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摩罗伽收回手指和锦帕,动作轻微,没有碰到她的肌肤。

她梦中轻轻哼了一声,忽然动了一下,啪的一声,手臂挥开毡毯,衣袖滑落,露出胳膊,黑暗中,肤光胜雪。

昙摩罗伽移开目光,眼角余光扫到一泓温润的光芒。

他的目光又挪了回去。

瑶英手臂上笼着那串他给她的佛珠,灰白色佛珠润泽清冷,似一捧月华盈聚,每一颗珠子都紧紧贴着她如雪的肌肤。

她白天穿窄袖袍,看不出戴了佛珠,原来是当臂钏一样紧紧笼着,不会滑脱下来被人看到。

昙摩罗伽垂眸,扯起毡毯笼住瑶英,把她的胳膊塞回毡毯底下,轻轻按了按。

他绕过书案,背对着瑶英躺了下去。

……

不知道是不是身边多了一个人的缘故,瑶英这晚没再做昨天那样的噩梦。

翌日早上,她被一阵轻微的拍打声吵醒,翻身坐起,束起长发,环顾一圈。

帐中光线明亮,书案另一头的毛毯叠得整整齐齐,完全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

他已经起身出去了。

瑶英出了营帐,金将军飞扑下来,停在她胳膊上,叫了几声。

她摸摸黑鹰脑袋,取下羊皮卷,去大帐找毕娑。

信是尉迟达摩送来的,瓦罕可汗着实畏惧昙摩罗伽,这次行事非常谨慎,并未从高昌征兵,不过最近依娜夫人频繁派亲兵打探情报,他怀疑依娜夫人会带兵襄助瓦罕可汗。

大帐以几层兽皮制成,坚韧牢固,寻常箭矢不易射穿,比寻常营帐要大数倍,将领们正在议事,帐中数十人围坐交谈,气氛沉重。

昨天中军不断派出斥候,发现果然不止阿桑部遭到偷袭,各个部落告急,这些部落中,很多部落同时归顺于周边几大势力,因此将领们意见不一,认为不必管这些部族。

瑶英赶到大帐时,将领和幕僚们还在激烈地讨论,毕娑望向身边脸上罩了层防风面罩的昙摩罗伽。

帐中争吵声此起彼伏,昙摩罗伽恍若未闻,在沙盘上运算演练,最后道:“尽量多通知几个部族,多救一个人,少一个敌人。让阿桑部人出面,先别走漏消息。”

部族力量虽然不能和北戎精锐相比,但是所有部族组建成联军,也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很可能会改变战局。

“只顾自己,终究会陷入被北戎包围的境地,必须联合所有能联合的力量,让中立的部族始终中立。”

毕娑小声应是。

瑶英低头进了大帐,站在角落里和帐中认识的幕僚小声交谈,递上羊皮卷,扫一眼围坐的众位将领,目光在毕娑身边的昙摩罗伽身上停了一停。

他低头沉思,身上仍然穿着蓝衫白袍,腰间革带紧勒,勾勒出清晰的线条,挺拔干练。

瑶英退了出来。

身后脚步声响,缘觉追了上来,盯着她了半晌,神情挣扎。

“公主,您昨晚见过摄政王吗?”

瑶英点点头。

缘觉一脸惊异,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道:“公主,摄政王上次运功时突然被打断,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妨害,我把摄政王的药给您,如果您发现他气色不对,务必提醒他服药。”

他取出一只瓷瓶。

瑶英答应一声,接过瓷瓶,小心翼翼地收好。毕娑和她提起过,他安排她随军就是因为担心苏丹古,所以带上她以防万一。

“谁打断了摄政王运功?”她问。

缘觉看向其他地方,含糊地道:“一个小意外。”

看他不想细说,瑶英没有追问,问起服药的禁忌,缘觉一一答了。

说话间,一个传令兵快步跑了过来,请瑶英去马厩一趟:“阿史那将军不久前俘获了一批战马,不知道是不是海都阿陵部的战马,请巴彦公子过去看看。”

