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伴诧异地问:“这尊铜像做工精良,样式精美,可惜被一个羊马城的毡毯商捷足先登买走了,怎么又到了你手里?”
商人捻了捻胡须,眉飞色舞地道:“那个卖铜像的天竺商人不识货,买铜像的女郎也不识货,以为这只是一尊普通的铜像,我刚才多加了五十枚银币,她就高高兴兴地转手卖给我了!”
同伴满脸羡慕:“好运气!这铜像是天竺的稀罕物,你再转手卖给王庭的王公贵人,肯定能大赚一笔!”
商人哈哈大笑:“岂止大赚一笔这么简单?”
说着,故意停顿下来。
同伴知道他在卖关子,笑着追问:“这铜像到底有什么好处?你快告诉我。”
“妙处多着呢!”商人压低声音,放下铜像,手指摸索了一阵,找到机关,轻轻一扭。
咔哒一声,铜像最顶端一朵鎏金莲花忽然开启,莲瓣一片片张开,宛如莲花盛开,金色光华闪颤,美轮美奂。
同伴啧啧称赞。
下一瞬,他目瞪口呆。
只见开启的莲花当中缓缓露出一座头戴宝冠的金刚坐像,金刚赤身,有好几张面孔,六双长臂,腰佩璎珞,手握法器,主臂拥抱一位鎏金女神,女神亦是赤身,紧搂着金刚的脖颈,双腿盘绕在金刚腰际,呈现紧紧相拥的姿势。
同伴面红耳赤。
商人朗声大笑:“这是从天竺传过来的双身像,听说天竺有一门宗派的僧人修习男女双身修法,得以进入大乐境界。我以前在天竺见过这种双身像,你说的没错,这可是稀罕物,圣城的贵人领主肯定愿意拿更多银币来交换它。”
他撞大运了!
……
楼下发生的对话,瑶英一无所知。
接下来的一天,她继续打探消息,同时看着昙摩罗伽,不许他运功。
夜里,苍鹰带回一封回信。
昙摩罗伽看完信,沉吟不语,苍鹰等得有些不耐烦,轻轻啄他的胳膊,他抬手抚了抚苍鹰,示意它直接离开。
第二天,两人混进参拜的队伍,出了城,朝着圣城的方向行去。
他们刚刚出了城门,迎面正好一支腰佩长刀的兵卒策马而来。兵卒骂骂咧咧,坐在马背上,大声宣读告示,紧接着,只要看到路上有单独行路的年轻男人,立刻把人拉到一边去盘问。
身后很快传来打骂呵斥声,落单的男人都被带走了。
瑶英心有余悸,放下帘子,看一眼身边盘腿而坐、闭目调息的昙摩罗伽,他的伤势有加重的迹象,今天他们乘坐马车。
马车走出几里路后,后面一阵马蹄踏响,飞雪四溅,一支由数名北戎兵丁组成的队伍逶迤而来,当中一辆毡布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大车,从车前坐着的几个胡人侍女来看,车里的人必然是一位女子。
马嘶声声,路上行人纷纷叫骂着避让,队伍直接扬长而去。
大道两侧一片抱怨声。
“车里坐着的贵女是北戎公主,架子真大。”
“北戎人就是野蛮粗俗。”
……
瑶英透过帘缝,目送朱绿芸乘坐的大车走远。
稳住心神后,她不再刻意避开朱绿芸,而是留心打听对方的动向,以推测北戎到底发生了什么、瓦罕可汗怎么会想到把朱绿芸送来王庭。
朱绿芸自从来到王庭,频繁出入市坊,似乎在寻找打点王庭贵族的宝物,没有其他异常的举动,北戎使团依旧目中无人,态度傲慢。
瑶英百思不得其解:海都阿陵和瓦罕可汗的几个儿子斗得你死我活,兄弟阋墙,冲突不断,北戎居然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她算了一下,朱绿芸从北戎牙庭出发的时候,海都阿陵和金勃小王子几人应该还没有闹翻,可是现在金勃已经派人告知瓦罕可汗海都阿陵的阴谋,北戎怎么还没动静?
