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一声,又放下我的衣衫,扬声对门外道:“雪燕,拿药酒来。”

我今天晚上受宠若惊地享受了一回高规格的推拿。秦敛自称这是领兵行军时积累的经验,力道拿捏得刚刚好,淤青的一块渐渐发热发烫,我趴在被子里几乎要舒服得睡过去,却冷不丁听到他开口:“今天那个偷听的宫女,已经逐出宫去了。”

我“哦”了一声。

秦敛似笑非笑,一双狭长眼眸在灯火下黑如墨玉,熠熠生辉:“你倒是挺镇定。”

他的手指滑到我的腋窝,微凉的指尖带着柔韧灵活的力道,让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秦敛俯身下来,头发拂过我的脸颊,在我的耳边低声道:“那个宫女不是我安排的。”

我“唔”了一声,闭着眼睛道:“我知道。”

“哦?”他轻笑一声,直起身似真似假地道,“你要是真的知道就好了。”

宴会之后,苏启和秦敛就变得十分忙。大概是要就岐国的土地进行谈判,国家利益当头,谁都不敢懈怠,所以东宫里就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逮不到可以问问具体情况的人,只能自行猜测。本来认为岐国应该就像一只梨子一样,先下手者为强。然而细想之下又不应该是这样,大抵更合适的形容应该把它看做是一枚金币,不管是如何火烧炭烤油污泥掩,它终究也是一块价值不菲的金子。所以也难怪苏启和秦敛会为之忙得焦头烂额。

然而等到苏启终于腾出空过来喝茶,我问他有关边界的事情,他却不肯对我具体讲。他的说辞绕得不得了:“我告诉你有什么用?我要是吃亏了你操心我,秦敛要是吃亏了你担心他,你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抓狂:“如果你是一只猫,在你面前挂着一条鱼,却让你只能看不能吃,你会甘愿吗?既然让我知道你们划分了边界,又不让我知道究竟是谁亏谁赢,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呢?”

“我就是不告诉你。”苏启轻飘飘地道,“想知道的话去问秦敛,看他告不告诉你。”

我恨不得一爪子挠向他:“苏启!”

苏启“嗯”了一声,说:“叫声哥哥来听听。”

我心里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面上还是得道:“哥哥…”

苏启颇拿乔地应了一声,捏着茶盖漂了漂茶叶,慢条斯理地又重复了一遍:“可就是叫哥哥我也不告诉你。”

“…”

只是他虽不告诉我,我终究还是知道了一些有关谈判的细节。朝廷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这等国事的消息流传得还是十分快的。苏启有理有节地在朝堂上公然耍无赖,一张舌灿莲花的嘴皮子把一干老臣子糊弄得团团转。他诡辩的口才师承当世最杰出的说客决武子,所以大部分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而我平时能跟他斗嘴十句以上,一般都是因为他肯让着我。

虽说这是国事,但是没有人规定国事就不可以八卦。我很想亲眼看看这两位当世翩翩名公子究竟是如何斗智斗勇的,然而大概是谈判的时间过长,中间的许多情节众人都已记不住,我只打听到秦敛的状态出乎意料的不佳,几乎就是站在那里一边听着苏启漫天胡侃一边自己神游天外。后来苏启都已经把臣子们辩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秦敛却还是在神游,最后他神游得连皇帝都看不下去,重重咳嗽了一声才终于把他从天外拽了回来,然后秦敛皱了皱眉,淡淡地说了一句话:“苏启,狮子大开口这句话,就是专门为你量身定做的。”

玩弄政治,讲究的要点之一就是厚脸皮。而苏启显然已修炼成为个中高手,当场面不改色道:“那尊敬的南朝太子殿下,请问您的想法是什么样的呢?”

秦敛道:“还是那句老话,岐国国土各分一半,以鸣岭为界,以北归苏朝,以南归我国。”

苏启道:“鸣岭以北全是山区,且荒无人烟,开垦土地是有多难相信是个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把这样的土地划分给我们,是想让我们守着山堆做什么呢?没事的时候爬上去晒晒太阳吗?”

