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看着她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轻轻咬了唇,就连那握着帕子的手也攥得厉害。

只是想着来前母亲的话,她到底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提了步子朝人走去,等到离人还有些距离的时候,才福身朝人行礼,唤人:“长乐郡主。”

以前唤人姐姐,是故意想恶心王珺。

可落得如今这种地步,她哪里还敢在这个时候故意触人眉头。

王珺耳听着这道声音也未曾说话。

她只是仍旧垂着眼轻轻吹着茶沫,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掀了眼帘朝人看去,口中是一句:“你们都退下。”

这话自然是对几个丫头说的。

连枝并着两个小丫头忙应了声,而冬盏却是担忧得看了林雅一眼,只是等到连枝朝她看来的时候,也忙垂了眼退了下去。

没一会功夫,这屋子里便只剩了王珺和林雅两人。

这也是自打醒来后,她们头一回单独相处。

王珺手里握着茶盏,一双没什么情绪的桃花目微微掀起,正好落在林雅的身上。她就这样望着她,什么话也不曾说,直到时间慢慢游走,直到眼前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才终于收回了目光,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了茶案上。

“你心里是不是很恨我?”

这是,王珺对林雅说得第一句话。

林雅一时却有些不曾听清,她仍是保持着福身的动作,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微抬着怔怔朝人看去。而后,还不等她说话,原先一直端坐着得王珺却起了身,她的仪态和步伐是宫里头最好的礼教嬷嬷都要含笑夸赞的。

林雅就这样怔怔得看着她。

看着王珺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直到走到她的身边,她才终于停下了步子。

王珺看着眼前仍屈膝着的林雅,微微俯下身子,她的脸上噙着使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可眼中却是冷清得,像是寒冬腊月化不开的冰寒,唇角却稍稍掀起一个弧度,附在她的耳边柔声笑道:“恨我也没有关系。”

她这话说完察觉到眼前人较起先前又惨白了许多的面容,以及那不住打颤着的身子,仍是很温和的笑容,好笑得说道:“你在怕什么?”

“你和你母亲费尽心思要进我们王家的大门,如今你都如愿以偿了,不是应该高兴才是吗?怎么竟怕起来了?”

林雅袖下的手紧紧贴着膝盖,好似只有这样才能稳住身形。

她不敢抬头,也不敢抬眼去看眼前这个女人,她只能低着头,用极轻的声音,可怜兮兮得说着:“郡主,我……”

“嘘——”

王珺不等她说完,便拦了她的话:“收起你的这幅可怜模样。”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放在林雅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拍,而后是居高临下得看着她,缓慢而又冷酷得说道:“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好好恨我。”

作者有话要说:小七:恨我不?

林二:恨!

小七:哦,继续恨,以后还有的你恨。

第39章

林雅听着耳边传来的这句话,竟忍不住打起了冷战。

明明是艳阳四月天,可她却觉得置身冰窖,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是冰凉一片。她的面容是惨白的,就连那双眼中的情绪也是掺杂着惶恐和害怕的,即便是当日在亭子里,她都没有像如今这样害怕过。

这种害怕是从心底油然而生的。

就像是有人用一只无形的手,捏着她的命脉,令她不能喘息。

而林雅也的确是屏住了呼吸……

她就这样睁着一双眼,颤抖着身子看着她,红唇一张一合,却是什么话也吐不出。

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轻轻笑出了声,她很少在人前显露过笑,可她笑得样子却是很好看的。眉目弯弯,红唇微翘,眼中映着余晖,流光溢彩得,好似眼波轻轻一转,就能勾了旁人的心魂。

