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襄喜出望外,搂着老太太的脖颈撒娇道,“老祖宗,还是你疼我。来日我一定帮你生一窝重孙子,咱们四世同堂热热闹闹的。你说好不好?”
老太太心里那个甜啊,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一叠声儿的说好。
虞思雨也笑了,偏偏眼角流下两行眼泪。老太太见了很是心疼,忙搂着她安慰,“邵煊泽那孩子有情义,我冷眼看着是个好的,等你大哥回来,咱就把你的婚事重新办起来,比之前更盛大更热闹百倍。咱们全家借你的喜事好好冲冲晦气。”
“嗯。”虞思雨连忙低头擦泪。
卓氏回家后立即撇开沈妙琪前去找虞俊伟。二人之前见贵人对虞妙琪有那么点意思,这才择定送她过去。如今被虞襄稍加提点才意识到虞妙琪此人究竟忘恩负义到了什么地步。连养父养母养兄、嫡兄嫡姐嫡亲祖母都能眼都不眨的或舍弃或暗害,她那心简直是石头做的,无论如何都捂不热。
眼下她正当落魄,自然温婉乖顺,等她得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插你一刀。
“在蜀地待久了,我也是被那些辛苦劳作损了脑子,竟会想着把她送过去。”虞俊伟看着自己长满老茧的手叹息。当了六七年苦役,他连竟连观人之术都忘了。
“那咱们再另外选人吧。族里没有比她更秀美的,咱们就去外边儿找,亦或从旁系过继一个资质上佳的幼童养几年。你若是官复原职,贵人需倚重你的地方多着呢,就算你不提,他自个儿也会张口。反正贵人还年轻,不急在这一时。”卓氏脸上隐现倨傲之色。
虞俊伟乃是庶子,凭自己的能力参加科举走上仕途,年仅三十就官拜吏部尚书,能力自是毋庸置疑。若非他为人太过自负又贪心不足,也不会被人拉下来。为了稳固皇位,新帝少不得要把各家权贵的女儿纳几个进宫,吏部尚书如此重要的位置自然能分一杯羹。
虞俊伟想着等自己成了国丈,旁人再要扳倒他就难了,且对林氏存了利用之心,这才捏着鼻子接那母女两进门,如今有了新的考量,便觉得十分膈应,于是说道,“老东西好像已经把林氏休了吧?那咱们虞家可没义务养着她。等贵人事成,你便把她们远远打发走。”
“我省的。”卓氏点头,匆匆下去物色长相秀美的幼女。
虞妙琪听闻卓氏招了族人来见,且个个都带着自家女儿,年龄均在十一二岁之间,哪还想不明白她打的是什么主意,气得眼睛都红了。然而贵人千交代万叮嘱,让她在大业得成之前万莫与他相见,她只得咬牙忍耐,心里存的不过是贵人还惦记自己那点念想。
虞品言在时,她觉得自己很卑微。虞品言没了,她发现自己简直卑微到了尘埃里。
与她一样心绪难平的还有孙夫人,听了冰人回禀,她才想起虞襄头上还顶着司农乡君的封号,顿时吓的冷汗淋漓。
“母亲急什么,太子已被圈禁,皇后幽闭坤宁宫拒不见客。他两个自身尚且难保,哪里会去管沈家的闲事。让她去,且看看她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我就喜欢这样烈性的女子,玩起来够味。”孙明杰舔了舔指腹,似女子一般阴柔的面容含着几分狠戾之气。
孙夫人听了果然大感安心,嗤笑道,“我儿说的是。她去求皇后娘娘,我也去求小姑子。小姑子深受帝宠,且怀着龙嗣,难不成还压不过一个即将被废的皇后?”
原来孙大人还有一位年方十六的嫡亲妹妹,去年大选时入的宫,因容貌过人很快就侍了寝,至如今已有七八月身孕,怀的正是成康帝的幺儿,因此十分受成康帝宠爱,月前连升几级,从小小的从五品良媛擢升为正一品妃子。这也是孙夫人敢如此猖狂的原因。
母子二人瞒着孙大人议定明日进宫之事,意欲从孙妃那里要一道赐婚旨意。当然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纳乡君为妾,却是打着虐死虞襄再另娶贵女的主意。
翌日,虞襄在宫门口等到孙夫人的时候并不感到意外。二人入宫后便分道扬镳,一个去见孙妃,一个去见皇后。
“你终于回来了,易风可还安好?本宫和陛下就等着他归京了。”皇后见了虞襄很是高兴,拉着她的手询问。她对虞襄如何找到虞品言的经过并不好奇。有苦海大师引路,便仿佛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见左右无人,只有深得皇后信任的宋嬷嬷站在角落,虞襄才低声开口,“哥哥很好,想来明日就能抵京。”
“好好好。”皇后舒心的笑了,旋即又沉下脸问道,“听宋嬷嬷说孙家意欲纳你为妾?”