瑶英抿了抿唇。
杨迁是个将才,可以胜任训练指挥义军的重任,不过他不擅长安排细作、训练斥候。
摄政王和她说起过,北戎有一支无孔不入的斥候队伍,北戎地域广阔,从牙庭到各个小部落,走得慢的话得走几个月,没有训练有素的斥候,一道指令从颁布到传达可能要耗费半年之久。有了强大的斥候队伍,他们才可以迅速掌握各国的情报,然后制定计划、发动奇袭。
瑶英也需要一支这样的队伍。
这样她就不必每天苦苦等待高昌那边传回消息。
老齐他们的商队就是很好的斥候人选,在流落至王庭之前,他们在西域生活多年,常常和各个部族打交道,以商人的身份行走各地不会引起怀疑。
不过他们毕竟只是没有经过训练的平民,不懂怎么从琐碎的消息中分辨哪些有用,哪些没用。
瑶英想了一会儿心事,听见身边昙摩罗迦呼吸声加重,回过神,倒了一盏热汤药,递到他面前。
昙摩罗迦伸手正要接,她缩回手,拿起一张硬梆梆的馕饼当扇子,对着热气腾腾的瓷盏轻轻扇动。
“等等,刚刚熬好的,还很烫。”
不管汤药有多浓多苦,昙摩罗迦就像没有味觉一样,拿起药盏一口饮尽,眉头都不皱一下,瑶英怕他一口气喝下去烫着。
她扇了好几下,觉得差不多了,这才递出瓷盏。
昙摩罗迦一声不吭地接过瓷盏。
瑶英丢开馕饼,问:“将军,这些天北戎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昙摩罗迦饮尽药汤,看她一眼,摇摇头。
他一直按兵不动,也是在等北戎的消息,知道她怕海都阿陵,所以没和她提起过。
瑶英叹口气,怀疑海都阿陵可能像书里的那样把瓦罕可汗父子都宰了,而且还控制住了局势,所以北戎才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得提前做好准备。
瑶英靠在车壁上,默默盘算。
昙摩罗伽喝了药汤,身上慢慢腾起一阵痛楚,骨头缝里也隐隐酸痛,他闭目静坐,等这一轮痛苦过去,睁开沉重的眼皮。
一张帕子送到他跟前,瑶英看着他,漆黑双眸满是关切。
这些天,只要昙摩罗伽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她。
有时候她坐在那里出神,神情认真,像是在思索大事。有时候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他气色好一点,满脸雀跃,发现他伤势加重,眉头紧蹙。有时候她手撑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坐着打瞌睡,听到声响,立马正襟危坐,揉揉自己的脸,瞪大眼睛,努力做出精神饱满的模样。
如果没有她照顾,他也可以回圣城。
不过那样的话,他随时可能倒在荒无人烟的角落里,一个人默默忍受痛苦。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路上都有人细心照顾。
昙摩罗伽接过帕子,暖意从冰凉的指尖迅速扩散。
帕子一直放在炭炉上烘着,热乎乎的。
他有些不适应,等帕子凉了些,拿起来拭去冷汗。
……
他们继续向西进发,参拜的队伍越来越庞大,除了有豪奴健仆、驼队马队簇拥的豪族,更多的是普通老百姓,大道上随处可见背负毡毯、风尘仆仆的信众。
这些信众并不富裕,很多人连一件像样的贺礼都拿不出来,不过他们十分虔诚,一路上都在诚心念诵经文,为昙摩罗伽祈福。
瑶英和他们结伴,听他们一遍遍讲述昙摩罗伽给予他们的恩惠,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百姓对他的爱戴敬仰,也想明白了为什么昙摩罗伽和王庭的王公大臣矛盾重重。
昙摩罗伽庇护的对象是所有百姓,不分贵贱,而王公大臣把领地的百姓视作他们的私产。他目光长远,看到的是怎么让王庭长治久安,强大到不需要倚仗他也能安定繁荣,这样的追求,不仅王公大臣不理解,那些获益的百姓也理解不了。
正如商人所说,离圣城越近,路上的盘查越严格,气氛沉重压抑。
除了每天必须煎煮的汤药之外,瑶英每到一处市坊就花重金买些药材,每天熬几罐药,车厢里里外外都是酸苦的药味,连车帘都浸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刺鼻气味。
同行的人问起,瑶英就说自己的丈夫身染重病,她正是为了求佛子救救她的丈夫来圣城参拜,众人看昙摩罗伽从来不下马车,每天都得服药,吃的喝的都是她送进车厢,信以为真,对她既同情又佩服。
一个年老胡女见瑶英每天累得眼圈发青,感叹道:“你家郎君不中用了,你还对他不离不弃,佛子一定会保佑你们的!”
