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俞东什么都没说,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陆应钦。
她临走的时候俞东反复交代:“不要去找陆应钦,陆应钦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哀求而放过一个人。”
可她却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尤其是在俞东嘱咐她“一定要好好照顾乐乐”的时候。
她是一名母亲,她深刻的知道不能相伴在自己孩子身边那种痛心又无奈的心情。
她第一次对命运的不公产生了怨恨。
俞东他是无辜的,为什么连他都不放过?为什么!她爱过陆应钦,是她贱,如果有报应,难道不该冲着她一个人来么?为什么会连累其他人?为什么陆应钦一定要咄咄逼人?难道,难道真的只有她死了,这一切的浩劫才会结束么?
程端五好恨,恨自己的力量是那样的渺小。
七年来,她从来没有这样冲动过,也从来没有这样恨过陆应钦。
过去她总想触及他的心,可他像洋葱,一层一层剥开的时候,她每时每刻都在流泪,等她剥完才发现,原来,他根本没有心。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可他却逼得她不得不见他。
她第一次那么大胆的闯到陆应钦公司来,却因为势单力薄被保安挡在门外。
整整三个小时,关义才姗姗来迟把她领上楼去。
她站在电梯里,屈辱、愤怒、哀恸、几千几万种的情绪一捅而上,她几乎急躁的要疯了。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快些上去和陆应钦同归于尽。
关义原本站在电梯的另一个角落一直没有说话,大概是看出了她眼底的狠意,他转过身来,轻叹了一口气,开口提醒她:“老板完全可以不见你,但他同意了见你,你就千万别浪费了机会。”
程端五因为他的劝诫变得更加生气,声调也不自觉拔高:“关义!你是不是疯了!你为什么要帮这种禽兽?!!为什么这种禽兽能这样无法无天!我不相信!我不信真的没人能治得了他!!”
“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我的,我只想提醒你一句,以你现在的力量,绝对绝对斗不过他。”
第十八章
程端五果决而坚定的抬起头,用放空一切的凛然眼神望着关义,一字一顿的说:“关义,我不怕,我一点都不怕他,我一无所有,我不怕他,斗不过他我没打算斗,我只想走的远远的,是他欺人太甚不是么?!!”
关义皱了皱眉,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端五,你真的一无所有么?为什么从我看来,你有的太多?为什么我觉得你满身都是弱点?你的哥哥,你的孩子,还有俞东,告诉我,哪一样你能舍弃?”
关义一句话问的程端五哑口无言。程端五瞪大了眼睛,却发现自己没有可以反驳的话。是啊,她自诩一无所有,可她浑身都是软肋,这才能让陆应钦羞辱一次又一次。
“端五,你想过么?老板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逼你?他真的有那么闲么?他现在什么都有了,你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是,我什么都不是,我只希望他能大度些把过去都忘了!!这也不行么?!!”
见程端五情绪越来越激动,关义有种想让电梯停下来的感觉。这样的程端五和陆应钦,不正是以卵击石么?他实在不忍。
关义抬眸与她对视,严辞灼灼:“端五,过去,你忘了么?”
“我”忘了
程端五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理直气壮的说出这句话。
关义看着程端五青红相接的表情,轻叹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老板也没有忘。”
程端五的心因为关义这样一句语重心长的话募地沉到谷底,她的眼神越来越深沉:“因为我是程天达的女儿?因为我是程洛鸣的妹妹?因为我是他的仇人?”她冷嗤一声:“原来他也不过如此,关义,我告诉你,我早就不欠他了,就算我欠他再多我也还清了!!”
关义无力的单手扶额,无力的看着程端五,只觉得这榆木脑袋,就跟点不透似地。
“不因为你是任何人,因为你是程端五!”
“什么?”程端五疑惑的抬头。
还不等关义回答,只听电梯“叮、”的一声打开,目的地到了,程端五也顾不得关义只说了一半的话。她的目的很明确,没有闲工夫多聊。
好像感受到陆应钦的气息一样,她全身的防备立刻竖了起来,她紧握着拳头向着她来过两次的地方迈进,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
经过重重传达请示,程端五和陆应钦的距离终于只剩下一扇磨砂玻璃门,她深吸一口气要推门而入,关义却抢先按住了门把手。
他充满担忧的看着程端五:“端五,我们认识也有七年了,我不会害你,听我的,和老板好好说,别浪费了机会。”
程端五冷冷的睨了关义一眼:“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只会告诫我!最该告诫的难道不是在里面的人?!”