瑶英立马来了精神。

缘觉道:“我给公主带路。”

马厩在另一处山坡,两人走了很长一段路,离开中军驻扎的营地。

整座营地更像一座城镇,数千顶帐篷密密麻麻散落在向阳的山坡下,旌旗大旛迎风招展,身着不同服色的士兵穿行其间,虽有数万人驻扎此处,但秩序井然,有条不紊。

帐篷和帐篷之间进行过缜密的规划,看去道路平直,四通八达,不过瑶英走了一会儿就发现所有道路都不是直路,而是弯弯绕绕七拐八拐。行走其中,没有人指引又看不懂旌旗指示的话,很容易迷失方向。

缘觉带着瑶英穿过迷宫似的路径,和她解释:“营地这么安排是有缘故的,北戎人擅长突袭,如果全是直路,他们的战马很容易长驱直入。扎营前,摄政王吩咐下来,多设几道拐弯,营地和营地之间设有关卡和通关密语,即使敌人攻进来也无法发动冲锋,可以给营地的人争取更多反击的时间。”

他们穿过几座营地,期间果然有士兵盘问通关密语,两人答了,来到马厩,马奴带着瑶英转了一大圈,她这才知道毕娑为什么让她来马厩。

各个部落为了区分各自的财产,通常会在所有马匹左胯骨的中心部位烙一个印记,作为标识,不同部落的标识不同。

在中原,每个马场所出的马匹也会烙上马印,而且详细标明马匹的年龄、种类和出自哪所马场,方便征调辨认,培养马种。

马奴道:“这批战马的马印我们以前从未见过。”

瑶英看了马印,摇摇头:“我也没见过,可能是其他游牧部族的。”

马奴记下,让人去通报毕娑。

两人骑马回营地,远处传来一阵接一阵沉闷的号角声响,王庭军队每隔几十里设有一处驿站,越接近营地,驿站越密集,每当一地发现敌军动向,立刻示警,吹响号角,传递军情,以减少斥候军马来回奔波。

号角声响过后,营地并未慌乱,左右两翼没有动静。片刻后,只听蹄声如雷,一队人马从中军营地驰出,数十人肩负长弓,腰佩长刀,马鞍旁挂满鼓鼓囊囊的箭袋,朝着号角声传来的方向疾奔而去,像一卷乌云刮过大地。

瑶英认出领头的人是苏丹古,勒马停在原地,目送他远去。

缘觉在一旁小声说:“我们不知道瓦罕可汗的主力藏在哪里,几位将军越来越急躁。摄政王说,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急躁,前天摄政王处置了几个指挥使,将军们都冷静了下来,现在就算四面八方都有号角声响起,营地的人也不会慌乱。”

瑶英心道,细枝末节很可能决定成败,现在确实不能急躁。

这日迟暮时分,号角声再度响起,这回声音平稳悠长,苏丹古带着队伍返回,他们发现一小股轻骑,中军没有现身,斥候给附近部落示警,让部落拦下那股轻骑。

“遇到大军,不能暴露,立刻返回报讯。遇到斥候,能抓就抓,不能放过。遇到小股部队,由部落拦截。”

“从马印来看,北戎从更远的地方召集了部族,遇到陌生部族,不能贸然靠近。”

命令传达下去,接下来的几天,士兵们渐渐习惯这种小股部队轮流巡视的方式,继续探查北戎大军所在。

毕娑每天带人收拢附近被攻击的部落,将他们带到另一处营地安置。

……

每天晚上,瑶英伏案给尉迟达摩、杨迁、谢青几人写信,然后整理文书,为毕娑处理文书、记录士兵的赏罚惩处之类的琐碎小事。

其他幕僚急于献策,厌烦处理这些琐碎,她以巴彦之名随军,平时尽量待在帐中整理文书,任劳任怨,绝不会争功,其他幕僚大喜,慢慢地将一些不涉及军机的小事交给她处理。

她一开始有些磕磕绊绊,熟悉以后,渐渐能办理得井井有条,从前她为李仲虔处理过军务后勤,处理这些不难。

昙摩罗伽每晚深夜才回,瑶英也忙到深夜。

每晚,他掀开毡帘,帐中烛火微晃,瑶英盘腿坐在案前书写,抬起头,朝他一笑,等他拂开头巾,端详他的脸色。

“将军回来了。”

