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出空来,我躺了下来,踢掉脚上的绣鞋:“齐泰生给我写了封信,说当年的事情都是误会,我年纪小不明白,想和我说个清楚。”
“哎呀,你去啦?”
“去了。”
雷芳拍了一下床:“你傻呀,有什么误会的?肯定他是打什么鬼主意。”
“没事儿,我不是好好回来了么。”
雷芳好奇起来:“那你们都说什么了?他真没耍花样儿?”
“怎么会呢。他是想从我身上把我哥我姐手里的东西骗过去,这且不说,还要把我打昏了也掳走。”
“呸”雷芳蹭地坐了起来:“虎毒还不食子呢,这姓齐的真是禽兽不如…”她捂住嘴,看了我一眼没有再骂下去。
“没事儿,你想骂就骂吧,反正我也不当他是我爹。”
雷芳反而倒过来劝我:“你也别太难过,他打小没养过你,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了,你那后娘不是个东西,她的娘魏关老母也不是个有廉耻的,一向欺软怕硬,占便宜没够。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果然教的女儿也不是好东西…”
“魏关老母如何?”
对她的消息我现在倒是所知不多。
雷芳来了精神:“这我知道,以前家中来往的人多,常有人说起来。魏关当年也就是个破落户出身,可是很会巴结,她改嫁了三回,名声一次比一次难听,可是势力却是越来越大了。”雷芳小声说:“据说她的几位丈夫都死得不明不白的,偌大家业都归了她了…不过兴许是亏心事做得多,她也没有儿子,就一个女儿,连女儿的爹是谁都扯不清,所以跟她姓魏。”
这些我却是没听说过。
当年在涂家庄见过一面,魏关那时候不过是与巫宁年纪相仿的少女,而且看起来温柔斯文,说话和气,为人周到。
真看不出来居然是如此厉害的角色啊。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雷家庄以前门庭若市客似云来,很有名气,雷芳听说的这些消息很多。
我又找出一个人来问:“那,你可知道一个叫许贵红的许夫人?”
“知道呀,她和你们还是同行呢。”雷芳说:“她和魏关老母关系好象不错。这人脾气古怪,据说靠山很硬,好象还替官府办过事——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前年听说她的弟子在霜河口拿活人试招,弄死了几十口人,有湖边的渔民,还有过路的客商,可是这事儿硬被压下去了,也没听说给什么交代。”
“这样凶狂?”
“可不…”雷芳摇摇头:“不过这样的人也不独她一个就是了。好些做劫道买卖的,手上都没少沾人命,平时见了面还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一片和气呢…这世上哪有什么公理道义,还不是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
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九成九是又想起了雷家庄的灭门。
我拍拍她的肩膀。
雷芳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这事儿一定是那个魏氏挑拨了齐泰生来,对付你们兄妹三个。虽然有青鸾夫人和纪前辈护着,你们还是要当心才好。再说,他能和你们动手,你们却不能反过来对他怎么样…要不然外人不说他当爹的不是东西,却说你们不孝…”
是不是魏氏挑拨的,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总之我们三个谁也没把齐泰生当爹看。
“说起来,倒有件事儿很解气。”我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雁三儿也来啦,不但来了,还把齐泰生和魏氏的儿子给用口袋拎了来。这两口子在前头又蹦又蹿的瞎忙活,没想到自己后院失火。”
雷芳怔了下,问:“雁…雁前辈来了?”
“是啊,今天到的。今天给你送的汤喝了没有?那会儿做汤招待他的,让你也沾了光。”
第五十四章 求医 一
打了个呵欠,我小声说:“睡吧,不早了。我就不到前面去了,咱们挤一挤吧。”
雷芳点点头,好象有点出神,怔了一会儿才探身过去把烛火吹灭了。
外头的风声显得更紧了。
夜半寒意更重,我起来推窗看——外面已经下起雪来。
这是今年冬天头一场雪。
雷芳睡意朦胧地问了句:“天亮了?”
我合上窗:“没有,再睡会儿吧。”
她爬起身来,有些疑惑:“下雪了吗?”
“嗯,下了一会儿了,地上都白了。”
雷芳浑浑噩噩地,倒了茶喝了两口,渐渐清醒过来。
我也回了床上,抱着被子靠着床头,雷芳靠了过来,头枕在我肩膀上。
虽然这一世,她比我年纪大。可是许多时候,她倒是把我当成了依靠。
“小笙。”
“嗯?”
“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我有点儿意外:“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雷芳摇摇我的手:“你只说有过吗?”
我点点头:“有。”
这个回答显然让她吃惊,抬起头来看我:“真有?”
“是啊,骗你做什么。”
她立刻精神起来,两眼放光:“是谁啊?那…那人喜欢不喜欢你呢?”
前一世,我喜欢过文飞。
这一世…是纪羽。
至于他们对我的心意如何,师公的心意我自然不用去推敲怀疑。
但是文飞,他真的喜欢过我吗?
“我不知道…世上最难明了的,就是人心。”
雷芳咬着唇,有些不解:“喜欢就是喜欢,要不,你问问他?”
“说出来的话,又不一定是真心的。”
文飞何尝没有承诺过会娶我,承诺过一生一世。
京城的那场剑会之后,他说了多少绵绵情话,海誓山盟?
那时候,也是这样冷的天,下着雪。
越府备下了客房、美酒,热汤,剑会的第一天结束后,宾客们都留宿在越府。
转了一天,那枝白梅还留在我手中,上头的残雪在在温暖的屋里化成了水,沾在花瓣和**上,象是晶莹的露珠。
虽然这梅花是齐伯轩折的,总让我觉得有些别扭,可是花儿本身没过错。
我找了一只瓶子,灌了水将梅花插进去。
“这梅花儿开得好精神。”巫真凑上去嗅了嗅:“好香,平素不大见这样的好梅花。”
我退后一步看看:“嗯,有个名目叫雪中仙,我们家那里暖和,也栽不了。京城天气冷,越冷这花儿开的越精神。”
“在哪儿折的,我也去折一枝。”
门上传来轻微的剥啄声,巫真问了句:“谁?”
