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两码事吧,宝珠。”
“是的,两码事。但当中隔着一道轮回的槛,却是一模一样的。一样的对面相见不相识,呵呵,即便是相识了,即便似乎相处了很久很久,那又能如何?一会儿梵天珠,一会儿朱珠,下次也许是什么红珠蓝珠黑珠…最终你发觉,无论在一起多久,你对他来说总归是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魂魄,另外一个…另外一个无论怎样都无法开口说出‘爱你’这两个字的陌生人!”
说罢,身子不由自主一阵颤抖,我意识到我在发泄。
对着一个陌生的人,陌生的魂魄,发泄着心里一道压抑了很久很久的情绪。
随后无法再继续说下去,因为身体的颤抖令我声音也无法控制地颤抖,然后眼眶滚烫而模糊起来,我不得不用尽全部的力气,才让那些快要坠落的液体在掉出眼眶的一刹那,慢慢退回了眼内。
许是因此,阿贵也沉默下来。
沉默了许久,直至感觉到我恢复平静,他才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
然后抬起头大声笑了笑:“哈…看我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好在这样一扯,脚似乎不怎么疼了。”
“不疼就好。”他也笑了笑,尽管背对着我,我根本无法看到他的笑容。
然后他托着我身体的手突然一松。
没等我反应过来,身子一滑我蓦地从他背上滑落了下去。
一脚踩在地上生生一阵剧痛,险些因此倒地,被他骤一转身一把将我抱住,随后身子往前一斜,同我一起跌撞在了我身后的岩石上。
“阿贵?!”至此我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叫。
话音未落嘴被他一把捂住了,他用力压着我,在我惊惶不知所措之际将头枕在我肩上,苍白的脸侧对着我,朝我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别动,宝珠,就这样让我靠一会儿。”
我想动无法动,想出声也无法出声。
只能任由他这么紧压着,呼吸一片胡乱,脑中亦一片混乱。随后凭着本能使出全身力气一番猛烈挣扎,但仅仅只是片刻,推搡在他胸前的手却忽然再也使不出一点力了。
因为我发觉我手上沾满了血。
从他胸口那道枪伤里汩汩而出的血。
它们不停不停地朝外流着,冰冷而汹涌地流在我手上和身上,让我全身仿佛一瞬间凝固了般,再也无法做出一丝抵抗。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扬手一拳落下。
正砸在我脸侧。
将那片坚硬的石头嘭的声砸出深深一道凹痕。
第334章 蟠龙
“别怕。”之后不知过了多久,阿贵终于松开了我,然后轻轻拍掉了手背上的石头碎渣,仿佛刚才那一切从没发生过似的,他静静把手重新伸到我面前:“我不会伤害你,宝珠,只是人有时候需要某种发泄。”
“为什么。”我一动不动看着他那只手,嘴唇上隐隐还残留着它刚才附着在上面的冰冷压力。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生那么大的气,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他看了看我。
过了片刻慢慢收回那只手,笑了笑:“因为在说着刚才那些话的时候,你看起来就像台机器。”
“机器?”
“这个时代所诞生的一种最有趣的东西。它们冷冷地看着你,冷冷地把储存在它们脑子里的东西一样样罗列并分析给你听,颇似有理,又因为是一种储存物,所以理所当然还被它们认为那都是最正确的。”
“你说电脑…”
“但你根本不知道别人到底经历过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而如此执着,不是么。”
“我当然知道。”
“你知道些什么?”
“知道有人因为不死不灭,所以像个傻子一样年复一年在人世间徘徊,等待和寻找他死去爱人的转世。无论多少年,无论他所爱的那个人已经转世投胎了无数辈子,他还在那里等着她,甚至宁可透过别人的脸和身体去怀念她逝去的灵魂,也不愿接受她早已经不存在了的事实。”
“也许是心里存着一个念头,总觉着终有一天能真正把她找到,所以无论需要经过什么样的等待,无论等待的过程多么艰难和无望,也都是值得的。”
“对其他人公平么?”
