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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串急乱的脚步声在廊檐上响起来,好像来了好些人,他们要来做什么?

来火烧阁楼,将她这个孽障来斩草除根么?

她凄凄一笑,心有不甘呐!

“啪啪啪!”

谁在用尽蛮力的敲门?

“打开它,打开它,我让你们打开它!”

又是谁在怒骂?

她努力细想,声音好熟耳,却想不出那个是谁?隔着那层层的云幔,朦朦的看到有一道修长的身影在猛烈的击打着门板。

又是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窗纸上一下子映上好些人影。

“成王殿下,这恐怕是不行的,现在叶姑娘浑身皆是毒,不可近身!”

是许泰在沉沉的劝阻。

原来那是成王朱祈钰,他倒真是赶到这里来了,她微微扯了一下优美的唇弧,一声幽幽的叹息溢出口,还好,是生龙活虎的,他们皆没事,还好还好!

“混账,我就是不信才隔了几天,好端端的一个人就便成了医不了的祸害,我偏要带她回京,我就不信她真的就活不过三天,开锁,给我开锁,罗芷竹,你听明白了么!”

成王暴怒的在外头吼着,她难以想像这样一个庸容守礼之人,发起火来会是怎么样一个光景?他又为了什么生这般大的怒气,

“殿下,请您冷静一下行吗?开了锁又如何?你真的就敢带她上路,许先生已经说了,不出两周天,依灵妹妹身上的蛊就会破肉而出,疫乱百姓,芷竹但问成王,到那时,您人在途中,如何

来保证沿途无辜之人的性命!”罗芷竹脆声而语,却是句句在理的。

成王冷哼一声,怒不择言道:“罗芷竹,难不成你因为她夺了钟炎的心,就想眼睁睁的看见她活活被烧死,你才甘心吗?”

“你…”罗芷竹立即气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芷竹并没有说错什么话,成王这么斥责她真是有失偏颇了。

唉,这个朱祈钰为什么要这般在意她的生死呢!

“成王这般迁怒弟妹,却是有些理亏了。性命关天的事,我们谁也不会坐事不理,谁也不会答应将一个人好端端的将人烧死,我们这不是在想办法?这样吧,许先生,你且再去想想办法,钟缘也想到外头寻寻计策,无论如何也不能不明不白的把人烧没了,但,也不能任其状态恶化下去。云先生刚才不是说了么,此女命中还有寿,人家是奇人异士,会这么说自有其道理,兴许还有什么转机,咱们各自再去动动心思,别磨在这里伤了彼此的和气!”

到底是钟缘圆滑,两三句就压住了成王满身的火气,不过,他依旧不肯离去。静默了一下,又拍起门来,连声直叫:“依灵,依灵,你还好么?”

隔了这么多年,都长大了,他竟还若儿时一意缠她时一模一样叫着她,只是这一番叫声里多了几许焦虑之色。

“没事!”她低低的应了一句,心知不应声,这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成王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信誓旦旦的在门外道宣告:“你放心,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他们把你烧死,他们若敢碰你一根汗毛,我就叫他们不得好死…”

沉沉的话语里头竟透着无比认真之色。

第十二章 浴火自焚 3

她微微浮出了一丝浅笑,感觉这家伙还若小时候这般任性胡为,叫人猛得感觉着有一股亲切之感。她不想说什么,久久才问了一声:“钟炎…他还好么!”

成王没有答,在他这么关心她的生死的时候,她却告诉他她在牵挂另外一个男子,他会有怎么表情?

“醒过,但又昏沉过去了,许先生正在治,不会有事!”

隔了好久,他才闷闷的、涩涩的答了一句。

她合上了眼,在脑海里一遍一遍的描着钟炎俊秀的脸孔。

她有一种预想,这一辈子只怕是再难见到他了。

“芷竹姐姐,替我好好照看阿炎…你不知道,他在钟家园子里过得一直不快活,以后,你好好与他处。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与他离了钟家,他在那里开心不起来的,他性子好,只要你一门心思的待他,他也会待你好…”

她轻轻的说着,宛若在吩咐身后事,心沉沉在痛,说话间,脸上凉凉的,却不知何时落下了泪。

谁知却传来罗芷竹低低一笑,笑得极尽凄凉:“傻妹妹,在说什么胡话,试问你若没了,钟炎这个人我还能留得住么?所以,我要你活,云先生说了,你命不该绝,你等着,我们这就与你想法子去,一定还有转机的…”

真的还有转机么?