眼看着林雅的面容越渐苍白,就连那两片唇也开始发青。

她终于施舍一般得直起了身子。

而后,王珺再也没有看她,只是举步朝外头走去。

帘子从里头打起,能瞧见天际最后一丝余晖已经消没了下去,王珺就这样望着那开始变得黑沉的大地,转身朝里头那个不知是不是还没回过神来,依旧保持着福身动作的身影看去。

不着急,上辈子,她所承受的那些痛苦,都会百倍千倍赋予到她的身上。

林雅……

这辈子,我们好好玩。

……

等送了王珺主仆出了院子,冬盏却是忙打了帘子走了进去。

自从王珺打了帘子出去后,林雅便再也撑不住屈膝软倒在了地上,冬盏看着她这幅模样自是被吓了一跳。她屈膝蹲在人前,而后是伸手在人跟前轻轻晃了晃,口中是跟着一句:“小姐,您,您怎么了?”

林雅眼中涣散的光彩,在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终于开始慢慢恢复原先的神采。

她看着面前这张担忧的面容,终于再也忍不住扑到了人的怀里,哭出了声,起初她的哭声还压抑着,到后头却是忍不住,越哭越响。

她的身子还在发抖,就连手脚也是冰凉的,一边哭,一边说着:“冬盏,我怕,我想回家。”

什么王家贵女,什么比过王七娘,她都不要了,她只想回家。

冬盏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从她记事起,小姐便没有一日不想成为王家的贵女,到底先前发生了什么,竟然能让小姐改变这一层想法,只是……如今若要走,又岂是那么简单的?她心下轻轻叹了一口气,温热的手掌仍旧拍着她的后背,口中是道:“小姐,这样的话,以后切莫再说了。”

“我们……”

她看着人,一字一句得说道:“我们回不去了。”

林雅听着耳边传来的这句话,倒是止住了哭声。

是啊,早在选择从姑苏来得那一日起,早在决定接近王家人的那一日起,她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帘外绿衣丫鬟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的手上提着那只画眉笼,里头的蜡嘴雀仍旧叽叽喳喳、不知疲倦得轻轻叫着,眼看着屋内两人这幅模样,她却是有些不自觉得皱起了眉。到底是外头养出来的,当真是半点仪态都没有。

不过她也未说什么,只是朝人福了个身,便开口道:“表小姐,这是郡主给您的见面礼,是打番邦送来的东西,可金贵着呢,郡主特意嘱咐奴,让您好生养着。”

林雅耳听着这话,握着冬盏的手又多用了些力道。

冬盏吃痛却也不敢吱声,只能扶着林雅起身,而后是看着那个丫鬟说道:“你放在桌上就退下。”

绿衣丫鬟闻言也不曾说话。

等她退下后,林雅听着身后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却是直接挥开了冬盏的搀扶朝那只画眉笼走去,她高高举起了笼子,就想这样狠狠把这只笼子砸在地上,只是想起王珺离前的那番话,还有那副面容,她手上的动作便又停了。

她不敢。

她……害怕了。

身后的冬盏原先还没反应过来,刚想喊道,却见人已停了动作,她高悬的心落下,而后是走上前,小心翼翼得从人手中接过了那只画眉笼放在一侧,同人说道:“小姐,您累了,奴扶您先去歇息。”

眼见人合着眼,疲倦得点了点头。

她才扶着人往外头走去。

……

日子又过了几日,这天倒是也越渐热了。

王珺去给庾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老夫人正好刚用了早膳,这会便靠在罗汉床上坐着。

屋子里伺候的只有李嬷嬷和容归,见她进来刚想请安便见她挥了挥手,两人会意自是也消了声,而王珺便放轻了脚步朝人走去,等走到庾老夫人身后便伸手替人轻轻按起了头。

庾老夫人起初只当是容归,倒也未做多想,只是缓和了原先一直紧拧的眉。

等到后头——

她睁开眼,刚想同人说一声“好了”,才瞧见立在身后的王珺。

眼瞧着是自己最宠爱的孙女,庾老夫人也有些怔忡,又见人鼻尖上都已冒出了汗,便握着人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而后是同人嗔道:“这些事,让她们去做便好了。”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笑了下。

她任由庾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口中笑道:“我哪有这么娇气,何况这也没费什么力气。”

