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长”
周明挑眉,看他们那样矜持的热情,啧了一声,他最后才慢悠悠站起来,礼貌性地欢迎了一下领导入座。周建国五十出头,脸部轮廓肃穆,眼角透着疲色,这些却挡不住他周身儒雅的气质。看到现在的周建国,都能想到他年轻时是何等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迷倒万千少女。
周董事长一来,股东们有些收敛。这些老狐狸们一登场,之前那些人就不说话了。老狐狸们你来我往地斗法,最后还是周建国略胜一筹,把“舞在人间”的宣传提上了议程。股东们纷纷看一眼,心里有数:周建国不在乎什么公益宣传,这么做,还是在表态,力挺他儿子啊。
外界虽然一直传周三少和周建国关系不好,但是这一家子握着一半股份,股东们投鼠忌器,这场斗争告一段落。
周明这个渔翁得利。
散会后,周明合上文件夹就要走,周建国威严的声音在后:“周明,你等一下!”
周三少根本不理,但周董事长老当益壮,几步上来,堵住周明的路,严厉地瞪他一眼。周首富压低声音:“这次帮你是安人心,你给我收敛点。那个‘舞在人间’你做的策划案我看了,公司是公司,你别为了玩女人,把你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折腾到明面上。丢我脸!”
周明沉着脸看他。
周建国以为周明又要和以前一样一点即炸,周明却是诡异地笑了一下。周三少唇一弯:“玩女人?你真是连小阿姨都不如啊。”
对他的事一无所知。
小周夫人都知道周三少对一个女人念念不忘很多年,好奇聂清婴是什么样的人。周建国作为他的父亲,却对他的事一点也不知道。周明已经结婚的事,他更加不知道了。
周建国最看不上周明这副吊儿郎当的顽劣样子,厉声:“好好说话!看看你这样子像什么样,跟你妈”
周明眼睛压下,冷冷看来,大有“再提我妈一句试试”的样子。
周建国一窒,继而暴怒:“你这什么眼神?你是你爸!我还管不了你了?”
周明盯他半天,戾气忽然就收了,他非常不怀好意地笑一声:“老头子,有空管我,回去看看你女人吧。怀孕了都,你可得好好请人看着,可别再流产了。”
周建国对这个儿子非常警惕:“你又要干什么?别忘了你叫她一声‘阿姨’!”
周明低笑一声,一句话不想提醒了。周建国居然以为他要对一个怀孕的女人做什么?他怎么不想想他那两个不省事的女儿?整天盯着他周明懒得理这个人了,转身就走。
周建国被这个儿子气得浑身发抖,追上去两步:“你又干什么去!晚上回家吃饭,我有话”
周明:“玩女人去!老子没空和你吃饭。”
已经转过了一个走廊,周董事长雷霆之怒一点没有熄灭:“你跟谁老子?!”
周董事长气得快要晕过去,被早已习惯的秘书助理们围住,一派安抚,说三少不是故意的。周董事长气得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把人赶走,关上门靠在门上,露出一个疲惫至极的眼神
周氏集团将“舞在人间”提上议程,当天黄昏,各大商场、广告位、媒体的宣传跟了上来。夜幕降临,灯如游龙,A市各大显眼的广告位上,原来广告缓缓落下,“舞在人间”缓缓升上。这是一个公益广告,“舞在人间”的led广告牌上,聂清婴当初所拍的宣传照终于用上。
姑娘温婉的侧脸、优美的舞姿,在深夜中,被无数市民仰头观望。
同时看到姑娘的工作单位,是省歌舞剧院。
当天傍晚,歌舞剧院还在演出,电话都要被打爆了。
而一场演出结束,歌舞团的领导们就做好了决定——《唐宫》的领舞,定为了聂清婴。
梁晓白脸色难看了几分,可是也没说什么,只沉着脸去准备自己的新舞蹈去了。聂清婴收拾好衣服,收到周明的微信,他过来接她了。一收到老公的微信,聂清婴就想起了周明早上在家里收藏的那些网页
聂清婴努力忍住不笑。
周明今天下班很早,直接进大楼这边来接聂清婴。夫妻二人见面,各有各的冷淡。聂清婴走在他旁边,忽然问:“来接我去办离婚么?”
周明:“”
周明:“人家民政局都快下班了,你不要这个时候增加政府的负担。”
聂清婴:“哦。”
她故意这么一说,其实她知道周明要做什么。她都在他收藏的网页上看到了——她旁边这个刻意冷着脸不理她的周三少,准备来一顿烛光晚餐,带她去听一场音乐会,再去北郊放孔明灯周小仙女听从网友的建议,一轮轮筛选下来,准备挽回聂清婴的心。
周明不是真的想跟她离婚。
聂清婴走在他旁边,默默想:也许她该和周明好好谈谈,说说两人的问题。
正这样走着,路旁是一排桦树林,周明夫妻听到桦树林后边几个男女的话——
“小梁,你别难过了。谁让聂清婴嫁了个厉害老公呢?”