关义一时无话,无奈只得放开手,看着程端五笃定推门而入的倔强背影
陆应钦办公室里的空调温度有些低,冷气凉飕飕的灌进她的脖子里,她觉得自己全身汗毛倒竖。每一个毛细孔都似乎都难受的收缩。
可她不害怕,一点也不,在进来之前她还有一腔的愤懑想要宣泄,可当她真的看到陆应钦时,她竟觉得自己几乎一句话也不想和他说。
她毫无惧意的抬头,冷冷的看着陆应钦,轻启薄唇,她的声音毫无温度,“陆应钦,要怎样你才肯放了俞东?”
陆应钦正在签文件的手顿了一下,虽然猜到程端五可能会是这样的语气,但当他真的听见时还是感觉被她的语气蛰了一下。
在她没有来之前,他一直在想程端五第一句会和他说什么,如果她求他,他会不会心软?他想了许多种可能,甚至想过她会动手和他厮打,可她通通没有,她的眼神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不屑和他说话。
他“啪、”的一声把钢笔往桌上一摔,猛的往后一靠,他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揪得紧紧的。
“程端五,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么?”
“呵,”程端五不屑的冷笑,“除了卑鄙无耻不仁不义的畜生,还能和谁呢?”
“是么?”
陆应钦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女人竟是如此的本事,一句话就说的他想起身掐死她。他怒极了,却反倒镇定,“你可以尽情的说,只要你愿意。只是希望你说完以后能赶紧出门,不要影响我工作。”
“陆应钦,你真卑鄙。”程端五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着。她恨自己无能,恨自己受制于人。
“让俞东坐几年牢取决于你,不过以你目前的态度至少五年吧。”
“疯子!你这个疯子!俞东是你的兄弟!”
“七年。”
“王八蛋!陆应钦!你这个王八蛋!”
“十年。”
“我恨你。”
陆应钦一直寐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他几乎有些错觉,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程端五刚才是在说恨他么?
他的眼神渐渐阴鸷,看着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冷冽。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漠视这个女人。她恨他难道不是他一直知道的么?
为什么听她这样毫无矫饰的说出来,他竟然有种刺痛的感觉?他下意识的抬起头。程端五看向他的眼神是那样厌弃。
她怎么会用这样的眼光看他?
以前以前她永远是用追逐仰视的目光看他,仿佛爱他就是全部的信仰,而现在,她变了,她真的变了。
陆应钦有种抓不住她的感觉,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难受得全身都不对劲。
他瞪着她,眼球里充斥着血丝,血红的颜色仿佛要噬人一般。
“程端五,你再说一遍。”
到底还是无法淡然的和他相忘于江湖,既然他选择了决裂,那么她只能顺着他的选择行进下去。她曾经一直天真的以为,即使他们不相爱也不用那么累一定要做仇人。
可他不愿意,他永远都要和她站在两个极端。
她吐气如兰,一字一顿的说:“听不见吗?陆应钦,我恨你。”
她终于承认,爱上陆应钦,原来真的是一场噩梦。一场睡不去醒不来的噩梦,她如履薄冰冷汗连连却怎么都无法挣脱的噩梦。她忘不掉也离不开。她对他,终究如那句古语所言。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程端五握了握拳头,仿佛豁出去一般咄咄指责:“陆应钦,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就算不放过我,你也不该害俞东啊!他是你兄弟不是么?陆应钦,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冷血?为什么?”
一提及俞东,她终于警醒过来,关义说的对,她全身都是弱点。她现在骂了他恨了他惹恼了他,直接遭殃的不就是俞东么?
那她现在做任何事,有意义么?她来这里,又有意义么?她一直瑟瑟的抖着。时间一分一秒像在煎熬。她觉得又冷又累,这种无助的感觉好像每时每刻都如影随形的跟着她。
她无可奈何的笑了,那笑苦涩的她喉间都发痛:“陆应钦,你想怎么样都随你,俞东是无辜的。”
“无辜?”陆应钦冷笑:“俞东的事你又知道多少?一个毫无问题的人,又怎么会被我抓到把柄?”
