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明明开车需要几天几夜的路程,在他上了车后仅仅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到了。

所以,说到这里的时候李远山的脸色变得很奇怪。

他奇奇怪怪地看着我,用一种奇奇怪怪的声音问我:“他…他们都不是人对么?”

我没有回答,因为麻药的关系让我有点难以发出声。

于是他点了点头,道:“肯定不是人。虽然说是迷信,但谁说迷信就不可能是真的呢,他们是妖吧,或者鬼?”

我依旧没有回答。

他沉默了一阵,然后摸了把额头的汗,喝了两口矿泉水。

然后站起来,看了看空旷的病房,又朝病房门外铘的身影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问我:“现在我知道了他们那么多的事,他们会不会杀我灭口?”

他问这个的时候脸色发白,比他之前说起那些往事的时候脸色更加苍白。

于是我摇了摇头,用勉强挤出喉咙的声音对他道:“不会,你只管走就是了,不要跟任何人说起你见过的这些事、这些人,包括警察。”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他一叠声地说了好几遍‘我知道’,然后在狐狸进门的那一刻匆匆穿上外套朝外走去。

经过狐狸身边,连招呼都似乎忘了打,匆匆便跑走了。狐狸倒也不以为意,或者说,他根本就已无视了那个男人的存在,只径自到我身边站定,低头看了看我:“你怎么样。”

我动了动自己半边被包扎得跟木乃伊一样的身体,干巴巴道:“托麻药的福,从昨晚到现在,从没这么舒服过。”

“好好休息。”

说着便要转身离开,我不由叫了他一声:“狐狸。”

他回头望向我。

“洛林的话都是真的么,你和铘为了杀死他,不惜废了锁麒麟。”

他眨了下眼睛,没有吭声。

于是我不得不将话再说得明确了些:“我是说,为了杀死洛林,这条胳膊是在你俩的预算之中么。”

“你想听实话么?”沉默片刻他问我。

我点点头。

“实话是,有些东西确实在我和那头麒麟的预算之中,包括他受制于洛林,包括他的魂魄出窍。”

“哦,是么。”

“但有些东西,直到我第一次联系上你之前,都还是完全不在计划之内的。比如铘的失去记忆;黄泉村外那道堪比天网的结界;还有…”

“还有什么?”

他欲言又止,不知是为了什么。

“还有什么?”于是我再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突兀问我:“你信我么,或者那头麒麟。”

这次换做我的沉默。

他于是笑了笑,替我把被子掖了掖好:“好好休息。三天后林绢要火化,她有没有通知的家人?”

提起林绢我胸口至喉咙处再次狠狠地痛了起来。

眼睛有些模糊,我一时无法看清狐狸那张脸,便别过头让泪水无声地从眼角便滑进了枕头:“她的亲人都在乡下,挺远。”

“给我电话,我替你通知他们。”

“我他妈没有他们的电话!”

这句话我是吼出来的。

吼完呆呆看着狐狸,然后感到一阵无法名状地疲惫。

“那我去查下她的手机。”狐狸沉默了下对我道。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再看他。只默默听着他脚步声从我床边慢慢走到了门外,然后消失在外面的走廊内。

随后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坟墓般的寂静。

我想起上一次也是在医院里,这么安静,林绢躺在病床上劫后余生。

那次周林救了她,将她从阴阳道上救了回来。

而这次再也没有类似的奇迹发生。

“奇迹。人们总在绝望的深渊里期待奇迹的降临,却不知晓须付出怎样的回报。”这时身旁忽然有人轻轻这么道。

一字一句,仿佛一眼窥进了我的心底。

我闻言立即想睁开眼,但一只手随即按在了我眼睛上,无比冰冷的一只手,极寒的体温自眼球直透进我脑髓。

于是被麻药弄得有些昏沉的脑子一瞬异常清晰了起来,我循着那方向道:“冥?”

他松开了手,在床边坐了下来。

一身黑袍罩着他的身体和他的脸,让他看起来像个黄泉路上前来勾人魂魄的无常,但手中没有镰刀,只有一瓶喝了一半的可乐。“杰杰说,你刚才致电给他说你想见我,是么。”

“是的。”

“为了什么?”

“想和你做笔交易。”

“是么?”我的话令他哑然失笑。他垂下头将他那双黑如夜空的眼看着我,又慢慢将视线转到我的断腕上:“什么样的交易。”

“一个死人。我想这世上只有你能赦免她,让她活过来。”

“是么?我以为你是要我给你续上你的断手。”他笑笑。

“能做到么?让她活过来?”我追问。

他没有立即回答。

只又静静看了我一阵,随后道:“凡是死去之人,无论是什么方式,什么原因,都只意味着一点——他的阳寿已尽。因此,将阳寿已尽之人复生,为逆天之举,天理不容,亦是对死者的不公。”

“她的死才是不公!”我道。激动得几乎要坐起来。

却随即被一阵剧痛压得重新倒回了床上,重重喘气。

“不公么。”他看着我,替我将散乱在脸上的发丝移开。“死亡没有不公。倒行逆施的复生才是不公。”

他的话令我意识到这笔交易是无法进行的了。

而乞求冥王,求他将已死之人复活,本身就是个可笑到了极致的行径。

于是我沉默,点了点头。

“那么你想用什么去换她的命?”却听见他随后这样问了我一句。

淡淡的,令我整个儿一个激灵。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想用什么去换她的命,宝珠?”他再道。

我闻言立刻将手伸进枕头底下一阵摸索。

急迫得几乎将手腕上的吊针扯断,他不动声色看着,不动声色地在我将锁麒麟从枕头底下扯出来的时候,轻轻挑了挑眉:“它么?”