聂清婴和周明步子齐齐一顿,停住了。
桦树林后的讨论还在继续——
“要不是巴上周氏集团的少爷,这次领舞肯定是你的。聂清婴太心机了。”
“现在的姑娘,怎么都这么爱慕虚荣?你看聂清婴前任是政府官员,现在老公又是有钱商人。一次两次,能不是故意的么?那个周少爷也不知道怎么就看上这个女的,难道是床上功夫好?”
男生带着酸酸的语气调侃,女生带着微妙的语气嫉妒,梁晓白低着头没吭气。忽然,桦树林的另一边传来聂清婴从来没有过的抬高声音:“周明——!”
下一刻,桦树林那边气势汹汹迈步来一个休闲西装青年。刚才话里发酸地调侃床上功夫的男人抬起头,一个拳头就当空挥了下来。周明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把人提到了眼皮下,语气阴狠:“嘴贱的说什么?!”
他回头,看向身后追来的聂清婴,怒声:“他们平时就是这么说你的?”
男人:“你是谁?你”
周明又一拳挥了上来。
旁边女生们尖叫,男生们冲上来拦偏见。但周明记得他们的话都不好听,不打女人,但对这些男人,周明下手一拳重过一拳。顿时,变成混站现场。周明打架有多厉害,一人战这么多人,聂清婴看得怔住了。
她再叫一声:“周明!”
旁边的梁晓白不知所措:“别打了!你们都住手!”
闹剧在保安们过来、团中领导过来调停时结束,现场惨不忍睹,周明一个人,把这群男人揍的,让人颇看不下去。男人们眼角、嘴角全是血,再看周明,受伤不少,眼神盯着他们,却依然狠厉。男人们现在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一个哆嗦,没想到周三少打架这么厉害。
团中老师:“都是误会、误会”
聂清婴忽然开口:“不是误会。”
众人看向她,聂清婴说:“他们以为我的领舞,是靠我老公来的。”
团中老师们一滞:确实也不算错,如果不是那个宣传片
聂清婴放下扶着周明的手,从周明身边施施然站出,她看向对面一群女人,伸出手。知道其中必然有一个是梁晓白,聂清婴记不住人,现在也懒得记得。她淡漠的:“我靠的是真才实学。梁小姐,斗舞吧。”
周明盯着她,眼睛瞬间亮了。
第31章
聂清婴battle,当着这么多的人,梁晓白怎么会不应?而且梁晓白同样自诩跳舞跳得好,心中也有傲气,上次看到徐白杨太慌张输给聂清婴,但她水平未必真的比聂清婴差。
团中老师们看双方斗志满满,劝不住,只好腾出排练厅,一众人浩浩荡荡地过去。到排练厅,观众散开,靠墙而立,把中间的空间留给聂清婴和梁晓白。团中编舞老师池老师亲自上阵,给她们两人放了一段《唐宫》中独舞片段的音乐。
都是古典舞出身,要比也比古典舞。两个姑娘在场中间,都是黑色贴身舞服,手腕上系水袖,脚上脱掉高跟鞋,换上舞鞋。
周明脸上打伤伤痕没处理,他就在聂清婴身边,亲自低头给聂清婴系水袖。他不太会折腾这个,聂清婴低着头轻声教他。周明周身带着寒气,一是和聂清婴之间的矛盾,二是刚才打架事件仍残留的火气。他寒着脸,低头皱着眉研究聂清婴手腕上这水袖。
聂清婴抬头看他一眼:“别生气,我帮你报仇。”
周明一愣,黑眸和聂清婴的眼睛对上。流光清澄,碧波荡漾,他心神微微失守
俊男美女这么对望,在外人看来何等养眼。奏乐声起,梁晓白这边孤零零得没人帮系水袖,她自己倒先系好,看那边还在难解难分地腻歪,梁晓白心里略微不舒服。她哼了一声,水袖一扬,便先转入了场中央,率先跳了起来。
池老师选的这段奏乐,舞蹈动作皆是高难度。一连二十个串翻接大蹦子,还有云桥、元宝跳这种动作。梁晓白做来行云流水,即便是没有穿正式表演的舞服,仅是训练时的黑色舞服,任何人看,都不能说她跳得不好。
她跳一段后,动作大开大合,这里站着的围观群众,除了周三少,都是专业人士。梁晓白舞蹈动作渐慢,渐落幕,在场男女都啪啪啪鼓起了掌:“好!”
“梁首席不愧是梁首席!”