“正是。”虞襄点头。
“本宫记得她那儿子如今在吏部任职,不过一个从六品的员外郎,也敢纳堂堂乡君为妾,当真好大的脸面!孙妇呢?把她叫来!本宫要当面问问她意欲将皇上亲封的乡君置于何地。”皇后眼中隐有怒火。
“回娘娘,她去觐见孙妃了。”虞襄直言道。
皇后眼中的怒火瞬间喷薄而出,沉声道,“好啊,入宫不先来拜见本宫,反倒去见孙妃,他们这是以为太子倒了,本宫也会被废,便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皇后这几月着实受了许多煎熬。儿子莫名其妙被圈禁了,朝堂上处处是废太子的声音,连两个小皇孙亦被要求贬为庶人,若非虞品言大胜西夷令成康帝实在太过高兴,忍不住向皇后吐露了实情,她此时还蒙在鼓里夹着尾巴做人。
明日虞品言就要进京,她哪里还忍的,冷笑道,“遣人去传懿旨,就说孙妃不懂规矩,命她去佛堂面壁自省,不跪满十二个时辰不许起来。”
宋嬷嬷迟疑道,“可是娘娘,孙妃已怀有八个月身孕,寻常人跪十二个时辰都受不了,她一个孕妇,弄不好会……”
“你只管去,旁的不用多管。”皇后不耐烦的挥手。孙妃怀了龙种没错,这孩子却并非传言那般受成康帝待见。原来孙妃自小学医,很有一手探脉的本事。成康帝选秀之时曾虚扶她一把,便被她探了脉去,竟得知他罹患重症寿数将尽之事。
她入宫只为博一个锦绣前程,可不是为了殉葬,于是弄了些助兴之药让成康帝喝下,几番纠缠便怀上了。若非如此,成康帝那样的病体如何能行人事?她原本想着有了孩子就不用殉葬,若诞下皇子,今后便随他出宫过活。
哪知她无意中将此事透给了孙氏,孙氏心慌之下又透给了儿子。孙明杰头脑聪敏,立即就察觉这是一个政治投资的大好机会,一来二去便与四皇子搭上了。自此,孙妃为了自己的性命和孩子的将来,不得不为四皇子传递内宫消息。
成康帝查了徐院正,发现他没有嫌疑之后便将目光放在了后宫嫔妃身上。能在他如此虚弱之下还意外怀孕的孙妃便如夜之萤火,无处可藏。
如今虞品言就要回来了,成康帝很快就会清洗朝堂,孙妃肚子里的孩子自然留不得了。她怀的毕竟是龙子,生下来也不能再摔死不是?皇后忍耐了许久,正想着该如何处置孙妃,虞襄就递了一把刀过来,真真是合了她心意。此次不但能除掉一个后患,还能震慑不安分的妃嫔,也算是一举数得。
后宫这些阴私,皇后自然不会告诉虞襄。虞襄见她一下手就把大人小孩一块儿算计进去,且还不遮不掩正大光明,脑子稍微一转就知晓以皇后的沉稳不会如此鲁莽行事,必定是孙妃踩中了她,甚或是成康帝的底线。皇后既然敢做,必定不怕成康帝问责。
她今日进宫本就为了给孙家一个难忘的教训,虽然这教训有些过了,却也不会傻到去求情。正所谓一饮一啄皆为前定,孙家自个儿造了孽,却是怪不到她头上。
130、第130章
虞襄走时乃盛夏时节,回来已到了隆冬腊月,外头正呼啦啦的刮着北风,真可谓滴水成冰。
甘泉宫四周环绕着人工挖成的湖,春夏秋三季之时,碧蓝的湖水掩映在浩如烟海的绿树之间,那景色美得令人沉醉。然而一到冬季,湖水便凝结成冰,远远看去素白一片,美则美矣,却叫人冷入骨髓。
宫里烧了地龙,燃了火盆,孙妃却还裹着一件狐裘大氅,本就高高隆起的肚子更是大的惊人。她长相秀美,皮肤白皙,此时正慵懒的斜倚在软榻上,因连月晋升而舒展开的眉眼自然而然带上了几分倨傲和贵气。
“娘娘,您这肚皮看着尖尖的,怀的一定是小龙子。”孙夫人殷勤的开口。
孙妃摸了摸肚子,眯眼而笑,“是吗?不拘男女,反正这孩子是个有福的。嫂子此次进宫所为何事?”