“就算他有问题,也不该你来制裁不是么?我们已经要走了,你还要我们怎么办?”
“‘我们’?”陆应钦冷冷一笑,夹枪带棒的讽刺:“倒是说得亲热。怎么着,睡了是不是?这么为着他了?”
“是又怎么样?他会娶我,我为着他这是自然的,今后我都会敬他爱他,他是我的丈夫!!!”程端五可以忍受自己被他羞辱,他用再难听的话也没关系。可俞东不行,那么温柔的俞东,她无法忍受陆应钦这样侮辱他。
“丈夫?程端五,看来我看错你了,原来爬男人的床是你的习惯是不是?”他嫌恶的睨她,狠狠的啐一口:“程端五,你真肮脏!!”
“是!”程端五嗤鼻冷笑,字正腔圆的说:“我是肮脏,我肮脏所以我跟你上床!我对不起俞东!因为我和你这种人渣上过床!!!我肮脏所以我生你这种人渣的孩子!!我肮脏!!我肮脏全是拜你所赐!!陆应钦!!”程端五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是用吼的,她话音尾音未落,陆应钦已经从位置上起来。
他脸色阴沉,一只手蛮横的抓着程端五,恨恨的把她往墙角逼,她被那粗暴的力量撞得一懵,等她反应过来,陆应钦的手已经掐在了程端五细瘦的脖颈上,他的力道大的惊人,堪堪是要置人于死地的力道。他的意识都几乎失缰了,程端五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胸口的空气全数被逼了出来,血液流通不畅,全数积郁在头顶。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死亡的感觉,似乎也不是那么难捱,比起她七年来过的日子,她竟然觉得死亡是那样轻松。
这轻松的感觉让原本在挣扎的程端五突然放弃了动作。她像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任凭陆应钦的力气怎么大她也不反抗。
也许,也许杀了她,他就觉得舒畅了吧?
也许,也许没有她,一切都会好了吧?
俞东不用坐牢,冬天不用受苦,所有的人都不用被拖累。
原来,哥哥说错了啊,连死都不怕了还怕活着?
她怕,活着太痛苦了,她怕极了,如果可以,她宁愿死了
“砰、”陆应钦粗暴的掐住程端五,程端五的脚因为他力道的带动踢到了放置在墙角的古董桌,古董桌被她踢得一声闷响。
这乍然的声音敲醒了陆应钦,程端五的脸色因为缺氧变得青紫,明明该是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可程端五的脸上却一点也看不出,她紧闭着双眼,眉头都没有皱,陆应钦只在她脸上看到了解脱。
他觉得手心似乎被烫到了,猛地放开。
全身无力的程端五虚软的倒在了地上,喉间的疼痛让她无法自控的剧烈咳嗽,身体痛苦的痉挛着,大难不死,她竟一点喜悦都没有。
她嘴唇发白,却仍倔强的抬头,冲陆应钦吼道:“为什么不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吧!!!”她死死的拽住古董桌的边缘,几乎用尽了全省的力气,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听上去像是要哭了一般。她强撑的所有镇定都被陆应钦噬人的气势消磨殆尽。
她最终还是成为了那个懦弱的程端五,连逞凶她都比不上陆应钦,除了死,她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可以赢的。
她不怕死,她只怕痛苦的活着。
“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杀了我算了?杀了我解恨,杀了我一了百了,杀了我两不相欠,这条命我赔你所有的恨,够不够?!陆应钦!够不够?!”她一句一句的重复着,自言自语仿佛是台坏掉的机器,只是不断的质问陆应钦为什么不杀了她。
陆应钦看着程端五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他一点也不觉得痛快。他甚至有些懊恼,为什么他总是被程端五几句话就急怒了?
“程端五”他叫她的名字,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想上去扶她,他的手还没触到她的肌肤,她已经用尽全力抬手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不偏不倚,狠狠的打在陆应钦的脸上。陆应钦毫无防备,生生承下了她掌风的力道。
“滚!”程端五浑身尽是不可进犯的狠意:“滚!!不要碰我!!!”
