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一次,高高在上的佛子居然为一个汉女破例了!

他允许文昭公主入住佛寺,不就是在昭告天下文昭公主受他庇护?

一时之间,甚嚣尘上,众说纷纭,人人都在议论此事。

此时,正好有王庭商人来高昌收购葡萄酒,本地人纷纷向他们打听。

商人们说:“文昭公主确实住进佛寺了,听说她每天都能听佛子讲经,和佛子一起用饭。”

众人呆若木鸡。

一个葡萄酒商人笑着插话:“公主不仅能天天见到佛子,佛子还为她一个人宣讲佛法呢!佛寺还特意找商队要了一车中原的粮食,肯定是给公主备下的!”

众人心痒难耐,接着追问。

商人继续道:“我家姑母常去王寺聆听佛子宣讲,她听王寺里的僧人说,公主可以出入佛子的禅房,公主不懂梵语,佛子就亲自教授公主梵语。”

众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兴奋。

见众人热情高涨,又有人插话:“对!佛子和公主每天共用一张书案,共读一卷经书!小沙弥亲眼看到的!”

另一个商人笑眯眯地告诉眼巴巴探听消息的众人:“我见过文昭公主,公主喜欢琉璃器,明月珠,我和公主的仆从打过交道,公主所用的器物都是从我这里买的!公主夸我的宝石是王庭最漂亮最稀罕的!”

“公主用的妆粉金箔花钿眉黛也是我经手卖的,公主貌若神女,又懂得妆扮,王庭妇人都在效仿她的时世妆。”

“文昭公主穿什么衣裙,梳什么发式,不出五天,王庭上到大相夫人,下到坊中舞伎,全都跟着换花样。”

众人原本将信将疑,但是听胡商们一个个信誓旦旦,说得头头是道,那点怀疑也就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蓬勃的好奇心。

如今,高昌妇人们茶余饭后说起佛子和文昭公主,再不是像当初那样取笑文昭公主痴心妄想,而是好奇那位文昭公主到底是怎样的风华绝代,竟然能让心如止水的佛子为她破格。

尤其当“北戎海都阿陵王子当众宣称文昭公主早晚会是他的女人”的消息传遍西域之后,高昌百姓谈起这个话题更加兴奋。

原来佛子晓谕各国是为了警告北戎王子!

一个是高洁清冷的王庭佛子,一个是铁血征伐的北戎王子,文昭公主最后会成为谁的女人?

等文昭公主修行满一年,佛子是不是真的要娶她?

……

当百姓们乐此不疲地讨论文昭公主和佛子之间的风流韵事时,杨迁和其他河西人也在振奋激动:文昭公主是从中原来的!

杨迁迫切想知道现在中原是什么情形,中原是不是统一了?皇帝是不是打算出兵收复河西、高昌、伊州?

他派出家仆跟随商人去王庭打听文昭公主的来历,半个月后,家仆回返,带回的消息让他沮丧:文昭公主是被海都阿陵掳掠至西域的,自身难保,中原王朝仍然没有收复河陇。

杨迁大失所望,不过还是变卖田产攒了一笔钱,准备去王庭拜见文昭公主,不管怎么说,公主是中原公主,流落域外,无所依傍,他身为河西杨氏子弟,理应为公主分忧,看看能不能帮上忙,顺便可以从公主那里打听中原的事。

没想到他还没动身,文昭公主竟然自己来高昌了。

杨迁心惊肉跳:海都阿陵对公主贼心不死,在佛子坐镇的王庭,公主可安然无虞,高昌臣服于北戎,若依娜夫人向海都阿陵报信,公主就危险了!

他觉得公主实在鲁莽,有心吓唬警告公主,让她看清利害。

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们才刚刚离开市坊,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送出告密信了。

杨迁手指紧紧捏着羊皮纸,手背青筋暴跳。

“公主既然能拿到这些信,想必已经做了万全准备,在下佩服!请公主告知我那些人的姓名,我杨迁耻于这等人为伍!”

瑶英淡淡一笑,脸上并没有被背叛后的愤怒,道:“这里是高昌,不是中原。”

杨迁眉头紧拧。

瑶英平静地看着他:“杨公子,中原大乱,西域孤悬多年,像公子这样时刻不忘故国、盼望东归的人,能有几个?”

杨迁握拳道:“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只要我振臂一呼,他们都愿意为公主效劳!”

