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老夫人骤然听到这么一句,更是怒上心头。

老二前头才闹出那样的事,如今老三更是直接带了人上门,偏偏这人的身份还不好随意处置,她的双目微沉,等到屏了呼吸才同人说道:“你这样大张旗鼓得带她进门,可曾为你的儿女,还有冯氏考虑过?”

“冯氏平日性子是不好,可说到底也是你的发妻,她嫁给你二十年,为你操持后院、养育儿女,你就这般带人回家,可曾给过她半点脸面?”

“儿子……”

王恂的脸上也有些难堪,他自然是考虑过这些问题的。

可倘若先与母亲说了此事,只怕清漪是怎么也不可能进门的,所以他才率先去了宫中,把云国皇帝的信交给了陛下,而后再带清漪进门,那么纵然母亲再不高兴,也只能认下这桩事。

只是想着先前冯氏晕倒,还有两个女儿看向他时失望的眼神。

王恂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庾老夫人看着他这幅模样,心下也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无奈,到最后她也只能沉着脸、冷着声说道:“那个女人既然已经进门也就算了,我会着人好生照料她的身子,可她若是日后敢胡乱生出什么事,或是你闹出宠妾灭妻的行为……”

她说到这稍稍一顿,跟着是又一句:“老三,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

王恂耳听着这话,自是忙保证道:“母亲放心,清漪最是单纯不过,跟着儿子回来也只是想要个容身之所,她断然不敢闹出那些事的。”

庾老夫人耳听着这话,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疲惫得合了一双眼,打发了人下去。

等到王恂退下后,容归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眼看着庾老夫人好似骤然苍老了几岁的面容,她的心下也是叹了口气。

她也没说话,只是走到人身后,轻轻替人按起了头。

庾老夫人察觉到她的动作,也没睁眼,只是哑着嗓音说道:“今年家里究竟是怎么了,老二是这样,老三又是这样……”

主子们的事,容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柔着嗓音同人道:“老夫人,儿孙自有儿孙福。”

庾老夫人听着这话,却是又叹了口气,而后才又说道:“那个女人就让她先待在我的后罩房,至于她的身份……”她说到这,却是又停了一瞬,跟着才又淡淡一句:“还是由冯氏来定夺。”

容归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

……

而此时的平秋阁。

打先前冯婉晕倒之后,王瑛索性便陪着王珺一道回了屋。

想着先前堂屋里头瞧见的那副模样,王瑛好似还有些没能回过神,只是握着茶盏轻声说道:“倘若不是亲眼瞧见,我只怕都不会相信三叔会变成这样……”她说到这,是又抬了眼朝王珺看去,跟着是很轻的一句:“七妹,你说是不是男人有了新欢,便都会忘记自己的发妻?”

王珺耳听着这话,握着茶盏的手却是一顿。

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便又听到王瑛失神笑道:“瞧我说得都是些什么话?你都还没及笈,又岂会知道这些?”

王珺见她这般说,便也没说什么。

其实她是知道的,这世上的许多男人都是这样的德性,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不知怎么,她的脑海中竟浮现了萧无珩的身影,想着那个男人冷峻的面容、深邃的凤目,她却是忍不住想道,会不会有朝一日萧无珩也变成这幅模样?想到这,她的眼中也显现出了几分怔忡。

“娇娇?”

王瑛看着她出神的样子,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等人回过神才问道:“在想什么?”

王珺闻言,便垂了眼,敛了自己的情绪。

她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案上,嗓音很平静:“我只是在想,三婶如今怎么样了?”

王瑛听着这话,一时却也没说什么,待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祖母会让那个女人留下吗?”

“会的……”

王珺这话却说得很是笃定,眼瞧着王瑛朝她看来,便也抬了一双眼朝她看去:“三叔今日特地先去了一趟宫里,只怕为得就是向陛下禀告此事,不管这位郡主在云国如何,可到底也牵涉着咱们两国的往来,自是不好随意处置的。”

“三叔他……”

王瑛皱着眉,想说些什么。

可张了口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到后头也只能说道:“那个女人好歹也是个郡主,怎么就能舍得云国的地位,不远万里跟着三叔到长安做妾?”

