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电人生
第五节
南美口中所谓的古怪,并不是一个摸样好漂亮的姑娘从你十九楼空荡荡的窗户外一头扎进来抢你的面条吃,而是一个二十九岁的女人比如蓝蓝居然会写日记。
我瞅着她手里那本黑色八开皮面的日记本发了一会儿呆,实话说心里痒痒的。这本日记本我很熟悉了,蓝蓝嫁给我两年,我每天都要和自己的阴暗心理天人交战一番,看,还是不看,一度成为我人生中最大的问题。后来我正确的估计了自己的道德修养水平,把监督工作交给了电锯。一旦发现我鬼鬼祟祟往卧室里跑,它第一时间在工具箱里发出巨大轰鸣声,警告我非礼勿视,否则轻则失血,重则断根。电锯的个性言出必行,家里谁也惹不起,所以我才保持了自己的君子风度,至今金身不破。
这会电锯不在,在的是狄南美,无论是跟她谈道德还是谈天赋隐私权显然都是个笑话,所以我们悄悄蹲到杂物间的角落里去,把日记本翻了开来。
XX年九月十五日
婚礼。现在一切都平静了。关在洗澡。他很开心。一直唱歌。我,我很累。
九月十九日
蜜月结束了。不明白为什么要去一个乡下。关说安静,好睡觉。我醒着,四天,前尘往事,真的就此了断了?
九月二十七
早上起来烤面包,刚插上电源,转头发现烤好的面包已经放到了桌上。我不记得自己放了原料进烤箱啊。是不是这几天想太多,太辛苦了?
十月一日
关拿了一种新出的避孕套回来,上面加了麻药的。他说要是上帝第八天还工作,就会制造这玩意出来,可以解救一半的日本男人不要自杀。麻药可以持久~~~
(看到这里,南美问我,可不可以送她两个这种。我很愚蠢的问她要来干什么,她居然说拿去朋友厨房杀蟑螂~~)
十月十三日
N来找我。送上昂贵新婚礼物。退回。一夜无睡。半夜关起来到洗手间,他对着洗衣机讲话:结婚了大家不能开派对,是不是很闷。我是很闷啊。不过关什么时候开过派对吗?结婚典礼上他认识的人都不超过三个。
(南美同情的看着我:“哪三个?”我屈手指给她看:“我自己,我老板,蓝蓝。”南美震惊:“你居然有工作的!”口气居然很崇拜的样子~~~我怀疑她讽刺我~~~还有,N是谁,诺曼?当时就有一腿?心好痛)
十月十七日
好热。N又来。我大哭。很恨他。回家路上遇到关。他在后叫我,我转身许久找不到他。这样的丈夫~~~
啪的一声南美合上本子,我抬头看她:“怎么了?喂,我挺得住。”
她摇头示意我禁声。指指我的肩膀。我转脸一看,千千我的手机站在上面,来电指示灯亮个不停。它还很不满的小声教训我:“身处敌境啊,你可不可以敏感一点?我响了好久了。”
真罗嗦。拿过它按下接听键,竟然是录音笔:“快点来东郊殡仪馆,快,我打公用电话呢,那谁,太婆,你不敲门行不,我还没说完,喂,你别昏倒啊~~~”
恋恋不舍的把日记本放回原位,我和南美准备溜出去了。哎,电子锁,开门哪。它不理会我们,这么快就觉悟了?要锁我们起来将功赎罪?结果不是的,巴比骂骂咧咧的从我口袋里跑出来上去吧唧了它一口,门立时三刻欢蹦乱跳就开了。牙刷小姐极为愤世嫉俗的说:“男人,哼~~”
我汗都出来了。
打了个车赶到东郊,诺大一个城市,只有一个殡仪馆,不出半小时,我们已经站到了正门,门里静悄悄的。隐约传来的音乐颇为耳熟,仔细一听,居然是 “总有一天等到你。” 这个行业好,市场成熟,开发彻底,不用培育,竞争度低。从来没听说过殡仪馆有营销部的,更不用花大价钱上时尚杂志做广告-----黑底精良的内页上摆一金色骨灰盒,配一行字:宾至如归。
走进去,正想找找我的录音笔在哪里,南美已经甩开步子就往右手一排独立平房去了。我跟上,只见录音笔站在平房进门的槛上左顾右盼,一看到我们掉头就往里面跑。