文飞的声音传来:“是我。”
巫真转头冲我笑笑,应了声:“来啦。”
她过去打开了门,文飞笑吟吟的站在门前,提着一只小匣子:“晚饭怕是不合胃口,送些点心给你们吃。”
巫真笑着说:“我晚饭却是吃多了,要出去走一走消食,这点心就留给阿宁一人享用吧。”
她回头朝我招呼一声:“我也去折枝梅花去。”说着转身就溜出门,还不忘从外面将门掩上。
我给文飞倒了杯茶来:“哪儿来的点心?”
“这是京城老字号的点心,我出去了一趟。”
他打开盒盖,里面装着粉霜雪白的糕点。
“尝尝看合不合口。”
“这么冷,你还出去做什么?”我嘴里是这样说,心里还是高兴的。
晚饭的确吃的不太好,人极多,菜都是稀烂的,油腻腻的让人咽不下。大概客人太多,纵使旁的上头能照应周全,吃食上也细致不来。再说,旁人大概是行走江湖习惯了,没象我这样出门少,在家惯出一身的毛病来。茶要好的,饭食要精的,寝卧也要洁净。
文飞一向细心,我晚上没吃多少东西他一定是看在眼里了。
“嗯,甜甜的。”
他笑了:“你喜欢就好。”
我掰了一半递给他:“你也吃。”
他含笑看了我一眼,把点心接了过去。
“你的牌子是几号?今天倒没抽着上台。”
他从袖中摸出牌子给我看,牌子正面刻着一把剑,剑锋隐于云中。背面刻的是个玖字。
“咦?这号数倒是很靠前。”
不过那抽号并不是按前后次序来的,所以尽管这号码靠前,今天也没有抽到文飞。
“京城年年都这样冷么?”
文飞摇头说:“也不是,今年格外冷些,我记得这些年都没下过这样大的雪了,还是我四岁那一年,雪下得极大,房上的瓦都被压碎了。半夜里屋里火熄了,我冻得很,娘整夜咳嗽,我替她搓手,想把她的手搓得暖和些…”
我只觉得心酸。他在文家过得那样的日子…比下人都不如。冬夜苦寒,母子两人贫病交加,也不知道怎么捱过来的。
“那会儿厨房有位姓魏的大娘,偷偷给我些柴禾和吃食。我记得有一回拿来的就是和这个差不多的点心。当时觉得这个可真好吃,甜得很。因为不舍得吃,放了好久,倒是时常拿出来看看。”
我轻声说:“你现在长大了,能照料你自己,更能照料月姨了。是了,月姨究竟是什么病?总拖着不是办法,请个好的郎中看看,能除了根的话不好吗?”
文飞苦笑:“你当我不想吗?去年我就托了人,请了一位宫中的老太医来看,却也和其他郎中说的差不多,都说是积年宿疾,要好生将养…”
太医未必就特别灵验的。
我琢磨了下,可惜父亲的好友里没什么名医神医。父亲自己倒是通医道,可惜也是粗通,自己平时配个药治个头疼脑热还可以,月姨这是顽疾宿疾,不能一概而论。
我们说了一会儿话,屋外飞雪连天,屋里却是春暖融融,要不是夜已经深了,还舍不得分离。
巫真从外头进来,先看了一眼屋里无人,才笑着说:“你俩真能说,我脚都要冻僵了。”
我倒了茶给她,巫真两手捧着杯子,贼兮兮地问:“都说什么了?”
我把脸往旁边扭了扭:“没说什么…嗯,月姨一到冬天病就更重,他挺忧心的,又没有什么好的郎中。”
巫真点点头:“是了,上次见面,月姨那脸色是不好。可咱们也不认识什么好大夫啊。”她喝了两口茶,忽然一拍桌子:“对了,有个人说不定…哎呀,不行不行。”
我被她一惊一乍弄得挺茫然:“你说谁呀?”
“我瞎想的。”巫真说:“那个姚自胜啊,你记得他给涂夫人送药解毒么?我听人说,医毒不分家,他会不会也能看病?”
我倒是没想到这个。
那姚自胜懂不懂瞧病呢?
第五十四章 求医 二
可姚自胜并没来剑会,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住在越府。
第二天见着齐伯轩,我犹豫了下,向他打听消息。
“自胜?他这几天忙着配药,你若有事找他,我让他过来。治病的事情我是外行,得问他自己才成。”
“不用这样劳烦,若是方便,我去见一见他。”
剑会还未开始,宾客席上坐得稀稀落落的。齐伯轩站起身来:“我陪你同去。”
文飞还没有来,我对月姨的病症却不是那么了解。
可是齐伯轩已经站起来了。
巫真小声说:“你只管去吧,有人问起来我替你说一声。”
这个有人当然不会是旁人。
我点了下头,齐伯轩在前领路。他披着一件黯青的斗篷,就象远处被薄雾遮掩的苍山的颜色。
“自胜脾气古怪,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所以住得偏一些。”齐伯轩向前一指:“他住在宅子的东北角上,穿过花园过去最近。”
不知道是什么树,叶子已经落光了,枝条上沉甸甸的都是积雪,将树枝压得快垂到地上。齐伯轩伸手将树枝拨开,树枝摇动,碎雪簌簌地落下来,沾在发上和身上。
花园里的雪没有人清扫,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清晰的脚印。前院传来锣响,大概是比剑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