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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从耸了耸肩:“前后花了两个月,总共耗费半吨新鲜鲔鱼作为奖品,现在他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鲸鱼’二字,还可以看鲸鱼记录片坚持10分钟不叫出声来,好像已经达到极限了。”
“当初为什么不干脆把这个通告推掉?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应付嘛。”
“没办法。”云从一笑,鼻翼上的蓝水晶就闪出魅惑的光芒。“有人就是这么衰运,第一次开演唱会踩断音箱线、第一次坐摩天轮遇见雷公爷爷、第一次接吻是跟动物园的麋鹿,第一次上知识问答节目大获全胜,奖品就是这个慈善通告。只有我能陪他来,蒲大和蒲三只好帮我们买意外保险,恪尽兄弟的友爱之情。”他顽皮指指从人群中艰难挤过来准备打开车门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也全体穿着印有鲸鱼图案的T shirt,头戴鲸鱼棒球帽。
蒲二不发一语地戴上同款棒球帽,英俊的面孔上充满悲愤。
车门一开,尖叫四起,少年少女们疯狂地蜂拥过来,其中不少更在人海中艰难举起写有“摄氏400度”的标语牌子。
“烤焦面包”乐队的官方歌迷俱乐部名叫“摄氏400度”,烤箱温度设定在摄氏400度的话无论什么样的面包都会烤得焦黑,无疑也就表达了对“烤焦面包”的忠贞不二吧。
视觉这种东西是带有选择性的,总是会首先看到最心爱或者最恐惧的东西,所以,此刻在蒲二看来,眼前这一片欢呼的人群其实是一片鲸鱼的海洋。但是偶像就是这样一份工作,要求你即便衣不蔽体出现在万人面前,都必须展开钻石般璀璨的笑容——那是营业用的,与剑客的剑、糖炒栗子的铲子一样,都是吃饭的家伙。
蒲二与云从在踏出车门的瞬间双双亮出清爽帅气的营业笑容,隔着工作人员的人墙向歌迷们频频挥手致意。车子停靠的位置离贵宾休息室不过三米,却足足动用了八名工作人员才将他们一行四人安全送达。一进贵宾休息室,镇魂与捕梦皆不自觉松了口气,蒲二却发出小小的哀鸣。从休息室的落地大玻璃窗中,已经能够看见码头的全景。本次活动要搭乘的豪华客轮“佩伽索斯号”安静地停泊于碧蓝的港湾中,舷侧挂有巨幅横幅,上书“与鲸鱼一同徜徉大海!2005年度观鲸夏令营,人气组合‘烤焦面包’全程解说”,并且用十几枚直径一米的卡通鲸鱼徽章精心装饰了舷梯,船方代表们已经身穿洁白的制服列队在甲板上预备迎接乘客登船。
七日观鲸夏令营由某跨国财团长期赞助,每年都由东南亚航线的森托罗斯号搭载1400名中小学生前往公海观赏鲸鱼与海豚,学习海洋环保知识。今年由于森托罗斯号在5月的航行中发生了意外至今尚未完全修复,该财团紧急调来了它的姊妹船佩伽索斯号。佩伽索斯号是1995年在芬兰建造的豪华邮轮,船籍巴拿马,每年春季都提供孟买到杜拜的印度洋非洲航线,此次奉公司急召,由补给港直接赶往相叶港,接替森托罗斯号。