跟上,跑过一个长长的,阴森森的走廊,两边好多门都关着,好象有一阵阵的凉气从里面冒出来。只听到录音笔滴滴答答的跳跃声和我的脚步声。南美窜那么快,却非常之轻巧。我想我是不是该给家里的电器买些鞋子回去啊,最近运动量好象都挺大的,就不知道买什么码数好。
走廊尽头,转弯,上二楼,什么年代了,楼梯还是木的,嘎吱嘎吱响。绕了三次才上到楼层,别说一只小电器还跑得挺快。我喘着气问:“这,这是哪里啊。”
录音笔在左手第一个房间门口嘎地停下来,门上三个硕大的红字:停尸房。
我后背的寒毛嗖的一声全部立起来,弯腰拿起录音笔,我不知怎么就压低嗓子问它:“来这干吗呀?”它红灯一亮,回放半个小时前的一段对话:
男子声音:你确定在这里。(听得出来,这是诺曼)
另一个男人:肯定。我早上亲自来看过的。就是你要找的那个。
男子:“我一个人上去。二楼停尸房右手三号对吧。你把车开远一点。”
录音笔把回放关掉,开始罗罗嗦嗦告诉我,它如何趴在那辆车的后面动都不敢动,经历了在市区龟速行驶时被人抓现行的危险和出郊区后飙到一百八十公里的生死一线。这辆车如何先送蓝蓝去上班,两个人还在车厢里接吻(我差点把它的耳机拔出来丢掉,它说我应该冷静的面对现实)。然后就在四海大厦下面接了另一个男人上车,其样子之丑陋实在应该在公众区自杀以告慰天下育龄妇女。然后就到了这里,它给我们打电话还吓昏一个老太婆,醒过来非要说它鬼上身,也不想想人家是电器来的,上个鬼啊上。我打断它问怎么只录这点,它说之前也有和蓝蓝的对话,怕我受不了刺激已经直接删掉了。
这厮虽然口水多过茶,行动还是很有效。不过对着停尸房我还是犯开了嘀咕,怎么都有点冷梭梭的。南美才不关心我,飞起一脚,当啷就把门踢个大开。我身不由己就往外一闪。她转来伸出手臂搂住我肩头,怪好笑的说:“喂,你怕什么?你把它当蔬菜仓库好了。”
蔬菜仓库?
何解?
她理所当然的看着我:“你们人死掉了和一棵蔬菜被割下来有什么区别?”
我想了想,说:“蔬菜可以吃。”
她漂亮的细细眉毛一挑:“人不可以吃吗?”
我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几乎咳死,过了半天才能说话:“恐怕味道差一点~~”
既然只是个“蔬菜仓库”,我好歹可以鼓起一点勇气来。走进去一看,好多蔬菜啊。左边这排卷心菜,注明了是被汽车摩托和自行车收割下来的,中间这排土豆就比较好彩,一直老到发芽,芽都再老了才被送进来。至于右边那些西兰花,都属于不幸被外来暴力强行采摘过的,摸样相当凄惨。我战战兢兢的走到右边三号,还没等运足气,南美已经一掀白布单,说:“看。”
这是个十六七岁左右的少年郎,圆圆脸上眼睛闭着。应该死去没有多久,皮肤还有生人的颜色。我心理恻恻的。想我儿再过十多年,也是这青春摸样,要是遭了横死,我该怎么活下去啊。突然之间,思念冲击到我心底,恨不得立刻就可以把历历抱在怀里,保护他一生一世平平安安。
他身上穿着蓝白色的学校制服,胸部塌陷下去,硬着头揭开外套看,真惨不忍睹,是活活被打死的。血块淤结着,一根白森森的肋骨穿出了皮肤,无声的切割着冰冷空气。我看得心里一阵一阵的痉挛。转头却发现南美专心的注视着这具尸体,眉头微微皱起。
她问我:“你有没有发现他少了什么。”
我忍着泪答:“生命。”
南美温和的看着我,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接着说:“他胸口的皮肤不见了。”
仔细看,果然。在一片破碎狼籍之中,很容易忽略他胸口的那一块鲜红,原来是整块皮肤被切走不见。我和录音笔异口同声问:“为什么?”