瑶英摇摇头,“公子乃英雄豪杰,瑶英佩服,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公子这样将生死置之度外,更多的人汲汲营营,谋求富贵荣华,现世安稳,现在大魏还不能发兵西征,高昌无力和北戎对敌,他们背叛我,也在情理之中。”

她早就猜到会有人告密,提前做好了部署。

这一次会面本就是一次试探,哪些人可信,哪些人可用,哪些人必须远离,她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公主不必为他们开脱,他们可以贪生怕死,不来市坊见公主,但是他们不该在对公主立誓之后告发公主!这绝不在情理之中!”

杨迁冷笑,“我河西子弟岂能行此龌龊之举?!”

瑶英嘴角轻翘。

杨迁少时桀骜不驯,骄横狂放,世人都说他是纨绔,谁能想到这个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浪荡青年,竟是一身铮铮傲骨?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想到他经历千辛万苦之后绝望而死,最后化为一具流沙中的枯骨,眼神不禁柔和了些。

“正因为有太多小人,公子这样一片赤诚的豪杰才更可贵。”

瑶英言出肺腑,漆黑发亮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杨迁。

杨迁听出她的真诚,怔了怔,神情局促,避开她的视线,紧贴在车厢门上的脊背硬得发酸,怒意未消的脸上掠过一丝忸怩,小声道:“公主言重了。”

瑶英笑了笑。

杨迁尴尬得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干坐了半晌,猛地抬起头,砰的一声,后脑撞在车厢上,一声巨响。

他顾不上疼,皱眉问:“公主,难道你打算就这么算了?要是他们中有人把告密信送出去了呢?”

瑶英指指那些羊皮纸:“杨公子,我从中原而来,对流落高昌的河西望族了解不多。这些告发我的人公子应该都认识,他们都是河西官宦之后,彼此有姻亲往来,其中就有公子的族叔,公子,假如我为了自己的安全杀了他们,他们的家人会怎么看待我?”

杨迁身上的怒气一点一点散去,蔫头耷脑,颓然地道:“杀了他们,这些豪族一定对公主怀恨在心。”

对世家大族来说,家族利益高于一切。公主只是个外人,族人才是血脉相连、同甘共苦的亲人,就算他们不认可亲人告发公主的卑鄙之举,也会选择包庇亲人。

所以这些人不能杀。

难道只能放任他们拿公主去讨好北戎人?成日和这些人为伍,他什么时候才能完成收复河山的抱负?

杨迁忽然觉得心灰意冷。

一盏温热的热羊奶送到杨迁手边。

他撩起眼皮。

瑶英把茶盏塞往前递了一递,声音平稳:“杨公子,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现在我流落域外,无兵无将,河陇失陷,北戎强盛,公子的族人告发我以换取眼前的好处,也是人之常情,县官不如现管,何况高昌臣服于北戎?”

杨迁接了茶盏,望着盏中雪白的羊奶,愤愤地道:“我杨迁大好男儿,不愿和他们一样狗苟蝇营,大丈夫,当佩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

瑶英忍笑。

她知道杨迁意志坚定,言出必行,宁死不屈,并不是只会大喊豪言壮语的莽撞少年,不过在其他人看来,杨迁就有些天真稚气了,难怪城中人都说他是游侠儿。

“公子,世事如此,不必介怀。现在我势单力孤,公子的族人自然可以为了荣华背叛我,假如北戎内乱,而我手中有兵有将,有公子这样的豪杰鼎力襄助,有各个部落的里应外合,大魏能派兵西征,他们还会冒着兔死狗烹的风险去讨好北戎吗?”

杨迁猛地抬起头,双瞳闪闪发亮,眸子里似腾起两簇熊熊燃烧的烈焰。

瑶英面容平静:“公子既然想要立不世之功,就不该因为眼下一时的挫败而神伤。成大事者,不能拘泥于方寸间的得失,公子要联合每一个可以联合的人,结交每一个可以结交的朋友,公子的族人贪生怕死,也想富贵险中求。”

杨迁沉默不语,沉吟片刻,重新抖擞精神,肩背挺直。

他听懂公主的暗示了。

当他弱小的时候,族人和他意见相悖,当他有实力联合中原王朝夺回河山的时候,族人还会拦着他吗?城中豪族哪一家不时常追忆往昔的盛世太平?