陆应钦终于彻底动怒,他猛的把程端五从地上抓起来,双手用力的握着她的双肩,尖刻的讽刺:“不让我碰?不让我碰只让俞东碰?”他恼羞成怒,愤愤倾身过来:“程端五,你恨我?我告诉你,你恨我你也必须向我妥协!你斗不过我!”
“呵、”程端五不屑的笑:“还要我怎么妥协?陆应钦,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俞东,我什么都没有,这条命你要就拿去!”
“你是愿意俞东去死了么?程端五?”陆应钦觉得问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有一把无形的倒抵在他的心尖上。再靠近一点就要血肉模糊。
“是!我愿意为他去死!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程端五怒目圆瞪,即便已经快要脱力她也强撑着那几分意识。
“很好,很好。”陆应钦突然放开了双手,仰天大笑了起来。
明明是那样爽朗的笑声,却隐含着难以言喻令人恐惧的杀意,他猛的收住笑声,一转头,一字一顿的对程端五说:“程端五,你不是伟大么?你不是愿意为他做一切么?很简单,趁我还对你这肮脏的身子有兴趣,跟我睡,睡到我满意,我自然会放过俞东。”
程端五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陆应钦过去再怎么粗鄙的字眼她也没有觉得这样羞辱过,她死咬着嘴唇,握紧了拳头,“陆应钦,你真让我觉得倒胃口!”
“呵,”陆应钦冷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十年以后,你就能和俞东再续前缘,我想十年对你们来说,并不算太久吧!”
第十九章
陆应钦掸了掸烟灰,灰白的烟灰剥落在烟灰缸里,散落一片,陆应钦瞧着,突然有种莫名的落寞。
程端五走了。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他一个人。除了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香气,陆应钦几乎找不到程端五来过的任何痕迹。
手心还深刻的记忆着她颈中的脉动,以及触及她肌肤的那一抹滑腻。
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现在的程端五只会客气的喊他“陆先生”,或者生气的吼他“陆应钦”,她再也不似从前小女儿姿态唤他“应钦”,“应钦”。
她小他六岁,从前她韩剧看多了也喊过他“大叔”,那时候他觉得荒唐,如今想来,好像她确实只是个小姑娘而已。
六年多的时间,程端五消失的无声无息,他也没有特意去找过。他以为自己毫无兴趣。
偶尔做噩梦想起那些屈辱的过去,他也会连带想起程端五,但那时,他对她只有满满的恨意。
可如今,他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越来越奇怪了。
当她真的变了,不再像过去那样对他死缠烂打,哭哭啼啼,他却突然不习惯了起来。
最气的时候,在她后悔跟过他时,他突然觉得心尖都被刺痛了。他怒极了,失去了理智,甚至想杀了她,可他终究还是没有下手。
他用最粗鄙的字眼侮辱她,以权势压她,她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从来不知道她竟是这样的倔强。
从前她的倔强全用在百折不挠的爱他,而现在却全用在不顾一切的反抗他。
这变化是有多讽刺?
到最后,他故作无情的说:“考虑我的建议,你答应了,我自然会放了俞东。”
程端五只回了三个字,抑扬顿挫,字正腔圆。
“你做梦!”
程端五决绝的声音言犹在耳,陆应钦瞳孔迅速一收,他摁灭香烟。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百叶窗。窗外的阳光穿透进来,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的眼睛不适的眯起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马路,努力在指甲大小的人影中搜寻着。
世界上有千万种人,千万种女人,奇怪的是,却独独只有一个叫程端五。
陆应钦自己都觉得奇怪,她真有这么特别么?
他沉默的放空,直到关义敲门进来通知他开会。
关义目不斜视,也没有多问。说完该说的,他自觉就要离开。是陆应钦叫住了他。
陆应钦想了许久,突然问他:“关义,俞东前头那女人叫什么来着?”
关义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怔忡一愣,片刻后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回答:“好像叫明月。”
陆应钦“嗯”了一声,又问:“我记得,好像长得很像程端五。”
关义点头,仔细回想:“眼睛尤其像。身形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