按照惯例,每次观鲸夏令营都会邀请当红的年轻艺人出任形象代言,向青少年讲解有关鲸鱼的知识。蒲二上次参加的知识问答节目是海洋主题,自然大获全胜,然而因为事先并没有确认过胜利的奖品内容,短暂的喜悦过后,他只得强压着内心的苦涩,在数百万电视观众面前接过鲸鱼棒球帽和“鲸鱼大使”的头衔,并且,按照节目主持人的说法,“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兴奋的欢呼”。
由于蒲大和蒲三为他们时运不济的兄弟购买了巨额的短期人身意外险,长缨保险相叶市特别部派出了机动科仅有的两名职员,全程陪同蒲二的观鲸之旅。在这一周期间,镇魂的公开身份是“烤焦面包”乐团的经纪人,而捕梦则是云从与蒲二的贴身保镖。
“走吧。”捕梦轻轻拍拍蒲二,碰触到他僵硬的肩膀的同时,却读出了他心底如黑洞般的恐惧。眼镜后的锐利双眼迅速抬起,瞥了一眼那满面灿烂笑容的妖兽少年。
“沿着这种洁白的舷梯走上去,真有贵族的感觉呢!”镇魂眯起眼睛,一面向上走着,一面喃喃自语道。
“如果身边有个古板的未婚夫,胸口再挂这么大一块海蓝宝石就完美了。”云从回过头来,双手在胸前比了个鸡蛋大的圈。
镇魂瞥他一眼:“那倒是把你的龙珠借我呀。”
云从吐吐舌头,不再说话。身为囚牛的云生,与蒲牢们是堂兄弟的关系,同样具有一半龙族血统,也持有象征高贵身份的龙珠。自古以来,囚牛就是是弹拨乐器的守护神兽,彝族龙头月琴、白族三弦琴上都常常雕有囚牛的形象,毫无疑问,在乐队中云从负责的部分是吉他。
踏上甲板的那一瞬间,捕梦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镇魂收步不及,整个人被撞开,向舷侧的栏杆歪倒过去,捕梦却似乎浑然不觉。在镇魂就要撞上栏杆的前一瞬,一道白色的人影箭步向前,及时拦在了镇魂与栏杆之间,同时拉住了镇魂的手腕使她保持平衡。
云从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
港口上空有数只海鸥乘着清新的海风悠游地滑翔着。这海风同时也将镇魂的栗色卷发与裙裾高高扬起,而她的一只手腕还在这男子有力温热的掌握中,形成一个斗牛舞式的造型。
一旦确认镇魂能够自行站稳,那男子便有礼地放开了她的手腕。镇魂狼狈中伸手拨开遮盖了脸孔的乱发,才看清了面前的这个人。
那个人的身材十分高大,身穿挺拔的白色制服,领章是银色的展翅飞马纹样,无疑是佩伽索斯号的高级海员之一。就相貌来说,健康的巧克力色皮肤和碧蓝的眼睛形成微妙的反差,明显是数次黑白混血后的产物,既有白色人种清晰洗练的轮廓,也有热带人种的浓密眉睫,在男性中可谓是带有浓郁异国风情的一种。
镇魂的身高只到年轻男人的胸前,因此立刻就发觉他的制服清晰地印上了她的粉红唇膏印子。
“抱歉……请让我付干洗费用可以吗?”镇魂的面孔上飞起少有的红晕。
男人倚在船舷栏杆上,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微笑道:“这是一件幸运的衣服,我想我不会再洗它了。”英文虽然算是流利,却带有少许法文腔调。
“克雷蒙先生的运气永远是我们中间最好的。”船长握着云从的手说道。云从露出莫测的笑容,眼神却向一侧滑了开去。船长顺着云从的视线看去,原先不知为何呆立在原地的随行保镖先生忽然猛醒了似的,很快就决定了下一步行动。
捕梦大步向镇魂与那名英俊的混血男子走去。
镇魂觉得肩头被人向后一扳,后背便贴上了捕梦的胸膛。她恼怒地低声说道:“现在才想起来要拉我一把,不觉得太迟么?”