南美把被单再给男孩子盖上,闭上眼轻轻念颂了几句什么,稍后告诉我:“不要太难过,他下一世命运极佳。羡杀无数人。”
我猜她是为了安慰我,不过总比没有安慰好。正等着她继续告诉我们关于剥皮的事,忽然门外传来轻悄悄的脚步声。
南美神色一凛,突然抓住我一个好大的回旋,双双转到右排尽头的床角蹲下,只露出四只---五只,录音笔也有一只---来看着刚刚虚掩上的门。
根据我六根不净的世界,来者是人是鬼实在难以知晓,尤其是这脚步声十分诡异,单调而清脆,丁,丁,丁,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门一晃,我心都要跳出嘴巴了,南美蓦然身体一长,闪电般扑向门口,我配合她的雷霆动作大叫一声,力求声势夺人,结果听起来像惨叫多过像怒号,声音回荡在空洞的房间里,先把我自己吓了一跳。南美没好气的回身给我一凿栗:“你叫个屁,你们家电锯。”
电锯?跑来做什么?
我赶紧迎上去,果然是我们家的电锯。它干脆利落的报告:“蓝蓝回来把她的所有东西都拿走了。连历历的玩具都全部拿走了。你快去看看。”
我一听顿时浊气攻心,撒腿就跑,听到南美在后面问电锯:“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它说:“阿BEN 说老关这两天神魂颠倒它不放心,放了十七八个针孔摄象机放在他身上。”紧接着就冲我喊:“我说,你那条花内裤上次小小不是给你扔了吗?你怎么又捡回来了?”
闹了个大红脸,捂着我的花内裤。我们一行人飙回了家,果然一片混乱。衣柜门大开,所有季节的衣服打成一片,堆在地上,其他的地方也没落好,能见天日的都见了,连我十几年前拿的劳动光荣积极分子奖状都跑到沙发去了。我迷惑的站在这狼籍之中,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电视机默默走了过来,跟着是摄象机,往我面前一站,我就看到了蓝蓝,穿一身精干短打,走进屋子四下翻寻。我看她的摸样,不象是在拿东西,一百一是在找东西,最后随便卷了一些玩具之类的走掉,都不看看有只电动飞鱼的尾巴早就掉了,一启动上天就重演挑战号悲剧,一头扎到空鱼缸里。
南美跟我有同感,在一边戳戳我脊背:“你老婆不像是来拿拿玩具而已啊,你是不是藏了什么金银珠宝在家里啊?”
这个问题不用我回答,因为我们家电器不约而同的,一起发出深深的叹气声。
傻了半天,我心乱如麻的坐下来抱着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问南美:“你说的是蓝蓝有血光之灾?到底怎么回事。”
南美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看着我,过了半天耸耸肩:“她最近天狼入星,主灾。而且月亮落在冥王,有亡魂宫进驻。阴影范围极广,牵连四周。”
我悲痛的看着她看了半天,说:“不懂。”
她一把把我揪起来:“哎呀,你坐在这里有个P用啊,赶紧去看看好了。”
被她像拖麻袋一样拖着走了一段,我忽然听到有一阵悦耳的音乐穿来,“哈瓦那曼波”,难道我的录音机跟来了。四下看看没有。南美却一手松开我,从容伸手,从自己胸部拿出一只小巧的手机。我鼻子一热,赶紧转头镇静。
她接电话,未语先笑:“猪哥,怎么了?”
立即七情上脸:“今天辟尘炒小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