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醒来,惦记的是他的伤。昨日他流了很好血,应是伤的不轻!
“你…”方重仁楞了一下,一把捉住她的手,瞟了一眼身后闷笑出声的弟兄,又望了一眼一脸错愕的清波,才浅浅的露出一个笑:“没事!”
“真的么?我…我要看看!”
他抓的力道很轻,她用力一挣,得了自由后还是直往他领襟里看。
“真没事!”他笑,很明朗的笑,一把将她拥进了怀,一边还扬声在叫:“阿宽,你过来把清波带去,先在前头走,我坐一会儿马车…”
阿宽应声过来,笑嘻嘻的过来往车上一把拉下脸在发红的清波。
她这才意识自己的举止有些过头了,他们好像还没亲密到这种田地,脸也不由的发烫起来,瞧了瞧身后那些正自隐隐发笑的人儿,她别扭的往后缩去。
“不许笑!”
由着他把自己顿好,她脸色酡红,有些懊怅的低叫。
“没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紧张我!”
他并排的坐到身边,手很自然的拢上了她的肩。
第十五章 精绝恩怨 13
十三
她微微挣扎了一下,他反而多加了几分力道将她拉进了怀,没避没忌的拉起袖管说道:“今儿还没上药呢,瞧你睡得香,都不忍来吵你!”
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已不是昨夜穿的衣裳,被粗绳擦伤的手臂上也已涂上了膏药,再睡得沉也不应这么没知没觉的,便抬头问:“你是不是又在我身上使了什么手段,我怎么没一点知觉!”
他笑,从一旁的包裹里取了一个瓶,小心给她抹起药来,说:“我点了你睡穴,让你好好睡一会,定定神!”
凉凉的触觉伴着隐隐的疼痛一波波的传过来,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那张英气的脸孔全神贯注在她的手腕上,手掌极柔的晕抹泛着淡香的膏药,一圈一圈,力道拿捏的刚刚好!
“药上好了,你…瞧够了么?”
一阵宁静后,他抬眼低低的问。
“什么?”
剑眉微弯,他似笑非笑整理着手中的药瓶道:“我说你已经盯着我瞧好一些功夫了!我让你不认得了么?”
楞了一下,脸儿便微红,她瞪道:“你以为我认得你么?”
废仓内,他一身玄疑,满口奇辞,认得才怪!
“好,我让你认识我…如果你想认识的话!”
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然后长臂一拉,再度将她圈在了怀里,自己也合上了眼,说道:“再往前走就有一个小镇,等到小镇上我再与你做点好吃的填肚,现在么,别说话了,让我打个盹,昨夜行了半宿,好像叫我觉得有些乏了…”
“好,让我瞧瞧你的伤,就让你打盹…你若不是伤得厉害,怎么觉得乏?”
她非常不放心的去探他的肩头,手才触到他的颈子,就又叫他捉住。
“真没事,我已让阿宽给上过药了…也不是因为伤得厉害才觉得乏,就想这样静静的陪你坐一会儿…”
她不信,挣脱了他的钳制,很不雅的自领口处去扒他的衣裳,却叫他抱了个满怀,低低好笑的声音在她耳边拂过:“天呐,就别闹我了…你弄得我浑身不自在!”
淡淡的茶香萦绕在鼻际,她听到他的心跳急促的在砰然而动,偷偷瞄了一眼,瞧见他淡净的脸孔上竟微微起了几丝红色。
她惊愕的睁大了眼,像是发现了奇事般低叫道:“你…你会脸红!”
他斜眼睨了一下,轻轻在头顶拍了一下,叹了一声,无奈的笑道:“真是个坏丫头!”
螓首被扶着靠上他肩头,他低磁的嗓音并头顶轻轻的响着:“别在我身上摸东摸西,否则,后果自负!”
“后果?”
“如果你想我改变主意?”
“改变主意?”
她怎么听不懂?
他静默了一下,又闭上了眼,喃喃的道:“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真假不懂?算了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我眯一下,你再合合眼,到了叫我!”
车子颠簸的很,但他当真就睡着了,头靠在车壁上,手将她揽在大腿上。
她却再也没有睡意,静静的半卧沉思,嚼着他的话!
相隔数月,再次见面,几次相谈,一番生死,他的形象在她的心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有勇有谋,有不输于将帅的气度。
昨日里他与黑衣少年的言辞,他于轻描淡写中将她救下的机谋,皆呈现着他锐利的另一面。
这样一个男子肯定不是一个寻常的农家弟子,寻常的农家弟子又怎会有如此卓然不凡的气度!
父亲给她选了一个出类拔粹的奇男子作夫婿,而这个男子居然这么的宠她,无法无天的纵容着她?
为什么?
第十五章 精绝恩怨 14
十四
为什么在她弃他而去之后,他要尾随而至,会宽宏大量的包容她,毫无疥芥蒂的带她回家?