捕梦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答道:“也就是说,即使放任我的搭档的裙子像降落伞一样飘起来,你也没有意见么?”不等镇魂反驳,他自顾抬头向那名年轻船员说道:“谢谢,先生,我们得到舱室去了。”
“轮机长夏尔·儒勒·克雷蒙,祝二位有个愉快的旅程。”混血青年毫无芥蒂地一笑,毫不夸张地说,整齐如编贝一般的牙齿简直会在人的视网膜中留下闪光的烙印。
午后三时,佩伽索斯号鸣笛起锚离开相叶港,预计在明晨八时离开本国海域,进入公海水域。在此前的十七小时航行中,参加夏令营的1400名中小学生分批由船员带领熟悉船内环境,然后回到舱室休息或使用船上的各种娱乐设施,等待晚上八时开始的船长欢迎晚宴。
佩伽索斯号排水量77502吨,船身长达280米,宽度33米,拥有近千间客房,是一座海上的移动城堡。船主订造它与它的姊妹船森托罗斯号时,即下定“建造巡洋舰一般快速、女皇一般高雅的邮轮”的决心,从决定性的船体设计、推进器配置到淡水制造设备与娱乐生活设施均采用最慷慨昂贵的方案,使得佩伽索斯号的航速达到25节,当然,所谓商品交易必然存有对价关系,通俗来说就是一分钱一分货,为了养育这一对出身高贵的姊妹花,航运集团也付出了总共七亿九千万美元的代价。
佩伽索斯已经起航2个多小时,随着大陆架渐渐向洋底俯冲,海水的颜色在明显地变得深湛。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五时三十分左右,夏季的晚霞刚刚展露了绚烂的绯红色,离预定的晚餐时间也还有二个多小时,船内四处充斥着孩子惊喜的喧哗笑闹声,无论是参观船顶的简易小天文台还是高级虚拟三维游戏中心,甚至是餐厅外甲板上陈列的的半人高国际象棋棋子,无不引起他们的好奇与欢乐。适合成人的娱乐项目其实也很丰富,互动电影、酒吧、书店与健身馆一应俱全,因为这次的夏令营是面向青少年,本来到公海后就要开放的赌场便停止了营业。
然而,在这样一艘仿佛海上游乐园般的高级大型邮轮上,依然有着一小撮郁郁寡欢的人物。
“烤焦面包”一行二人,加上名义上的年轻女经纪人、相对于职业要求来说显得意外纤细的男性保镖,总共占据了三间相邻的行政套房,每间均有独立的豪华浴室与露台,在船上的来宾中无疑是最高级的待遇。观鲸夏令营本来是受到航运财团赞助,中小学生均可免费申请的暑期活动项目,虽然每年中选的几率相对于申请人数来说达到2%之低,但是今年特别例外,据说有家境优渥的少女歌迷公然拍出五万元收购参加观鲸之旅的资格,就是为了能与“烤焦面包”中的两位成员在同艘邮轮上共度七天的假期。这个提议当然是被拒绝了,以教育公益活动为噱头的航运财团不至于为了区区五万元就坏了名头。不过想来转而由侧面请托关系混入活动的歌迷不在少数,此时“烤焦面包”若是贸然到外面去活动的话,无疑会招来不必要的骚动,在晚餐来临之前,他们都聚集到云从和蒲二的房间内,在露台上观赏晚霞消磨时间,顺便为蒲二做最后的冲刺特训。
