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一脸餍足,嘴上却说:“别以为这样我就不罚你了。”
大概是连自己都觉得这话刻意胡搅蛮缠意味太重,许远航忍得住笑意,忍不住胸腔颤动,他从兜里摸出另一个海螺:“好好录。”
“我不介意你剽窃我创意。”
最好换掉称呼,照着其他原话来一遍。
原来他买了两个海螺。
迟芸帆才没有他那么厚脸皮,她接过海螺,翻看一遍后,放进包里,许远航挑眉问:“不现在录?”
怎么可能当着他面录音?而且她还没想好要录什么。
“那行,”许远航点点头,下次见面不知又是何时,他说,“今晚回去之前录好给我。”
迟芸帆“嗯”一声。
由于他们提前从海洋世界出来了,空出不少时间,都不用商量,交换一个眼神就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游泳跳水馆已经成了他们每次约会必打卡地点。
知道自己要转项目那晚,许远航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了迟芸帆,她以前看过他跳水视频,做了一些功课,也陪他练习过一段时间,说不上对十米台了若指掌,但还是有一定了解。
她当然也知道从十米台转三米板意味着什么。
她支持他做所有决定。
许远航第一次在她面前演示三米板跳水,和坚定稳固十米台相比,板是有弹性,下压时会出现一个反作用力,他需要借助这个力弹跳到一定高度,尽可能地增加腾空时间,以达到高质量完成动作目。
迟芸帆将手机摄像头对了过去,暗暗惊叹他在板上弹跳力很不错,她还没看清起跳后动作,只见水花迸溅,他人已在水底下了。
许远航钻出水面,游到池边,凑过去看她录下视频,水花效果还和训练时差不多。
“你入水前,想还是那个画面?”
许远航没否认:“嗯。”
那片流淌深红色像是刻在他脑中,根深蒂固,无论他尝试什么方式,都没有办法将它抹去。
“那你,”迟芸帆轻声问,“还会做同样噩梦吗?”
“偶尔会。”可能是因为训练太累了,许远航大多时候都是沾枕就睡,也有可能是戴医生心理治疗起作用,或许两者都有,做噩梦频率有所降低。
相比开始时候,情况好很多了。迟芸帆根据之前看心理书籍,以及和戴医生讨论,两人得出结论是:彻底克服心理障碍只是时间问题,也可以说,契机问题。
她由衷地希望,三米板会是个转机。
也许是氛围忽然又沉重了下来,许远航想起什么,漫不经心地笑着提醒她:“小船儿,你上次说过,下次来这里可是要下水。”
没等迟芸帆回答,他眸底浮现狡黠之色:“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迟芸帆知道这次逃不过了,也没什么好扭捏,她起身往更衣室走去。
相比男士泳裤款式单一,女士泳装就显得五花八门了,甚至连性感比基尼都有,迟芸帆很快挑好一件泳衣,换好后,她站在镜子前,转了个圈,对自己眼光还挺满意。
趁着独处机会,迟芸帆从包里拿出海螺,按下录音键,十几秒后,录音完毕,她又把它重新放回去。
外面,许远航已经又跳了几个回合,感觉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看到她从更衣室出来。
他目光都直了,一眨不眨。
虽然想象过她穿泳装样子,但还是没有亲眼看到来得震撼。
她穿是浅蓝色连体泳衣,荷叶边,布料贴身,尽管该遮地方遮得严严实实,但还是阻止不了……曲线毕露。
本来就白皙皮肤被衬得更细腻了,跟剥壳荔枝似,尤其是那双纤长又笔直腿,白得像是会发光,他都有些不知道看哪里了,线条优美脖颈,精致锁骨,鼓鼓胸,不盈一握细腰,哪哪都是他目光流连不已地方。
他以前还讽刺过她胸小?