秦敛道:“不要把那里说得好像寸土不生。岐国的都城就设在鸣岭以北,一座苏国都邑的大小,还不够满足你的胃口?”

苏启道:“既然您把鸣岭以北说得那么好,那我们交换一下,我们要鸣岭以南,给你们鸣岭以北,怎么样?”

秦敛道:“相互隔界而治,相信是个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不是聪明的做法。”

如此僵持不下,偏偏两人的耐性还都十分好,从太阳东边升起一直说到太阳西边落下,最后终于还是皇帝发了话:“一国分一半是最公平的。无论如何说下去,结局也都是一样。”

苏启微微一笑,慢慢道:“那如果我们偏不呢?”

我得说,苏启的胆子还真是大。孤身来南朝深入虎穴也就罢了,还敢在虎穴里公然踩虎尾巴。如果南朝皇帝就此大怒,背信弃义就地将苏启扣押乃至弑杀,以如今苏国的情势,大概乱成一锅粥也是有可能的。然而等我后来对苏启说起,他却是很懒散地笑了笑,食指中指拈起一粒墨玉棋子,在棋盘右上方落下,很肯定地说:“不会的。”

我对他这种智珠在握的姿态表示鄙视:“万一呢?要是阵仗不对真的不对怎么办?”

苏启用比我还鄙视的眼神看着我:“你怎么就不念着我点儿好呢?谈判就是一场赌博,你只要押我赢,就肯定不会输。我美丽可爱的妹妹殿下,你就放心吧。”

然而虽然苏启似乎对结果胸有成竹,秦敛却也一样没有丝毫失败者的态度。他们两个人掩饰情绪的功夫都是一流,面皮上表露得毫无破绽,如果硬要说秦敛最近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他愈发喜欢折腾我。

那天他和苏启从天明谈到天黑,回来的时候都已过晚饭时间。我歪在榻上睡得迷迷糊糊,冷不防有个冷浸浸的东西伸到了我的脖子里,让我一下子惊喘醒过来。

我半撑着身体瞪他,秦敛已经换了便服坐在床头,慢吞吞地收回作恶的手,拿过床头一只柑橘,慢条斯理地剥开,又捏了一瓣凑到我嘴边。

我说:“我不想…”

“吃”字还没说完橘子就已被他塞进了嘴里,我努力咽下去,正想说话,结果被秦敛瞅准时机,又把另一瓣橘子塞进我的嘴里。

“…”

他的手指流连在我的唇畔,一遍遍摩挲,眼眸一动不动,很是沉默诡异,于一片漆黑深邃中隐了许多的东西。我在他的目光下把橘瓣艰难地咽下去,秦敛终于大发慈悲地把橘子扔回了小桌上。我还没来得及庆幸,突然眼前一暗,一道阴影压住我的手腕贴了上来。

半夜,我有气无力地陷在被子里,道:“你刚刚明明说好今天只一次的,言而无信真小人…”

秦敛似笑非笑一声:“那是前半夜,算昨天。现在是后半夜,算今天。”

“…”我连跟他辩驳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幽幽道,“你能不能先把我的手腕松开…”

“不行。”他依旧单手握住我的两只手腕按在床头,俯身下来,咬了咬我的唇瓣,一本正经道,“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我努力侧头向床里:“可是我困…”

“熙儿。”

这两个字被秦敛念得格外绵长呢喃,惊得我立刻睁开眼:“你请讲。”

“突然又不想讲了。”

秦敛翻身躺下来,将我拢在怀中,把我脖颈上的玉坠子摆端正,又一遍遍顺着我背后的头发,过了一会儿突然慢声道:“如果有朝一日,苏国和南朝兵戎相接了,你会怎么办呢?”