“其他谁?”
简单三个字,瞬间问得我无言以对。
是啊,其他谁?
我对于狐狸来说又究竟算是谁?
“很多事,从最初的深刻到后来的模糊,我想这段时间里我应该是忘记了很多东西。”随后收回停留在我脸上的视线,阿贵拈着手腕上垂落的珠链,在它们闪烁的光晕中轻声道,“但有一件事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在我第一次从坟墓里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我手里握着那件当初我送给她的东西,那上面残存着一些她所留给我的讯息。”
“什么讯息…”
他嘴唇动了动,然后慢慢抿成一条直线。
有那么瞬间我以为他会就此沉默下去,但后来才明白,他只是为了简单避开我所问的问题。“于是,原本被死亡剥夺的记忆开始清晰了起来,”然后看了看我,他接着道:“此后,我便开始了日复一日对她的寻找和等待,等了很久,等到这片地方的每一片草每一块石头都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的脑子里,那个时候,我突然开始问起自己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沉吟了片刻:“我问自己,当有一天我真的找到她了,她出现在我眼前,如同当年一个模样,但她用她陌生的眼神看着我,用她陌生的语气宛如对一个陌生人那般同我交谈,迫使我连我究竟是谁也没有勇气对她说出口…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办?”
“…你看,”见他说到这里时话音再度停顿,我立即道:“这不就是我刚才跟你提到的么?一人只得一辈子,轮回就像电脑的格式化,一切全部清空,一切重新开始。所以,即便能找到她又能怎么样,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
“那么你刚才所说的那个不死不灭的人,他所等待和寻找的结果,又是怎样的?”
没防备他突兀朝我问出这句话,我被问得肩膀猛一阵颤抖。
“…不知道。”过了半晌讷讷回答。
“那么他如今仍在等待和寻找么?”
“…我想,应该是吧…”
“那为什么不将刚才那番对我所说的话,去同他讲?”
“因为…”
“因为什么?”
他问的语速令我喉咙里一阵梗塞。
挣扎半晌,却没能回答出一个字来,经不住视线又开始变得模糊,我只能用力将眼睛睁了睁大,硬生生将滚在眼眶内的泪水逼了回去,以免被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幽黑眼睛从中窥出些什么来。
却仍是被他觉察到了这点,于是他垂下眼帘,淡淡问了句:“你怕对他说这些是么?”
“为什么要怕。”我蹙眉。
“怕说了,水里原本清晰的影子就碎了。正如我永远不敢去想象,在我把一切同她的前尘往事都对她说出口后,她会以一种怎样活见鬼般的神情来面对我。”说罢,抬眼望向我:“你能想象么,宝珠?”
我被他问得一怔。
“你能想象么?”于是他又问了一次。
我立即摇头:“不能。我也不懂你都在说些什么。”
“呵…”
“也不想再继续跟你说这些东西了。”
“也好。”
“那我们可以继续走了么?”
不知为什么,在问完这句话后,我觉察到他眼里似乎微微闪过一丝迟疑的神情。
但就在碰触到我目光的瞬间,那神情立即消失殆尽,他点了点头:“当然。”
“那么走。”
说罢,故意忽视了他再度朝我递过来的那只手,我咬着牙扶着一旁岩石由慢到快迅速朝前走去。
但没走几步,忽然发觉有点不对劲,便又停了下来。
不知怎的,一路过来手碰触到的地方,我感觉那片岩石完全不像刚才那么粗糙和坚硬,反被一种滑腻的软取而代之。当即用力朝身旁岩石上摸了两把,凑到眼前仔细一看,不由立刻脱口道:“阿贵…你有没有发觉有点不太对劲??”
