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也不知对方是谁,直到陪嫁到了京城后。
“……我,我不想的,我也不知那是什么药,那人让放进去,给女郎服下。”
陈嫂怀里那张油纸被搜出,楚玥陪嫁里有擅调妇婴的通药理嬷嬷,上来一看一尝,面色大变,“恐怕这是教妇人不孕之药也!”
满座皆惊,楚玥冷笑。
果然!
居然早在半年前,楚傅二家有议婚意向之初。
她生不出儿子,对楚姒的益处实在是太多了,其中之一,必会更容易被要挟掌控。
想到要挟,楚玥立即想起父母,忽一种隐隐的不安浮上心头。
“少夫人,这贱婢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楚玥瞥一眼瘫软在地上的陈嫂。
按理说,此等背主之人,当重重责打并发卖到矿上才是正确处置方式。
只这么一来,就可以说是直接和楚姒撕破脸了。
偏对方很谨慎,联络陈嫂没留下任何痕迹,楚玥无法发难。她身份是婆母,掌中馈,要为难初来乍到的儿媳妇太容易。
一旦撕破脸,必会陷入千日防贼的窘迫境地,不妥。
不妨佯作中药,绝了此患,又转明为暗,才是上策。
楚玥思索片刻,看向陈嫂:“我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回去以后,佯作无今日之事,给那边的人说,事已办成。另外,日后那边联络你,你需一一如实禀报。”
“谢少夫人!”
峰回路转,陈嫂大喜过望,一骨碌爬起连连磕首:“婢子谨遵少夫人之令!”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迫于形势暂把人留下,但楚玥已绝不信,陈嫂千恩万谢下去后,她吩咐:“盯紧她。还有,厨房诸物,她一律不可再碰。”
“另外,陪房中有家人的,统统再严查一次。”
需确保没有第二个陈嫂。
楚玥冷冷抬眸,视线越过隔扇窗看凝晖堂方向,好一个深谋远虑当断则断的楚姒,“药”已下成了,她且看看对方下一步意欲何为?
……
凝晖堂。
梁嬷嬷附耳低声说了两句,楚姒扬唇:“好!”
她起身行至妆台前,将任氏回的那封信取出,“去请少夫人来。”
……
楚姒的第二步来得很快,“下药成功”的当天入夜,凝晖堂的侍女就来请。
楚玥进门,见对方手里正拿着一张信笺,唇边噙着笑,正垂头展读。
见了楚玥,楚姒一笑,亲昵招手:“到姑母身边来。”
楚玥提着裙摆缓步行来。
楚姒打量着这个半月来始终沉稳依旧的侄女,淡淡一笑,确实心性了得,可惜还是嫩了。
“你祖母来信了。”
手臂被亲昵挽着,楚玥厌恶,但她神色平静,不露半点端倪,静静听对方说着。
“其实也就说些家常,无甚有趣的。”
楚姒红唇勾起:“不过这信里有嘱咐你的话,我便叫你来一起看看。”
楚玥接过信,楚姒含笑看着她,她垂目看信。
开头确实是家常,嘱咐楚姒和外孙的,语调慈爱,殷殷叮咛。她面无表情扫过,直到翻过一页,最后一段,她瞳仁一缩。
“秋日渐寒,你母亲偶然风寒,卧榻二日,祖母已请了疾医过府,渐见好转,元娘不必挂心。
你尚年幼,京城人地生疏,切切谨记多听你姑母提点,勿丢了楚家颜面。……”
楚玥头脑“嗡”一声炸响,“你!”
楚姒特地给她看信,当然非无的放矢。好端端的任氏写给亲女的信,却突兀添了两段对她的话,还破天荒提及素来不喜的赵氏。
提了她母亲,又让她必须听姑母的话。
父母,可谓楚玥唯一的软肋。
而她母亲,可是一直被祖母任氏捏在手里的。
骤一眼,楚玥大怒,倏地抬头,死死盯着楚姒。
不装木讷了?
楚姒挑唇一笑,抚了抚楚玥绷紧的背,“怎么了宁儿?”
“婆媳多年,母亲必会妥善照顾大弟妹,你别担心。”
楚姒轻笑:“不是说你母亲身子调养好了么?说不得,还能给我添个侄儿呢。”
眼角斜挑的一双凤目波光流转,她语调轻快,拍了拍楚玥的手,“说来,你和承渊还没圆房,你身子干净了吧?这事可不能再耽搁了。”
那药下得非常及时,楚姒也不用再设法阻止此事,楚玥的怒容让她心下大畅,反应大好呀,说明这正正就是七寸。
“好了,你回去吧,仔细想想,姑母也是楚家人,你听姑母的,姑母不会亏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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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楚玥被扶下软轿时,牙关紧咬,双手攒得死死的。
入了正房,孙嬷嬷掰开她的手一看,掌心内深深指甲印痕,竟有被刺破,“少夫人!”
“好一个楚姒!”
从牙关里挤出这一句,楚玥两辈子都没这么恨过一个人。
“我们如何是好?”
粗粗听罢,如意惊惶,忽她瞪大眼睛:“少夫人,咱们可以去信邓州!”
