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国和美国的课堂里,学生们坐的横七竖八,上课聊天吃东西顶撞老师,都是自由的象征,并算不上冒犯,谈恋爱更不是什么逾矩的事情。

可不管在哪个国家,抄袭都是可耻到不容判断的。

越亦晚第一反应是去找摄像头。

他知道有摄影师在四处跟拍,可是忽略了这个电脑大厅本身的设计。

门口有一个,但必然拍摄不到这里。

他借着回去坐下的几步,目光快速地掠过好几个常见设计点,却发觉那些地方全都空落落的,没有任何镜头。

不能现在发落,比赛要紧。

如果他现在要求暂停比赛,自己未必能够讨得公道,因为完全没有证据,而且可能被反咬一口。

越亦晚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先保存好初始文件,把心里的怒意按了下去,重新快速组织好思路,立刻找新的板式。

飞行夹克其实也可以再次设计,但是他脑子里已经定好了绗缝的位置和设计效果,这个时候最好找其他的设计灵感。

也就在这一刻,他扭头看到了展示柜上,花瓶旁边放着的唐装娃娃。

小瓷娃穿着精致的唐服,手中还捧着一束梅枝,看起来当真是憨态可掬。

——就从这里入手,做长外套!

越亦晚几乎是在一瞬间落定主意,重新用明快鲜亮的色彩来做裙摆般的华丽外套。

要将唐风与中式古典纹路结合起来,等款式确定之后再确认车线的位置。

这件外套要结合西式长款风衣的特色剪裁,以及中式起源的古典纹路,既能够用系带做出古典外袍的感觉,收束紧了又可以变成典型的长款外套。

也就在这个时间段里,陆续有好些人开始起身,去抢机器和料子。

——不能慌。

——绝对不要急。

这个时候求急求快,可能满盘皆输。

越亦晚下意识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把负面感受隔离在另一边,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件华丽又视觉惊艳的笔稿上。

越来越多的人推开椅子,橡胶垫和瓷砖地板摩擦出嘎吱的声音。

甚至有人在小声地感谢上帝,又或者交头接耳的谈笑着。

离开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甚至急吼吼地冲去下一个房间,生怕抢不到好料子。

越亦晚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逼迫自己不要管那些东西,终于把最后一笔上色完成了。

我可以的。

我能够解决这一切。

他把稿件保存打印,再次确认飞行夹克的设计存档是否在他的独立账户里,然后拿着稿件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绗缝机统共只有四台,而且被固定了位置,注明必须排队公用。

自动缝纫机已经全部被拿走,但是脚踏式缝纫机还剩下三台。

人们显然极其嫌弃这种古老的机械,看到它时只觉得茫然。

越亦晚匆匆把自己的电子名片在脚踏缝纫机旁刷了一下,然后去找对应的料子。

花纹应该扎染还是用机器烫印?

机械刺绣的时间够吗?

修身的裤子和内搭应该用什么材料?

几乎一时之间有无数个问题涌了上来,让他甚至有些后悔。

早知道这个选题有这么麻烦,他真应该抄起苹果电脑抡爆那个抄袭混蛋的脑壳!