夜夜都是如此。

有时候她明明已经忙完当天的军务,仍旧手执卷册,坐在案前等他,直到他回来,她才收拾好书案,确认他没有身体不适,躺下睡觉。

这日凌晨,天还没亮,营地里忽然号角声大作,有人发现瓦罕可汗一个儿子的踪迹,毕娑和昙摩罗伽带了几千人出营地,战马嘶鸣,营盘气氛凝重。

直到红日沉入天际,几千人仍没回营,瑶英有些心神不宁,处理了几件杂事,站在营帐前,朝远处茫茫无际的荒原张望。

刚一入夜,气温骤降,狂风大作,她冷得直打哆嗦,回到营帐里,铺好毛毯,往里面塞了几块烤热的石头。

夜色深沉,一支队伍踏着月色返回营盘,马蹄上绑了毡布,悄无声息。

昙摩罗伽翻身下马,浑身浴血地回营,身上气势沉凝凶悍,宛如厉鬼,旁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也畏惧得不敢上前,帮忙挽马的士兵吓得直哆嗦。

他看到双腿打颤的士兵,脚步顿住,转身离开。

营地旁有一条从山上蜿蜒而下的河流,是军队取水的地方,河水冰凉刺骨,他脱了衣衫,直接走进河里,洗干净黏稠的血迹,泡在冰冷的河水里,念诵经文。

等战争结束,天下太平,各个部落间可以和平共处。他刀下的罪孽,尽归于他一身。

缘觉找了过来,给他带来干净的衣袍,瞥见他腰上有道浅浅的刀痕,忙找出伤药。

昙摩罗伽抹了药,换上衣衫,回到营地,站在营帐前,没有进去。

营帐里的灯一直亮着。

他转身去巡查武器库房,走了一大圈,再回到营帐时,灯灭了。他又等了一会儿,掀开毡帘往里看。

窸窸窣窣一阵轻响,黑暗中,瑶英腾地坐起身:“将军,你回来了!”

昙摩罗伽走进去,摸黑挪到毛毯边,背对着她,脱下长靴。

“怎么还没睡?”

他轻声问,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淡。

瑶英听他声音平稳,松口气,重又躺下,手撑着头,侧身对着他,说:“将军一夜不回来,我就等一夜……你没受伤吧?”

昙摩罗伽摇摇头,卷起毛毯躺下,毛毯里热乎乎的,冰冷的身体感觉到温度,伤口隐隐作痛。

士兵夜里会用这种办法取暖,她学会以后,每晚睡前都记得往毯子里塞几块滚烫的石头。

他裹着毛毯,觉得自己身上还有股浓重的血腥气,朝她投去一瞥。

毛毯和毡毯之间的长案隔开了两人,但是几案底下是空的,两人躺着的时候,可以看到对方。

瑶英也在看他,好像闻到了什么,眉头轻蹙,一声不吭地躺下睡了。

往常她会和他说几句话,问他吃没吃宵夜,问些行军打仗、克敌制胜的事,今天什么都没问。

……

昙摩罗伽做了个梦,地藏经中阿鼻地狱的场景一一闪现,黑烟弥散,众鬼嚎哭,血肉横飞。

他行走期间,手持佛珠,步履缓慢,但是从容。

梦中,一具骷髅挥舞着铁蒺藜朝他扑来,他抬手格挡,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骷髅忽然幻化成一个美貌女子,就势倒进他怀中,抬起胳膊抱住他的脖子,脸上笑意盈盈,眼波妩媚,柔声轻唤:“法师。”