她面露希冀,急道:“老太爷和大爷不会让她这么做的!”
楚家可是男人做主的。
楚温当然不会,可祖父……
楚玥张了张了嘴,却发现,自己竟无法一口给出肯定答案。
楚源一生致力重振楚家。
淮南楚氏,数百载名门,一朝遭遇重创,沉入谷底。后父亲病逝,他毅然给嫡长子聘了商户女,得巨资让楚氏走出泥沼。早年瘟疫横行,人人避走不及,他冒险留守,最终熬过去跃升为一州刺史。
从下州刺史到上州刺史,也非简单过程,幸近年有了女婿镇北侯的助力,这才顺遂了许多。
一个镇北侯外孙,代表着太多太多的东西。
假如楚姒去信,告知她母子与傅缙,二者只可存一。
那祖父将会如何抉择?
孙女守寡,可以再嫁,但一个如日中天的侯府,却不可再求。
权衡过后,会不会直接让楚玥配合呢?
楚玥怎可照做?
那事情恐怕就回到了原点。
她的母亲,她的母亲!
甚至,其实也不用真动她的母亲,邓州京城山高水长,来几封难以考证的信,就可以了。
楚玥敢赌吗?
她不敢。
上辈子亲缘淡薄,今生得一慈母,大幸也,自爱之重之,如何能冒险?
“楚姒,楚姒!”
楚玥牙关紧咬,只是不待她再说什么,忽外头一阵动静,“世子爷回来了。”
……
傅缙眸光沉沉。
今日一回家,被父亲叫了去,说罢朝事,傅延忽道:“听你母亲说,你与儿媳尚未圆房,夫妻和合,人之大伦,当重之。”
这并不是小事。
只圆房,还有这个“母亲”,傅缙下颌绷了绷,须臾,他道:“父亲说的是。”
楠木大书房后,傅延正奋笔疾书,点点头,抬首缓声:“圆房后,身子慢慢调养不迟,一年半载的,子嗣不急。”
他正值壮年,长子也尚年轻,镇北侯府的第三代确实不很急切,“去罢。”
出至廊下,夜色沉沉,傅缙回头瞥一眼父亲书房内映出的烛光,垂眸,回了东路他自己的外书房。
如暴风雨前夕,暗沉阴翳,冯戊窥了一眼主子的神色,小心问:“主子,那香可要取用?”
被迫娶楚女为妻,傅缙怎愿与其合房?早在亲事定下之时,他广撒人手,不拘青楼楚馆,还是京内外的大小医舍,最后寻得一种药粉,焚烧嗅入能致幻,有颇逼真的敦伦错觉。
经验丰富者,大概瞒不过,这本是助兴用的,但对于毫无经历的深闺女子而言,却相当足够的了。
早早,傅缙命人将其制造成香饼,以备日后取用。
故冯戊有此问。
但问罢,他又面露难色。
无他,概因楚玥对楚姒的警戒已达到顶点,但凡侯府配用的一切物品,她都借口用不习惯,统统替换掉了。
诸如香炉鲜花之类的点缀生活物事,她更是尽数摒弃,越简单,越不好出幺蛾子。
她谨慎对自己当然是有利的,但此时却给傅缙带来了大难题,香炉都没有了,要如何焚烧吸入?
任他身手再好,本事再高,也无可奈何。
强硬要点香,那痕迹就露得很明显了,必将前功尽弃。
事到如今,恐怕傅缙得亲身上阵了。
浓浓厌色实难遮掩,外书房死寂片刻,“霍”一声站起,傅缙最终还是往后面去了。
……
一步接一步,脚步声往正房而来,孙嬷嬷如意等人面露急色,楚玥勉力调整一下表情,隔扇门已“咿呀”一声被推开,傅缙进了屋。
楚玥一身浅紫蜀锦留仙裙,披帛虚虚挽在臂间,一整套红宝赤金颤枝头面,很明显的外出服饰,她垂首敛目,尽力避免被对方看出端倪。
“我才回屋,正要卸了梳洗。”
傅缙扫了一眼她的发顶,“嗯”了一声。
收敛情绪已耗了楚玥极大心神,她并未多关注他,反倒是孙嬷嬷等人不知为何,世子爷神色一如既往,但她们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感。
这都被归结为方才的愤怒惊惶,孙嬷嬷定了定神,福身后搀扶着主子进了浴室。
一桶桶热水被注入大浴桶中,蒸汽弥漫了整个浴房,孙嬷嬷悄声道:“少夫人,……”
楚玥抬手按在乳母的嘴上,摇了摇头。
傅缙武艺可是极其高的,浴房距内室的也就一堵墙,要紧的话可不能出口。
闭了闭眼,她知道,自己该平复心绪镇定下来。
她这处境已极糟,万不可再两面开战。
想是这么想的,但要做到却不易。
直到温热的水浸到肩颈,她又掬了冷水浇在脸上,一冷一热交替刺激下,那种极度愤恨下所产生的虚浮感这才渐渐消褪了。
楚玥冷静了不少。
她在浴房待得实在有些久,匆匆站起披衣,裹了斗篷,她对着黄铜镜面仔细调整了一下表情,确定不露痕迹,才出了浴房。
傅缙并没说什么,他今天略沉默,楚玥瞥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傅缙那双黑眸仿佛要比平时更冷。
浴房“哗哗”水声又起,她蹙了蹙眉,她无从揣度,闭目收敛心神。
人冷静了些,但难题并没有消失,稍稍一想,一阵怒愤又翻涌起来,但现在并不是思索这些的好时候,楚玥努力平复心绪,以保持平日姿态。
她心情实在算不得好,傅缙沐浴而出,她扯了扯唇角说了两句,二人上床躺下。
墙角彩绘雁鱼灯一点烛火摇曳,帐内昏暗朦胧,她睁眼盯着帐顶隐隐约约的榴开百子纹样,蹙眉不语,一切和之前无甚不同。
楚玥本也以为,今夜和先前的七晚不会有什么差异。
但很快,她发现自己错了。
思绪发散,纷纷乱乱,忆起楚姒,又一阵郁愤之时,忽侧畔的傅缙一翻身,竟覆在她身上。
陌生的体温,沉重的男性躯体,她登时一个弹跳,手一撑,猛往后缩了缩。
“你!”