阿贵没吭声,也许是对我刚才的态度有些介怀。
所以我立即扭头朝着他方向晃了晃我的手:“你看!这地方怎么全是石灰?你闻闻这味道…”
话音未落,我突地傻了眼,因为阿贵竟然不见了。
身后空荡荡的,全无半点人影,唯有阿贵手腕上那串珠链静静躺在他原先站立的地面上,周围斑斑驳驳,是他身上所滴下的那些血。
血迹未干,人却不见了…
可是周围根本没有折返的脚印,他能跑去哪里??“阿贵?!阿贵?!”急忙朝着来时方向用力叫了两声,我跌跌撞撞跑回去一把将那串链子拾了起来,握在手心迅速往四周朝一照,然后心猛地一沉,因为在将周围环境全部仔细看过之后,我当即意识到,阿贵真的是消失了。
就在刚刚跟我说了那么久的话,又在我丢下他自顾自朝前走了十来步之后,他突然间蒸发了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当口一股冷风倏地从前方通道内吹了过来,发出空气在空旷处所摩擦而出的隆隆声响,令那条黑得一眼望不见底的地方就好像一只咧开了巨大嘴巴的怪兽,蛰伏在那儿蓄势待发般静盯着我。
我心里乱透了。
原本阿贵在的时候完全没有这种感觉,那种巨大得好像被一片黑洞给吞噬进去的孤寂和恐慌感,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然后闪电般猛地包围住了我,迫使我呆站在原地紧抓着手里的链子,一时也不知是该往回走,还是继续朝我俩刚才前进的方向不管不顾地过去。
就那么干站了好一阵后,身子一转,我毅然决定还是继续往前。
不管怎么样,以阿贵一贯的品性来看,他绝对不是个会无缘无故丢下我,一声不吭就从这地方离开的人,况且这根从不离身的珠链都被他遗弃在这里,所以,我想他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想到这点的同时不禁让我产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想会不会精吉哈代已经发现到了我俩的踪迹,所以不动声色地追了过来,并且将阿贵带走了?
这念头在我脑里刚一闪出,就立刻让我忘了脚上的伤和刚才在通道里的奇怪发现,用着最快速度朝前一路疾走。但走着走着,没多久,突然脚底一阵剧痛,我意识到自己踩到了样什么东西。
当时没敢停顿,只一味继续往前走。可是没走几步脚下却突然再次一阵剧痛,这一次,我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借着手里那串珠链的光,我发觉前面赫然就是整条通道的尽头了!
真没想到它竟比我预想的要近得多,那片阻挡了我前进方向的岩石上同样充斥着灰蒙蒙的石灰粉,并散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奇怪气味。我吸着那股气味没敢立刻就再度往前走,因为记得很清楚,阿贵说过,找到血路的路首就等于找到了出口。
但问题是,这个出口到底指的是什么,它又到底在哪儿?
在举着手里的珠链朝周围仔细照过一圈后,我发觉无论上面下面,左右前后,都没有丝毫类似出口的东西。这地方唯一跟先前的通道所存在的些许不一样之处的,就是它比刚才一路过来的那条通道要宽敞,看起来不像是通道,倒是比较像个‘房间’。
‘房间’里甚至还有张桌子。
乍一眼见到的时候,我还以为它是个蹲着的人影。它杵在这条通道的尽头里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通体堆满了石灰粉,压得半边桌角朝一旁倾斜了至少三十度,并随着我一路走近的脚步声发出吱吱嘎嘎的轻响。
但为什么一条‘被血路冲击而出的通道’,里面竟然会有这么一张桌子?
想到这儿,那只没穿鞋的脚再次感觉到脚下那块戳得我生疼的东西所传递过来的尖锐,我立即低头看了眼,才发现原来是块石头。
黑幽幽的石头,在四周的石灰粉中露出尖尖一个角,相对比颜色极其突兀。
石头看上去并不是天然的,而是某种雕塑,于是蹲下身用手将它边上的石灰粉用力往外刨了两把,本是想看看它到底是件什么雕塑,谁知这一刨,呼啦啦显出底下一大片漆黑的物件来,由此一股被石灰粉气味压盖在下面的浓香也立刻扑面而出,猝不及防间惊得我连退了两步。
随后定睛朝那东西上仔细一看,立即发现,这哪是什么石雕,分明是一块刻着团龙花样的棺材板!