瑶英眼皮直跳,她可没说过摄政王不中用。
再遇到兵卒盘查,瑶英还没掀开帘子,周围的信众就替她解释,兵卒只对落单的青年男子格外警惕,见瑶英的文书过所齐全,又从其他人口里听说她一个弱女子千里迢迢带着病重的丈夫前来求医,没有为难她。
一路平安无事,等到了离圣城不远的一座星城,沿途把守的士卒换成了王公贵族的四军骑士,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第95章 密道(改)
瑶英和昙摩罗伽的马车混在队伍之中, 朝着星城对平民开放的城门驶去。
星城守卫森严,独行的青壮年男子全被拦住扣押, 相比之下, 对着圣城方向顶礼、膜拜的参拜队伍果然没有引来骑士的注意。
瑶英两人有惊无险地过了星城。
昙摩罗伽示意瑶英在城中等一夜,“明天再去圣城。”
瑶英有些不解, 离得这么近了,圣城近在眼前,怎么还要耽搁一天?
昙摩罗伽闭目调息, 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瑶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确定他眼睛闭上了,悄悄对他皱了皱鼻子。
他们在城中歇了一晚,第二天清早冒着寒风继续赶路。
宽达十余丈的河流冻结成冰,幽深的沟谷和崎岖的山道都被一层薄薄的积雪覆盖, 一眼望去, 大地白茫茫一片。
参拜的队伍行走在空寂的雪原之上, 男女老少,万头攒动,队伍一眼望不到尾巴, 他们来自不同部落,服饰各异, 瞳色、发色也不一样, 唯一相同的是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很虔诚。
所有人已经熟知圣城脚下的道路,不必别人提醒就能避开覆了积雪的沟谷,不至于摔得鼻青脸肿。
圣城的盘查显然更加严格, 城外沿途大道每隔两里就有一队四军骑士戍守,一双双灰褐色眼睛在人群里扫来扫去,骑士时不时冲入人群,揪出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
瑶英记得第一次来圣城的时候走的是另一条路,那时她攀爬了很久才爬上土崖,现在那条捷径必定有人看守,为了不引起禁卫军的警觉,他们这次必须从正门入城。
远处,城门横跨河岸,地势极高,高大壮丽,长长的石阶蜿蜒而上,坚实的哨塔、箭楼隐匿在山崖峭壁之间,禁卫军身上的甲衣银光闪烁,即使白雪皑皑,依然掩不住隐约的杀伐之气。
天色还早,城门脚下熙熙攘攘,很多人在等候入城。参拜队伍见状,停下休息,三三两两坐在道旁吃干粮、喝御寒的咸奶茶。
瑶英也停了下来,眉头轻蹙,眺望远处的圣城。
蔚蓝晴空下,圣城那独特的巨大黑色土崖巍然耸立,似绷紧的利箭,笔直插向天际,千余座伽蓝散落在最北端地势最高的山岩旁,浮雕石柱金辉闪耀,散落其中的佛塔露出高高的尖顶,庄严肃穆。
参拜的百姓们一边吃喝,一边谈论昙摩罗伽的事迹,歌颂他这些年泽被一方的功德,谈笑声汇成翻涌的海潮,一浪又是一浪,传进瑶英的耳朵。
忽然,有个红发中年胡人提起圣城那些远道而来的公主,问:“佛子真的要破戒娶妻吗?”
众人面露不悦之色,议论纷纷。
“佛子高洁,怎么可能还俗娶妻?”
“对,佛子一定会赶走那些公主!”
听着他们的吵闹声,瑶英如芒刺在背。
看来诸位公主齐聚圣城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虽然各国国主畏惧昙摩罗伽,不敢公然打出请求联姻的旗号,但是王庭商人来往各国,消息灵通,早已经把各国使团出使的目的宣扬出去,佛子之名无人不知,现在估计连三岁小儿都知道有一群美貌公主盼着他出关。
她得赶紧把东西准备好。
瑶英心里默默盘算。
大道川流不息,人声笑语不绝,静坐的昙摩罗伽忽地睁开眼睛,伸手拨开帘子,抬眸看一眼碧空,道:“辰光还早,下午再入城。”
“下午?”
瑶英喃喃了一句,点头应下。
参拜的百姓一路奔波,风尘仆仆,衣衫褴褛,很多人会在入城前停下来整理仪容,多等几个时辰也没什么。
瑶英倒了盏热茶喝,靠在车壁上打了个盹,突然被一阵尖锐的吵闹声吵醒,大道上马嘶阵阵,惊叫声此起彼伏。
她赶紧掀开帘子往外看,只听不远处一片鬼哭狼嚎声,路上行人个个抱头鼠窜,惨叫声四起,几个身穿轻甲的禁卫军兵丁从北向南骑马飞驰而过,手中长鞭对着一群参拜的百姓狠狠抽了下去,毫不留情。
被抽中的人躺倒在地,手脚抽搐,血流不止——原来那几条鞭子上镶嵌有薄薄的铁片,一旦被抽中,便血肉模糊!