整个布料仓库像极了他在临都的私人地下室。

但是这里已经完全打乱了顺序,有接近四成的布料需要自己搬梯子寻找材质。

每天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是官方录制时间,时间一到所有选手必须离开这里。

如果自己现在能够提前离开,可以去门口存下多余的时间,以续到之后的缝纫环节里。

他在好几匹印着繁复图纹的全绣花面料里犹豫不决,感觉这些东西太像窗帘布了一些,以它们作为承载的主体再加上绗缝夹层材料似乎并不太合适。

绗缝的面料可以作为全部,比如羽绒服就有许多是全绗缝设计的。

但是他想要突破,想要能够在半决赛里拥有更多的姓名和镜头。

也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绉纹,呢地绉。

中度厚重,双层织物,同时要有鲜明的纹理感。

我要让绗缝织料给它做配,一前一后互相突出。

越亦晚踩在梯子上,一眼就看见那个拉丁裔跟在别人身后鬼鬼祟祟地到处看。

怕是连羽绒服该用什么纺织物都不知道吧。

他收起内心的轻蔑和冷笑,重新让自己回到极度冷静的状态,开始思考不同颜色的配合。

唐风的服装本身就是大气典雅的,并不用装饰特别多的花纹,重点还是在剪裁和缀饰的选择上。

他挑了一款石青色的绉绸,双手拉扯了一下这料子。

回弹性好,质量和体积都非常趁手,而且看起来足够的高级。

主料能够确定,其他的挑选也渐渐轻松了起来。

提花带有现成的,如同大型饰物站般壮观。

成百上千条提花带垂落在墙壁两旁,犹如古老的波斯地毯一般。

窄边、交织、云鸟纹、玫瑰纹……

越亦晚足足前后看了两圈,只感觉自己挑花了眼。

他最后选择了一条提花金属丝带,看起来能够在灯光下反射光泽,足够的吸睛。

这条丝带将装饰在边缘或分界线上,掩饰针脚或其他痕迹。

等大小布料和装饰物挑的差不多了,还要去找一些备用的金属饰品。

越亦晚顺便挑了好几个珐琅彩的扣子,拿着小碗抓了不同色泽的贝壳珠珍珠和哑光琥珀珠。

等这些东西全部都提交完毕,他才过去刷了名片卡,不忘回头看一眼场子里还剩下多少人。

“您为自己节省了四十分钟,可以在之后两天里随意加时。”旁边的工作人员微笑道:“祝您一切顺利。”

“也祝你有愉快的一天。”越亦晚自然道。

他已经在这短短的两个小时里重新找回了状态,现在只需要好好吃一顿回去睡觉。

不用浪费时间在任何人身上。

他从晚上九点睡到第二天的六点,醒来的时候又回到了神清气爽的状态。

开始了。

-2-

快这件事,只要技术足够足,心里足够稳,便出不了错。

越亦晚在过去几年里,一直是既求快又求稳。

他见过花慕之全神贯注码字的样子,跟自己沉下心时一模一样。

有时候,灵感是某一段时间的突然爆发。

把自己引入那个状态里,把灵感用最快的速度表达出来,可能最终的效果比慢悠悠磨蹭一下午要好得多。

也正因如此,越亦晚在挑定填充料之后,第一个去了绗缝机。

节目从八点钟开始录制,好些人可能到了七点半才醒,连早饭都没有吃。

当这个银发青年走到电脑绗缝机旁边时,好些人甚至顾不上手头的事情,看的目瞪口呆——

连人台都才刚刚摆好,就有人打板完去做这个了吗?

所以电脑绗缝机到底怎么用?

有几个胆子大的甚至跟在他身后现学怎么操作那个系统,越亦晚也不恼,只设定完间距和菱格大小,然后返回自己的工位上绕着人台转悠。

菱格可以比手掌还大,也可以细密如渔网一般。

但是太大了会让人想到席梦思上的格纹以及被套,太细了会引起不舒服的联想。

他开始完善自己的打版图,同时做简单的删改。

伴随着蜂鸣音响起,越亦晚放下手里的铅笔,脖子上还挂着一卷皮尺,过去取已经做好的成品。

还多花了三分钟教后面那个人怎么设置面积。

他其实不太用的惯美国的这种点线器和油性粉土,但是人都已经拎着料子到了裁剪台,也没有什么能不能的。

裤子都脱了那就上吧!

平日里做衣服的时候,要制图、打扮、裁布、缝制、整烫。

最有趣的一处,大概就是排布了。

布料的正反面一般很好区分,但是布纹的方向其实非常讲究。

大版先排,小板后排,而且要注意留恰到好处的缝份。

越亦晚的指尖摸索着光滑的布料,没来由地突然想到花慕之的脸颊。

他强咳一声,心里骂了一句越小流氓,你能不能偶尔正经一点,然后开始闷着头吭哧吭哧裁布。

其实在外行人眼中,大部分的衣服都很简单。

比如一件简约款的A字裙,只用弄个喇叭状的裙筒,缝个拉链扣子什么的就行了。

实际上,不光要折腾布料,下摆要怎么处理千鸟缝,胁边具体要怎么烫开,全都是一桩又一桩的讲究。

也正因如此,越亦晚一上午捣腾下来,衣服连个雏形都没有。

他在把东西锁好的同时,看了眼其他同行们还放在人台上的半成品,心里有些小唏嘘。

有些人一看就是祖师爷赏饭吃,寥寥几笔就折腾的高端又好看,连弧线的走向都透着灵气。

也有人似乎完全搞不懂绗缝具体的弄法,人台上乱七八糟跟支架似的。

他头一扭,发现那个拉丁美裔的王八羔子又在偷偷学别人的。

这种学人精最弱智了!

而且他做的飞行夹克真跟自己的设计一模一样!混蛋!

