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脸儿烧得厉害,是醉了吧,醉到觉着靠在他的肩头很舒服!
她不该靠的,但他身上清新的味道让人恍惚中便失了魂!
弱弱的一叹,纤纤素手轻轻举起,她想要去碰那清俊脸孔上的淡淡笑颜,却僵在半空,不敢去碰!
“重仁,我想回家去祭拜父亲!”
突然之间,她很想去父亲坟头说说话,想问他究竟给女儿选了怎样一个男子!
方重仁目光微微一闪,握住了她的素手,说:“再过些日子,等我把该办的事办妥了,我自会带你回去一趟!”
沉吟了一下,他又问:“依灵,你家太祖姥姥祖上哪里你可知?”
她一楞,茫然摇头:“这个我倒是从未听她老人家说起过!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奇怪,我让人查了那么久,居然成了个迷!”方重仁淡笑,手轻轻的抚着她滑如丝的乌发。
心中喀噔了一下,她忙推开他,问:“你又在暗地里进行着什么了么?还有,什么是该办的事?”
“没什么,只是如了忧忧子的愿,开始想管你们叶家的事!”
他一笑,懒懒伸了一下腰,取了茶杯,捏着青瓷茶盖轻轻的拨动浮动的茶瓣,轻轻的吹了又吹呷了几口,那几缕幽然香韵便袅袅散开,与夜色溶为一体。
幽香的夜,优雅的他,在满天闪亮下,在皎皎清辉里,一袭布衣满身尊贵。
“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打不开那木匣么?”
他却只是笑,望着烁烁发光的星空说:“能不能打开现在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愿不愿管!如果我不想管,即便能打开,我也懒得过问!”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她蹙眉。
他睇过一眼,温温的道:“有些事我不晓得怎么与你说!”
“又故弄玄虚!”她坐起,瞪了他一眼,抱膝转而望向满盘晶亮的天空,吹气如兰,却不曾真的动了气。
“故弄玄虚?”他低笑,摇头:“这便是你对我的印像么?”
她且笑,指着天上的璀璨,道:“看见星星了么?”
“嗯!”
“你好比天上的星星,即便隐于茫茫夜色,却依旧光射万丈,霎人眼!”
“哦!”他笑。
“你能言善辩,却精于藏拙;学识不俗,却藏而不露;谈吐自信,淡定从容,你太不简单了,这样一个男子怎么可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人!你倒说说看看,一个山野村夫怎懂诗句,怎会医术,怎打理的出这么一个雅致幽美的园子,怎有如此修养…”
她的话扬扬洒洒且字字逼人,他眸闪亮芒,桔晃晃的笼烛里,瞳眸有莹莹之色,神秘中带着一丝欣赞。
“你在逼问我,你确定你现在很想听我的故事么?”
他话意深深,笑意也深深!
“我想听!”她冲动的叫出声。
他凝睇,摇头笑,说:“今儿你醉了,都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他日等你想清楚了之后再从长计议吧!”
他犹自吹着茶叶,自在品茶,那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扰人心扉!
她怔怔的感到头晕目眩,背上却生了凉。
真是醉了吧!
心里竟这般想去读懂他!
为什么要去读懂他?
若是读懂了他,还怎么躲开他?
满天的星星眨呀眨,一颗变两颗,两颗变四颗,四颗变八颗,越变越多,越闪越眩目,然后乱了,什么也看不清了!
耳边,山村的牧笛似曾相识,那么的流转直泻,那么的轻快清亮,诱惑着她抛开一切,沉沦,沉沦到只有安宁的美梦,没有钟炎…
她轻笑着,原来真是醉了!
若真是没了钟炎,她的梦还是完整的么?
她不知道!
醉朦朦中,她瞧见方重仁执了一根竹笛,就在呎尺处吹奏。
夜风很柔,他的神色很温和,含笑的眼满是宁静,满是淡淡的怜惜…
这个男子喜欢着她么?
可能么?
恍惚中,她只听得一段很轻、很低的对话…
“想不到呀,想不到你宠起女人来比你爹还离谱…”有个陌生的声音在低低的笑侃!
“我有么?”是他柔柔的回答,语气中却满是宠溺之色!