靠,眼瞎吧你许远航。
他眸色深沉,蠢蠢欲动。
迟芸帆也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出来前还检查过,穿得没什么问题,但她还是太不了解自己男朋友了,光是看她泳装,他就脑补了无数邪恶画面。
她深深吸一口气,走到游泳池边坐下,握住旁边栏杆后,这才鼓起勇气,慢慢地将脚放入水中,四舍五入,也算是“下水”了。
许远航当然不会任她这样敷衍了事,他把握着分寸,游过去,长手一伸,把她抱了起来,迟芸帆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握着栏杆不放,抗拒态度很明显。
他搂她更紧,安抚性地抚摸她后背:“放心,有我在,没事。”
迟芸帆仍然不为所动。
“乖。”许远航试着去掰她手指,见她没拒绝,他一根根掰开,然后抱着她往泳池中心游去。
许远航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呼吸急促,身体线条也变得僵硬,还有些发抖,但他还是狠狠心,继续往前,恐惧总要克服,而且现在有他在她身边。
“别怕。”
“我在。”
“你看,我们来到中心了。”他语气格外温柔,“是不是一点都不难?”
“现在,我把你放下来,好不好?”
迟芸帆缓缓睁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光紧紧抱着他,双腿还环在他精瘦腰上,这姿势……实在是太暧昧了,她想下来,可充斥周围,是她内心深处一直害怕水域,恐怖程度堪比毒蛇猛兽。
“不要。”
她本能地把他抱得更紧。
温香软玉在怀,对许远航来说变成了一种甜蜜折磨,在她微微挣扎中,他发现某个地方……起反应了。
这可要命了。
他瞬间掉入水深火热中,暗咬牙根,往上托了托她身子,艰难地平息体内突然涌起燥热。
迟芸帆情绪高度紧张,起先没有留意到许远航异样,后面才察觉到他呼吸粗重不已,觉得可能是自己挂在他身上原因,压根就没往儿童不宜方向想。
情`潮来得太快,巨大诱惑正近在眼前,近在怀中,许远航处于自制力隐隐溃堤边缘,他知道什么东西可以灭掉这把火,顺便还能一举两得地帮她真正下水。
柔韧度极佳好处在这个时候就派上用场了,许远航慢动作似往后仰倒,迟芸帆是以他为依托,自然也跟着倒向水面,严丝合缝地贴着他身体,入水刹那间,齐齐涌上她心间除了对水恐惧,还有……
他身上某处异样。
像一大块热硬铁石。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就算迟芸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但凭着以前学过的、扎实的生理知识, 她还是迅速反应过来……那忽然出现的硬块是什么,同时也明白,它是因她而起。
她为这个认知而羞得面红耳赤,全无应对经验, 生怕再刺激到许远航,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自己沉入水中。
水从四面八方挤过来,迟芸帆忍不住全身发颤, 她想起小时候,迟行健带她去海边游泳,当时他朋友的几个孩子也在,大家年龄相仿,很快在水里玩成一片。
玩着玩着,迟芸帆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缠上了双脚,她一开始以为是海蛇, 本能地朝在小木屋外的爸爸求救, 可他忙着和朋友聊天, 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这边。
迟芸帆又看向不远处守着他们的保姆, 她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艰难地举起手挥了挥, 保姆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以为她是在和小伙伴打招呼,笑了笑, 就把视线移开了。
迟芸帆的身子看似直立着,下颌以上的部位也在水面,可她能清楚地感觉到空气在一点点地消失,她几乎无法呼吸了,那缠绕脚间的力量,正慢慢地将她往海底拖……
她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气,连哭都哭不出来,听着其他孩子发出欢快的笑声,想着,自己是不是就要死了?