庾老夫人看着王珺容色如旧的笑颜,却是又叹了口气,她握着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跟着是一句:“你父亲做出这样的事,实在混账,只是事情都已过去这么多年,你也莫怪他。至于那个林雅,祖母自会安排,定不会让她辱没咱们家的名声。”

她这话说完是又伸手轻轻抚了一回王珺的头,跟着是又一句:“我们娇娇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王珺闻言,心下不免有些触动。

眼前这位慈爱的老人家,纵然很多时候都杀伐果断,可面对她的时候,却永远是慈爱温和的。

只是历经了那么多事,她哪里还有最初那颗纯粹的心?

可这些想法,她并不愿同祖母去说,因此也只是顺从得说道:“我听祖母的。”

等这话说完——

还不等庾老夫人开口,外头便传来了丫鬟的声音:“老夫人,桂嬷嬷过来了。”

王珺察觉到祖母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神色有一瞬得变化,只是也就那么一会子功夫,她便恢复如常,同她笑道:“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娇娇先回去,祖母还有些事要处理。”

王珺耳听着这话,也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待与人打了一礼后,便往外走去。

只是刚刚走到帘外,王珺便看见了满面仓惶的桂嬷嬷,她心下沉吟着,面上却没显,只是在走到外头的时候,和连枝轻声吩咐道:“回头去问一回,如今林家是个什么情况。”

桂嬷嬷一直替祖母打理着外头的事。

若没有什么紧要的情况,轻易是不会进府的,而如今最让祖母头痛的便是周慧,看来是外头出了什么差错。

连枝闻言虽然心中讶异,却还是忙应了。

……

王珺这厢刚走出正院,还未来得及踏上朝东院的小道,身后便传来了一道声音:“七姐。”

耳听着这道声音,她也就停下了步子,扭头朝身后看去,不远处的小道上正走来一行人,除了王珍姐妹,还有林雅。这些日子,她也听说了,林雅和王珍姐妹走得很近,这个中缘由,她自然是清楚的。

许是瞧见了王珺看过去的目光,林雅的身子还是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冷颤,好在没过多久,王珺便收回了目光。

王珠走得快,没一会功夫就到了王珺跟前,等朝人行了一道家常礼,便直接问道:“秦王是不是邀七姐去别庄游玩?”

王珺闻言,却皱了皱眉。

秦王邀她的事虽然没有特意隐瞒,却也没有多少人知晓,王珠是怎么知道的?

王珠看着她这幅模样,嘴巴翘得便更高了,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七姐可真没意思,有好玩的也不知道带着我们,谁不知道秦王的别庄景致如画,就算比起宫中的风光也是不差的……”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若不是今日在外头碰见永寿公主的时候,听她说起,我还不知七姐竟然要去别庄。”

萧无琼?

王珺听着这话,心下存着的疑惑便解开了。

想来是萧无琢邀她去别庄的事传到了宫里,而这萧无琼又寻了法子说与王珠几人,为得就是不让她和萧无琢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不过既然萧无琼知道了,那么萧无珏自然也已知情。

想到这,她的目光在林雅的脸上轻轻滑过,而后是淡淡开口道:“你们若是想去便一道去。”

王珍两姐妹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好说话,只不过等她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王珺却已经由连枝扶着走远了。

她们心下虽然不高兴王珺的态度,可既然达到了目的也就没说什么。

王珍原本是想与王珠说先去给祖母请安,目光在落到林雅身上的时候,眼波一转便同人笑道:“那日,阿雅也和我们一道出去。”

这几日她们和林雅交涉不少,平日也时常去找她一道玩,不过这个中情分与往日却早有不同。

甚至王珠偶尔还会时不时使唤人几句。

这姐妹两人是什么心思,林雅自然是知道的。

不过她们想利用她给王七娘添堵,而她又何尝不是利用这姐妹两人,在这王家能够保留一席之地?因此耳听着这话,她也未再像以前,反而是用极其怯弱的声音与人说道:“可以吗?叔祖母她,会同意吗?”