我抬头看他。秦敛依旧眼神沉静淡然,就像是在说与之无关的天气一般。而我的额头贴着他的心跳,那里的跳动此刻既没有变快也没有变慢。

我说:“你这是在故意为难我。”

秦敛笑笑:“那就不为难你了。”他凑上来亲了亲我的眼睛,“睡吧。”

三日后,两国终于敲定了未来边界问题。苏启凭着一口铁齿铜牙,硬是咬开了一个小豁口,终于让南朝不情不愿地同意了苏国的边界在原来基础上多加了一个郡,但前提是苏国同意两国通商,且十年内不得向南朝主动发动战争,违者即是毁约。而毁约就意味着背信弃义,失去了舆论的支持,两国又国力相当,这也就意味着失去了战争先机。

然而按照南朝已经精打细算了一辈子的老臣子们的说法,就算是签订了这样的文约,苏国依旧是得了便宜。且批评苏启实在是口舌太利,利得油滑,一点也没有年轻人该努力学习的持重老成。然后又免不了将苏启同秦敛对比,然后就越发夸赞了自家储君是如何的沉稳镇定,如何的睿智大度,这样的储君将来不是个明君简直天理不容。

只不过在我看来,这些话说出来的原因大抵多半是因为老头子们在朝堂之上比不过苏启的口才,受的闷气太多,哑口无言之余只好散播一下这样的谣言来泄泄愤。但是估计他们没料到的是苏启的脸皮其实已经厚到了一定程度,想让他对这些事有所留意也算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苏启明显是不以为意,该听曲就听曲,该玩乐就玩乐,遇到个美人还会不动声色调戏一番,日子过得和在苏国一样惬意。

而面对这样的契约,秦敛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他的神色如常,行动如常,起居如常,一切如常。没有评价究竟是盈还是亏,而其实事实是他根本连文约签订都没有提及。同苏国签订文约的当晚他回来,我正在闲极无聊到开始调试一把古琴,那是我那传说中无比丰厚的嫁妆之一,特地从苏国千里迢迢运过来,从我学习弹琴的第一天开始陪伴我,至今已历十二个春秋。

我轻轻一拨弄,立刻有铮铮的琴音响起来,余音许久才平息。就像是梅花花瓣飘零落入水中,漾起些微波纹痕迹。

我把手指按在琴弦上,想起在苏国时学习琴棋书画,修习时间最短的便是古琴,然而至今为止,我最擅长的却也是古琴。

我不如姐姐苏姿,没有她那样修长优美的手指。苏姿的手指十分好看,真正的美人如花素手如玉,弹琴时指法繁复得令人眼花缭乱,便是在下棋,纤细白皙的手指拈着黑棋落子的那一刻,也一样的让人印象深刻。

而我的手指却要比苏姿短一截,由此天生造成我学琴比她困难一些;下棋虽然不算不好看,但也绝对称不上好看;便是在跳舞,那些需要用手势比出各种细腻柔美的形状时,我也常常把双手藏在袖中草草了事。

不过自三年前开始,我自己同自己赌气,开始不分酷暑寒冬地研习古琴。精妙指法复杂音律以及从古至今各种琴谱,两年内均被我从十分生疏弹到十分熟悉。如今手指抚上琴弦,就像是水泽漫过山丘,自然得没有一丝犹豫。

我漫无目的乱弹了一气,等到最后一丝颤音收在空气中,身后的秦敛开了口:“你弹的这是什么?”

我转过身,很认真地道:“《苏氏绝弦》,很好听吧?”

秦敛挑眉道:“好听?我只觉得白白可惜了一把好琴。”

“…”我愤愤道,“俗话说曲高和寡啊曲高和寡,必定是因为你不懂乐曲才听不出好听呢。”

秦敛嘴角噙了笑,跟在我身边坐下来:“那咱俩要不要比试比试?”