杨迁点点羊皮纸:“这些人不能杀。”

一来,他们罪不至死。

二来,贸然杀人只会激化矛盾。

瑶英颔首,道:“我会把这些信送到尉迟达摩手中。”

杨迁眼皮跳了一下,牙根突然一酸。

公主这一招好狠。

尉迟达摩和依娜夫人虽然是夫妻,却水火不容,城中豪族向依娜夫人告密,无疑就是对尉迟达摩的背叛,公主把信送给尉迟达摩,不就是借刀杀人吗?

他还以为公主和佛子相处久了,打算既往不咎,以德服人呢!

瑶英迎着杨迁诧异的视线,微微一笑。

如果直接放过那些人,不出三天,依娜夫人的亲兵就找上门了,她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去感化那些狡诈之徒。

杨迁眯了眯眼睛,想了想,有些幸灾乐祸:“公主这么处置他们,很好。”

尉迟达摩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动手杀人,但是也不会轻轻放过,想来那些人少不得吃点皮肉之苦。让他们吃点教训也好,免得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巴巴地跑去告密。

想明白了这事,杨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随即想到瑶英的处境,面露惭愧之色,道:“我这些年无所事事,没有兵马,不能护送公主回中原。”

瑶英正想和他谈这事,道:“公子是河西都指挥使之后,必定熟读兵书,家学渊源,我有一个冒昧的请求。”

“公主直言便是。”

瑶英敛容正色,朝杨迁行礼,一字字道:“杨公子可愿为我招募兵马,训练义军?”

杨迁脸上肌肉滚过一道震颤。

瑶英直视着他,缓缓地道:“大丈夫当配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我观杨公子非池中物,他日必能扬名天下,一展抱负。”

不论结果是什么,这一次至少他已经知道中原王朝并没有完全放弃失陷的河山,他不会绝望孤独而死。

杨迁胸膛剧烈起伏,双眼亮如星辰。

……

缘觉坐在车厢外,听着车厢里杨迁激动得发颤的声音传出,心里也跟着发颤。

这个汉人到底在和公主谈什么?怎么谈了这么久?

他神思恍惚,眉头紧皱,一边觉得恼怒,一边又疑惑自己为什么恼怒,当马车停下来时,他赶紧收敛心思,飞快巡视一圈,确定安全,出声示意。

毡帘掀开,个子高挑的杨迁跳下马车,大步离去,整个人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一双眼睛比星子还亮。

缘觉悄悄翻了个白眼。

他们继续在巷子里转悠,直到确定后面没有尾巴跟着了才掉头回庭院。

夜已深了,四下里寂静无声,漫天雪花飞舞。

马车驶进后院,缘觉跳下地,转过身,想扶瑶英下来,打起毡帘,看清车厢情景,一愣。

一星昏黄灯火微晃,瑶英靠在车厢角落里,双手抱臂,眼睫低垂,像是睡着了。

她今天见了好几拨人,精疲力竭,和杨迁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嘶哑了。

缘觉有些为难,正在犹豫要不要吵醒她,留守庭院的亲兵大踏步走过来。

“公主回来了?摄政王要见公主。”

缘觉呆了一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替瑶英觉得心虚。

第75章 摘面具

车厢里, 瑶英被亲兵的声音吵醒,长睫轻颤。

“苏将军要见我?”

她坐起身, 抬手掠了掠鬓边散乱的发丝, 浅睡苏醒,双颊微红, 眉梢那对用桃花胭脂绘出的晕花颜色变浅了点,愈显艳丽,像即将绽放的花苞, 颤颤巍巍地张开花瓣,露出鲜嫩的娇蕊。

庭燎照耀,摇曳的烛火朦朦胧胧地笼在她脸上,灯下看美人,动人心弦。

缘觉心尖猛地一颤, 直觉不该让摄政王见到现在的公主, 不过还是立刻飞快放好脚凳, 心里暗暗庆幸,还好公主换下那身雍容的花钗礼衣了。

瑶英下了马车,穿过庭院, 踏上石阶,脚步有点晃。

缘觉想了想, 抬脚跟上, 亦步亦趋跟着她。

堂中烧了一炉火,屋外大雪纷飞,屋中一室毕剥轻响, 苏丹古坐在炉火前,背对着门口,身影凝定不动。

瑶英走了进去,“苏将军。”

苏丹古没有回头,指了指几上一封书信,手上戴着那副黑色兽皮手套。

瑶英拂去肩头落雪,走到他身边,盘腿而坐,拿起信细看,嘴角轻轻翘了一下。

“我们可以去见尉迟达摩了。”