王珍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人。

她总觉得和这样的人接触,失了她的身份。

可只要想到眼前人和王珺是亲姐妹,偏偏却要对她们低三下四,她心中就高兴。

因此听到林雅这么说,她也只是握着人手柔声道:“你呀,也把祖母想得太严苛了,不过是去外头玩,又能出什么事?”

林雅耳听着这话,自是又真心实意谢了两人一回:“多谢你们了。”

……

翌日,一大清早,王家便是好一通热闹。

相较王珍姐妹两人的严阵以待,王珺打扮得却算得上很普通了,她穿着一身胭脂色的齐胸襦裙,双臂上挽着一段鲛绡制的轻纱,眼瞧着她们领着林雅过来,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由人扶着坐上了马车。

等到众人都坐好,马车便缓缓往外头驶去。

王珺今日出门带得是连枝,这会见人奉了茶过来,她也没有抬头,只是翻着手中的书,问道:“先前可是李进遣人过来回话?”

李进是王珺安排看守在林家门前的人。

连枝耳听着这话便轻轻应了一声,马车里头除了她们主仆两人也没有外人,这会她便压低了嗓音回道:“林家那位昨儿个就出城了,李进一路跟着人出城,没想到刚到城门口便把人跟丢了……”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继续说道:“李进还发现桂嬷嬷的儿子也在找那位,不过看样子,怕是也没寻着。”

王珺听着这一番话,原先翻书的动作也是一顿。

她抬了眼朝茶案上摆着的那杯茶盏看去,眼瞧着那香气袅袅,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沉声道:“让人盯着莱茵阁,倘若周慧还留在长安,一定会和林雅联系。”

“是。”

……

萧无琢的别庄在城郊。

背靠大山,外间还有一条长河,风光极好。

他们的马车刚停下,门外便有人迎了过来,却是萧无琢早先就已吩咐好的,女使朝王珺等人行了一礼后,便柔了嗓音同王珺说道:“王爷等人都已在里头候着了,几位小姐请随奴进去。”

王珺闻言也未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而后女使便一路引她们往里头走去,这别庄,王珺也是头一回来,眼瞧着绿柳依依、百花灼灼,光景倒的确很好,越往里头,便能听见那处已奏起了雅乐。

等到女使停了步子,王珺便已瞧见了那处的风光。

萧无琢坐在中间,而萧无珏兄妹三人便分散坐在两侧。

王珺刚想收回目光,便瞧见了一袭墨色的衣衫,她循目看去,便瞧见萧无珩正靠着杏树坐着,或许是瞧见她的目光,他也抬了那双幽深如墨的凤目朝她看来。

第40章 (二更)

这四月的风光,使得哪里都是鲜活的。

只有眼前人的那双凤目却幽深得恍如古井一般,黑沉沉得就像是有一团拨不开的浓雾,可就在他抬头看过来的那一瞬间,那眼中的浓雾竟然开始慢慢散去,在化作本该有的清明时,隐隐竟还能从里头瞧见几许笑意。

熟悉萧无珩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座千年化不开的冰山。

可如今这座冰山,竟然笑了?

王珺也不知怎么了,就在这一双带着笑意的凤目的注视下恍了神,到后头还是身后的王珠见她一直站着不动,不高兴得撇嘴道:“七姐,你做什么?”

她这话虽然带着些不高兴,可到底还记着如今是个什么场合,声音倒也放得很轻。

王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便回过了神,她未说什么,只是收回了目光,继续提步往前走去,心中却还是有些疑惑,今日这样的场合,萧无珩竟然也会在。

他惯来是不喜欢这些场合的。

以前就连那些宫宴,也很少见他参加。

女使先前已经禀过,那处几人也早已瞧见了她们,这会便各自放下了手中的器具,循目看了过来。

萧无琢更是起身来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