孙夫人连忙把纳虞襄作妾不成改聘娶她为妻的事说了。
孙妃皱眉道,“娶谁家的姑娘不好,偏看上了虞襄?她已经认祖归宗了,嫡亲哥哥眼看就要罢职,养兄更是死无全尸,爵位旁落。她自个儿脾气乖张不说,还腿脚不便,身染宿疾,娶她于明杰有什好处?本宫帮明杰随便挑一个都比她强百倍。”
“娘娘您有所不知,明杰就喜欢她那样烈性的,说是摆弄起来更有滋味。好人家的姑娘臣妇哪里敢让他近身,不若娶了虞襄,让明杰好生折腾几年化化心中戾气。等明杰性子稳重了便让她暴毙,咱们再另娶一位上得了台面的贵女。”孙夫人压低嗓音回禀。
侄子的毛病孙妃自然知晓,且还帮着遮掩,闻听此言略微思忖片刻,觉得用虞襄磨磨侄子脾性也是好的。沈家和虞家都败落了,谁还管虞襄的死活。
“那好吧,待本宫宣那虞襄过来看看。”孙妃摆手,让宫女去坤宁宫请人。
她如今是宫中唯一怀有身孕的女人,又接连两月被成康帝擢升位份,晋级的速度世所罕见。莫说旁的宫妃对她各种艳羡嫉恨,连她自个儿都飘飘然起来,以为成康帝对自己和孩子多么宠爱,还打着一生下来就求成康帝封一个王爵的主意。况且她早一步搭上了新帝的大船,哪怕成康帝驾崩,她和孩子在新帝的照拂下一样过得舒坦自在,富贵无双。
故而她渐渐也就忘了本分,丝毫不把皇后看在眼里,否则也不会遣一个小小宫女去坤宁宫中要人。此举若是放在平常,简直狂妄的令人咋舌。
当然,在皇后蛰伏的这几月,类似的挑衅她也经受过不少,以往都默默忍耐下来,今日却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故而不等孙妃的宫女跨出内殿,就见坤宁宫的女官大步而入,言道,“皇后娘娘颁下懿旨,责孙妃不知礼数,不懂尊卑,于甘泉宫中面壁思过,跪满十二个时辰方能起身。娘娘,请吧。”
女官躬身弯腰,欲引孙妃至后殿的佛堂。因大汉每一任帝王都笃信佛教,后宫嫔妃们也就上行下效,在宫殿内设置佛堂,有事无事便跪着念几句经文,以彰显自己慈悲。
甘泉宫中的佛堂就在临水阁边,四面窗户虽然关得严实,北风却持续从缝隙中吹入,那温度能把人的一层皮肉都冻下来。让孙妃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跪地自省,等同于让她去死。
孙妃闻听此言惊的差点从软榻上摔下来,孙夫人更是不敢置信,直言皇后娘娘以权谋私倾轧宫妃暗害皇嗣,她要去御前告一状。
女官也不拦她,由着她和一个宫女往养心殿跑去。
“娘娘是自个儿进去还是等皇上颁下圣旨?”女官冲孙妃微微一笑,态度很是和婉。
“等皇上!”孙妃捂着肚子,咬牙切齿的说道。
二人一时无话,静静等候。
养心殿内,朴神医正在给成康帝把脉。成康帝患的乃是肺积,也就是现代所谓的肺癌,胸痛咯血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此症苦慧大师也曾入宫看过,却是毫无办法。朴神医医术与苦慧只在伯仲之间,但他有一门绝学,乃是吊命,虽然不能从阎王手中抢人,却也能大大减缓死亡的痛苦和时间。
因他只为一人看病一次,绝无二次的原则,成康帝非到濒死不敢轻易让他出手。
“朴神医,朕还有多少时间?”把完脉,成康帝淡然开口。
“若非之前陛下被人下了虎狼之药损了精血,原本还有四五年寿数,如今则不然。草民勉力一试,少则五六月多则一两年,也是没个定数。”朴神医直言相告。
“虎狼之药,损了精血。”这两句话在成康帝舌尖绕了绕,虽然语气轻缓,表情沉稳,然他幽深一片的眼眸却藏着令人胆寒的杀念。
孙妃下的药能无知无觉提起他的兴致。他原本因为体虚,已经许久未曾动情,在孙妃那里尝过几次龙精虎猛的滋味后还以为是自己病体初愈的征兆,又加之孙妃有孕,更证明了他雄风不减当年,为此很是高兴了一阵,还把孙妃的位份往上提了提。