兵丁一路抽打百姓,不一会儿拨马转身,似乎嫌不够尽兴,分头钻入逃窜的人群,将百姓驱赶到一处鞭打,百姓无处可躲,惨叫声回荡在雪原上空,凄厉苍凉。
参拜队伍结伴而行,这些天已经有了些交情,其中一个胡商看不下去,出声劝阻,那几个兵丁没有停手,怒道:“他们是乌梁部的贱民,没资格进城参拜佛子!”
胡商无可奈何,急得团团转。
身为王庭禁卫军,为什么要对平民百姓下此毒手?
瑶英捏紧拳头,感觉身旁的人气息陡然暴涨,心里咯噔一下。
昙摩罗伽也被惊醒了,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注视着那些逞凶的禁卫军,碧眸幽深。
瑶英怕他出手暴露身份,轻声说:“将军,我有法子吓退他们。”
她眼神示意昙摩罗伽戴好头巾,飞快找出自己的蓝地兽纹锦袋,翻了一阵,找到一块叠起来的布,交给商队的一个奴仆,吩咐了几句。
奴仆捧着布飞快跑到那个仗义执言的胡商身边,胡商看到布,眼睛一亮。
半晌后,一面织绘卷草金纹的雪白旗帜迎风舒展开身姿,猎猎作响。
乱世之中,百姓流离困苦,朝不保夕,当他们身陷绝望之际,佛子从天而降,救了他们,当时所有人都看到一面硕大的雪白旗帜迎风招展,所以,一个念头深深扎根于每一个人心底:只要看到佛子的旗帜,他们就有救了。
此刻,再次看到熟悉的旗帜,百姓的眼神变得炽热,有人激动地跪了下去。
胡商指着旗帜,朗声道:“佛子常说众生平等,不论什么出身,只要归顺王庭,都是王庭的子民!我们都是来参拜佛子的信众,你们无故打骂虔诚的信众,小心将来遭恶报!等佛子出关,一定会为我们主持公道!”
旁边的信徒帮着鼓噪呐喊。
那几个兵丁品阶不高,看到旗帜,面面相觑,到底不敢闹出大事,冷笑几声,色厉内荏,收回鞭子,扬长而去。
众人松口气,上前搀扶那些被打的信众。
胡商站在原地,眼看着兵丁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长长地吁了口气,回头想找送他旗帜的人道谢,问身边的人,一问三不知。
旗帜不知道是谁送的。
胡商猜测那个出手的好心人可能不想得罪禁卫军,笑了笑,收起旗帜。
大道另一头,透过帘缝看着胡商收起旗帜,眼神透出几分不舍。
要不是不想引人注目,她真的会把旗帜讨回来。
昙摩罗伽凝望大道两侧跪拜的人群,轻声问:“这面旗帜公主从哪里寻来的?”
瑶英笑了笑,放下帘子,小声说:“上山的那晚我从缘觉那里讨来的,一直带在身边。佛子威名远播,万一遇到危急关头,这旗子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结果真的派上用场了。
她说着说着,发现昙摩罗伽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不由得心头惴惴,收起笑容,问:“将军,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做?”
这样的旗帜王庭商队几乎都有,不是什么禁忌之物。
她眼帘抬起,乌漆黑亮的眸子仰望着昙摩罗伽,倒映出他狰狞的脸。
他沉默不语。
瑶英虽然戴了面纱,还是可以看得出额头上有淡淡的红肿印迹,这几天为了融入参拜的百姓,她也会和他们一样对圣城行膜拜礼,印迹是磕肿的。
她一句都没提起,要不是他清醒时注意到她额头和掌心的擦伤,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
“公主没有做错。”
他道,声音很轻,语气却坚定。
瑶英徐徐地吐了一口气,眉眼微弯,对他笑了笑。
一场风波消弭,参拜百姓仍然心有余悸,不敢再多耽搁,收拾好铺盖包裹,结伴进城。
走的人越来越多,天色渐晚。
等大道上只剩下三三两两落单的行人,瑶英担心停留太久引来禁卫军的盘查,忍不住问昙摩罗伽:“将军,我们什么时候入城?”