掌中柔软。

昙摩罗伽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明亮的眸子,掌心触感细腻柔滑。

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抓着瑶英的手腕。

而瑶英面朝下趴在他胸膛上,试图挣开他的手。

他身上的毛毯被掀开了,她直接压在他怀中,即使隔了几层衣衫,也能感受到……

昙摩罗伽怔忪片刻。

瑶英知道他醒了,轻声叫他:“将军,你抓着我的手……”

昙摩罗伽回过神,松开手。

瑶英双手支撑着想爬起身,费了半天劲儿,又啪的一声趴在了昙摩罗伽胸膛上,姿势僵硬。

昙摩罗伽看着她,目光清冷。

两人四目相接,对视了一会儿,瑶英尴尬地笑了笑,“我好像卡着了……”

她动了一下,长案上的书卷发出震动的轻响。

昙摩罗伽扫一眼书案,两人中间以书案隔开,她大概是怕冷,想直接从几案底下探过来看他,不知道怎么被卡住了,没法动弹,只能趴在他身上。

像书上画的神龟。

昙摩罗伽半天不吱声,瑶英倒也不觉得难为情,安安心心地趴在他身上休息了一会儿,小声说:“将军,你别动,我从这边爬出来。”

白天刚刚经历一场战斗,来日还要面对几场大仗……可此时此刻,昙摩罗伽仿佛忘了那些事,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你别动,我起来。”

他轻声道,抬手握住瑶英的肩膀,慢慢坐起身,她本来是趴在他胸膛上,这下变成躺在他的臂弯里,他抱着她,抽走挤成一团卡在案几底下的毡毯和毛毯,她的腿被缠住了,所以进退两难。

感觉腿上压力一轻,瑶英赶紧从案几底下爬出去,抓起毡毯裹住自己。她刚才怕强行直起身会弄翻书案,想试着解开毯子,上半身露在外面,身上冰凉。

昙摩罗伽把书案挪回原位,抬眸看瑶英。

瑶英裹着毡毯躺下,小声解释自己方才的举动:“将军受伤了,我刚才听见你梦中在发颤,怕你出事,想看看你的伤……”

她掀开他的毛毯,看他身上是不是汗湿了,结果被他抓住手腕,挣扎的时候腿又被毯子缠住,卡在案几底下,他手上用力,她就趴在了他胸膛上。

这下她知道了,他身上干爽,没有汗湿,就是浑身冰冷,只有胸口有点温热。

昙摩罗伽躺回毛毯里。

“公主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瑶英道:“你刚刚回来的时候,我闻到伤药的味道了。你受了伤,得多休息,我不该吵醒你的,将军接着睡吧。”

昙摩罗伽嗯一声。

她不和他说话,原来是怕打扰他休息养伤。

第128章 援兵

拂晓时分, 营地里突兀响起一阵接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旌旗猎猎, 马蹄如雷。

瑶英猛地惊醒, 帐中光线朦胧,长案旁一道身影纹丝不动, 身上衣衫齐整,正凝神辨认远处传来的号角声。

片刻后,他垂眸看她。

“今天我要率领一支中军拔营, 毕娑、莫毗多留下照应粮草物资,押运辎重,公主留在营地,缘觉会过来找你,有事和他商量。”

语气严肃。

瑶英应了一声, 还未爬起身, 他拿起放在毯边的长刀, 拔步走出去。

“将军身上还有伤,别忘了换药,万事小心。”

瑶英裹着毡毯, 轻声嘱咐,睡梦中刚醒, 嗓音轻软沙哑。

昙摩罗伽脚步顿住, 背对着她,轻轻地嗯一声,掀开毡帘出去了。

但听营帐外传话声、脚步声、马嘶声、甲衣刀剑碰撞的沉闷声响此起彼伏, 听来忙而不乱,风声呼啸。

瑶英定定神,很快穿好衣裳起身,缘觉匆匆赶来,带着她转移到另一处营地。

山坡下的长道上黑压压一大片,朝霞漫天,士兵们肩披霞光,向北挺进,离得太远,看不清为首的将领的身影。

瑶英吃了些馕饼,处理记录分配战马的文书,毕娑的亲兵找了过来。

“指挥使无意间俘虏了一个小部落的散兵,他们想攻打喀克部,被喀克部围了几天几夜,指挥使活捉了他们,其中有两三百人是汉人,将军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们,巴彦公子可否前去交接?其他人不懂汉话。”