一整天功夫,她缩在角落里动也不动,脑子想的是罗芷竹离去时所说的话,心里依稀觉得希望太渺茫了。

身体越来越痒了,却不能抓,肚子饿的要命,嘴里干的要命,却不能吃,也不能喝。中午的时候,成王曾拿了食物来命人开门,叫许泰叫住了。

“殿下若想她体内的蛊长养得快些,早些送命,尽可以送进去!”

成王无奈,只能罢手,站在廊檐下久久不肯离去。许泰陪着,等成王走后,他才深深的冲着屋里道了一句:“血蛊破经,便会生灵涂炭。姑娘你要好自衡量!”

心,因为这句话而沉到谷底!

这许泰分明在暗示她到时要自行了断,以免为祸他人!身为鬼医,平素敢与阎罗王争人命,若不是真的无能为力,他如何会劝别人放弃生路。

看来,她的人生到尽头了。

天,又灰蒙蒙起来,她的视线也灰蒙蒙起来,无力的瞪着这黑暗的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黑暗就吞噬了她,让她彻底得到解脱!

夜虫开始低吟,她合上了眼,什么也想不了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就响起了开锁的声音,然后门轻轻的被推开了,有个急切的暗哑的声音在叫:“小姐小姐,你在哪?”

恍惚中,她以为在做梦,这声音――好似是清波。

便是在疑惑中,不知是谁打着了火折子,房里立即就亮了起来。她猛得一惊。

“小姐,小姐!”

清波在叫她,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在四下里寻她,然后慢慢往她靠的这边走过来。

“别…别过来!”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哑得不成样了,就像被石轮碾过般。

“找到了,找到了,张公子,我家小姐就在那里,求求你一定要将她救出去!”

清波惊喜着,却不知在与谁人说话。

第十二章 浴火自焚 4

幔子被豁然的撩开,晕黄的烛光里,她瞧到一脸焦急的清波,身后,跟着的却是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那是他们在卧龙岗上遇到的狂书生:张立洲――靛青色的衣袍,英气逼人的脸孔跳进她的视线。

“别靠过来!”

她倚在角落里,掩在云幔底下,冷冷的斥道。

“我不!”清波执拗的依近她,要将拢在怀。

她慌了,忙躲,直凄凄的哀叫:“走开,我不想害了你们!快走开!”

“我不,我死也不!”

她无处躲避,心里正焦,正在这时,张立洲一手执着烛炬几步跨过来一把拉住了清波,然后定定的看着她,立即脸色一丝丝凝重了起来。

“你竟果然长着血蛊?可是――这怎么可能,此蛊源自西域,且绝迹,如何就传到了中土,这怎么可能?”

想不到在萍水一面后还会再见面,寒大哥说他是冲她而来的,却真是如此,更想不到他居然也识得此蛊…

“所以,求张公子速速带清波离开,小女子如今周身是毒,死期在近,真不愿祸及于你们,你们快走吧,求你们了,你们若不走,那我只能一死了之了!”

此刻,她不想去钻研他为何而来,因为那些皆不重要了,胡乱中她想起昨日那么剪了云幔遮面的剪刀便落在这附近,于是操起来抵着胸膛哀求着。

张立洲与清波神情俱是一凛,忙向后退,安抚道:“好,我带她离开,但你答应我千万不可以做傻事,立洲现在就去找可救你的人,明天天黑之前一定赶回来…”

“好!”

她笑着答的干脆,心却已死绝。连许泰都说好没救了,这天底下,还有谁可以救她。况且这个狂生又是塞外之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如何能找得人来救她。

她只是虚应!

他看出她是在虚应,又重重的加了一句:“听着,姑娘,立洲不是在胡言乱语,真是可以寻到可救人之人,你且千万别绝了心念,我就去与你寻来,立洲还有许多事要请教姑娘的,你决不可以有事…”

如此的言辞却叫她迷惑了,迟疑了一下,方问:“我与你素不相识,公子为何沿路尾随要来救我!”