她将信扔进火炉里,轻声道,声音暗哑。

苏丹古看着炉中窜起的幽蓝火苗,平静地道:“海都阿陵来高昌了,今天苍鹰在大海道发现了他的白隼。”

瑶英心跳加快了几分,眉头轻蹙。

海都阿陵来了,她得尽快料理完这边的事情,早点回王庭,免得撞上海都阿陵。

“杨迁告诉我,依娜夫人每天都在王宫举办宴会,他可以带我们混进宴会……夜长梦多,我们明天就去见尉迟达摩。”

瑶英看向苏丹古。

苏丹古戴着面具,火光映在那张青面獠牙的鬼脸上,面具下的碧色双眸里闪动着两簇亮光。

他不说话的时候冷冰冰的,浑身戾气,着实有些吓人。

可这个人却会在她难受的时候坐在床边为她念经。

他说海都阿陵来了,她的第一反应是惶恐不安,但是他的语气那么平淡,平淡到驱散了她的焦虑,想到他在身边保护自己,她就没那么紧张了。

瑶英轻声问:“将军以为如何?”

苏丹古武功高强,即使依娜夫人的亲兵守卫森严,他也能随意出入王宫。

在佛寺的时候,小沙弥和她说起过,曾经有一个部落趁北戎大军压境时从背后偷袭王庭,当时王庭的五支军队全都在正面迎敌,实在抽不出兵力迎击,部落一路长驱直入,沿途百姓携家带口逃回圣城。其他垂涎王庭富贵的小部落也想趁火打劫,见有人尝到了甜头,摩拳擦掌,带兵攻向王庭。

战报送抵昙摩罗伽案头,朝中人心惶惶,昙摩罗伽临危不乱,只派出一个人就解决了一场危机。

那个人就是苏丹古。

他一个亲兵都没带,只身一人独闯敌营,一袭玄衣,一把长刀,在万军中斩杀对方的首领,然后全身而退。

首领的儿子继任酋长之位,没有退兵,第二晚,苏丹古再次出现在部落牙帐中,斩下新酋长的头颅。

一夜杀一人,只杀头领。

十天过去,十个首领人头落地。

苏丹古就像传说中的鬼魅修罗,即使是守得铜墙铁壁般的大营,他也能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所有围攻王庭的部落闻风丧胆,不等天亮,立刻拔营,掉头逃回部落,唯恐成为苏丹古刀下的亡魂。

很显然,苏丹古想见尉迟达摩,随时可以进宫去见他。

瑶英怀疑苏丹古已经密会过尉迟达摩了,只因为她还没见过尉迟达摩,他们才会留在高昌。

她得尽早和尉迟达摩会面,以免耽搁太久,误了苏丹古的事。虽说他平时神出鬼没,王庭离了他好像也没什么不同,但是他肯定不能离开太久。

别人看不出来,她明白他对王庭来说意味着什么。

昙摩罗伽是让百姓甘愿追随的神,高贵,圣洁,不惹尘埃,受万民敬仰。苏丹古呢,默默扛下所有杀孽,被人畏惧,被人憎恶,被人仇恨,为王庭以身涉险,刀口舔血,却永不见天日。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都只是为了平定乱世。

瑶英小声补充一句:“杨迁的父亲是尉迟达摩的老师,从小就经常进宫,有他在,不会出什么事。”

苏丹古望着炭火,道:“我明天护送公主进宫。”

瑶英点点头,他陪着她当然比其他人更稳妥。

她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再开口,猜他等着她应该只是为了说海都阿陵的事,起身,道:“夜深天冷,苏将军早些安置。”

苏丹古似乎已经凝固的身形动了一下,下巴抬起,视线落到她脸上。

守在角落里的缘觉不由得瞪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瑶英脚步顿住,迎着苏丹古冷得没有一点烟火气的眼神,眼睛睁大,做了个疑惑的表情,眉梢一对晕花跟着颤动,色浅清艳,火光映在花瓣上,娇艳欲滴的时世妆,叶满鲜露,花凝浓香,明艳不可方物。

“将军?”