但在得知孙妃擅长探脉精通药理后他才意识到,所谓的龙精虎猛不过是中毒,所谓的孕育龙嗣却是拿自己的寿数来换。若是孙妃不知他病体违和而下药,也算情有可原,偏她明知圣上病重将死还下此等虎狼之药,只为了给自己博一个锦绣前程,其所作所为不啻于弑君谋反。
成康帝之前对孙妃的孩子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厌憎,偏偏为了不打草惊蛇还得继续供着她,直把她擢升为一品妃子。
眼下虞品言就要还朝,他伙同太子逼宫谋反的罪名也就不攻自破。而在这几个月里,成康帝和太子各自在心中拟定了一份名单,名单上的朝臣是忠是奸,是重用还是斩除,泾渭分明。
一场腥风血雨一触即发,成康帝不介意拿孙妃磨磨自己的屠刀,故而当孙夫人闯到养心殿外大声喊冤的时候,他挥一挥袖子,冷声道,“将她们各打三十大板撵出去。将朕的旨意带给孙妃,让她跪,跪到皇后满意为止。”
内侍得令,立即让侍卫捉住孙夫人和宫女,就在殿前的空地上扒了裤子狠狠打了三十大板,旋即遣女官去甘泉宫颁旨。
“什么?这不可能!我还怀着龙子,皇上不可能如此待我!你们一定是假传圣旨!我要见皇上!”孙妃骇得肝胆欲裂,想要跑去养心殿却被宫女擒住,直接压进佛堂摁坐在蒲团上。
因女官不准宫人在佛堂内烧地龙,燃火盆,孙妃只跪了小片刻就觉肚子抽痛,又加之心绪狂乱不能平复,裙摆上很快晕开一大片血迹。
坤宁宫中,皇后得了女官报信,只轻轻笑了一下。她盯着窗外萧索的冬景,也不知想到什么,眸中泻出无尽悲意。
虞襄见状自然不敢多待,命桃红柳绿推来轮椅,坐上后便要告辞。
皇后亲自起身扶她,问道,“不是说腿伤已经治好了吗?怎还要坐轮椅?”
“回娘娘,此去西疆路途遥远,却是因为不堪劳累又弄伤了筋骨,如今每天只能勉力行走半日,余下半日还需让丫头们推送。”
皇后经历此番倾轧背叛,对虞襄这样的人越发喜欢。在常人眼中,虞襄的做法无异于离经叛道惊世骇俗,在皇后眼中却是重情重义知恩图报,莫说苛责,激赏还来不及。
皇后连说了好几句‘苦了你了’,又叮嘱她日后常来宫中玩耍,这才命宋嬷嬷将她送出去。
虞襄出了宫门并不马上离开,而是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在路边,等待受刑的孙夫人。
桃红和柳绿惊出一身冷汗,此时才敢掏出帕子擦一擦,低声道,“让怀孕七八月的孕妇在这大冷天里跪佛堂,若是孙妃果真小产了,皇后娘娘恐会被朝臣命妇们诟病。”
“诟病?让他们诟去吧。”虞襄吹了吹粘在蔻丹上的灰尘,笑容说不出的讽刺,“正是因为皇后娘娘素日里太过贤德仁厚,她失势后才会让小小的宫妃骑到头上撒野。忍了一辈子,装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落得个儿子圈禁,自己被废的下场,虽然是假的,却也足够令人心寒反思。一旦被逼到绝境,再仁厚的人也会展现出最阴暗的一面。娘娘她现在很想见血,我正巧就给她递了把刀子。不过孙妃倒是个人才,不但惹了娘娘,还把皇上也得罪死了,也不知她究竟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
虞襄将手伸进袖笼里捂热,目中露出沉思。
“管她究竟干了什么,总之过了今日,往后还有没有孙妃这个人都不知道了。”柳绿忧心道,“只是皇后娘娘拿您做了一回筏子,事情传开,您那名声就更差了。”
虞襄闻言非但不觉得烦扰,反而轻笑起来,“名声那玩意儿我早八百年前就扔掉了。皇后娘娘的确拿我做了筏子,但我还得感谢她呢。你想想,此事传扬开来,今后这上京城里谁还敢惹我?”