这段音乐很长,梁晓白跳了一段后,渐渐放松,找回了自信,眉眼间也带上了自得的笑。她瞥眼看向聂清婴,见聂清婴还在穿舞鞋,但是自己的这一段已经结束了。
周明也看出聂清婴跟不上了,顿时着急:“老婆——”
聂清婴始终不急不缓,她的舞鞋半天穿不好,梁晓白已经停下等她,聂清婴分明不见着急,忽地站起,一脚踢开了舞鞋,直接赤脚上场,旋入场中央。脚如雪霜,踩在木地板上。一勾一翘一撇,脚弓弯起极美,富有韵律一般。
和梁晓白是同样动作的舞。水袖的发挥作用不强,聂清婴跳来,分明是同样的动作,但众人的目光就极易落在她身上。觉得她每一个动作,甚至是挑眉时的样子,都像是在做配合一般。节奏感极强,一段舞来,云水飞扬,曲迴萦绕,手臂大腿,皆充满了火一样的力量美。
对比鲜明,专业人士一见便知水平高低,顿时鼓掌声此起彼伏:“聂清婴好厉害!这得练了多少遍,跳得真好。”
周明耳边听着周围人对他老婆的夸奖,生起与有荣焉之感,刚才还眼神阴鸷冷冽的青年,这会儿目中荡着微微笑意,非常开怀地看着场中如若发光的女生。她腰背挺而长,蹁跹起舞时如花开花落,在舞台上的聂清婴,是她最发光、最美的时候。
梁晓白咬了咬唇,脸色有些不甘。
聂清婴的舞蹈动作变慢,渐渐落幕,梁晓白却又忽然上场,手中水袖终于派上了用场,手肘带腕用力,袖子直直甩出,如银带一般,甩向聂清婴。聂清婴向后让了一步,身子一转,与梁晓白错开了位置。二人都在场中央,错身而望,背身擦肩而走。
聂清婴美目流波,与梁晓白的目光在半空中对视。她清冷而自持,四目相对时,却自有火花砰然而绽。
音乐声再次扬起,这两人同时甩袖而舞,跳的舞姿和方才不一样,平时训练时也没有跳过这样的舞。编导池老师先惊讶地“咦”了一声,周围一个舞蹈演员说出了大家的疑惑:“她们在随性而舞?哇,厉害,刚才的都是小意思,这才是硬对硬的battle吧!”
一众舞蹈演员全都兴奋了起来,目光一目不错,全都紧紧盯着场中央的两个姑娘。
水袖颜色不同,聂清婴为红,梁晓白为蓝。两人似靠似远,似挨似分,舞蹈时而交叠,时而又各自为战。动作热烈,缥缈灵动,古典舞跳来富有美感,这二人跳来,更觉得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同场比舞,总要分出第一第二。渐渐的,连场中梁晓白自己都能感觉到,她的节奏被打乱,聂清婴那淡定自信的气场,稳稳压过她一截。
众人的目光更多地落在了聂清婴身上。
看她抬手举臂,水袖飞甩,赤脚折如莲开莲落。同在排练厅中央,她眉目清冷,不急不缓,每一个动作下来,周身都好似涌动着火焰,吸引众人的目光。她的动作更娴熟更优美,袖子向外飞撇时,水袖飘起,好似散花一样。
众人:“好!”
眉目交错,梁晓白咬着唇,脸色渐白,越来越扛不住聂清婴的“攻势”,几次被逼退到边缘。
音乐越来越急,聂清婴何等飘逸、洒脱、灵秀!
看场中,掌声越来越响,周明眼睛如烧着火,不用多看,都能分得出场中两个跳舞的,哪个才是聂清婴。她是那么美丽、优秀,跳起舞时,全身心投入,整个世界只有她在发光。现场比舞的聂清婴,和周明记忆中的聂清婴重叠——
流光溢彩,不可方物!
音乐停下,梁晓白已经被逼到了舞台边缘,她怔然而望,场中聂清婴转体跳跃后,以一个漂亮华丽的倒踢紫金冠收场,双腿撇开上翘,腰向后折。头颅和后腿相贴,那华美的舞姿和曼妙的身形,舞衣折起时露出的脚踝收场极为完美。
聂清婴维持着最后收尾时的动作,眉目依然清寒,气势维持在那个强势的程度——技巧绚丽,激情澎湃!
待她缓缓从舞蹈中走出,才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场中静谧一瞬,然后掌声比任何时候都更热烈。对聂清婴颇多不服气的男女舞蹈演员们,连刚才和周明打架的那几个,这时涨红了脸,都羞愧地说不出话。团中老师们更是高兴,眼睛发亮地盯着聂清婴。
同事们纷纷上前,包围住聂清婴:“清婴,你跳得太好了。是一直这么好么?”