今天使用的教材是鲸鱼的歌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军用潜水艇意外发觉了鲸鱼会在水下发出优美的歌声,尤其以冬天的繁殖季节为甚。1977年,两艘“航海家”太空船将地球上搜集到的各种代表性的音响送上外太空,其中有巴赫的音乐,也有鲸鱼的歌声。这种水下录音经过混音和配器加工之后,发行了不少唱片,令那些以环保为时髦的小布尔乔亚阶级趋之若骛。但是,罔顾艺术鉴赏与维护生物多样性的双重意义,蒲二苦着脸坐在露台上,抱着脑袋上的耳机,以受刑的心情聆听着这悦耳的歌声。即使云从不断地递给他冷冻鲔鱼作为奖励,他也只是露出加班过度的马戏团海狮一般恹恹的表情。
“再这样下去,他会形成条件反射,连鲔鱼都害怕起来的。”在心理学与灵魂学方面都有深刻造诣的专家捕梦断言道。
云从挑了挑眉:“蒲大会很高兴的,他一直嫌伙食费的开支太多了。”一面将一条较小的冰鲔鱼垂直地放入口中咀嚼,再拔出来的时候只剩一副鱼骨。
龙族在传说中是在天空行云布雨的神兽,自古以来,在任何地形地势下都有不少龙的目击报告,不过龙的居住地点通常被认为是在四海的龙宫内,也就是说以深海为根据地的四支海洋皇族,统领着俗语所说的虾兵蟹将的水族军队。囚牛和蒲牢作为龙子,童年时期也都是在海中度过的,海上对他们来说算是固有的领地。虽然尚未到达外海,前来向皇族致意的小型水族纷纷在佩伽索斯号的四周聚集起来,进行礼节性的参拜之后立即忙不迭退走,因为龙也好,龙子也好,毕竟都是以鱼虾为食的神兽,能被看中进入龙宫服役固然前途无忧,不过万一被看上的不是才干而是肥美程度就不妙了。匆忙往来的鱼、水母、虾蟹等等在佩伽索斯号四周形成了直径大约3公里的活跃水族群,也成为了船上的孩子们快乐的来源。
如此说来,蒲二身为东海龙王的嫡孙之一,若是对应到人类的封建社会中,这种身份很有可能被分封为王侯之类的称号,何以王侯会如此畏惧区区臣民之属的鲸鱼呢?这是他自己都难以论证的命题,不过大凡高贵之物必然有其致命的弱点,这是各民族的共识。无敌的力士参孙失去头发即被非利士人捉拿,屠龙的齐格弗里德死于肩胛上的一片树叶,而贵为神子刀枪不入的阿喀琉斯也不能承受足踝上的轻轻一击,从而使阿基里斯腱成为一个不吉利的词语。总之,平时在海中活动的蒲牢总会刻意避开鲸鱼出没的地区,再加上海疆广大,除了偶尔的狭路相逢,相遇的机会并不多。然而这一次的旅程完全不同,名为观鲸夏令营,自然就是要到鲸鱼最为密集的地方去,对于蒲牢来说,是类似于将青蛙丢进蛇群中央的残忍举动。
“说起来,捕梦,你不觉得这艘船很干净么?”镇魂啜饮着柠檬苏打水,这样问道。
捕梦微微苦笑起来:“是么?”
“从上船到现在,什么精魅都没看见,莫非龙王辖区内的治安果然比土地公公来得有力?”
“这艘船上确实什么精魅都没有,但是它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捕梦斟酌着词句慢慢说道。“镇魂,你看得见妖兽和精魅,但是很少能看见梦魂和死灵对不对?”
他的女同事没有立即回答,因为她知道这并不是一个意在得到回答的问句。她的容貌只能算是中等清秀,但是因为她有着锐利冷静的眼神,在某些时刻却非常耀眼,比如说现在。“你看见了什么?”
“影子。”捕梦的声音不高,却令人胆寒。“上船的时候就看见了,高大的灰色影子在四处游荡。数目与形体都不大确实,但是声音却能够听得十分清晰。”
隔着眼镜,谁也无法确实看见他眼中的神色,不过经过一年多的合作,镇魂已经基本上可以推知他的想法。
“什么样的声音?”