于是又搬出了一把琴。秦敛正襟巍然坐在我对面,修长手指拨了拨琴弦,平心静气看向我:“开始罢。”

琴声乍然响起的那一刻,我恍惚眼前看到了苏国那座宫外我独自居住的宅院。夏天的阳光分外刺眼,不远处荷花畔几片亭亭冠盖的莲叶,而几步之外的火红色蔷薇花开得正旺,美得炫目又嚣张,几乎就像是被日头烤焦了一般,艳丽晃着人眼。

我在那个院落中呆了两年,唯一能明晃晃记住的却只有那一天。

等我慢腾腾回过神来的时候,音符已如素色月光一般流淌过整个宫殿,而秦敛的右手已经变换了十数种指法,他的手指在灵活轻巧地勾摇剔套,玄纹的袖袍,镂花的襟边,垂眼淡然。

等秦敛收了最后一个音节,我趴在桌几上无力道:“我认输。”

秦敛笑了一声,道:“你都还没好好比划,怎么能认输?”

我道:“你不就是想让我承认你琴艺比我高超么?这也没有什么难的,我承认就好了啊。”

秦敛道:“我可没有这么想。”

我道:“你内心深处肯定就是这样想的。”

秦敛又笑了一声,今天晚上他好像很好兴致,又道:“要不比比别的?”

我警惕道:“我才不和你比呢。”

秦敛尾音上扬“哦”了一声:“为什么?”

我看着他自古琴后面站起来,一本正经道:“我如果输多了,我不高兴,今晚肯定睡不着觉;我要是赢了,你不高兴,今晚肯定也不会让我睡着觉。怎么算都是我亏,才不和你比试呢。”

他走过来,把我从椅子里捞出来,一边拎着我往床边走一边道:“其实有一样,你要是胜过我,我肯定不会不高兴。只可惜你太不争气,自己把机会放弃了。”

“是什么?”

他单手落下帷幔,帐顶上红色的芙蓉花顿时开了我满眼,秦敛捏了捏我的脸,慢条斯理道:“女红。”

“…”

第 十七 章

苏启在南朝逗留了六天,每天都过得十分悠游平安。原本我担心的刺杀行动并没有开展。阿寂告诉我,父皇的飞鸽传书前一日已经抵达苏启手中,大体是责令他谈判完毕就立即回去。然而苏启明显没有太乖,星夜赶路于他这种懒散成性的人来说太困难,据说他看完信笺后便扔到了一边,继续不紧不慢地把玩着那把他刚刚从兵器铺淘到的一把锐利匕首。

第七日苏启晃悠悠来到东宫,见我手中正捏着一枚绣花针,“啧”了一声,感慨道:“我们的二公主就是模仿什么像什么,这要是搁别人看见你现在这幅模样,恐怕还真的会以为你有多么懂得刺绣呢。”

我立刻作势要扎他,被他轻飘飘躲开,过了会儿又凑过来,仔细研究纹路,道:“这是绣给秦敛的?”

我清清喉咙,道:“反正不是绣给你的。”

“你就是真给我我也不要。”苏启反唇相讥,接过阿寂奉上的茶放到一边,捧起脚边一团小白球,托在手心摸了摸,道,“你学刺绣做什么?苏国皇室的女儿从来不学这东西。多没劲多伤眼的一项活计啊。”

见我不答话,又转而问道:“你这是打算绣什么?这是什么花样?好像是…鸭子凫水,芦苇荡漾?”

我又要扎他,苏启退了退,低笑:“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还不行吗?不是鸭子是鸳鸯,不是芦苇是芙蓉。你不就是想让我说这个?可你这绣的的确不像啊。”

我恶狠狠地说:“我只不过才扎了几针而已,你就能看出绣得像不像了?你可真是能干啊。”

苏启把小白猫抱在怀中,捏起茶盏喝茶,慢吞吞道:“就你的女红水平,还用我看吗?你告诉我,你现在不是该用直针么,怎么就用了盘针?”

“…”我抬头,诚恳地望着他,很是虚怀若谷地道:“什么是直针?什么又是盘针?”