瑶英立刻答应下来。

王庭行军雷厉风行,为防止泄露大军主力所在,对收押的俘虏严加看守,现在情势紧张,俘虏、流民、部落骑兵混杂着关押在一处,很容易爆发矛盾,必须妥当处理。她这些天已经帮着处理了好几桩纠纷。

瑶英带着亲兵赶到关押俘虏的营地,副将正在忙,见她来了,眼皮也没抬一下,指了两个小兵给她。

“一群汉人奴隶,阿史那将军何必费心?依我看,杀了省事。”

瑶英身边的亲兵脸色一变,她朝亲兵摇摇头,没有吭声,跟着小兵去牛棚。

“你们记住,这里是王庭,王庭如何用兵,如何定策,我们无从置喙。现在关押的这批汉人俘虏为北戎打仗,在王庭将领眼中,他们是敌人。”

出了营帐,瑶英小声提醒亲兵。

亲兵们心中一凛,恭敬应是。

到了牛棚,隔得老远就是一阵鲜血、秽物、粪便污浊腐臭的气味,牛棚地势低矮,俘虏关押其中,必须抬头才能仰视看守的士卒。

小兵站在牛棚前吆喝了几声,让士卒拉出几个汉人出来审问,士卒随手点了几个人,瑶英上前,拦住士卒,眼神示意亲兵。

亲兵俯视众人,朗声问:“你们为什么攻击喀克部?为什么替北戎人打仗?”

他一口纯正流利的汉话说出,汉人俘虏们呆若木鸡,一时间鸦雀无声。

瑶英站在一边观察他们的反应,注意到汉人俘虏们震惊过后下意识看向角落的方向,指指角落里的几个男人:“把他们带上来。”

小兵挑出三个俘虏,按着他们的肩膀,迫使他们跪下。

瑶英摇摇手,让小兵放人,“你们祖籍是哪里人?怎么会为北戎人打仗?”

三个俘虏扫一眼左右,见她身后一群人高马大的亲兵侍立,亲兵既有汉人也有胡人,应当在王庭军中颇有地位,交换了一个眼神。

啪啪几声,小兵等得不耐烦,几鞭子抽了过去,厉声喝道:“还不回话!”

瑶英眉头轻蹙,不过没有阻止,道:“只要你们如实交代,不再为北戎人卖命,我可以向将军求情,留下你们所有人的性命。”

俘虏中年纪最大的男人冷笑一声:“你怎么保证?我们是汉人,在北戎是最低贱的贱民,到了王庭和北戎没什么两样。”

瑶英淡淡地道:“不一样。王庭君主是佛子,你们战败,成为他的俘虏,他从不滥杀俘虏,会饶恕赦免你们,没有人敢质疑他的决定。在王庭,不论哪个部族的人都是佛子的子民,佛子一视同仁。”

她温和平静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如果你们拒不归顺,那就是王庭的战利品,会被当成奴隶奖赏给贵族和立功的将领,一辈子无法赎身。”

男人和其他两人对视一眼,露出怀疑神色:“只要我们归顺,佛子真的会饶恕我们?”

瑶英道:“你们没听说过乌吉里部?他们的部落曾以劫掠王庭商队为生,后来他们归顺佛子,部落得以保全。”

“我是汉人,我敢立下保证,便有十足的把握。”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微沉。

“前提是你们肯归顺。”

男人眯了眯眼睛,沉吟片刻,道:“我们可以归顺,还可以告诉你们北戎人让我们做了什么——不过我们有一个要求!只要满足我们这个要求,我们愿为王庭肝脑涂地!”