她实在不明白。

以她这样的身份,在云国难不成还寻不到一个好门第?

王珺听着王瑛的话,也没开口。

只是取过放在一侧的金拨子,拨了拨那香炉里置着的清宜香。

她经历过一世,倒是也要比旁人多知道些,这位清漪郡主虽然出身宗室,可她父兄早亡,家里的正经主子也就她这么一个,外邦没太多的讲究,这位清漪郡主虽然不曾嫁过人,可入幕之宾却不少。

可年纪越大,这位郡主自然也想嫁人了。

只是在那云国,她的名声早已不好,又有谁肯娶她?正逢三叔出使云国,想来这位郡主也是瞧上了三叔的身份,才会不远万里跟着人来了长安。

说到底,他们王家是百年世家。

在他们家中做妾,只怕是要比其他门第的正妻还要体面些。

想到这——

她是低着头继续拨着那香料,口中却是说了一句:“或许对她而言,做三叔的妾,比在云国活得更好。”

王瑛耳听着这话,却是又叹了口气。

她虽然不喜欢三婶,可想着先前屋子里,三叔那样维护那个女人,到底也有些为她不平,只是这些事,她们这些做晚辈的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因此两人也就没再说道此事。

等到王瑛走后——

如意来替王珺更换茶盏的时候,却是轻声说了一句:“要奴说,三夫人如今这样也是自作自受,自打出了那桩事后,她便整日对咱们夫人不敬。夫人和气,不与她计较,可也得让她吃点亏,没得日后总跟咱们夫人过不去。”

王珺闻言,却是轻轻抬了一双冷清的桃花目,朝她那处看了一眼。

眼瞧着人白了脸止了声,才淡淡说道:“你是我的贴身丫鬟,说什么做什么都代表着我的身份……”说到这,她把手中的金拨子置于一侧,而后是取过一方帕子擦拭起手,跟着是又一句:“这是头一回,也就罢了,可以后若再敢这般嚼舌根,也就不必在我身边伺候了。”

如意早在她看过来的时候,便已心下一凛,如今听着这话,自是忙哑了声,应了。

王珺见她应声,便也未再多说什么。

只是在人退下的时候,却又问了一句:“母亲呢?”

如意闻言,止了步,转身回道:“夫人还在三房。”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是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眼瞧着外头已是夜幕降临的时候,便又是一句:“知道了,下去。”

……

通往东院的小道上。

王恂刚从正院出来,他原是想去探望下清漪,可知道人已被转到了母亲的后罩房便也只能暂时歇了心思。又想着先前冯氏那副模样,便打算先回屋去看看人,只是他这步子刚走到小道,便瞧见对面走来穿着一身绯色官袍的王慎。

眼看着王慎胸前一品官员的补子图案,王恂的眼神却有着一闪而过的嫉恨。

只是没一会功夫,他便恢复如常走了过去,等走到人前,便客客气气喊人一声:“二哥。”

王慎看着他这幅模样却是皱了皱眉,先前他到家的时候,已从安泰的口中得知了今日家中发生的事,又知道王恂在来前特地去了一趟宫中,便沉声斥道:“三弟,你这次实在是太糊涂了。”

王恂耳听着这话,心下顿时就来了气。

先前在正院被母亲训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要被自己这位兄长训话……又看了看王恂身后的几个随从,王恂更是恼羞成怒,索性也就不管不顾抬了头,冷声道:“二哥这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第50章 (二更)

王恂这话一落。

王慎的脸色骤然就是一变,他负在身后的手握紧而又松开,到最后是哑着嗓音说道一句:“我如今的确没有这个资格来同你说这些,可你就这么抬了人进来,可曾为你的妻儿考虑过?”

王恂耳听着这番话,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只是依旧冷着一张脸看着王慎。

得知王慎竟然在外头有女儿的时候……

他是震惊的。

他这位二哥自幼便负有盛名,这么多年,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在外头,名声都很好。哪里想到,竟然也会行出那样的糊涂事?果然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都逃不过这风月之事……王恂想到这,心中对王慎的做法便有些嗤之以鼻。

他敢做,也敢承认。

可王慎呢?