苏启一口茶几乎呛出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就敢捣鼓刺绣?”

我有点儿恼羞成怒:“反正,反正这宫中有人知道啊,学学就会了。身为苏国储君,遇事这么大惊小怪,真是有失君子风范。”

苏启道:“我明天就要离开南朝了,你就不能跟我说些好听的?否则等日后我想你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你凶神恶煞的模样,你就觉得挺好了吗?”

我顿时停下来,抬头看向他:“…明天?”

我有些回不过神来,耳朵里灌进苏启的声音,脑筋却无法跟上,只看到他的嘴唇在一张一合:“我的事该办得都办得差不多了,父皇已经催促了。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的话或者书信什么的?比如说给苏姿的…”苏启叨叨的话戛然而止,声音一下子变得有点儿慌乱,“哎你别哭啊…”

他这么一说我才猛然觉得脸上有些湿漉漉,胡乱用手背抹了一把,然后就见到苏启的帕子递过来,再然后又被我毫不犹豫地推开,最后他叹口气,撑着下巴瞧我:“这么舍不得我啊?想当初你嫁来南朝,可是半滴眼泪都没掉。”

我又抹抹眼睛,终于把脸上擦干净,抬眼道:“那有什么好哭的。父皇安排我同意,分明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啊。”

苏启很快捏了捏额角:“你情我愿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虽然我声称我掉眼泪只是在哀怨早上被秦敛强行灌下的肉糜粥太难喝,导致现在嘴巴里还残留一股难喝的味道,但苏启还是坚持认为我掉眼泪是我对兄长深厚情谊的真情流露,只是我面皮薄不肯承认罢了。然后他就表示了很大的感动,感动之余就承诺给我一年之内我肯定还可以再见到他,并且让我好好照顾自己。

按照以往惯例,苏启虽然平日里行为漫不经心,但他既然给出承诺,那就一定会兑现。然而我还是忍不住想,这一次我得以见到他源于苏南两国关于边界的纠纷,那么等下一次我见到他,不知道又会是因为哪一类机会。

秦敛晚上回来,眼睛瞥到我手中的半拉刺绣时,我已经做好了和他辩论的准备。如果他还是像以往那样含着似笑非笑的唇角说句诸如“真是可惜了一块好布料”之类的话,我必定会回敬一句“你不是也不会女红吗,不会女红的人就不能评论学习女红的人,你还不懂什么叫直针什么叫盘针呢吧”,可是秦敛这回的表现又出乎了我的预料,他那十分好看的眉毛挑了挑,笑道:“你就这么绣了一天?”

我说:“啊。”

秦敛道:“这是…鸳鸯?”

我说:“啊。”

秦敛道:“绣得不错。”

我说:“…啊?”

翌日,苏启返程。时临初冬,南朝都城降了薄薄的雾,我目送他在马上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水杉林外,只留下清脆而渐灭的马蹄声,想起刚刚他临别前的话:“熙儿,你得记住,你不光是父皇的女儿,还是我亲妹妹。”

他说这话时还真是难得肃穆,一双凤眼收起所有调侃,无视不远处神色淡淡的秦敛,握住我的手腕,神情一丝不苟。我想了想,道:“其实这没有什么区别吧?”

苏启笑了笑:“区别大了。我跟父皇可不一样。”

我说:“好吧,我记住了。那你告诉我,你们预备什么时候向岐国正式宣战?”

“嗯?”苏启想想道,“应该是等我返回苏国以后罢。”

“你会亲自出征吗?”

“应该不会。”苏启抿唇笑笑,“秦敛应该也不会。”

我点点头,苏启沉吟片刻,又道:“要不我给你留两个暗卫罢?”