“有没有你心里明白着,只要别把人宠坏了就好!”陌生的嗓音好心的提醒着!
“我有分寸!”他低低的答!
第十七章 脉脉温柔 5[VIP]
五
依灵毫不设防的蜷在他怀里甜甜的沉睡去,皎如皓玉的月光下,风雨灯忽闪在清爽的夜风里,她的脸颊像初生的婴孩,肤如凝脂,乌发似瀑,满满的盛于臂弯里,随风轻曳。
方重仁淡笑,满目疼惜的抚上她秀美的瑶鼻,摇头低叹:“倒是越来越放心我了,就不怕我把你生吞活剥了吗…”肋
一下一下,他拍着她的香肩,轻笑,低低自喃:“叶家?呵,我怎就跟你们叶家生了这奇怪的缘份,叶先生解我困境,与我忘年相交,更临终受命,背水以博,等见得了你,居然发现你就是十年前与我合曲的那个小丫头!呵,真是想不到呀,十年前你在月色下追逐,口口声声问我是谁,十年后,却是你躲躲闪闪,见不得我!也奇怪,那日我明明早离了京,却因为阿意折了回去然后就见着了你…这缘份,呵,或许,这缘份也是忧忧经心安排的吧…”
灯笼微晃,剪影忽摇,轻吁随风消,风铃笑舞,叮当醉良宵!
“丫头睡着了?”
便是这一刻,竹篱外忽来朗朗男声,音落风起,眨眼间,竹榻前多出一道矫健高大的身影,黑袍束腰,目光精锐,灰髯轻飘。
“嗯!是醉得不醒人世了!”
他知道来人是谁,没回头瞧笑着应道:“扬叔,今儿回来的怎这么晚?不过,莲婶不在家,村底的朱大娘媳妇生娃,她去帮忙了!”镬
“哦,呵,怪不得没见她来往来村口候我!”
扬叔笑着,一手负背,一手捋须,倾身一望,忽就对着他笑侃起来:“想不到呀,想不到你宠起女人来比你爹还离谱…”
他闻言,挑眉,淡淡一笑,反问道:“我有么?”
却招来扬叔深深一睇,好心加以提醒:“有没有你心里明白着,只要别把人宠坏了就好!”
他微微一笑,低低的道:“我有分寸!”
“哈,有分寸?怕早乱了方寸了吧!阿仁,你在她身上已花了太多心思,都有些不像你了!”
扬叔往三步之遥的竹亭而去,淡淡的丢来一句话。
“我只想无愧亡灵!”
他依旧只是轻笑。
“是吗?仅仅是为了告慰亡灵这么简单?”
“扬叔…”
无奈的呼唤。
“就没存一点点私心的宠着她么?”
带着笑意的谑语步步紧逼。
“你想说什么?扬叔!”
他不得不回眸相望,正瞧见扬叔呵呵一笑,坐到石桌前,曲着手指惬意的叩着桌面,说:“阿仁,你跟你爹一样,对人对事,认定了便是一心一意,看中了就是一生一世,叶先生临终前将女儿托付与你,这个宝,他是押对了…”
一阵夜风过,枝叶沙沙响,一缕清怅于心头回荡…
扬叔高兴的太早了,所谓的对与不对,未曾盖棺,怎成定论,所论的一生一世,或者也是他给不起的――做他的女人势必要担风险…
遥望星月,淡逸的灵魂莫名的乍起一丝丝的无奈。
他小心的欲抚她的玉质凝肌,喜欢着那种滑嫩的感觉,但手举到咫尺还是轻轻的垂了下来,扶着她睡平,为她盖上清波适时送上的薄毯,转身也跨进竹亭。
清波本在房里与阿宽说话,听得有人来,便新沏了两杯茶过来。
他浅笑着接过,吩咐她下去歇着,至于阿宽明明就在屋里,却也不曾出来,怕是嫌扬叔唠叨,躲起来了!