十多年前的糊涂事,若不是没了办法,只怕如今还得瞒下去。

偏偏如今还摆着一副兄长模样教训起他的房中事,还真是在外头当惯了大官,就连在家中都不忘摆这些威风。

想到这,王恂也就沉着一张脸,同人说道:“二哥既然知道没有资格,那就不必多言了,左右人我已经带进府中,母亲也是应允了……”等这话一落,他便垂眼拍了拍自己的袖子,跟着是又一句:“二哥有这么多闲功夫管我,倒不如好好清理你自己的事。”

“我可听说……”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从不远处走过来的崔柔。

王恂虽然不服自己这位兄长,对嫂嫂却是敬重的,因此见人过来,也就止了声,等人快走到跟前的时候,便朝人拱手一礼,客客气气得喊人一声:“二嫂。”

崔柔不知他们先前在说什么,只是察觉到他们兄弟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倒也能够猜出几分。

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等王恂行完礼后,便柔声与人说道:“三弟妹已经醒了,三弟过去看看。”

王恂耳听着这话,自是点头应是。

待又朝两人点了点头,他便提步朝三房走去。

等到王恂走后——

崔柔才朝身侧的王慎看去。

王慎身后的随从早在崔柔出现的时候便已退下,这会王慎见人循目看来,便也垂着一双眼看着人。

自从那桩事后,他们平日虽然也有见面,却不曾说过什么话,这会王慎看着近在眼前的妻子,想起先前王恂所说的那番话,张了张口,到最后却也只能说出两字:“阿柔。”

崔柔看着他这幅模样,却只是柔声说道:“二爷在朝中忙了一天也累了……”

她这话说完眼看着王慎垂了头,脸上也显露出几分颓败模样,却是又轻轻跟了一句:“我让人准备了二爷爱吃的菜,想来娇娇应该也到了,走。”

她这话刚落——

便发觉原先低着头的王慎,突然就抬起了头。

他脸上的神色从起初的震惊变得不敢置信,然后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此时夹道两侧早已点了灯,而他眼中的神采却是要比那璀璨潋滟的灯火还要好看几分:“阿柔,你……”王慎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想去握崔柔的手,只是察觉到她的身形一僵便又止住了。

她还是介意的。

王慎的心中,这样想着。

崔柔的确还介意。

可看着王慎悬在半空的手,以及他脸上的神色,到底还是朝人伸出手,把自己的手放在了王慎的手上。眼看着他脸上溢出的笑容,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收回了目光,轻声说道:“走。”

……

东院。

距离用完晚膳过去已有两刻钟的功夫了。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皆在外头伺候着,而王珺便陪着崔柔坐在里头翻着账册。

许是察觉到王珺看过来的目光,崔柔到底还是无奈得从账册里头抬了眼,朝人看去,眼瞧着她一双弯弯的眉目,便无奈得笑道:“想说什么?”

王珺见她询问,便笑着朝人倚了过去。

她放下手中的账册,而后是抱着崔柔的胳膊,把头倚靠在她的肩上:“母亲这是原谅父亲了吗?”

先前她在屋子里等着母亲,却没想到母亲和父亲竟然会一同回来,虽然母亲最后还是没能留下父亲,可到底是肯让他陪着她们一道用膳了。

崔柔看着她的笑颜,也没说话。

她只是放下了手上的书卷,而后是慈爱得摸了摸王珺的头发。

她不愿把这些事说与王珺听,便另择了话头同人说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你三婶心情肯定不好,我想着等她明日心情好了,再去看看她。”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是忙坐直了身子,口中也是忙道:“母亲可别这个时候过去,三婶本来就不喜欢您,前几日还对您冷嘲热讽,如今三叔就带了女人上门。您是好心,可落在她的眼中,难保不会以为您是去看她笑话的。”

她知道母亲心善。

可冯氏是个什么性子?