我仰脸看他,目光直视,正色道:“哥哥,你不要害我。”

苏启瞟了眼秦敛,想了想之后总算勉强答应:“也罢。但是没事的时候不要让阿寂轻易离身。你自己珍重。”

苏启向北,我和秦敛自宫门向南回东宫。他的神色一直沉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如今这位南朝储君情绪愈发内敛,较之我初见他时,面皮上露出的表情几乎少了大半。

他在马车中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中一块鸽蛋大小的翡翠圆玉,手指莹润修长,衬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雅无双。半晌之后我的目光从他的袖口移到他的脸上,小声道:“秦敛…”

他抬头看我,我清清喉咙,道:“你最近是有什么心事吧?”

他挑一挑眉:“何以见得?”

我道:“总感觉你最近表现比较不正常…”见他危险眯起眼,赶紧倒退一步审时改口,“不是那种不正常,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脑筋不正常…我的意思是,你最近是不是对什么东西比较怨恨?不过好像也不对呀,以你的行事手段,怎么会有东西敢挡你的路…”

秦敛瞅着我,又恢复成了似笑非笑模样:“是不是南朝风水好,我怎么觉得你比乍来的时候聪明多了?”

我咳嗽一声,一本正经道:“近墨者黑,只是近墨者黑罢了。”

秦敛又笑笑,把手中的翡翠揣进袖子里,说:“过来。”

我警惕地望着他:“我不过去。”

他很快眯了眯眼,清悠悠念了一遍我的名字,然后清悠悠地道:“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这马车中空间太小,我眼睁睁看着他的双臂张开又合拢,到底还是把我卷进势力范围里去。伴着衣服簌簌的摩擦声音,我听到他的清越声音自我的头顶上方响起,再次口齿清晰地唤了一遍我的名字,然后慢悠悠道:“你们苏国皇族一脉,就是一窝狐狸。”

我抬头去看他,不巧碰到了他的鼻子。他低下头,手指搭在我的手腕处,灵活得就像是爬山虎,顺着我的内肘蜿蜒而上。他的指腹在那里轻轻刮了刮,一阵酥麻颤过,如果不是他及时封住我的嘴唇,我差点就要叫出声。

我睁大眼看着他,看着他终于后退几分,颤声又虚弱地道:“你,你想怎样…”

秦敛说:“你猜我想怎样?”

“我怎么知道…”

他的手指又绕上去,捻着那一小寸肌肤,我在出声之前及时咬住嘴巴,恨恨地看着他,而他笑得特别心平气和:“我在严刑逼供。”

“…”

他说:“既然想知道什么时候跟岐国开战,怎么不来问我?”

“…”

他又说:“苏启还想留两个暗卫给你,他是把南朝当成什么了?”

“…”我张了张口,半晌喃喃道,“原来你有顺风耳…”

“错了。”秦敛悠悠道,“我是有千里眼。我会读口型。”

“…”

“所以,”他还是平心静气瞧着我,“你要不要说点儿什么呢?”

“…没有。”

“没有?”

“嗯。”我瞧着他,“一个字都没有。”

没想到他并不逼迫,倒是单手支颐合了眼,慢声道:“那好罢。”

苏启返回苏国后,果然即刻调兵遣将攻打岐国。而确如他所言,他与秦敛也果然并未亲自出征,南朝派遣了赵佑仪的哥哥赵佑臣前去督阵。

传闻岐国亡国的最后一日,冰冷北风吹得旗子猎猎作响,而岐国国君站在城墙之上,义愤填膺地痛斥苏南两国贪得无厌。他从祖宗如何获得这块封地说起,一直说到秦敛和苏启为了利益抛弃信义,为了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此乃当世礼崩乐坏之前奏。听到最后赵佑臣都已经不耐烦,挥挥手说了两个字:“放箭。”

于是岐国国君就这样被乱箭射死在城墙之上。死状着实惨烈,甚至据说尸体还被两朝将士带着血迹的靴子数次踏过。

客观来讲,政治这个东西,本就没有公平可言。岐国国君在其位谋其政,而秦敛和苏启亦然。所以评价他们抛信弃义实在有些过火,虽然他们有时候做得的确太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