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娆的脸谱似是在笑,“走吧,该过桥了。”
桥是奈何桥。
白丁恍恍惚惚地被他们拉上桥,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就在上午,她还跟书吧大叔吵了架,她还坐在教室里听课,可是现在…她已经被锁上了奈何桥…
她的生命为什么必须终止于十六岁?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死。
正想着,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她一个趔趄,险些掉下河去。
“小心一些。”那张脸谱面具又凑近了来。
白丁没有理他,转头去看那个绊到她的东西。
“是游魂。”那个判官在她耳边窃窃地说,“明明已经死了,却仍是放不下生前种种,不愿走过奈何桥,只在这里徘徊着成为孤魂野鬼,然后…掉下忘川河。”修长的手裹着宽宽的衣袖指向血色的河水。
无数怨灵在里面哀号…
白丁闭了闭眼睛,一阵眩晕,指尖无意中触到衣兜里的猫粮,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一刻,她竟是忽然想起了那个莫明其妙出现在她生活里的白袍男,他说她是狐狸精,他说他来渡她成仙…
“喂。”动了动唇,白丁睁开眼睛,“勾魂使,判官,黄泉路,忘川河,奈何桥都齐全了,那是不是还应该有块三生石。”
那判官看向她,似乎觉得她十分有趣,竟然是低笑起来,虽说是笑,听在耳中却还是阴测测的。
然后,他指了指桥边的一块貌不惊人的青石。
白丁走过去,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可是青石上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这三生石上,居然没有她的前世今生。”白衣的勾魂使很是惊异。
三生石上,没有记载她的前世今生,说什么她前世是狐狸,那个白乙果然是在骗她的吧…白丁低头,想起来今天应该是她十六岁的生日,往年这个时候,外婆总会给她煮一碗香香的鸡蛋面,洒上葱花…
视线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模糊。
“跳下来,跳下来…”耳边忽然有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跳下来就没事了…”
白丁惊了一下,插在衣袋里的手差点把握在掌心的猫粮捏碎了,抬头看了看押着她的两个勾魂使,似乎他们听不到那个声音,再看看那个判官,也没有异样。趁着那判官和勾魂使不注意,她悄悄又看了一眼忘川河,那些血色的液体看起来是那样的可怕,又仿佛在沸腾燃烧般,她要真的跳下去,说不定立刻就尸骨无存了…
“好了,走吧,莫要误了时辰。”耳畔,判官在催促。
一旦过了这奈何桥,一切就都来不及了,她会喝下孟婆汤,然后转世为人。作为白丁的人生就要到此终结了么?
作为白丁的她,虽然生活并不如意,虽然爹不疼娘不爱,虽然不讨人喜欢,可是…可是…
她狠狠咬牙,她还有白小喵,她不想让白丁的人生终止在十六岁!
赌不赌?
“跳下来,跳下来…”那个细细的声音仍在游说。
赌了!
白丁捏碎了掌心的猫粮,往前跑了几步,闭着眼睛跳下了忘川河…
黑白勾魂使在这座奈何桥上来来回回走了几千年,只有拘来的新鬼因为生前做恶太多而过不了奈何桥,掉进忘川河,可是却从未见过有人胆敢自己跳下忘川河…
看着那个女孩从奈何桥上决绝跳下的姿态,明明只是平凡到了极点的模样,却在那一瞬,耀眼得犹如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
叹息着,黑白勾魂看向判官大人,恐其大怒。
戴着妖娆脸谱面具的判官拢着宽大的衣袖,却是从始至终都静静地站在原地,看不出喜怒。
面具下,那唇微微勾起。
她居然,真的有勇气跳下去,真是一个有趣的孩子。
…就是蠢了点。
“走吧。”许久,判官大人拂袖转身,再不看一眼忘川河里那个少女的惨状。
刚刚她听到的声音,只是他做出来的幻像。
他是奉了阎君的旨意,特意在此将她送入忘川河,永不超生的。
虽然知道她生前并无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亦不明白她是为何而死,但这些,都已经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了,毕竟…天机不可泄露嘛。
知道得越少,他的麻烦也就越少。
黑白勾魂使对视一眼,叹息着跟着判官离开了奈何桥。
跳下河的一瞬间,白丁有点后悔。
灼热而带着腥味的河水迅速将她覆盖,令她无法呼吸。四周的温度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仿佛她不是身在河中,而是被困在了火中,只待雄雄的大火将她烧得尸骨无存。
她奋力仰起头,看着判官和黑白勾魂使离开了奈何桥,她张大嘴巴,却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没有人来救她。