连宠冠六宫的孙妃都得了这么个凄惨收场,往后想找主子麻烦的人必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柳绿一想的确是这个理,便也笑开了。
桃红一直盯着宫门,此时喊道,“孙家的马车出来了。”
131、第131章
大内侍卫执杖,那力道自不是常人能够承受。三十棍棒下去,孙夫人已去了半条命,又听闻孙妃如今正跪在佛堂自省,十二个时辰后那龙胎必定不保,且还有可能一尸两命。
此次入宫本是为了儿子的婚事,却没料不但婚事吹了,连孙家的顶梁柱都倒了,孙夫人简直弄不明白这前前后后究竟出了什么变故。小姑子分明那样受宠,皇上还承诺只要她诞下龙子就即刻封为亲王,怎么转眼就欲置小姑子于死地呢?
孙夫人不傻,哪里还看不出帝后二人这是联起手来整治小姑子。她身体撕裂一般疼痛,心中的焦躁惶急却比身体的疼痛更甚。她想马上就赶回府中,与儿子好生商议一番,总觉得皇上态度忽然大变不是什么好兆头,仿佛大汉的天也要变了。
“孙夫人,赐婚的懿旨求来了吗?求来了这便给我吧,我好回去准备嫁妆。”沈家的马车横在大马路上,虞襄掀开窗帘粲然而笑。
“我家夫人病得厉害,还请沈小姐让路。”一名丫头掀开门帘好言好语的说道。
“病重?不是被扒了裤子打板子吗?殿前那么多侍卫,夫人你青天白日光着下身,倒也真好意思。换作是我,羞也羞死了。”虞襄并未刻意压低声量,此处又是宫门要道,路过的都是些达官贵人,闻听此言纷纷转头来看。
本就奄奄一息的孙夫人气得差点吐血,声嘶力竭的吼道,“走,快回府!赶紧的!”在此处多待一刻她都觉得像死了一回。
“让开吧,她赶着回去投缳呢。”虞襄冲车夫摆手。
车夫立即让开道路,眼见着孙家的马车急速消失在一片指指点点中。虞襄放下窗帘,抱着小手炉说道,“走吧,孙家还有一场大戏等着咱们去看呢。”
桃红一听这话便笑不可遏,一叠声儿的催促车夫赶紧加速,反倒是柳绿面上隐含无奈。
两辆马车先后抵达孙府。门房早得了消息,使人抬了一张竹床出来接夫人。孙大人还在衙门当差,孙明杰正值休沐,听闻母亲进宫一趟不但没求来懿旨反被赐了板子,早就在角门处等候,额头隐约可见几滴细汗。
能被成康帝亲自赐板子,且还在养心殿前当着那许多侍卫的面儿,母亲惹下的祸事必定不小。如今孙妃还跪在冰冷的佛堂,十二个时辰后是什么光景几可预见。他不是蠢人,俨然已把最坏的结局考虑到了。
“来了来了,快去接夫人。”下仆看见马车,连忙将铺着厚重被褥的竹床抬过去。
“母亲您怎么样?娘娘怎么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惹得皇上如此震怒?”孙明杰握住孙夫人的手连连追问。
“你就是孙明杰?”一道清脆的嗓音从后一辆马车上传来。
孙明杰转头回望,映入眼帘的是他在梦中鞭笞玩弄过无数次的倩影。那人此时正微微扬着下颚,表情倨傲,艳红的小嘴儿吐出伤人的话语,“就你这幅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儿,也敢肖想我堂堂的司农乡君,也不揽个镜子照一照。凭你也配?”
