即将嫁给他为妻的妙龄少女正候着要与他盛举大礼成夫妻,她的心思就无法平静!
她有些怕,却不曾说了半分!
她对自己说,既然做了他的女人,便要学着大气,便要学着有所担当。
第四章 姗姗故人来 2[VIP]
二
早在三年前重仁回村帮乡亲们重建了家园之后,村子里的老幼妇孺便推举他做了村长。
重仁本不愿做,实在是推却不了他们的再三相请,才勉为其难担任了下来。
这番要走,而且还有远去塞外的打算,自然得把万事交代妥。肋
一跟乡亲们道明了去意,园子里便有乡民络绎不绝的来挽留,皆叫重仁笑着谢拒了。
那几天,白日里重仁总忙着选新村长,交代事宜,而她则空闲的很。
闲来无事便陪着之屏在园子里话家常,才知道这丫头当初嫁给七公子宇文棠刖做姬妾时才十二岁。
之屏是山中贫家女,不识字,爱笑,就是她净若泉水的笑容招惹上了宇文家自宇文棠风走后最受宠的庶系俊公子宇文棠刖。
三年前,宇文棠刖病入膏肓,几位御医聚诊断言道:回天无力,只待后事。
十八岁的世家弟子,本该有健硕的体魄,如果不曾得病,像他那般才华风/流之人,自是身姿倜傥,羡煞旁人,然而宇文棠刖徒有绝世俊容,身子骨却单薄的便若闺中少女,不禁秋风便已是摇摇欲坠。
宇文棠刖苟延一口气息一十八年于世,生养着的是一个明朗的性子,得知自己命不久后,倒也心平静气,就想寻一处山水明秀的地儿等着寿终正寝,便请了老太爷的恩准往小时候最爱去的城隍庙作最后的叩拜。镬
几日病卧于木鱼声不绝于耳的深深庙宇里,时昏沉时清醒,只觉来日无多,而不晓时日飞渡!
一日醒来也不知是哪得来了力道,忽然极想到昔年大堂兄宇文棠风曾带他去过的山瀑前重温旧梦。
那边,宇文棠刖曾见过如神人般的堂兄拔剑劈瀑流,一身铮铮傲骨在飞溅的直瀑底下疯狂的渲泄不形于外的情绪,在轰鸣的飞湍声里喊出心底的隐怒。
等剑归宝鞘,他神情一如平常,像是与沉静无言的高山流水融为一体般,散出一股慑人的寂然,却在对上他关切的目光时现出几丝看不见的温和。
那时,他虽小,却能感觉到大堂兄诚意相待之心,那是在宇文家极少能体味到的一种奇妙滋味!
他想去寻找那种暖心的感觉,便甩开了随侍的奴从,独自去探幽。
山涧淙淙,忆旧事无重数,万千感慨里,只觉天昏地眩,昏厥当场。
醒来时只瞧见有个可爱的小女孩正细心的照看他,对着他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好奇着明净的黑眸,托着嫩嫩的下巴,坐在地上,冲他直唠话:“呀,终于醒了,再不醒我就得回去叫人了,醒了就不用我去寻人救你回去了!”
“对了,你这样子能自个儿回去么?你还好么?…”
“还有,你是哥哥还是姐姐?长的怎这么好看!”
“奇怪奇怪,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能说话么?”
“嗯,我想你应该是哥哥吧!那我唤你哥哥好么?…”
“哥哥,哥哥,漂亮的俊哥哥,你既不说话,那我给你唱曲儿可好?”
小丫头穿的清寒朴素,甜甜的嗓音把人叫的很舒服,一首清亮的山歌唱得更是比百灵鸟还好听,透露出蓬勃向上的朝气,竟叫宇文棠刖生出了一种不甘被无情的病魔淹没于世的意念来!
在家奴寻到他之前,她一直不离不弃的守着他直到夕阳晚下。
离别之后,互通了名儿,才知道她叫屏儿,才晓得他叫阿刖,以致于后来他在回得府去后在病昏中一直叫起了她的名字。
便是这一声声叫唤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
宇文棠刖在府里极受家中老太爷的宠爱,得知他看中了一个小丫头,当下二话没说就用重金将之屏给索买了回来,重礼侍候,以冲喜新娘的身份嫁给了病的不省人事的宇文棠刖。
屏儿被人胁迫,强行叫人带进府的时,本恨极了宇文家以势迫人拆离骨肉、强求人以妾的横行之举,后来瞧见自己嫁的乃是当初在山上被自己救下来的宇文棠刖,瞧见他死气沉沉的样子,就生了怜悯之心。
尽管知道他们有将她陪葬的可怕意图,但不知怎么的她就痴上了宇文棠刖,无怨无悔的照看起这个莫名奇妙成为自己夫君的绝美男子。
所幸,她好命的遇上了重仁,本来绝望的事一下起了转机,只待不日驾鹤西归的棠刖一下子活了回来。
冲喜果然就冲出了奇事来,没半年时候,本该去极乐世界陪太上君下棋的宇文棠刖神奇般的活了过来,没钱没势的屏儿在稀里糊涂里飞上枝头变凤凰,叫老太爷升为了七公子的侧夫人,寒贫的钟家也因此鸡犬升天,飞黄腾达!
小夫妻两本来过的合合美美,谁知就闹出了欢玲的事,纠痛了屏儿的侧隐之心。
宇文棠刖让她别管别人的闲事,说是棠风堂兄都不曾管了欢玲,要她乱管什么事,而且宇文棠风这闲事绝对不是旁人能管得了的。
屏儿心善听不进去,结果就惹到了老太爷,叫人给赶了出来。
但,依灵总以为之屏与那个传说中长的比女人还好看的宇文七公子既有生死相依的情份,那七公子就肯定不会放任自己喜欢的女子在外头乱闯。
她直觉其中必然掺着其他事!
她的预感很灵验,没过三天,传说中俊美到妖冶的宇文棠刖出现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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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来,人们皆认为美色是一种祸害,轻者误己,重则殃国,所以才有了那一句:红颜祸水。
其实,这世间但凡可以称之为绝色的,岂单单只是女红妆,男人同样可以俊美到成为祸害。
晴好的午后,小憩罢,她穿了一身雪罗红梅裙,正自在园子里摘菊,有几位客人自行开了篱笆门进得园子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白衣贵公子,那男子长得好生阴美,桃花眼,肌肤胜雪,唇红齿白,面色温雅,一笑,便露出一对迷人的酒涡,明媚若天上的太阳。
这人长得与重仁颇为不同。
重仁既有北方男子健劲的阳刚体魄,又有南方雅士的清俊飘逸,而这男子长得比重仁更俊美,俊美的可以令天下女子皆自惭形愧。
若不是他的个子稍嫌高挑,若非看见他颈际的喉结,她一定以为此人是乔装改扮的女红装,其俊其雅更胜潘安!
那一刻,依灵曾细细的打量他,只见他衣着华而不嚣,举止斯文,便能断定是有来历的世族公子,直觉与宇文家必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