甚至于要舍了性命的护着她?
是什么在驱使他这么在乎她?
她不懂,微微的一叹,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淡淡的龙井茶香又阴魂不散的围了上来,望着那淡然宁静的陷入睡梦的俊逸脸孔,她好生不解!
马车很快到了小镇,他们往镇上准备食物与水,寻了一家小栈用了中饭。又开始行路时,他没有再坐进马车,而是骑了马驱身在前,让清波待在马车里照看她,只是车子里散落的雨后龙井的清香幽幽的不曾散去,久久绕着鼻际,令她神思恍惚…
清波一直在耳边唠叨着她被掳之后的事。
不知道方重仁使的是什么本事,在她被掳走后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一下子就动用上官府的人,还请动了成王亲自带了人手帮忙四下子搜捕,而他们这边莫名就多出了七八个人高马大的武者,连日追踪,很快就逼得他们无处躲藏。
后来有人上门要方重仁单刀赴会,他眉头都没眨便随来人而去,也不见得他如何谋划,就轻易将人救了回来。
“很奇玄!”
这是清波得出的结论,惊叹之极。
是奇玄!
她不得不承认。
一番沉寂,清波见她一直不说话,终于忍不住问出声:“小姐,我们――我们真得回石头村么?”
“石头村?”
在外头转了一圈,居然又要回那里去,难怪清波会奇怪,连她觉得别扭:“清波,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回去?”
回去如何去面对村子里的那些人?”
“不啊,我觉得挺好!”清波的回答大出她的意料:“姑爷――他人很好!”
“我们识错他了!”
久久之后,清波发出一声叹息,随意的撩起车幔往外探望。
一阵清风顽皮的偷偷跑进来,吹动她拂在额前的丝发,目光掠过驾车的青影,远远望了一眼在前面带路的那抹粗衫。
一双骏马,一黑一白,黑得闪亮,白得胜雪,他从容的高踞于白马之上,粗衣布衫不减他分毫的英姿,一人一马竟是这么的般配。
如此良驹千里难寻一,如此男子恐怕更是打着灯笼也难觅一!
这一想,心,更加的乱!
“小姐,姑爷对你很不错哦!”
马车发出吱吱辘辘的轧响…
她缓缓的将目光转到了一脸探究的清波身上,静静的问:“你想说什么?”
清波吞吞吐吐的说:“小姐跟着姑爷回了石头村,以后你还会想表公子么?”
“我…不知道,会想吧…可是,他已经有了罗芷竹,我再怎么念想,他总是别人的夫婿了…”
她合上了眼,突然觉得很无力。
“那就别想他了,好好的与姑爷过日子去!你与姑爷看上去相处的很容洽…”
刚才到镇上时,清波曾到马车来叫他们,瞧见她倚在他怀里睡得香甜。经历了生与死的波折,清波自会以为她与方重仁另有一番情谊,否则又怎会亲呢的相拥,而她居然也不再排斥他的怀抱,暖暖的竟有些叫人贪恋上!
她睁眼,淡淡一笑,别过脸透过半掩的车幔,随意的寻视沿路的景致,不答。
车外,风景如画,满目生机!
即便好似容洽,也只是初识,需要时间去慢慢认识,何况钟炎迟早还会找来,十几年的情谊如何是他一个初识之人能比得了的。
她喜欢的是钟炎,一直是,不曾改变,就算对方重仁有再多的好奇,那也是好奇!
在心底,她这么的告诉自己!
但,另一个声音又在小声的提醒她:钟炎已不再是钟炎,十几年来认定的归宿早就成了别人的姻缘,方重仁才是她如今命里的男子!
想不下去了,乱!
方重仁带来一团迷乱!
第十六章 意乱情迷 1
一
一连赶了几天的路,这四个男子从不带她们投栈,而是夜夜露宿于荒郊野地!
方重仁、阿宽以及两个待她即有礼又淡薄的生面青年,这四人很奇特,他们对野外生存很内行,随行备齐了各种必需品,能轻易的在野地里逮到各种野味,或炖或烤,做成香浓鲜美的可口食物,在最粗旷的环境中大口的吃肉,朗朗的谈笑,然后,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与天地一起酣然入睡。
这对于她来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体验,她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粗豪中犹显细腻的气息――
他们可以席地而眠,对她们主仆却又细致入微,会为她们搭起一个遮风避雨的帐篷,给她们吃最香甜的食物。
他们身上没有寻常山野村夫的粗俗卑微,他们自信的流露出一种野性,即淳朴又格外耀眼!
重仁,貌似漫不经心,举手投足间总有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度;阿宽看似胸无城门,但炯炯虎目总会在不经意中射出机智的精芒;阿行与阿影长着一模一样的不俗相貌,与重仁年纪相仿,行动时却总以“他”马首是瞻…
他们肯定不是寻常百姓,哪有寻常百姓轻易调动官府的人马的呢!