黑色沉香木的棺材板,质地极硬,并能散发出金属般的光泽,所以一度让我错当成了石头。
就在我目不转睛紧盯着它看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发觉它竟然微微动了下。
见状不由吃了一惊。
虽不十分确定,我仍是用最快的速度站了起来,试图尽快离这不祥的玩意儿远一点。谁知就在这时突然嘭的一声闷响,那块棺材板霍地朝上一顶,顶出一道半尺来宽的口子!
随即一只乌黑如干柴般的手猛地从里头伸了出来,在我惊跳着朝后倒退的刹那,一把抓在了我手上的脚踝上,把我狠狠往下一拽,迫使我扑通下跪倒在了它的面前。
膝盖刚撞到地面,迎头我就看到了一张脸。
黑色的骷髅般的脸,静静从棺盖底下的黑暗中显现了出来,眼皮跟眼眶几乎全部黏连在了一起,只露出一道缝,透过它,里头隐隐闪出一点类似目光般的东西,若隐若现仿佛是在看着我。
直看得我后脑勺一阵发麻,这当口轰隆一声巨响,整片棺盖突然直立而起,在由此而激起的一团粉尘中,那具干瘪得脱了形的尸体一把松开扣在我脚踝上的手,将沾了我血液的手指朝自己嘴上轻轻一抹。随后从喉咙里发出咯咯一阵似乎叹气又仿佛是喃喃低语般的声音,它抬起另一条胳膊,转了转僵硬的手腕,然后朝着棺材边缘用力一拍。
拍在棺材上,我身后却同时发出嘭嘭数声闷响。
紧接着一口口同样质地的漆黑棺材霍然间从四周拔地而起,宛如一道道墙壁,在短短数秒钟内将我团团围困在了这间布满了石灰的石室中,未等尘埃落地,眼见着那些本牢牢密封着的棺材板一块块相继由内翻开,随后扑面而出一股浓重的阴风,在我下意识伸手去挡的时候,八具同样干瘪得脱了形的尸体迈着僵硬的步子,一个接一个从里头慢慢走了出来。
第335章 蟠龙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好像置身在某部八九十年代的香港老僵尸电影里。
这些从棺材里走出来的尸体身上全都穿着清朝官服,脖子上挂着幽光闪烁的朝珠。但和那些近乎恶搞的僵尸片截然不同的是,它们脸上没贴着电影里那些可笑的黄符,走路也不是一跳一跳的。
如果不是身体已经呈现木乃伊化,它们举止看上去跟活人几乎没有任何差异,身上的官服更是完好得仿佛刚刚穿上去一般,簇新笔挺,金线所绣的五爪盘龙流光溢彩。
在走出棺材后它们就立刻停了下来,垂手静静立在那些散发着浓香的棺材前,头保持着躺在棺材里时的样子搭在肩膀上,一动不动,像是在用它们干瘪的眼睛看着我。
见状我本能地想找机会逃开,但身体根本动不了。
从它们身上冲出来的那股阴气是我前所未见的巨大,它压得我连气都提不起来,别说挪动身子。且就在这个时候,随着吱吱嘎嘎一阵轻响,我面前那具仍半埋在地下的棺材里,那个迫使我跪在它边上的尸体也缓缓站了起来。
确切的说是跪了起来。
跪在我面前,跟我面对着面,嘴巴微张,嘴里隐见一颗桂圆大的夜明珠闪闪烁烁。
但吸引我注意的并非这颗珠子,而是它的动作。
它一只手抬在脸侧,一只手指着我的方向。这动作着实有点怪异,并且我很快意识到,不但怪异,它竟似乎是在模仿我的动作。
刚才在那八具尸体的阴气从棺材里扑出来的时候,我本能伸手去挡的动作,不知怎的被它模仿了去。见状微微愣了会儿,我立刻强压住心里的慌乱,试着把朝前伸着的那只手慢慢放了下来。
果然不出所料,那只手才刚一动,它指着我的那只手也立刻跟着缓缓朝下放了去,紧跟着,又学着我的动作,它将脸侧那只手也放了下来,再抬起,按着着我继续的动作慢慢往边上指了指。
这可真是个完全没能料到的机会。
当即令我脑中灵光一闪,头一仰身子借机虚晃了下,我故意重重往后一倒。眼见着他也学着我的动作朝后倒去,立刻迅速扭转肩膀,在身体倒落到地上的一刹那一把撑住地面,顺势用力跳起身,随后撒开腿就往身后那片没被群尸挡住的空隙处飞奔而去!