昙摩罗伽沉着地道:“再等等。”
又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天际处晚霞熊熊燃烧,山崖上的积雪染了一层艳丽的胭脂色,昙摩罗伽仍然没有要进城的意思。
当夕阳收起最后一束余晖时,大道南边猛地传来一阵骤雨似的马蹄声。
瑶英眯了眯眼睛,掀帘循声望去。
两骑快马飞驰而至,如狂风卷过,直扑向圣城。
沿途的禁卫军听到蹄声,上前招呼,快马上的斥候大声嚷嚷了几句,所有人瞠目结舌,呆立原地,半晌后,回过神,面面相看,翻身上马,紧跟着斥候,朝城中狂驰而去。
斥候所到之处,人仰马翻。
瑶英回头,疑惑地看着昙摩罗伽。
他道:“再等半个时辰,可以入城了。”
车窗外传来高亢的马嘶长鸣。
半个时辰后,两人赶着马车汇进入城的队伍之中。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沿途四军骑士似乎都撤了回去,所有盘查的兵丁不见踪影,气氛沉重而又古怪,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城,瑶英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和贿赂禁卫军的几袋银币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发生了什么事?
瑶英一头雾水,正纳闷着,沉沉暮色中,城墙方向遽然响起几声轰隆隆的钟声,她吓了一跳,下意识靠到昙摩罗伽身边。
路上行人和她一样,也都吓得不轻,抬头四顾。
钟声在大街小巷间久久盘旋回荡,报讯的斥候站在城墙上,面对城下听到钟声蜂拥而至的百姓,惊恐地大喊:“摄政王死了!”
立马有人跟着重复摄政王苏丹古的死讯。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兵卒迅速钻入大街小巷,刻意发颤的大叫声传遍每一座里坊:“摄政王死在盗匪手里了!”
瑶英浑身僵直,下意识以为阿史那毕娑出了什么意外,目光和昙摩罗伽的对上。
“摄政王死了”的嘶吼声中,他神色平静,脸上没有一丝震惊或是担忧。
瑶英愣了片刻,思及这些天他的从容不迫,恍然大悟,一道雪亮电光闪过脑海:毕娑没有死,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计划,让摄政王“死”在杀手刀下,才能更好地麻痹敌人,以便引出真正的幕后黑手。
他之所以坚持今天入城,是因为他知道摄政王身死的消息会在什么时辰送回来,一旦心怀不轨的人确定摄政王已死,必然会放松警惕,撤回人手,他们才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城。
瑶英怔怔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原来,即使受了重伤,一个人留在冰天雪地里,即使随时可能被功法反噬,意识不清,虚弱的他依旧在为王庭筹谋布局,一刻都没有松懈过。
他身边没有亲卫,却能及时掌握所有情报,指挥毕娑下一步的行动,安排缘觉传达指令,掌控全局,连时辰都算得分明……苍鹰每晚会飞回他的身边,一定就是在为他传达命令。
如今,禁卫军故意宣扬摄政王身死的噩耗,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些天她一直在照顾他,劝他好好养伤,他是不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瑶英沉默下来。
……
苏丹古身死的消息很快传扬开来,城中大乱,人心惶惶。
马车行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昙摩罗伽带着瑶英下了马车,七拐八拐,把她带进一座僻静的院子里,看她一眼。
她从刚才就没说过话了。
昙摩罗伽点燃屋中灯烛,道:“公主不能回佛寺,在此地等候。毕娑今晚回城,他会过来接公主去他府上暂住。”
瑶英回过神,嗯一声。
昙摩罗伽不语,视线从她脸上掠过。
瑶英对他一笑,道:“我明白,将军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赶回王寺,向佛子禀报要事,不能带上我。将军不必管我,不用等阿史那将军回来,我现在就可以去将军府等着他。”
摄政王“死了”,他更加不能暴露身份。她现在是阿克巴彦,可以自己一个人去毕娑的宅邸。
昙摩罗伽摇摇头:“公主在此等候便是。”
瑶英点头,不和他犟嘴:“我记下了,那我听将军的,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阿史那将军。”
昙摩罗伽嗯一声,转身离开。
瑶英担心他的伤势,下意识要拦他,想劝他尽量少运功,手刚抬起来,又缩了回去。
他不会听的,这些天她总是劝他,他耳朵肯定都要长茧子了。
瑶英天天抹药,手背上的疤痕已经由青紫变成粉嫩颜色,怯生生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收回去的时候,仿佛带了点委屈。
昙摩罗伽掩好头巾,毫不迟疑地走出院子,合上院门。
走出一段距离后,寂静的暗巷里倏地传出一阵尖叫声。
昙摩罗伽脚步顿住,回头。
天色昏暗,巷子里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几个商人搀着一个妇人走了出来。刚才示警的钟鼓齐鸣,妇人骑的驴受惊,发起驴脾气,一蹄子高高撅起,妇人摔了下来,尖叫声是她发出的。
这里是他和毕娑约定会面的地方,离毕娑的宅邸很近,毕娑马上就会赶过来,她很安全。
昙摩罗伽转身继续朝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