静坐着,端着袅袅腾腾的热茶,一口下腹,齿颊生香,然后生涩,淡淡的苦涩…
命相而言,他与她断无夫妻之命――
他命定无妻无子,有劫有煞,最好的下场也就孤老残身,依伴山林。
而依灵命格暗淡,血咒缠身,是在劫难逃的薄命之相,但忧忧子费尽心思改了她的命盘,将他硬生生扯进了她的世界里,铆足了劲将她与他的命运拧在一起,而他明知不该去掺和这件事,居然就是抵不住诱惑,抗拒不得,竟生出了乱一回的疯念头!
他本能参透世情,可一旦,心,为尘世所乱,把自己搭进去,乱的不只是她的命,自己的命数如何,他会看不清,以后再难猜出变数,无数无数的人会随之动了命位。
这是幸,还是不幸?
或者,对于扬叔而言这是幸事!
因为他终究是娶了妻,所以,扬叔会以为他自能破谷氏的天劫。
但事实上,他若不婚,或许便是一生无劫,一旦动情,连他也不晓得最后会落个怎样的下场!
谷氏已经有好几代人都不得善终了,祖姥爷他相思成狂,自刎而亡;姥爷一生浪荡淡泊却是客死异乡;母亲盛年病殁,一番恩爱憾一场!
他是父亲的骨血,也是谷氏的后人,天生的禀赋注定有天劫,躲得了么?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了?”
寂寂的灯烛下,扬叔在细致的观望,然后问。
他回神一笑,答道:“要我说什么?就如你所说,我承认我有私心成不,这下衬你心思了吧!”
“那当然是最衬我心了,能瞧见你成家立室,压在我心上的这块大石总算是落下了,先前,我还以为你真信了你姥爷的胡言乱语,抱定孤独终老了呢,这回可好,终究是过了这一劫…”
扬叔说得欢,可是目光太灼灼,欢喜的背后是一份的不确定。
他只好跟着轻笑,事实上除了笑还能做什么!
“扬叔,这些年让您超心烦恼了,重仁知道您心中的顾虑,扬叔放心,重仁自会懂得如何保本命周全…”
他说得很含蓄很婉转,可扬叔的笑脸还是沉凝了下来。
扬叔与他,是父兄,是知己,相知甚深,只要他眼里稍有一点点的迷惘就逃不过他的法眼!
“阿仁啊,扬叔没有别的希望,就希望你能遇个如意的人儿,郎情妾意合合美美、平平安安的过日子,这是扬叔穷此一生唯一的希望,更是你双亲生前最大的愿望…”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扬叔最期盼的是重仁能生得一儿半女承欢您膝下,唤你一声扬爷爷,破了那条该死的批语…放心吧,扬叔,就算重仁此生注定无儿无女,可阿宽是多子之命,您呀,终有含饴弄孙的时候!”
重仁轻笑着将沉重的对话一带而过,当然,他没有遗漏扬叔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不安,这个年过五旬的男人平日雷厉风行着,也只有面对有关他命数的问题时才会流露出一丝难得的力不从心,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神色,也很识趣的岔开了话题。
“啧,没跟我提那臭小子,你跟我一提他,我就来气…”
灰须一颤,他似气非气的一拍大腿,开始数落起儿子的不是:“那个臭小子,都二十好几了,还像个长不大的娃子,整天就知嘻嘻哈哈,书念不进去,功夫又练不到家,想他早点娶个媳妇,他是嘻皮笑脸,尽和我玩躲猫猫,有时,干脆躲着我不见面,想我一个月也难得回家一趟,他竟还敢避而不见…真是气我死了了!”
气?
哦,不,这不是气,这是淡淡的遗憾。
他心里明白的很,也许是打小便跟了他的缘故,阿宽与扬叔莲婶多少有些生份,加上这些年他们一家三口聚少离多,阿宽和他们总是亲近不起来,扬叔偶有轻怨之语,他也不好答,只好帮着开脱道:“阿宽那也是为你好,他想着你和莲婶好长时间没见了,总会有贴己的话要说,他夹在里面觉得不舒服。”
扬叔哼了声:“那小子能有这么好心才怪呢?他是怕我在他耳边唠叨,逼他娶老婆…”
阿宽很有女孩子缘,可一说到成亲,他溜得比泥鳅还快,他和他一样,都怕拖累。
“姻缘之事,时候到了,顺理成章就会成,扬叔也不必过份强求,您不是也过了三十才和莲婶相识,结缔百年之好的吗?”