昏暗中,看不清傅缙神色,只一双黑眸深沉如墨,暗光沉沉,楚玥福至心灵,刚才的不是错觉,原来如此。
圆房。
楚玥一直都知道,按先前的相处模式,圆房是必然的事,她也努力调节,做好了心理准备。
偏偏是今夜。
楚玥心绪已压抑到了最谷底,楚姒要挟背后的重重压迫让她喘不过气来,此刻还能保持平静,已极不易。
她可能无法应付傅缙。
但她更知道,拒绝对她是最不利的,且用月事拖了一次,她也无籍口再拖第二次。
总会有这一遭,就算努力拖一两日,届时心境未必比现在好。 ,重重喘了一口气,楚玥阖目,慢慢松了撑住傅缙胸膛的手。
傅缙坐起,垂目看软倚在他臂弯的楚女,下颌绷得极紧,眉目冷冷。
帐内昏暗,唇角一贯扬起的弧度早已收敛,他面无表情,探手往楚女衣襟。
楚玥感觉寝衣被解下,接着是寝裤,她身上仅一件薄薄的兜衣,还有亵裤。一只手在她身上游移,不柔软,粗糙,甚至还带了茧子。
这不想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的手,倒像一个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武者,但楚玥并未分神这些,她咬着牙,努力忽视陌生的触感,迫使自己放松身体。
一寸寸的煎熬,那只手最终来到她的后颈,兜衣的系带缚在此处,那只手拂过,却未抽开。
粗糙的手按在她的颈后,指腹沿着她的脊椎往下,慢慢摩挲着。
第一节,第二节,第三节,第四节,直到第五节。
寂静的黑夜,身畔人无声冷冷而坐,指腹反复摩挲着她颈椎
第五节,一下接着一下。
楚玥毛骨悚然,汗毛一下子就立了起来。
她知道,人的颈椎,
第五节是最脆弱的,若遭遇重按击打,可当场殒命。
楚玥确信,以傅缙之武力,若他此刻施力重按,她必死无疑。
噩梦画面一闪而逝,那双杀意凛然的黑眸逼到近前,汗毛倒竖,心脏一缩,她睁眼,微弱的光筛过床帐,映在他冰冷的唇畔。
蓦地,他挑了挑唇。
而颈后的那只手,骤一停,大拇指正正放在骨节的最中央。
粗糙的触感通过神经传达脑海,倏地“嗡”一声,脑内有什么爆开,楚玥浑身一颤,倏翻身坐起,重重一把推开了傅缙那只臂膀。
“世子爷既不愿圆房,何苦为难自己。”
昏暗的帐内,那男人端坐不动如山,楚玥重重喘息,看着对方哑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抱抱玥玥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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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深秋夜里,熏笼内的炭盆燃起,室内暖融融的,楚玥却浑身冰凉。
后背颈椎处的皮肤,那种粗糙冷漠触感仿佛仍在,犹如被毒蛇蜿蜒而过,冰冰凉,麻痒战栗。
汗水沿淡白得几乎透明的脸颊淌下,她重重喘息:“表兄何苦为难自己?”
傅缙目力极佳,轻易看清晰了眼前微蜷坐的人。
浅淡的月光连同烛光,微微滤入纱帐,莹白润腻如羊脂玉的肩背,她粗喘着,胸前起伏,小小的鹅黄兜儿遮不全膨隆,曲线玲珑,惑人心魄。
傅缙眸底却无半丝波动。
这楚女,却和他料想的有些不同,眯了眯眼,他缓缓收回探出的臂膀,温润的嗓音却一如既往。
“表妹何出此言?”
“我想,表兄大约是不想娶我的吧?”
心一横,她喝破了此事。
汗水自鬓角淌下,沿着下巴尖滴露在手背上,心怦怦跳着,重重压迫仿佛达到了顶点,在这方昏暗的床帐内,楚玥的头脑反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