孙明杰最忌讳旁人说他男生女相,双眼赤红的瞪视过来,眉宇间杀意毕露。
虞襄轻蔑的笑了笑,挥袖道,“别瞪了,再瞪我也不会少块肉。我这里有一样东西送给你,你且收下吧。”
她话音刚落,就见前方又来一辆马车,几个身体健壮的家丁扛着一个巨大的铁笼下来,里面关着一只洁白的天鹅和几百只蟾蜍。大冬天里找来这许多蟾蜍,还放在火笼上熏醒,她也算煞费苦心了。
蟾蜍本该是天鹅的食物,然而眼下笼子里的蟾蜍实在是太多,密密麻麻挤挤挨挨的一片,入眼满是冒着白色毒液的肉疙瘩,连人看了都觉得惊恐万状,更别提身处其间的天鹅了。
那天鹅仰着长长的脖子,发出凄厉的嘶鸣,高昂的音量把所有路人都引了过来。大家看见趴伏在车窗上笑容明艳的虞襄,不约而同的暗忖:哪个倒霉鬼又惹了这位混世魔王?要说性情顽劣,满京的纨绔公子也比不得这虞家,哦不,沈家的小姐。
孙明杰死死盯着铁笼,咬牙问道,“沈小姐,你究竟什么意思?送这些蟾蜍恶心我?”
“不,只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虞襄眉梢微挑,语气轻慢,“本小姐是天鹅,你就是地上的癞蛤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纯粹是妄想。”
她话音刚落,家丁就打开铁笼朝孙府大门扔了过去。无助中的天鹅得到解脱立即飞上天空,长长嘶鸣几声后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天幕尽头。蟾蜍却不能飞,在孙府门前蹦了一地。因它们身上的粘液有毒,引得孙府下人纷纷躲避,也不知谁带倒了竹床,将孙夫人摔了下来,吧唧压死几只蟾蜍,场面恶心而又滑稽。
围观路人哄笑不止,孙明杰则气得想杀人,若是手中有剑,早就朝虞襄刺过去了。打这以后,再有谁想高攀一门好亲,旁人便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来讥讽他,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虞襄捂着嘴轻笑,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乘着马车消失在街角。孙明杰面容扭曲,嗓音嘶哑,用尽力气喊道,“沈襄,你若是有一天犯在我手里,我必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捉几只蟾蜍恶心人罢了,虞襄的做法在路人眼中不啻于小孩的恶作剧。然孙明杰最后的宣言却有些过了,加之他素来有神仙公子的美誉,此时露出阴毒的真面目,反而令群众大感惊讶,议论纷纷。
有心者早已东奔西走去打听两家为何结怨,更是对孙家的所作所为不齿。等孙妃小产暴毙的消息从宫中传来,所有人都意识到——孙家的好日子到头了。
孙大人很惊恐,前所未有的惊恐。他先是在衙门里收到一封匿名信,打开后发现是一封血书,记载着儿子的滔天罪行,不等他回家询问,内宫又传来消息,他夫人殿前喧哗被皇上赏了三十大板,孙妃忤逆皇后不懂尊卑被罚面壁思过。
他不敢派人去宫中打听消息,只能在同僚古怪的目光中请辞回家,前脚刚跨入家门,后脚就得到孙妃小产暴毙的消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为何短短半日我孙家就几近灭门的边缘?你们究竟干了什么?此事绝不是你整死一个丫头那么简单,快说!”孙大人踹开房门,将血书扔到儿子脸上。
孙夫人趴在床上瑟瑟发抖,孙明杰捏着血书沉默不语。下人纷纷避走,屋里陷入一片死寂。
孙大人颓然瘫坐在太师椅上,一字一句道,“我刚刚得了消息,孙妃她,她已然暴毙身亡了,小皇子也胎死腹中。我们孙家本来好好的,怎么会弄成这样?我自问循规蹈矩,谨小慎微,从未入皇上的眼,更不会触怒他至此。你们两既然能背着我打点这桩血案,必定也能背着我谋划旁的事。你们说吧,说出来大家一块儿想办法。”