“垂死的哀声,数百个——又可能是上千个。”
镇魂轻轻敲击着杯子。“可是根据资料,佩伽索斯号船龄不足10年,一向没有闹鬼的纪录,也没有发生过大规模伤害与死亡事件。”
捕梦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它们并不像是有什么恶意,只是……你知道,那种声音令人痛苦。”
“有时候把接收天线拔掉也不错。”
“如果有妖兽趁你拔掉天线的时候在你面前伤害了人,你能坦然接受么?”捕梦扬眉。
他的搭档脸色顿时灰暗下来。
“这也算是拥有能力者的一种悲哀吧。因为别人看不见,所以你必须时刻警惕着,一瞬也不能放松。”男子用一种温润以至稍微缺乏个性的声音缓慢地说着。
露台的另一端,蒲二依然苦恼地抱着头听鲸鱼之歌,而云从又吞掉一条冻鲔鱼,将鱼骨丢进海里。海中的水族很习惯吞食同类的尸骨,于是大型鱼类一窝蜂涌上去争抢,一串海胆慌乱中撞上了鲨鱼的鼻子,引起下层甲板上孩子们的哄笑。
门上响起了有礼的敲击声,既然没有听见什么喧哗,想必是经过船方保安人员的许可,捕梦于是前去应门。
进来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名字叫做叶飞廉,自我介绍是专业海洋生物学的大学生,也是本次观鲸夏令营的解说员。
叶飞廉送来了未来一周的解说稿子。夏令营虽然说是由“烤焦面包”做解说,实际上稿件由叶飞廉与另几名同学撰写,并协助“烤焦面包”的解说工作,一旦出现预料之外的情况,即由他们予以补救。因为以前的活动中曾经出现过请来讲解的明星在摄像机镜头中指着海豚叫鲨鱼的状况,主办方也算是考虑周详的了。
叶飞廉虽然语言有相当条理,看起来却像是个不擅交际的人,云从活泼地从露台上跑过来道谢,他也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而已。捕梦顺手接过叶飞廉递来的稿子,两人的手无意触碰到的瞬间,捕梦忽然抬眼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
那不过是很平凡的因为打工而晒得黝黑的大学二年级男生的模样而已,单就容貌而言,还带有几分稚气。
“镇魂,也许这回的航行真的不会平安结束。”捕梦关上门后沉默了一会,直到叶飞廉的脚步声远去,才向镇魂这样说道。
云从与镇魂疑惑地看着他,而他却摇摇头,再也不肯多说什么,径自走到露台上,将那个经历了2小时极度精神折磨之后沉沉睡着的蒲二抱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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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之夭妖 II
摩天楼群如一把石笋桀骜地指向天空,无数玻璃幕墙与金属尖顶反射着刺眼的夏日阳光。一只短尾信天翁平平展开巨大的翅膀,像一架轻盈的小型飞机借着上升气流的力量滑翔,掠过海港都市的繁华地带上空。它眨了眨乌黑明亮的眼睛,迅速判别了方位,然后收起翅膀,象只梭子一样向下垂直俯冲。
“哇,那只鸟!”某座大楼楼顶,正在修葺隔热冷却层的工人们惊讶地叫喊起来。
起初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随着急速的自由落体下坠,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大,到最后能够判断大小的时候,他们发现那是一只翼展在两米以上的大鸟。
他们发现信天翁的同时,信天翁也发现了他们。在即将降落到楼顶前,美丽的海鸟猛然张开了翅膀,在空中微微划动,很快就停止了下坠的趋势。在工人们的脑袋上犹豫地转过几圈之后,它悻悻地看了他们一眼,离开了楼顶平台,绕到70层高的大楼侧面,稍稍拉开一段距离,在空中摆好了冲刺的姿态。
“要、要冲过来吗?”工人们面面相觑。
信天翁以实际行动做了回答。它大力扑打着翅膀,像炮弹一样直冲过来。
工人们发出惊惶的叫喊声,纷纷逃散,然而预期中的攻击并没有降临。飞到天台旁边时,信天翁将尾巴一抬,脑袋向下,漂亮地改变了姿态,向大楼最高的70层观景餐厅撞了过去。
“会撞到墙上的……”每个人的心中,同时闪过了这样的念头。回答他们的是一片沉寂,只有高空的风呼啸着,带来一点街市的喧嚣。
工人们踌躇了片刻,没有听见预料中的碎裂声,疑惑之下,终于鼓起勇气慢慢地靠近了天台边缘。
70层的玻璃幕墙完好无损,空气中也没有散落的羽毛,向下看去,令人眩晕的车水马龙依然奔涌着,不见任何停顿的迹象。
那只大鸟,就这样消失了。
“——幻觉吗?”沉默许久之后,终于有人开口说道。
“不、不是说这长缨大厦里有个闹鬼的71楼吗?会不会……飞进71楼去了?”年轻的工人声音颤抖。
年长的同事啪地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少胡说,我们不就是坐电梯到70楼然后走楼梯到天台的吗?哪来的什么71楼?”