苏丹古收回视线,示意瑶英归坐,摘下手上的兽皮手套,露出骨节分明、细瘦有力的手指。

瑶英恍然大悟,弯腰坐下,低头卷起袖子,火光下白如凝脂的皓腕伸到苏丹古跟前,眼巴巴地看着他。

若是在其他男人面前,她不会这么大大方方地伸出自己的胳膊,苏丹古和其他人不同,来高昌途中的几次试探让她明白他眼中可能根本没有男女之别,她在他面前只是个病人,自然无需忸怩忌讳。

而且他这些天每晚都要为她诊脉,她已经习惯了。

苏丹古两指搭在瑶英腕上,半晌没说话,面具下的眉头轻轻拧起。

瑶英累了一天,心力交瘁,坐在火炉边烤着,浑身骨头发软,热气烘得双颊发烫,眼皮越来越沉,等了一会儿,意识朦胧,勉力强撑,脑袋一点一点打起瞌睡,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看到近在咫尺的鬼脸面具,呆了一呆。

她下意识伸出左手,手指摸到面具,冷冰冰的。

苏丹古一动不动,面具下的碧眸抬起,和瑶英对视。

两人挨得很近,四目相接。

苏丹古的眼神里带着疑问。

瑶英从下向上仰望着他,眸光湿漉漉的,眼波迷离,春色潋滟,眉梢晕花描得妖娆妩媚,仿佛有阵阵幽香逸出。

屋中静悄悄的,落针可闻,气氛古怪。

苏丹古先挪开了视线。

瑶英回过神,发现自己手指搭在苏丹古脸上,还捏着他的面具不放,顿时手脚僵直,不敢动作,脸上烧得更热了。

缘觉站在墙角里,盯着瑶英那只放肆的手,面皮抽搐,眼珠几乎要暴眶而出。

公主居然动手了!

瑶英保持着抬手的动作,一动不敢动,眼光四下里乱晃,彻底清醒过来,余光扫到缘觉看向自己的惊恐谴责的眼神,嘴角轻轻抽了两下,尴尬得浑身冒汗。

苏丹古没做声。

为什么不训斥她无礼?

瑶英手都酸了,眼看苏丹古还没有开口的意思,心一横,干脆继续往前凑,手指摸到面具边沿,微微用力,把面具摘了下来。

“都是自己人,将军不必时时刻刻戴着面具。”

面具揭开,苏丹古的脸露了出来。

缘觉瞠目结舌,下巴快掉到地上了。

瑶英手里紧捏着面具,脸上理直气壮,其实手脚僵硬,心跳如鼓。

苏丹古垂眸不语,任由她摘下面具,继续为她看脉象。

就像一个纵容孩子胡闹的长辈。

瑶英抬眼看他的脸色。

他神情平静,火光映照下,遍布狰狞伤疤的脸看起来竟有几分柔和的感觉。

瑶英悄悄松了口气,放开鬼脸面具,觉得他这张脸比鬼脸面具好看多了。

苏丹古收回两指,示意瑶英换一只手,两只手都搭过脉,眉头拧起,道:“公主有些发热,明天再吃两剂药。”

瑶英脸上露出苦恼之色。

送杨迁走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身上滚热,以为是累着了,没有在意,后来撑不住睡了过去,醒来时觉得好了些,只是下马车的时候有些头晕目眩,想着今晚再好好睡一觉也就好了,没想到这点不适还是被苏丹古发现了。

苏丹古起身,道:“公主既然身体不适,明天不宜出门,后天再进宫。”

瑶英跟着起身,闻言,赶紧摇头:“不用了,我一定好好吃药,明天进宫吧。”

苏丹古看她一眼,淡淡地道:“公主天生不足,后天须勤加保养,讳疾忌医,恐成大症。”

瑶英做出乖乖听训的样子,等他说完,笑了笑,道:“将军说的是,不过我这是老毛病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早就没事了,将军明早再为我看一次脉,假如我好了,我们即日进宫?”

她征求他的意见,双眸定定地看着他,声音沙哑,语调柔和宛转,听起来有点像在撒娇。

苏丹古抬头,看向庭院外漫天飘落的飞雪,点点头,扫一眼角落里的缘觉。

缘觉会意,垂首应是,走到瑶英面前,道:“公主,夜深了,属下送您回房。”

瑶英转身出了厅堂,回屋刚歇下,亲兵送来一碗刚刚煎好的药,道:“摄政王说请公主服了药再就寝。”

她愣了一下,谢过亲兵,喝了药睡下,躺在枕上,闭着眼睛思考。

苏丹古懂医理,他的医术是跟着谁学的?阿史那毕娑和他是同门,为什么没学过医?

瑶英越来越肯定苏丹古一定照顾过久病之人,而且那个人和她一样需要长期服药,所以他才对散药之事如此了解。

在她的印象里,王宫中好像只有昙摩罗伽在服药……

瑶英实在疲倦,还没理清思路,已经跌入梦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