只怕母亲过去不仅落不得好,还会被人埋怨。

崔柔耳听着这话,自然也知道娇娇所言非虚,便也只能叹了口气:“既如此,那就罢了。”这话说完,她是又望了眼轩窗外头的天色,而后是又扭头同人说道:“时辰差不多了,你也快回去。”

王珺闻言,倒也未曾推辞。

只是又同人说了几句,才往外走去。

等走出东院,王珺看着眼前那条蜿蜒崎岖的小道,便问起连枝:“三房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三夫人傍晚的时候便醒了,先前和三爷闹了一通后又晕了过去……”连枝的声音压得很轻,她一面扶着人往前走着,一面是又继续说道:“现下三爷留在了书房,三夫人还不知有没有醒来。”

王珺耳听着这话也没说什么。

只是想起那个清漪郡主,便又问了一句:“那位呢?”

王珺虽然没说个明白,可连枝却知道她说得是谁,她虽然不喜欢三房那位夫人,却也看不起这样妖媚的主,尤其还是在进门前便怀了身孕的,倘若不是她的身份,只怕早就被老太太发卖了。

因此这会说起,声音也有些低:“如今是留在了老太太那边,听说先前还闹着要见三爷,后头却也消了声……”

她这话说完,是又看了眼王珺,跟着是又很轻的一句:“老太太的意思是那位的身份,由三夫人定夺,也不知三夫人会怎么定夺?”

王珺闻言,也没有开口。

还能怎么定夺?他那位三叔把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

有时候男人变了心,就会把对付外人的那些算计都用在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

明明这五月的夜是温热的,可她却觉得浑身起了些鸡皮疙瘩。

连枝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是看着她突然沉下来的脸色,以及身上凛冽的情绪,只当她是因为二爷的事,便也不敢再多言。

……

而此时的三房。

屋子里头灯火通明,冯婉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她刚咳了几声,便有一个老婆子走了过来。

老婆子是冯婉的乳娘,姓徐,底下人的念她资历深,便唤她一声徐嬷嬷。

这会她见人醒来,一面是扶着人坐起身,一面是端着一盏温水奉给人,口中是跟着一句:“夫人且先用口茶,润润喉。”

冯婉耳听着这话也没说什么,只是接过茶盏用了起来。

等到喉间渐渐润了,她是又看了一眼屋中,眼瞧着空荡荡的一片,便又气声道:“那个不要脸的畜生是不是又去找那个小贱人了?”

徐嬷嬷听人这般说道,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她是先从冯婉的手中接过茶盏,而后是看着她,温声道:“三爷在书房……”她这话说完,见人一副不信的模样,便又压低了嗓音与人说道:“那位在老太太屋中待着,三爷再如何也得顾忌着老太太的脸面。”

冯婉听着这一句,不仅没有消气,反而更加气急:“带着这样一个女人上门,他还要什么脸面?明儿个整个长安城都会知道家里来了这么一个女人,他……”

她今日晕倒的次数太多,这会说起话来都忍不住咳了起来。

等到徐嬷嬷拍着她的后背,把那股子气平了下去,她才红着脸说道:“嬷嬷,你都不知道那个贱人才多大年纪,他做出这样的事,哪里还记着什么脸面?我看他就是被那个贱人勾了魂魄,连该有的体面都忘了。”

徐嬷嬷知道她心里的苦,因此也没说话,只是有她发泄着。

等她发泄得差不多了,才又同人说起话来:“夫人,老奴知您难受,可您今日实在不该和三爷这般闹的。”

冯婉一听这话,先前才缓和的脸色就是一变。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徐嬷嬷便已开了口:“老奴知道夫人心里不痛快,可如今木已成舟,那个女人的身份,就连老太太也说不了什么,您就算再闹下去也闹不出什么。三爷原本对您心有愧疚,是要来同您致歉的,可您当着两位小姐和丫鬟婆子这般一闹,岂不是当着众人打了三爷的脸?”

徐嬷嬷说到这,看着冯婉脸上的余怒消散了不少,便又跟着一句:“您让三爷以后怎么面对两位小姐和底下伺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