渐渐地,连意识也消失了。
最后,是一位例行过来海边巡查的工作人员把迟芸帆救上来的,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趟,从那以后,她就对所有水域产生了心理阴影。
那种无助、绝望又窒息的感觉密密麻麻地侵占了迟芸帆的思绪,她想尖叫,然而又叫不出声,唯一能做的,便是紧紧地将身下的人抱住,犹如溺水之人抱住一根浮木。
力度大得仿佛要嵌入他的身体。
许远航心疼得不行,顾不上自己,柔声安慰:“不怕,放松,放松,我一直都在……我会保护你的。”
这次就先到这里吧。
他试着往上托起她的身体,却被阻止了。
迟芸帆的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肩上按了两下,她喘着气,胸脯剧烈耸动,逼着自己努力地去适应水中的环境,当他直面内心的恐惧,一次次地从高台上跳下,无形中也给予了她勇气。
这是一场和自己的战争。
但她并不是孤军奋战。
她有他陪着。
他还说,他会保护她。
如果那个时候,也有人保护她,情况是不是就没有这么糟糕了?
“没有想象中的可怕,是不是?”许远航循循善诱,轻笑道,“小船儿,睁开眼睛看看,你做到了。”
“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的名字,都和水有缘。”
“我们更有缘,”他亲了亲她的唇,将声音渡进去,“你是帆,是方向,也是动力,引领我航行。”
迟芸帆紧绷的心弦因为这句和他风格完全不符的话而松了几分,不由得想起那篇暗讽体育生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的稿子,那时他们还因此针锋相对,势如水火,没想到现在居然成了男女朋友。
她也相信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她的脸在他颈边蹭了蹭,心情慢慢平复下来,身体的不适感还在,不过没有那么强烈了,她刚动了一下,却被许远航按住后腰:“别动。”
他身上的硬块还没有消失,存在感强大到根本无法忽略……
迟芸帆的脸燥热不已,不是已经过了很久吗,怎么还会……?
许远航见她露出羞色,故意挺了挺腰,笑得痞里痞气,还没羞没躁地哑着声逗她:要么想办法帮忙,要么就自己游回池边。
两个都不是迟芸帆想要的选择,但相比逾越某条界限,她宁愿选第二个。
许远航哪里肯放人,硬是抱着她,吃遍了豆腐,才勉强压下火气。
迟芸帆眼眸湿漉漉的,似乎蒙了一层水光,浑身热度惊人,她觉得满池的水都好像被他们烧热了。
一番胡闹后,时间也差不多了,两人各自去淋浴,换好自己的衣服出来,就准备回去了。
俱乐部离A大只有十分钟的路程,许远航牵着迟芸帆,缓慢穿行在夜色中,身侧车流如织,一盏盏橘色灯光温柔地将他们的身影印在地面。
“许远航,”迟芸帆晃了晃他的手,“能和我说说你爸爸吗?”
戴医生说,这也是打开他心结的另一种方式。
“我爸爸……”许远航若有所思地望着前面,刚好走到两盏路灯中间的位置,大半张面孔都陷在了阴影中,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轻缓,“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出身普通家庭,读普通的大学,毕业后,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开了个普普通通的建筑公司。
他的所有改变,是从遇见一个女人开始。
为了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他将生意越做越大,甚至不惜背负第三者的身份,他是那样掏心掏肺地爱她,爱着他们的家,结果她回报他的却是一场又一场不甘寂寞的出轨。
他的大起,因为她,他的大落,也是因为她。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男人,却是许远航心目中的英雄。
从他有记忆起,爸爸不管多忙,总是会抽空陪着他,接送他上学,给他买玩具,到学校开家长会……九岁那年,他选择去体校练跳水,也是因为爸爸的鼓励,为此他还设想过,等将来有一天走到最高的舞台上,第一句话就要说:“感谢我的爸爸。”
他真的做到了,虽然事后被教练狠狠批了一顿。
比赛结束的那晚,他听到爸爸在电话那端又是笑又是哽咽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首先要感谢国家,然后感谢教练……”
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替他把烦忧都解决的人,从来都是爸爸。