“是的,它。”

“你要用它换谁的命。”

“林绢。”

“我记得她。你朋友,那个经常跟你形影不离的女人。”

“是的。”

“她已经过了阴阳道。”

“所以我才来求你,请你用它来换她一条命。”

我的话令他再次看了眼锁麒麟,笑笑:“你舍得?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为了得到它争得血流遍野。你有它,你可以成神。”

“成神?”我不由也笑了起来,随后疼得一阵抽气。“不少人都这么对我说…”

“但是?”

“但是,”我望了望自己半边木乃伊般的身体:“你也看到了,不是么。”

“所以你不想要它了。”

“…我只是认为,与其它在我身边一无是处,倒不如跟了你,能一展它的宏图。”

“一展宏图…”这四字令他若有所思,随后目光转到锁麒麟上,伸出手指在那些细碎的骨头上一一抚过:“你这么认为的么,宝珠?它在我这里便能一展宏图。”

“没有什么人能比一位神更适合这样一件神物。”

“…说得倒也是。”

“况且它过去的主人也是个接近于神一般的人,不是么。可惜现在却莫名到了我的手里,我无法好好地拥有它,也没办法有效地操纵它…所以,与其最终有一天它会落在其他人手中,倒不如索性落在一个执掌人生死的神的手中。因为至少他对于生与死的欲望,没有凡人那么大。”

“呵…”

“所以,我只希望能靠它换回一条命,仅仅只是一条命。你觉得这笔交易可行?”说完,我用力握住锁麒麟,看着他那双夜色般幽深的眼睛。

他沉默着。

似乎在思考,随后笑了笑。

“可行?”我忙再问。

他站起身,再次朝我笑了笑:“你见过哪个神会接受凡人所抛弃的东西么,宝珠。”

我一怔。

没等回答,便听他再道:“没有哪个神会接受凡人所抛弃的东西,即便它是锁麒麟。况且,它对我来说亦没有任何用处,不是么?”

“可是…”

眼见他在说完那番话后便要转身离去,我急探起身朝他猛扑了过去。

想抓住他,想解释那并非是我要抛弃锁麒麟,我实在是除了锁麒麟以外没有任何东西可跟一位冥界之王去做交换…

但没碰到他身体,自己的身体却在突然间被一股力量反弹了回去。

一头撞倒在床上,并且再也无法从床上支起身体。

只能眼看着那黑衣男人如影子般无声飘向了病房门口,情急之下想叫住他,嘴却也跟身体一样失去了控制的能力,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所以只能任由眼泪无声而绝望地被逼出了眼眶。

“睡吧宝珠,”最后我听见他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然后他整个儿融进了周遭的夜色中。

亦令我沉进了一片紧跟而来的黑暗和昏沉中。

我使劲挣扎。

不甘心就此失去意识,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无论怎样我仍想试着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所以我使劲用着一切方法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后来终于似乎成功。

我成功地睁开了眼睛,成功将自己从一片黑暗中拽进了一片阳光灿烂的世界里。

那真是个非常晴好的早晨,灿烂的阳光,带着栀子花香的空气,四周来来回回的令人平静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美好得好像一场梦一样。

也许真的是梦?

因为当眼睛终于能从骤然而至的阳光中辨别出其它的时候,我看到我对面的病床上有一张脸同我一样非常不适应周遭光线般挣扎着。

而那张脸是林绢…

于是我张大了嘴看着她,然后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声音会就此打碎掉这样一个美好梦。

随即发觉那只被我用来捂嘴的手是被洛林砍断并四分五裂了的左手。

而它此时完整无缺,就跟对面病床上的林绢一样,完好无损…

第217章 养尸地四十三

几分钟后我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很疼。

林绢复活了。

我的断手复原了。

在我已经不报有任何希望的时候,它们突兀发生,好像一场梦。

但却是真实的现实。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狐狸很清楚地告诉我他复活不了林绢。

冥王很明确地拒绝了我用锁麒麟换回林绢生命的交易。

但是突然间,在一场不知道维持了几分钟还是几小时的昏沉后挣扎着醒来,我发现林绢竟然复活了,甚至就连我的断手也再生了,除去没了那条在我手腕上缠了多年的锁麒麟,它恢复得跟从来没有被砍断过一样。

以至当医生进门例行检查时,我仍没有从这一切所带来的震惊中缓过神。

我呆坐在床上呆呆看着那些白大褂来来往往,他们检查了我肩膀上的枪伤和腿上的折伤,但对于我的断手再生只字未提,甚至看都没多看一眼,然后他们去了林绢那边。同样的,没有对她死而复生有任何惊诧,也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现,他们检查了她身旁仪器所显示的数据,又聊了阵,之后便离开了,似乎她从来没有在这家医院的停尸房里待过,似乎她从最初就跟我时在同一病房的。

我想一定是有谁暗中做了这一切。

那人在我被冥王催眠后的那段时间里复活了林绢,又再生了我的断手,然后他催眠了所有负责我俩的医生和护士。

但那个人究竟会是谁?