“难怪你拿了那么多奖啊。你之前是不是因为腿伤没完全好,发挥水平不稳定啊?就你现在这水平,国内古典舞,你肯定是顶尖那一拨啊。”
“太厉害了!清婴,以后你要多带带我们啊。”
以舞服众,聂清婴被同事们围在中间夸,她神色淡然,目中却有些无措、茫然。她抿着唇,始终不太适应周围人态度突然的转变,这样的热情,她消受不起,便有些求助地看向周明。
结果这一看更无语——
她老公站在外围,还冷着脸,却在拿手机给她摄像,拍小视频
梁晓白苍白着脸,垂下了眼,默默脱下了舞鞋。有几个人觉得不好,也夸几句梁晓白跳得也很好。梁晓白心里却知道,跳得好,但是还是不如聂清婴。她看周围人对聂清婴的热情,再看团中老师们在一起小声说话,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几眼聂清婴,再瞥一下自己
梁晓白知道,从这一刻起,古典艺术团中的首席,估计要换为聂清婴了。
自己彻底输给她了。
她肩膀颤抖,低下头,紧紧咬着牙,偷偷看几眼那个还在积极给老婆拍照录视频的周三少,心想:没关系,我还有钱,我还有钱可是只有钱了!
好不容易摆脱同事们的热情,周明和聂清婴离开,拒绝了舞团人员的关怀,先去离家近的医院给周三少身上的伤处理一下。然后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不再开车,而是沿着曲江慢慢散步往家走。
周明一边故意沉着脸作出不高兴的样子,一边偷看聂清婴。
聂清婴低着头,心事忡忡。她忽然停下步,下定决心一样抬头看周明,上一瞬还在偷看她的周三少,立刻撇开目光,作出冷漠无情的样子来。
聂清婴轻声:“今天我很累,你也受伤了,就不要烛光晚餐了吧?”
周明:“!”
然后他想明白了:“你偷看了我的收藏?!”
女神怎么会看他这种庸俗的文件夹收藏呢?!
聂清婴:“不小心看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周明有点放不下面子,脸仍绷着,干咳了一声,撇开脸。
聂清婴:“你别生气了,我看了你的收藏夹,知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不想跟我离婚,可是我”
周明打断:“你特别想跟我离婚?!”
聂清婴滞了一下,说:“不是。我是想让你考虑一下我值不值得,你喜欢我的话,我的喜欢跟不上你,如果始终跟不上,对你是一种伤害。时间长了,你会发现我是一个不值得的人为了避免你受伤,整天看我伤害你,不如离婚。长痛不如短痛。”
周明:“我在乎这个?”
聂清婴头侧了下:“不在乎受伤么?”
周明呵笑了一下,他早就是金刚铁石心了,聂清婴这点儿程度,哪里伤得了他?他就沉着眉看她,看她到底能说出多少个借口要和他离婚,要和他离婚,终究是不喜欢他,说不定还喜欢上了别人他对她,总是患得患失。
却见聂清婴望他良久:“就是不肯离婚么?”
周三少斩钉截铁:“不离!”
气势凶悍,大有再打一架的样子。
聂清婴微微笑了一下,脸有点儿红。被人这么喜欢,总是一件高兴的事。她轻声喃喃:“我这么糟糕,还有人这么喜欢啊。”
周明正要反驳,听她平静地:“好。”
周明微愕,不知道她在“好”什么。聂清婴已经平静说了下去:“那我要告诉你,周明,我脸盲,非常严重的那种。”
周明一震,记忆中,飞快窜出各种蛛丝马迹,与聂清婴的话重合在一切,听她淡声——
“我认不出人。从小到大,有时候连我爸妈走在街上都不敢认,怕认错。见过一次的人见第二遍,和见第一次时没区别。电视、图画记忆,从小对我都不友好。我记忆力差,分不清图画的好坏,电视明星的长相。在我眼里都差不多,我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记住一个人。从小到大,我能记住的人脸,不超过十个。”
曲江在夜色下波动,水面上落满了星辰灯火。远处“舞在人间”宣传LED广告上的美人光华照人,私下的美人站在青年面前,剖析自己。
周明其实有点儿猜到,她突然说出来,他脑子微乱:“我、我不在乎”
聂清婴笑了一下,自嘲满满。
她说:“我还是木头,情商极低,分不清社会上你们的一言一行是什么意思。这对我来说同样困难,我融入不了集体,很多人围着我我就会不自在,不舒服。我努力和人打交道,可是我、我连人都认不出,我整天都像在和陌生人打交道一样。全世界都是陌生人,我一直很慌,却努力镇定。我装作高冷的样子,其实我是不知道怎么让大家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