无数在河里挣扎的厉鬼叫嚣着扑到她的身上,带着无尽的怨念啃咬她的血肉,白丁昏昏沉沉间,竟是渐渐感觉不到疼痛。她没有发现自己身上开始泛出火一样的光芒,那些光芒甚至盖过了忘川河水的颜色,那些欲吞噬她的厉鬼也退避三舍,再不敢上前。
周围渐渐平静下来,白丁泡在水里许久许久,都没有再痛,疑惑之下,她试着游上了岸…
白丁泳技不佳,于是她用最难看的狗爬式游上了岸。
坐在忘川河边大口喘气的白丁同学显然没有意识她是几千年来第一个能够从忘川河里游泳游上来的人类…
怕那判官和黑白勾魂使杀一个回马枪,发现她没有死,白丁不敢久坐,爬起来打算寻找回去的路。经过三生石的时候,那块看似不起眼的青石忽然微微闪了一下,像一滴水落入盆中,缓缓漾开了波纹,然后竟然变得平滑如镜。
一幕幕场景竟如电影一般展现了出来。
白丁怔怔地站在三生石边,回望她的前世今生。
一滴泪无意识地从眼眶中滑下,滴在三生石上,白丁悚然一惊,回过神来,拔脚就跑。
可是已经晚了,人类的眼泪落在三生石上,提醒了地府的执法者有异常情况发生,白丁再一次陷入了包围。
“你真是令我惊讶。”看不清妖娆的脸谱面具下是什么样的表情,也听不出判官的声音是喜是怒。
白丁一步一步后退。
“你以为,你逃得过天意么?”判官开口,面具下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讥讽。
“我会带她逃过天意。”一个淡淡的声音在白丁身后响起。
白丁猛地一僵,缓缓回头。
白乙手执玉笛,就站在她身后,仍如千年前一般,清清冷冷的样子,黑色的长发梳得一丝不苟,白色的长袍纤尘不染。
只是他的脚上,赤脚穿着一双极不协调的一次性拖鞋,看起来有点滑稽。
白丁的鼻子,忽然有点酸。
“你要逆天而行?”见到他出现,那判官似乎并不意外。
“渡她成仙,怎算逆天。”白乙依然平静,然后看向白丁,伸出手,“白丁,回家吧。”
白丁迟疑了一下,还没有等她犹豫好,白乙忽然飞身上前,将她带入怀中,身后,一团火球被挡在冰气之外。
白乙没有恋战,抱着白丁速速离开了地府。
白丁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安然站在家门口的候车亭里了。
雨也停了,阳光竟然有些刺眼,白丁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阳光,一抬手,手肘便碰到了站在她身边的白衣男子。
“白丁…”他看着她,眼中似乎有着浅浅的担忧。
白丁垂着头,没有吱声。
许久,她扶了扶刚刚折腾了那么久也没有丢掉的黑框眼镜,咧开嘴巴笑了起来,“刚刚是我这辈子遇到过的最离奇的事情了,简直酷呆了。”她笑得一口小钢牙在阳下光闪闪发光,插在衣袋里的手却始终捏着衣兜里那一袋早已经被捏碎的猫粮,仿佛可以从那一袋小小的猫粮里汲取力量一般。
白乙看着她,没有再说什么。
“哎呀,下午的课又没有上,苏玲玲这次一定骂死我。”白丁有些苦恼地挠了挠脑袋,然后又似乎想通了,“算了,反正已经跷课了,我去接白小喵。”
说着,她转身就走。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始终牵挂着白小喵。
白乙站在候车亭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一种钝钝的痛感。
“白丁。”他喊住她。
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如果不跟我修仙,你随时会被鬼差捉走。”他说。
白丁忽然回过头来,咧开嘴吧,“这样啊,那我一定非修仙不可,我可是很怕死的!”
有些耀眼的阳光折射在她的黑框眼镜上,反着光,令他看不清她的眼睛。
挥了挥手,她大步跑开。
白乙不知道自己独自在候车停站了有多久,直到熟悉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起头时,天色已经微微有些暗了。
然后,他看到白丁怀里抱着一只懒洋洋的黑猫,正走向他。
“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干什么不先回家?”白丁说着,抱着白小喵往家里走。
“你不是…去接白小喵了么?”他问,不知道为何,声音有些干涩。
“接回来了呀。”白丁抱着白小喵上楼,打开门换了拖鞋,顺便拿了一双拖鞋给身后的白乙,“你脚上的拖鞋脏了,换一双。”
“在哪…”弯腰换下鞋子,白乙忍不住问。
“什么?”白丁拿了毛巾替白小喵擦爪子。
“白小喵在哪…”
白丁指了指趴在她腿上的黑猫。
“喵~”白小喵也软绵绵地叫了一声,证明自己就是白小喵,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白乙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小黑猫…它就是白小喵?
“怎么了?”白丁疑惑地看着他。
白乙轻咳一声,掩住自己莫名的心绪。
“啊,对了!”白丁忽然兴奋莫名地抱着白小喵站起身,然后拎着白小喵递到白乙面前,“你看看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