长缨大厦71楼。
这里是长缨保险相叶市分公司特别事务及特别理赔部,理论上不应存在的楼层,与理应不存在的部门。
短尾信天翁轻盈地飞进了敞开的窗户,险些撞到了一个从办公室里径直穿墙而出的东方术法二课职员,又急速升高闪避一对无人自浮的牡丹灯笼,拐了个弯,从正在厮打的河童和山猿之间穿了过去,终于从气窗钻进了部长办公室,降落在办公桌上,两翼掀起的强劲气流扇得桌上的纸张哗啦啦飞舞起来。
它一本正经地面对着部长责难的眼神,歉意地歪了歪脑袋,轮流抬起两爪,把头低到胯下,好看清自己脚下到底踩着了什么。
部长一把捉住信天翁的背脊,将它提起放到一边,继续对桌子对面的年轻人说道:“如果你确认已经完全没问题的话,就可以签字了。”
年轻人清秀纤细,有一种介于男女之间的特殊美丽。他兴奋地深深点头,然后在印着信天翁爪印的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说起来,自从上一任捕梦调职以后,机动科科长的位置已经空缺了一年多了啊。也就是说,这次机动科终于凑足了最低编制,可以任命科长和副科长了。”部长交叉双手说道。这样吧,你直接去跟他们会合,顺便传达口头任命,捕梦零九晋升机动科科长,镇魂一五晋升副科长。他们现在的位置是……”
部长的视线向右一扫,发现信天翁已经用爪子打开了办公室一侧的衣柜,拖出一件绿色的粗糙的长斗篷,然后钻到了斗篷下。年轻人惊讶地看见斗篷下那个生物的形状发生了奇妙的改变。斗篷忽然高高扬起,两只纤细白皙的人类的手从袖口分别钻了出来,接着出现的是一颗脑袋。那不再是信天翁,而是个身材高挑、生气勃勃的银发青年,很显然在那件长斗篷下什么也没有穿。
“怎么样,捕梦和镇魂到了哪儿了?”部长问。
银发青年耸了耸肩:“现在他们已经经过了虎獠列岛,继续朝正东北方向前进,是艘大船,醒目好找。”他的斗篷明显是旧了,左腋下开了一条大缝,几根银白色的羽毛从那里露了出来。
“这是西方巫术科的风讯一一,风讯是他的职位,一一代表他是相叶市的第十一任风讯,平时叫他风讯就可以了。今后在特别部内,请照这样以职位来称呼同事。”部长手中的笔一转,又指向呆立在一旁的年轻人:“这个是机动科的新人,见习生二五三。”
见习生二五三有点胆怯地伸出右手,风讯友善地伸手回握时,他却忍不住大喊起来,用力抽回刺痛的手。
风讯不好意思地拉了拉斗篷:“真抱歉,这衣服是荨麻织的,可是我白天不穿这个的话就没办法保持人形了。”
“啊!你是天鹅王子!”见习生二五三嚷道。
“信天翁。”风讯好脾气地纠正道。
“我看过那个录影带!十一只天鹅王子的录影带,他们的妹妹为他们织荨麻衣服好让他们变回人形!我看了二十遍以上!”
风讯两手一摊:“这么说可能会让小朋友们失望,但是安徒生的近视确实很严重。”
“那么,见习生二五三,你现在就出发去跟你的上司们会合吧。”部长严肃地说。“让风讯送你去公司专属的游艇码头好了。”
“那么,见习生二五三,你现在就出发去跟你的上司们会合吧。”部长严肃地说。“让风讯送你去公司专属的游艇码头好了。”
“咦?”见习生吃了一惊。啊,毕竟长缨财团的势力庞大,作为职员也不能太寒酸吧?即使是搭高速游艇去追赶豪华邮轮,也得安之若素,不能显出没见过世面的小市民嘴脸。这么想着,他清秀的脸孔上显出了坚定的表情,跟着风讯退出了部长的办公室。
“等我一分钟,我穿衣服。”银色头发的高大青年把见习生二五三领到了西方巫术课办公室,示意他坐在沙发上稍等,接着就开始在箱子中翻找起来。
见习生秀丽的面孔上是困惑:“现在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吧?白天不穿荨麻衣服的话,不是不能保持人形吗?”