若不是沿路尾随,在经过了这么多天以后,他们又怎会在异地不期而遇,嗯,不对,应该说怎么会熟门熟路的找到她!,

张立洲只微微一笑,若有所思的目光移到了她微微凌乱的云鬓上,微弱的烛光底下,那轻轻曳动的着的红缨流苏簪在乌发上闪着异彩的光芒。

“因为你头上的这枚簪子!知道么,那原本应是我们张家之物,几十年前先祖将其赠与了一位红颜知已…或许你便是我们张家苦苦寻找几代的那人的后人吧,所以我容不得你这么死得糊里糊涂!”

她又何尝要死的糊里糊涂,于是举手抚了抚头上的簪。

那是太祖姥姥的遗物,离开叶家的里时候,她没带什么首饰,独独自姥姥房里取了这流苏簪,这簪子太祖姥姥戴过,母亲生前也常它插在发髻上。

她喜欢这个簪子,不是因为精致,而因为它身上有亲人的气息,但没想到它竟是别人家的东西。

眼前的狂生自然不是来要回这流苏簪的,恐怕这簪子上还藏着什么故事吧――

太祖姥姥便是那样一个迷一样的人物,身上藏着无数无数的秘密,于是点头说:“好,我等你!”

第十二章 浴火自焚 5

张立洲笑了笑,侧身转向清波,施了一礼,言道:“清波姑娘,好生在这里侍候着你家小姐,立洲一定早去早回。只是你家小姐现如今身附奇毒异蛊,断不然近身…”

“怎么,你也要劝我离了小姐么?我绝不!”

清波一昂首,目光极其固执,言以立行,极快的欺到她身边紧紧拥住,一字一句的道:“清波绝对不会再与小姐分离。小姐生我就生,小姐死我也绝不苟活,小姐若为火焚,我自贴身相随。所以,张公子,你不必劝我,只需好好的去寻人,但且记得这里有两条性命有待你伸手相援即可!”

望着清波如此斩钉截铁的言辞,她心头一暖,想推开她,却被她抱的越发的紧,不得已叹出声:“清波…你…这是何苦!”

抬眼无望的瞧向站在身前的狂生张立洲,张立洲也正自注视着他们,瞧见她的悲凄的目光,沉沉的应下一句:“立洲定不叫你们无端妄死,我且去了,你们好自照顾自己…”

说完,便开门身形极快的闪了出去。

殷殷之诺或能激发人的求生的欲/望,她也自期盼着有奇迹出现。

这个半夜潜进钟家别院的狂生或许是有些本事的,他来时未惊动一兵一卒,去时也更未打草惊蛇,在守卫森严的别院中来去自如。直到第二天,府里的人才发现关在别处的清波不见踪迹,而锁着她的门也被人打开。

底下的人将这咄咄怪事禀了罗芷竹,罗芷竹匆匆赶来,瞧见清波与她相拥倚在角落里,神色极其的古怪。

张立洲此人定是有能耐的非常之人,她应该对他怀着期望。

但是,她也知道期望越高,失望就会越深。

这一天白日里,成王来过几次,门已不再上锁,他们可以进出自如,鬼医许泰给他们皆用了药草以怯毒性,但还是告诫万不能近身,并为她扎过银针,施过药。

第三次来时,他面色深重的异样,沉沉间只吐出一句:“老朽能做的也就如此,之后如何唯有听天由命了!”

帷幕外相随而来的朱祈钰听着猛得将闯内室,急切的目光从她身上又惊又痛又骇的闪过,然后优雅的脸孔就生生横出一条条怒线,往前一把紧紧扣住许泰的手腕,断斥道:“什么听天由命,你给我听好了,我要她活命!”

许泰皱皱了花白的眉,眼里闪过一丝凄凉。

帷幕又一动,飘进一个白发人,却是满面深思的云不意。

“殿下不必为难鬼医,他已尽力。有道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是依灵姑娘生来便附在身上的劫,能不能消弥就看她造化了,走吧…”

也不见得他如何使用,轻轻一拂,就将不肯罢休的成王稳稳的带了出去。

云不意说的极对,这是她的劫,而她在劫再逃。

当朝阳又渐渐往西斜,她在清波悲切的眼里瞧清了那个彻底绝望的自己。

命中的劫煞,她,避无可避!

等到夜幕再次悄悄降临,清波开始倚着她再也不肯离半步。

她是打定主意与她同生同死了,毫不避忌的执着她的手,坚定对她说:“八年为伴,清波离不得小姐,纵然要死,有清波相侍!”