瑶英道:“但说无妨。”

男人紧紧盯着她:“我们请求佛子把我们这些人赐给文昭公主!王庭贵族和北戎贵族都一样,只有文昭公主会善待我们。”

瑶英:……

一旁的缘觉渐渐能听懂一些简单的汉文了,听到佛子和文昭公主几个字眼,立刻两眼放光,朝她投来疑问的眼神。

瑶英小声和他解释。

缘觉想了想,道:“公主可以答应下来,王慈悲为怀,严禁军中杀俘,只要公主按照惯例为这些人头缴纳赎金,王一定会把这些人赐给公主。朝中大臣和军中将领绝无二话。”

瑶英的商队所到之处会尽力解救当地沦落为奴的中原王朝遗民,救下的人越来越多后,为避免引来本地王庭人的仇视,她拿举世罕见的奇珍从两个小城邦的城主手中买下两座绿洲小城,把所有人迁移出王庭,让那些人跟着最早获救的老齐他们学耕种、经营生意,还让他们一步步组建武装,不论男女,只要能扛刀的都得训练。

这一切她做得大大方方,没有隐瞒,她的商队和胡商来往密切,常常以一些稀奇古怪的新鲜玩意笼络达官贵人,缴纳的赎金喂饱了各国贵族,救下的人丁又都陆陆续续送出了王庭,王庭贵族乐见其成,巴不得她多救些遗民。

瑶英笑了笑,“难怪毕娑会让我来交接这些汉人俘虏,他早就知道这些汉人的要求是什么。”

“缘觉,你去副将那里知会一声。”

缘觉认为没这个必要,不过看瑶英坚持,只得应是,找到副将说明状况,取出自己的印信。他是昙摩罗伽的近卫,副将不敢有异议,满口答应。

得到副将的允诺,瑶英这才告诉汉人男子:“只要你们归顺,文昭公主会尽力想办法为你们赎身。”

男子一喜,目光变得敏锐:“你是不是认识文昭公主?”

瑶英点点头,一字字道:“不错,我的保证就是文昭公主的保证。”

三个男人望着她,神情震动,脸上都闪过喜色。

“我们相信文昭公主!”

为首的男人回头看一眼牛棚里的族人,下定决心,抱拳回答瑶英刚才问的问题:“我们这些人祖籍河西,出生于伊州。我们的父辈都是被掳到伊州的,我们和当地人通婚,给北戎人当牛做马,还得缴纳重税,牛羊、布匹、兽皮,女人,他们要什么,我们就得给什么。不久前北戎内乱,我们的部落被征兵,族中青壮男子都被迫上了战场。我们原本为北戎人押运粮草,这个月,指挥使突然要求我们分散开来,跟着几支骑兵攻打所有小部落,不听从指令的话就会被杀。”

瑶英蹙眉。

北戎人果然在逼迫他们的附庸小部落攻打归顺王庭的部落。

汉人男子喘了口气,接着道:“我还可以告诉你们一个消息——海都阿陵王子为北戎人请来了援兵!”

瑶英瞳孔一缩,一瞬间,脑子里转过无数猜想。

“什么援兵?”

她冷静地问。

汉人男子摇摇头,说:“没人知道援兵是谁,我们刚好为海都阿陵王子押运过粮草,王子带着亲卫绕路去了一趟北方,他的亲卫醉后吹嘘说王子会为北戎带来几万人的援兵,到时候天降神兵,就算佛子有神佛保佑也赢不了这场仗,不过这话没人信。”

瑶英半晌不语,慢慢平复下心情,留下一个亲兵处理剩下的事,叮嘱小兵善待汉人俘虏,转身离开。

王庭原本就兵力不足,所以必须集中兵力和北戎对战,假如北戎真的请来了一支强大的援军,那王庭就得面临一支兵数是他们几倍的联军。

她怕汉人男子是北戎故意派来搅乱王庭军心的细作,心中虽然紧张,脸上却不动声色,一边走,一边在脑中回想看过的沙盘,如果男子所说不假,海都阿陵会去哪里找援兵?

刚走出几步,汉人男子想起一件事,扬声叫住她:“这位公子,如果你能见到文昭公主,求你给文昭公主带句话!”

瑶英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