“那不一样,虽然,我到三十岁才娶妻,不过,在之前,我早就尝过女人温柔的手段,可,这小子――还没开窍呢…”
“咳,别这么说,他只是后知后觉了点,没扬叔你想的这般少心眼,文才武略也不见得比当世名家差了多少!”
他低低笑了一声,心想要是这话要是让莲婶听得,扬叔没准就大祸临头,只待睡柴房。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魁梧汉子对他家那口子可是又敬又畏。
第十七章 脉脉温柔 6[VIP]
六
扬叔跟着也笑了出来,大口喝了口茶,盯着重仁是看了又看,然后蹦出一句抱怨的话:“唉,阿宽跟着你什么都好,独独这点我是一千个一万个不顺意,都是大老爷们了都不知道女人的温柔,我说阿仁,你也太苛己律人了吧…”肋
低头正自品茶,闻言,一口茶呛哽于喉,连连干咳,直咳得那清逸的脸膀通红一片。
一旁,始作甬者好整以暇,一脸玩味,还连连取笑:“哈,想不到,真是想不到你也有脸红害臊的时候!”
活脱脱便是老顽童的样子!
他听得直白眼,再一次肯定阿宽会那么顽劣,绝对得传于乃父!
“害臊?啧,以为我还是十六七岁的黄毛小子么?血气方刚的,让人逗一下就脸红害臊!我都二十八了,什么事没见识过…”
“对,这些年,你走了那么多地儿,自然是见多识广了,只不过再见多识广也没用,都不知女人香!如今好不容易娶了媳妇,居然还孤枕独眠,我说,你这和尚打算当到什么时候?…得,你也甭冲着我笑得这么无辜,说来说去都是你把阿宽、阿意他们‘带坏的’。”
“咳,真是奇怪,我何时逼他们不沾女色来了…”
“有你这个活生生的榜样在跟前摆着,长年耳熏目染的,他们有那份心思才怪!”扬叔笑哼了一下。镬
总而言之,这个责任他是背定了,原来洁身自好也有不好的时候,他泣笑皆非,说:“我有劝过阿意他们别跟着我了,寻个地儿成家立业,都不肯,我也没辙…也是,黄山白石道人的座下弟子,本都是将帅之才,即便甘愿意淹没于泥尘里,也该寻个知心的人实实在在过日子,算来真是我耽误了他们!”
“啧,你都飘泊无依着,他们如何肯安定下来,一旦拖家带口,难免会分神!这三兄弟对你可是一心一意着!!”
他听得这话,淡眸缓缓一转,懒懒接道:“也未必,或许,他们心里还另怀着自己的打算!”
扬叔本笑得闲适着,一听,目光一灼,“嗖“看了回去:“你想说什么?”
他淡笑,回首:“很多年前我就跟扬叔说过,这三兄弟跟我跟得奇怪,当初没曾细想,如今我是越来越发觉得其中别有玄机!嗯,那种感觉很微妙,已经困扰我有一段日子了!”
月上中天,夜如漆盘,星似银钻,湖泊中月光粼粼,偶有淘气的白光窜出氲氤暗浮的水面,清凉的夜气中便荡开那一声脆生生的欢快…
他们相携坐于河梯上,静看月夜风情。
“扬叔,该说正事了吧!这么刻意的回来一趟,为着什么?”
他适时的转了话题。
扬叔是忙人,一直待在郡城打理着四方楼,平常难得回来一次,今日却是他这个月第二次回来了,他估摸着外头有事发生,但问题应该不大,要不然,他不会一身不正经的和他磨嘴皮子。
此刻,皎玉似的月儿底下,扬叔因为刚才的话犹在沉思,闻言笑咧着嘴,开口又说起话来:“听阿宽说,这回出去,碰到罗家那个小丫头了?”
“嗯,是碰到了!扬叔干嘛突然提起她?”
拣了一枚小石头,扬手一掷,镜子似的河面便泛起层层叠叠的波粼,而后,那一圈圈的粼漪里浮出那个一身着焰火红裳的罗氏女――
十二年前是倔丫头,十二年后是女诸葛,锋芒毕露,千里擒夫,却是为情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