孙夫人将脸埋在软枕里啜泣,孙明杰踉跄着走到父亲身边,嗓音沙哑,“没有办法可想了,父亲恐怕只能随我跳进这火坑里了,要么咱们父子扬名立万飞黄腾达,要么万劫不复永不超生……”
皇上忽然除掉孙妃必定是发现了端倪,为今之计只有赶紧通知四皇子,让他做好逼宫的准备。索性龙鳞卫和内宫已被四皇子渗透,太子也将手中人脉尽数交予四皇子,其中不乏掌管京畿防务的重臣。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皇城并非难事。
且不提孙妃的死引起了多少暗潮汹涌,虞襄此时正在回家的路上,还命桃红买了几斤炒瓜子,一路上边看街景边嗑,十分逍遥自在。
“等等,那不是常雅芙吗?”她指着锦绣阁里的一对母女。
“呀,是呢。她不是躲回老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而且还满脸的喜气。”柳绿惊讶道。
常雅芙正对着水银镜试戴一支玉簪,靖国公夫人陪伴在侧,一面说话一面掩嘴轻笑,看上去好不松快。
“靖国公府一定发生了天大的喜事。”柳绿猜测道。
“常雅芙满脸的娇羞之色,定然是找到了如意郎君。就凭她那名声,能嫁给谁?她又不像我,早早就自个儿揽了一个绝品夫婿。”虞襄沉吟片刻,忽而笑开了,“瞧我,怎么把刚回京的虞品鸿给忘了。他两不是早就有私情吗?而今虞俊伟有望官复原职承袭爵位,虞品鸿有望重走仕途,她又立马寻了过来。兜兜转转的,这一对儿狗男女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
桃红素来爱打听八卦,对三房一家的消息知之甚详,奇道,“可是虞品鸿在蜀地已经结亲了,对方是个普通村妇,这次还带回来了。”
虞襄冷笑道,“虞俊伟果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分明恨不得把儿媳弄死,偏还将她带回来以彰显自己重信守义。然村妇岂能顶的起侯府门庭,此时再为儿子聘一平妻,旁人也挑不出理儿。放眼满京贵女,谁肯给人做平妻?也就常雅芙这样出身高门却失了闺誉的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当初揭了常雅芙老底,却没料反而成全了一对鸳鸯,真是世事无常。”
她边说边将手心的瓜子壳倒出去。正巧常雅芙抬头来看,先是瞪大一双美目,旋即轻笑起来,用口型无声说道,“看见了吗,我还是成了侯夫人。”
虞襄冷冷瞥她一眼,放下车帘后说道,“等哥哥回来我要立即成亲,让她知道知道究竟谁才是正经的侯夫人!”
桃红连忙安抚,“是呢,这都是一起子有眼无珠的傻蛋,哪能跟小姐您相提并论。”
132、第132章
孙大人一辈子钻研农田水利,并无什么位极人臣的远大志向,却没料娶了个愚蠢而又贪婪的嫡妻,生了个野心勃勃暴虐成性的嫡子,更有一个为图富贵偏要往禁宫里钻的妹妹。孙家五代清名就这样毁于一旦,偏他还无力回天,只能将错就错的走下去。
往常上朝孙大人只是站在群臣中听训便罢,心绪十分平静,今日却连握笏板的手都在发抖,官帽边沿渗出许多冷汗,顺着鬓发和耳垂往下滴落。他不敢擦拭,只能略微挪步隐在工部尚书身后,抬眸时与款款前行的四皇子对视了一眼,被他瞳仁中燃烧的炽烈野望镇在当场。
“孙大人可是身体不适?”四皇子回眸而笑,一如传言那般风度翩翩,仁和宽厚。
“谢四皇子关心,微臣略有些受凉,并无大碍。”孙大人低垂着头,再不敢直视对方。
“天气严寒,出门可得多穿几件衣服才是。”四皇子略微关怀几句便往前堂去了,那是诸位皇子才能站立的地方。
五皇子和六皇子也相继到来,看见对方时虽然面上含笑,眼里却划过无数刀光剑影。朝臣中有人目不斜视,有人心在不在焉,还有人心绪狂乱,蠢蠢欲动。总之今日的朝堂还是一如往昔般暗潮涌动,似有一股风雨欲来的不祥气味在空中弥漫。
成康帝的到来使本就凝滞的气氛更为沉重,他面无表情的开口,“有事起奏无事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