中午饭吃的是小牛排配红酒,不过分量太少他没吃饱。

于是又要了一份薯条和炸鱼,垃圾饮料也喝了半杯。

节目组会硬性规定休息期和用餐期,据说是之前有个选手本来就有先天性心脏病还拼得要命,最后就真要了命去了。

老美们基本上不午睡,大伙儿聊聊天喝个咖啡就继续干活儿。

等一晚上过去,还绕上最后那四十分钟,越亦晚竟然提前一整套出工了。

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这绝对是他有史以来做衣服最快的一次了。

走出拍摄厅的时候,越亦晚只感觉自己脚步都有些虚浮,晃晃悠悠地又去补给站摸了包酸醋味的薯片缓缓神。

呸,什么味儿。

问题是,接下来的录制还有一天半啊。

别人都在忙活,他现在干嘛比较好?

那件风衣已经被固定好了形状,九分裤的设计也非常出彩。

新手最忌讳的,就是过度删改。

越亦晚心里想着老师从前提点的这句话,只觉得自己有些坐立不安。

——大伙儿都在疯狂忙碌的时候,自己要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似乎就有点格格不入了。

而且一般在综艺镜头上,这种人是最先被观众们打上‘骄傲自矜’、‘活不过三级’之类标签的。

旁边有个小胖子已经踩缝纫机踩的哭起来了,一边接过工作人员的纸巾抹眼泪鼻涕,一边特别费力的踩那个缝纫机。

还有个姑娘不知道按错了什么键,直接让整个绗缝机发出报警声,工作人员冲过去查看维修,似乎要耽误一阵子。

她身后排着队的六七个人登时脸色难看了许多,离开时有好几人都咒骂出声了。

到处都乱糟糟的,各种语言夹杂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楚谁在说什么。

越亦晚掩着嘴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心想自己这时差怎么还没有倒过来,那睡觉去好了。

于是真趴在工位上,一低头就睡了一下午。

在这期间,工作人员还拿着镜头拍了他的睡相,不过某人似乎并没有发现。

到了第三天,节目组才终于开放提前休息这一选项。

这一天里多余的时间可以用来加分,而提前做完作品的人可以出去转悠一下。

越亦晚爽快地刷了名片,又拿了根拐杖糖果,叼着糖出去找午餐吃。

今天下午会有半决赛的最终点评录制,然后再过两天就可以拍决赛回家啦。

司机早就停好了车在那等他,车里还备了热乎的鳕鱼迷迭香热狗。

越亦晚接了狗说了声谢谢,嗷呜一口啃得满嘴都是千岛酱,吩咐他带自己去别处逛逛。

怎么在宫里一呆一个月都没感觉,在这儿憋两天都闷得慌?

洛杉矶是旅游城市,今儿正是阳光晴好行人如织。

这儿有闻名全球的好莱坞工厂,更有大把的投机者来这逡巡彷徨,几乎人人都有个被星探看中一夜暴富的明星梦。

汽车停在斑马线前,越亦晚擦着指尖看着往来的行人,看着他们身上季节交错的衣服,职业性的观察着不同的裁剪和设计。

自从入了这行以后,他感觉身上那个观察按钮已经完全失控了,看谁都想研究一下,就是个工字背心都能找出可考元素出来。

也就在这时,他突然愣了下,差点把半罐奶咖倒到领子上。

“您慢点慢点——”司机老王忙不迭给他递纸:“车里还有呢!”

越亦晚直接把那奶咖递到他手里,盲擦了一下领子,眼睛始终盯着远处的那一家四口。

一个非常——非常眼熟的男人,刚才领着老婆和两个孩子从他面前走过了。

那张面孔,完全是变胖变油腻的彭布。

但是他身边的老婆孩子,完全跟长公主没有半分关系。

“你帮我个忙。”越亦晚直接拍了拍他,指向渐行渐远地一家三口:“我们先把车停好,你拿着手机偷偷跟着他们,能拍到正脸最好。”

司机老王一下子就精神了,连忙找最近的停车点。

“您这是要抓奸呢?!”

“我抓个屁!我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越亦晚伸长了脖子看他们去了哪家餐厅,冷声道:“这怕是我老公的姐姐的丈夫的奸妇和私生子!”

老王这时候已经把车停好,飞快地应了一声,竟从车兜里掏出个卡片式相机出来。

越亦晚冲着他比了个大拇指,继续蹲在车里当狗仔。

这男人不顾家,在外头有猫腻,他隐约是能感觉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