谁能做到只有冥王才能做到的事?

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立刻起身到了林绢的病床边。

她在刚刚短暂的苏醒后又昏睡了过去,体温很凉,边上仪器显示的血压和心率都偏低。

但呼吸很均匀。

于是我轻轻推了推她,轻轻叫着她名字。

那么三四次后,她轻轻咕哝了两声,有点费劲地睁开了眼,朝我看了看。

“绢,”于是我提高了点声音再次推了推她:“你感觉怎么样…”

她皱眉。

或许是眼睛还没从周围的光线中恢复过来,她看起来有些发懵。

直到我第二次问她:“绢,你感觉怎么样?”

她喉咙里咔的一阵响,随后哑声道:“你是谁…”

我愣住了。

以为她仍没有看清楚我,当即凑下身子朝她靠近了一点:“绢,是我…”

“你干什么?!”她眉头皱得更紧,并分明地朝边上缩了缩。

她看着我的眼神真陌生…

陌生且防备。这真好像当头一盆冷水淋在我身上,冻得我全身猛一激灵。

“绢…”我试图再对她说些什么,但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般难受起来,急急转身便朝病房外奔去,跑进走廊避开林绢视线一阵干呕,呕得两眼发黑几乎要站不稳。

“你怎么了?”随后一只手突兀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闻声回过头,见到铘望着我。

目光有些疑惑,然后突然凝固了起来,他一动不动看着我的左手,随后眉头一蹙,将我这条手臂一把抓到他面前:“谁?这是谁做的?”

而没等我回答,他紧跟着朝我身后看了眼,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林绢。

他嘴唇立刻冷冷抿了起来。

我不晓得他这是怎么回事,但他这举动让我浑身紧张。

于是有些愤怒地将他手甩开,一边试图转身回病房,但刚一迈步便撞见里头林绢看着我的那双无比陌生的眼神,不由又倒退了回去。

一头撞在身后的铘身上,失去重心,被他伸手扶了一把。

“我也想知道这是谁做的。”站稳脚步后我对他道。

转过身,在他没看见我哭之前顺手抹掉了眼角边的泪,我再次朝林绢看了眼,随后有些话很突兀的便从我嘴里冲了出来:“你看,最近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你失踪;我和狐狸处不正常;林绢带我去了那个村子;村子里钻出了很多很多活尸…然后,一个接一个的人死掉;我的手被砍掉;然后林绢也死了。她就死在我面前,我亲眼看着洛林把她的身体剖开血流了一地,但我什么也做不了…后来,你和狐狸都来了,你们杀掉了洛林,然后带着林绢的尸体和我出了那个该死的村子…”

“妈的,我觉得好像在那鬼地方被关了一辈子!”

“…你干吗一直这么看着我,铘?在那鬼地方你也是这样。无论我怎么叫你,怎么推你,你都这么不吭一声地站在那儿看着我,就像现在这个样子,像个木头人。但是这个木头人却跟狐狸一起设套子算计了洛林,顺便将我当了回鱼饵…”

“呵,现在你又问我这条手是谁干的,谁给接好的。”

“你觉得会是谁?”

“…算了…算了不说了…”

在说了那么多一堆话后,我突然才意识到我又在一个人自言自语。

铘始终一言不发地站着,我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因为从我刚才喋喋不休地开始后,他的目光就没再朝我这里看过一眼。

只是沉默如斯。

于是我摆了摆手一瘸一拐朝病房里走去。

即便面对林绢此刻陌生且充满戒备的眼神,也总比他的这种冷漠来得让人容易接受,我无法忍受在面对他时、在对他说着刚才那些话时,一边看着他这冷淡的漫不经心,一边回忆起自己手被砍断的那一刹痛到锥心的感觉。

我宁可去面对那个死而复生,但失去了记忆的林绢。

“那个村子,”但即将进门那瞬,却突兀听见他开口道。

我不由自主将脚步停了下来。

虽然甚至不确定他是在同我说话,仍是回头朝他看了一眼。

而他确实是在对我说,因为那双冷冷的眸子此时冷冷地望着我,并用他冷冷的话音继续对我道:“那个村子,里头那座碑,下面千尺之内埋着一样东西。那东西比洛林凶险万分。一旦放出,势必天下大乱,所以在那之前唯有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洛林,才能设法在那东西冲出结界前将之重新封印。”

“是么。”

“但我受制于锁麒麟的约束,力量不足曾经的一半,即便同那老狐联手,速战速决也是绝无可能。所以,唯有脱离你和锁麒麟,我俩才有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