我以为这样它会学着我的样子,要么彻底倒下,要么和我一样起身飞奔,但奔向与我截然相反的方。
这样一来,可以借由它的力量撞倒立它身后的尸体,而我也可以趁机逃离这里。
但这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
就在刚刚往前奔出三四步之后,我一下子跌倒在地上,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朝后拽去。
而拽着我的这股力量没来自其它,却是来自我的手臂。
我的手臂把我的脖子给卡住了。迫使我整个上半身后仰着倒地,再滚向身后那具依旧跪在原地的尸体,因为就在我刚刚转身奔跑起来的瞬间,我这只手上突然浮出了一片黑色的东西。
跟我在通往蟠龙墓那条密道里竖着的绿棺材中,以及棺材屋那口装着载静王爷尸体的棺材上,所见过的一模一样的黑色头发般的东西!它们像是野草似的从我皮肤里蜂拥而出,一边绕在了我的手臂上,一边蜿蜒而起,闪电般伸长,将我同那具尸体笔直伸向我的手牢牢缠在了一起!
而那具尸体也根本就没再如我想的那样继续学我的动作。
在我将自己注意力完全放在它之前诡异的举止上,从而忽略了自己手腕上所发生的可怕变化之后,它突然静止了下来,一动不动看着我手臂中渗出那些黑如发丝般的东西,又在那些东西将我同它缠到一起的瞬间,利用那东西猛地将我拽了回去。
我急忙用力挣扎,但没有一点作用,这具尸体力量大得仿佛一台运作中的机器,有条不紊地将我拖到他近前,然后在我试图爬起来的时候纵身而起,跃到我身边一把扯住了我的手,朝上猛一使力,迫使我将抓在手里的那根珠链脱手丢了出去。
珠链不偏不倚落在了通道尽头处的那张桌子上。
震得那张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桌子一阵颤抖,上面覆盖着的那一层厚厚的粉末和灰尘因此而被抖散了开来,少顷,露出底下一只匣子般的东西。
在碰到珠链的一刹那,从匣里发出阵喀拉拉一阵脆响,随后原本紧闭着的盖子啪的声打开了,这当口整个通道也开始抖动起来,最初几乎细不可辨,之后越来越明显,直抖得四下那些厚厚的石灰粉从它们攀附的地方大片掉落,慢慢显出里面一道黑漆漆的岩石层。
岩石起伏不平,一坨一坨蜿蜒盘横,初时以为是普通石疙瘩,但当越来越多的岩石层袒露在我眼前时,我赫然发现,那竟都不是天然的,而是人工雕凿上去的一条条龙。
从刚才阿贵消失的那个地方开始,一直到通道尽头,除了地面外所有的地方都雕满了,且每条龙的大小和姿势都不一样,粗略一估计,能有上千条之多。它们被九根镶嵌在岩石内的粗大石柱分割成九块部分,每个部分内的龙样子截然不同,是以龙生九子的九种样子来区分的。而再细看,那些石柱上同样也雕着龙,但样子则只有简单一种,是蟠龙。
它们通体刷着金漆,在乌黑的岩石上显得活灵活现,但仅仅不过一瞬间而已。就在它们完全从石灰粉里显露出来之后不久,那些金漆就开始发黑了,并以极快的速度迅速暗淡了下去,很快斑斓的光泽消失殆尽,亦令那些原本简直能从柱子上呼之即出的蟠龙一下子变得死气沉沉。
但这变化并没有引起我特别注意,因为就在它们无声无息间发生着那些转变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这些石柱的长相看起来非常眼熟。
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它们跟蟠龙墓里那些柱子是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这一发现立时让我有了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甚至比眼下被那些复活了的僵尸包围和钳制住更加让我感到糟糕,所以我立刻再次奋力挣扎起来,却就在时候冷不防听见头顶上轰隆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上坠落了下来。
是什么?