“我变成信天翁是因为巫术的原因,所以必须用荨麻来克制巫术。可是你的变身是基于你自身的能力,所以你白天只要戴上公司配发的狸猫树叶,也可以保持人形。”风讯从箱子里拽出一双带马刺的哈雷戴维森靴子,接着穿上LEVI\\\'S 501牛仔裤。“只穿一件长斗篷出门,人家会以为我是准备作案的暴露狂,所以要适当加一些装饰。”他一边说,一边从衣架上扯下镶绿松石的宽牛皮腰带在斗篷外扣好。
“嗯?发胶没有了?”风讯摇了摇空罐子,眼珠一转,走到办公室一角,揭开小炉子上的坩锅,用银匙舀取了一些粘稠的紫色液体,耐心吹凉。
见习生敏锐地嗅到了令他恐惧的气味,连忙捂住鼻子。
“那是什么?”
“我同事熬的魔药,她是伯明翰流派的,基本配方里总有鱼胶,用来做头发造型还挺不错的。”风讯用手指沾了粘银匙里的药,仔细地把自己的银发弄蓬。“虽然上次她的药让我的头发变成了绿色,但是你知道吗,那之后城里就很流行染绿头发了。”
在脖颈上系上五、六根长短不一的咖啡色系皮绳、脸颊贴上小小的一次性闪电形刺青之后,风讯俨然已经是个流连于最热门夜间玩乐场所的耀眼青年。“走吧,见习生二五三,我送你去游艇码头。”
从市区驾车半小时,就抵达了长缨财团专用的游艇码头,然而,此时的码头空空荡荡,不见游艇的踪影。
“好了,你快点脱衣服,我得走了。”风讯跳下车来,打开后箱,拿出大塑胶袋。
“脱衣服?!”见习生抱紧了双肩,饱受惊吓的表情。
风讯一脸的理所当然。“不脱衣服怎么游泳?”
“不是坐游艇去吗?”
风讯拍了拍额头。“对了,你是新人,还不知道出差的规定。你看,我是羽族,所以一切空中交通费用都不予报销,公司也不提供空中交通工具。而你的原型是鱼,对吧?也就是一切的水上交通费用不能报销,公司也不提供水面交通工具。”
“那……”见习生张口结舌。“这两百海里……”
风讯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张开了塑胶袋的袋口。“来,我帮你把衣服带回去。”
见习生几乎要哭出来:“可是,为什么要特别跑到这么远的码头来下水呢!”
风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因为相叶市又没有天体海滩,裸体下水会引起轰动嘛。码头是公司的地盘,不会有外人看见的。来,快点,我好不容易预约了新开的泰国餐厅呢。”
五分钟后,见习生二五三窘迫地缩起自己的脚趾头,感觉到清凉的海风从光溜溜的两腿间穿梭进出。
“变回原型可能会比较雅观。”风讯好意提醒。
见习生瑟瑟地点点头,摘下脖子上挂着的狸猫树叶。在阳光照射下,他的身体外形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皮肤上渐渐浮现了明亮的鲜红鳞片。风讯将衣服收拾好之后,见习生二五三已经变回了一条一人多高的巨鱼,用尾鳍勉强支撑着身体站立在码头上。
风讯上下打量着它,眼睛一亮。“啊,见习生,原来你就是城里的那条横公鱼呀。托你的福,东方术法科的生意最近蒸蒸日上,市民排队抢购买驱邪的符咒,因为谣传说城里最近出现了那种专门在凌晨时分埋伏在楼梯上袭击晨练老人的凶恶的千年鱼妖呢。”
巨鱼本身的颜色就是纯正的胭脂红色,因此即使涨红了脸,也很难发觉。它努力摆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岔开话题:“诶,一般市民也可以到公司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