在许远航心里,爸爸是无所不能的。
但那时的他不知道,无所不能的爸爸,也会有不为人知的脆弱,强则易折,被逼至绝境就是真正的绝望,所以,尽管爸爸最后还是选择了消极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许远航也从未怪过他。
在做他爸爸的那些年里,他已经用尽全部力量,付出了所有的爱,也耗光了生命的最后一丝余热。
如果说,除了天人永别外,许远航还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今生今世父子一场,没来得及和爸爸告别。
每次他回国家队训练,爸爸送他去火车站、机场,分别在即,他忍不住回头,总会看到爸爸站在原地,温和地笑着和他挥手,不忘再三嘱托:“到了给爸爸打个电话啊。”
那时他心里也很不舍,又不想把氛围弄得太伤感,面上总是做出微微不耐烦的样子:“知道了。”
不知不觉,A大就近在眼前,鸣笛声尖锐响起,打断许远航的回忆,他发觉她紧握着自己的手,心中暖意迭生:“我没事,都过去了。”
迟芸帆抱住了他。
许远航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两人安静地在树影里拥抱。
许远航回训练基地差不多要两个小时,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坚持把她送到宿舍楼下,单手插兜,另一手伸出去,手心向上:“录好了吗?”
迟芸帆拿出海螺放到他手上:“嗯。”
他就要按下开关,她按住他的手:“等回去再听。”
许远航眼中浮现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更加期待录音的内容了。
回去路上,哪怕心被勾得痒痒的,但许远航还是信守承诺没去动海螺,跨入基地大门后才将它拿出来,轻轻按下开关,然后放到耳边。
他听到她清软动听的声音在唱——
“and I swear by the moon and the stars in the sky (我发誓,当着天上的星星月亮)
I ‘ ll be there(我必在你左右)”
以许远航现在的英语水平,完全听得懂这两句歌词的意思,他打开音乐软件,输入关键词,一首叫《I swear》的英文歌跳了出来,回到宿舍,他刚好把这首歌听完。
宿舍里没开灯,田小七已经睡着了,许远航洗完澡后,躺在床上,钻进被窝,再次听起海螺里的录音。
歌唱完后,停顿了一秒左右,许远航又听到了两个单词,声调被刻意压着,轻得像是背景音,可他还是听清楚了。
“Me too。”
她是在回应他。
“我爱你。”
“我也是。”
藏得真深啊女朋友。
许远航目光清亮地望着窗外的明月,唇角勾笑,一颗心就像泡在蜜糖水里,软得不可思议。
他反复地听着录音,在她声音的陪伴下沉沉睡去。
夜深人静,梦悄然来袭。
造访梦境的依然是他爸爸。
只不过,这次不再是上演在他面前跳楼自杀的场景,他也没有高空坠落的恐慌感。
他看到爸爸站在小区门口的那棵榕树下,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的方向,不发一语。
这是他第一次梦见爸爸那张清晰而慈爱的脸。
他想冲过去,却仿佛被什么钉在原地,双脚挪不动分毫。
爸爸看了他很久很久,然后,像往日无数次的送别那样,举起右手,不是挥,而是往外摆了摆:“回去吧,不用送了。”
原来在梦里,他是送行者,而爸爸才是那个要远行的人。
他知道爸爸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挽留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全堵在喉咙里了。
他听到爸爸又说:“就送到这里吧。”
“我要走了。”
“下一个路口,会有人来接你。”
“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知不知道。”
他忽然感到眼睛一阵刺痛,抬头看去,太阳、月亮和繁星同时出现在天上,闪耀而刺目的光芒中,那道高瘦的身影就这样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光的尽头。
他眼眶一点点泛起红色。
知道了,爸爸。
再见了,爸爸。
画面又转换到了熟悉的跳水馆,周围没有观众,他独自站在十米高台上,跳跃而下,像电影里的慢镜头,靠近清澈的蓝色水面时,迎接他的却是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