第一天露宿山野时,清波曾不解的问过他:“姑爷,小姐正病着为什么要在外宿营?”
篝火下的他淡笑如明月清辉,没有正面回答清波的疑问,清澄中带深沉的眼神甚至有意的飘向她,然后淡淡的答了一句:“你们应该慢慢的来学着适应我们的生活方式,这样不是挺好…”
想起白日里他说过的话,她终于有所顿悟:这个淡泊的男子,正在慢慢的为她敞开他的紧闭的心扉!
他说了他会让她来认识!
----------------------------------
翠竹绕墙,花盛如春。
七天之后,他们回到了石头村简洁出尘的居所。
推开半掩的窗扉,一窗暖洋洋的自在清风刹时翻涌而进,陈旧的纱幔轻轻扬起优美的旋舞,点点竹影颤跃,朴素的陋室一下子多了几分生气雅韵…
这一路上,药石汤水皆是方重仁亲力亲力,一点也不曾借他人之手,本虚沉的身子轻叫照看得渐渐清爽起来。
重新走进这花香满屋的睡房,几分亲切,又有几分不自在,脑海里则想起了刚刚临下马车时他温和的话:“没事,村里人只知道你让我送回了叶府,没人知你去了哪里,安心的住着,只是以后不要再裹足于房,外头景色不错,休息足了,可到亭子里吹吹风!”
他竟是知道着她的不安。
“为什么要这么包容我?”她不明白。
他扶着她缓缓的向前走,踩着那沙沙作响的枯竹叶,淡淡的道:“无所谓包容不包容,我生平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
“小姐,你在想什么?怎么痴痴的站着发傻,这些日子路上赶路赶的急,很是累,还是往床上再躺一会儿吧!”
不知什么时候,清波站到了身后,关切的劝道。
她回魂道:“哦,没关系,这风吹上去很舒服!”
她笑着,水盈盈的笑眸里没有敷衍的疲惫之色,淡淡笑丝打心头溢开,很平和,很轻柔,就像温温微热的清风…
第十六章 意乱情迷 2
二
清波的小脸上顿时浮现欣喜之色,侧着脑袋瞅她:“小姐精神不错,是因为姑爷么?嗯…姑爷他当真是一个言行举止出人意表的怪人,怪得叫人钦服,老爷识人的眼光果真不错!”
她低下头,淡笑。
木窗外,翠竹飒爽,节节俊挺的身姿,默然滋长于窗前。冬日可挡去风霜,酷暑可带来清凉。
“小姐,以前老爷以前常说,识人要识心,现在我倒是有些顿悟了。”清波低低的啧叹,对于方重仁已是全然改观:“姑爷他不敷浅,如果小姐能放开表公子的话,他应是一个不错的良人!”
良人?
她又是淡淡一笑,清波自然不知道她口中的这个良人一心想成全了她与钟炎。
也奇怪,这人虽嘴上说着成全,行径却有些怪诞,对她也越来越不避讳,应是他毫不避忌的举止叫清波生误了吧――不知怎的,想着想着,脸就莫名的泛起红来。
清波瞧在眼里,立即坏坏的直取笑道:“呀,小姐脸红了,嗯,即便以前你们是名无实着,但这些日子,姑爷待小姐便如待妻子一般,事无大小,皆细细为你安顿,这份心思真是羡煞旁人了!”
他们是夫妻,有名而无实。
清波曾以为她与方重仁早有肌肤之亲,也曾因为来石头村后分睡两室而为她不平,后来有一次,她服侍她沐浴,瞧见了她臂上鲜艳的守宫砂,才明白事情并不与她想的一般样。
但,这段日子里,他为她治蛊,早将她的身子看去。她与他之间似有一种亲密的气息在潜滋暗长,她想抗拒,反而有些被蛊惑。
“…可是之前他怎么会就表现的那么碌碌平庸,每日里远远相避,叫人以为他丝毫不解风情!”
错觉!
这是他存心营造的错觉…
那日他亲口承认了,他与人交往只露三分性子。
这个人心思深密,智谋绝世,他太会隐藏自己的优质,在他不愿与人坦诚相对时,谁能洞察他的内心…
父亲却引他为知已,应是慧眼识了他的真性子,才会将她临终相许的吧!
正想着,门嘎的一声开了,进来一个清眉慈目的荆钗妇人,手上端着一盘鲜果,笑面迎人。
“丫头,回来了!”
一声亲呢热枕的“丫头”,如温柔的春风唤醒了灵魂深处的暖意。
她在心里暖暖的叹息,想不到回家的感觉这么好…
是莲婶,是那个常常笑得深意绵长、将她当作女儿般疼的莲婶。
她认得,于是展颜微微一笑,轻柔的应了一声:“是的,我回来了,莲婶…”
她从未叫唤人,这一声“莲婶”叫得那妇人好一阵楞,久久才回过神,堆出一个浓浓的深深的笑容,连声迭叫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