心跳突地加快,我下意识抬头朝上看去,便见大片石灰粉如下雪一般从天而降。
那一刻我原该立刻把眼睛遮住,以免被落下的石灰粉伤到了眼睛。
但没有。
反而傻了似的瞪大了一双眼呆呆朝上继续看着,因为透过那团浓厚的粉尘,我隐约见到一块巨大的石板被数根拳头粗的锁链吊着,缓缓从我头顶上方那片岩石内降落下来。
石板上静躺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动物。
尽管大部分身体被一块袈裟牢牢缠裹着,只露出两只尖尖的耳朵和半根毛茸茸的尾巴,仍让我毫不费力一眼就认出,他是失踪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狐狸。此时他一动不动躺在石板上,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迷着,这一发现登时让我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凝固了,连石灰粉落到我脸上也完全没察觉到,直至一阵刺痛骤然间烧得我两眼无法继续睁开,然后什么也看不见了,我痛得一下子滚到地上,随后发疯似的大叫起来:“狐狸!狐狸!狐狸!!”
狐狸没有回答我。
但很快有一双手一把抓住了我。
在我被突然出现的狐狸和眼睛里剧烈的灼痛猛地抽去了所有理智的时候,有人朝我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又在我为此呆愣住的时候,松开了我,将两只手按在了我的眼睛上。
于是我的眼睛不疼了。
理智也重新返回了脑中,我努力稳住自己发抖的身体在原地静静跪了片刻,直到按在眼睛上的那双手移开,才慢慢将眼睛睁开。然后看到眼前有道人影,随着视力由模糊到清晰,我发现他竟是之前突然间蒸发了般消失不见的阿贵。
“阿贵!”当即心跳再次加快起来,我迅速跳起身一把抓住他肩膀,兴奋地指着头顶上方要他朝上看:“帮我!快帮帮我!帮我把他放下来好不好?!”
说得太过兴奋,以至完全没注意到他看着我的那双眼睛。
眼睛冷冷的,好像一具没有温度没有情感的尸体一样,冷得可怕。“阿贵!”抬头看向上方那块石板,我再次用力扯了把阿贵的肩膀:“他就是狐狸!你帮我救救他好么?帮我…”
说到这里时,我终于注意到了他的眼神。
于是还未出口的那些话一下子僵在了我的喉咙里,我下意识松开手朝后退了一步。
正要再想退一步,背后撞到了什么,硬而冰冷,散发着一股死亡的腥臭和浓香。我就没敢再继续朝后退,只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想知道他这么看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就是狐狸。”然后见他嘴角扬了杨,对我道。
我下意识点点头。
“原来他真的是一头狐狸。”他再道,似笑非笑。
我再点头。
“可是我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没办法去救一个夺走了我妻子的人…或者狐狸。”
“夺走了你妻子的人…”我机械重复着他的话。
“也不想因为你的请求而中止我这盘等了上百年的终局。”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看着我,朝我伸出一只手:“还没明白过来么,宝珠?或者其实已经明白了,只是不愿意去接受而已?”话音落,手掌摊开,手心里两截断裂的玉簪碎块在我眼前闪出道血红色的光斑。“所以,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我迅速朝那些玉块看了一眼,用力咬了咬牙齿,没吭声。
“不明白还是不想说。”于是他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