她盈盈微笑,忍着周身奇痒,心知大限将至,血脉中的虫蛊比起前日已然长了不少,它们会养的硕大,而她会就此枯萎。血蛊一旦破体,便会引一灾疫,那却是她不想看到的。她不愿清波为她妄死,自然更不想无辜之人为此断送了性命。

“也罢了,既然要死了,怎么做一个饿死鬼,清波,帮我去做些饭菜,熬些清汤可好,我饿着,更渴着!”

便是这说话的嗓音也是虚弱的叫人纠心,三天两夜没吃没吃喝,此刻她一定满面灰败,一身死气吧,哦,不,恐怕比地狱中的罗刹还要可怖。

“好,我去做!”

清波心思单纯,见她难得想要吃得,立刻应声而去。

第十二章 浴火自焚 6

她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痴痴落下泪来,这一别,便是永绝了,她知道的。

几声幽幽的叹息之后,无力的爬起,披上一件衣裳坐到菱花镜前,面纱底下,那张满面腥红蠕动着的狰狞脸孔叫人绝望。

拿起了梳子,细细的梳妆,阴曹地府里,要是爹娘要是不认得她,她又该去向谁问个委原。

然后,闭门上栓,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几张扶手椅挪过来,死死的顶着大门。

等做完这些事,已累得香汗淋漓,倚着椅子休息了好一会儿功夫,目光才缓缓的落到昨日那狂生落在角落里的火折子上。

这个火折子会结束这一切,把所有的痛苦与烦恼,以及醉人的美好通通埋葬掉!

她静静的喘着一口气,等歇够了,便聚集起全身的力量,再攀爬起来,捡起那可以致命的火折子,去点燃桌台上的蜡炬。当盈盈的火苗发出温温的光亮,恍惚中她似乎又见到了炎温雅若梨花的面孔,脑海里浮现的是一幕幕相倚相守的图卷,桃园里年少嬉闹,书房里朗朗诵对,姑姑面前含泪应诺,冬雪长亭里惜别,夏日莲叶下侬侬盟誓…

是的,到如今,她最放不下的还是炎呵!

可是,她却不能再见他最后一面,便是这般悲哀的永别了。

她凄然一笑,静静的环视了一周,执了蜡烛,在瘫倒之前,尽最大的努力拖上似棉絮般软着的身子一步步走,一步步把一处处的云幔引燃,一步步将自己推向死亡的深渊。

她不知道被火烧的滋味会是怎样一种痛,也很想像姑姑一样一根白绫了结自己,没了知觉便是烧成灰又如何,可惜,她现在没有这力气去悬梁,所以,她会比姑姑死的更惨。

火,熊熊燃烧,好大,好亮,浓浓的烟将整个闭锁的空间绷得喘不过气。

终于,脱虚的跌倒在地上!

终于,眩晕的火光将眼睛刺花!

不住的咳,不住的吸着叫人窒息的青烟,眼看着面前的一切,衣橱、床榻,连带着自己带来的琴台、画轴、锦匣,在大火狂野的蔓延中变得模糊起来…

当所有意识失去的一刹那,她只听到清波在疯狂的大叫:“小姐,你骗我,你怎么可以骗我…”

而脑海中却依稀浮现了石头村里男子那淡若清茶的容颜,后会已无期,心里竟莫名的翻出一丝遗憾,一丝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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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的夜色里,耀眼的火光显得格外的骇人心魄。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失火了!”

整个院子便沸腾了起来,可是却没人敢接近这间屋子,整个别府的人都知道这里头做着一个可以害人于无形的魔。上头交代下来,谁也不可以擅自进得那客房。守客院的家丁也只是远远的候在客院的拱门外。

一声“失火了”,立即叫所有人都慌了手脚,有机灵点的马上撒脚往主院去禀报。

没一会儿,犹自一筹莫展的当家人皆蜂拥赶来,见家奴们皆在守望,而无一人施以援手,罗芷竹愤怒的劈头大骂:“好大胆子的奴才,都反了不成,见到失火,怎么个个都似没事的人般,还不给我救火,若是表小姐有一个三长两短,我叫你们吃不了兜得走!”

第十二章 浴火自焚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