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对。”我替她帮腔:“到时候雷芳女侠名扬天下,御剑飞行,那南奎还不眨眼就到?”

雷芳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噗一声又笑出来:“净胡说,你知道什么叫御剑飞行啊。”

我笑眯眯地说:“咦?不就是练就一口飞剑,嘴里念念有辞,再拉几个把式,喝一声‘去’,那剑带着人就飞天啦?”

连雷芬都忍不住笑了:“这你丫头,真能搞怪,戏台子上扮戏的都没有你这么会编。”

“嗳,我又不是练剑的嘛。那你说说,御剑飞仙是怎么回事儿?”

雷芳抹了把脸:“御剑飞仙讲究的是心随意念,顺其自然,人剑合一…”

她前面的话还好,等听到人剑合一的时候我就绷不住了,趴在桌上笑个不停。

“对对,人‘剑’合一,人就是‘剑’…”

雷芳咬牙切齿,在我头上“叩叩”用力敲了两下:“就显着你尖嘴利舌了,不打趣旁人显不着你聪明么?”

雷芬笑吟吟地看着我们打闹,拍了拍手说:“好了别闹了,正好你们替我再把东西理一理。对了小笙,我还有样东西,单留给你的。”

我被雷芳的挠痒神功打得落花流水,笑得浑身都没劲儿,靠在雷芳身上:“什么东西啊?”

八成是雷芬收捡东西,不能带到婆家去的,留下来大家分一分当个念想。

雷芬喊她的丫头:“石榴,把我床头那个木盒子拿出来。”

石榴答应了一声,果然取了一个小木盒子出来。

“我还记得你头回来雷家庄时,就要找跟幻术有关的旧书,那会儿只找出两本来。这一本是我这回收拾东西又翻寻出来的,看着是极旧了,到底有用没用,我也不太懂。你拿去吧,兴许有用——以后看着书,也就能时时想起我了。”

我心跳猛的乱了一拍,不知道为什么,就看这个盒子,我就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加速。

雷芬将盒子朝我面前轻轻推过来。

我只觉得手指尖微微发颤,深吸了一口气,手按在铜钮上,用力按下,再掀起。

盒子里垫着绸布,装的也是一本薄薄的旧书册。

与我手里那一本质地一样。

我轻轻掀起一页上,看到上头清秀宛然的字迹说不出的眼熟,可是又觉得非常陌生。

雷芳拍拍我的肩膀,把我从恍惚中拍回神:“先收起来吧,反正是送给你啦,日子长得很,你就慢慢看吧。”

我定定神,把盒盖又扣上:“芬姐姐,从前我就想问了。雷家祖祖辈辈都是练剑的,这些讲幻术的旧书是从哪里来的呢?”

雷芬笑笑:“我们叔祖娶的妻子便是习练幻术的,这些书的来历恐怕只有她知道。”

“她现在在哪里?”

“她已过世了。”

“哦…”我追问了句:“不知她姓什么?可有什么名号?”

“那位叔祖母姓洪,名号什么的,年深日久的,倒是不知晓。”

雷芳自告奋勇:“我替你去问我爷爷,他一定知道。”

保不齐我师公也知道。

雷芳的两位表姐一位表妹我都见着了,她们三人装束差不多,只是颜色不同。一个穿着浅绿,一个穿着淡紫,另一个年纪还小的穿着碎碎的桃花粉,下头俱是蝴蝶褶垂纱白裙子,看起来亭亭玉立,嫩生生的,有如刚刚抽出嫩叶穗杆的花苞。

我为着路上行走方便,还穿着一身男装,没来及换下。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家,索性如男子一般揖手为礼,笑吟吟的打个招呼。这三位姑娘都姓丁,大姐叫霞君,二姐叫霞蕊,小妹叫霞玉。

霞君问:“齐姑娘几时到的?”

“刚到,才去见过芬姐姐。”

雷芳有些得意,拉着我的手说:“你们前天看的那张图画,就是小笙为我画的。告诉你们,你们还不信。现在见着真人了,要还不信可以问她自己。”

霞玉眼睛睁得圆圆的,象一只好奇的猫咪:“真的?你会画画?”

我说:“画的不好。”

我的心思都在刚才那本册子上头,说话时有些心不在焉。霞君善解人意,说:“齐姑娘一路来肯定辛苦了,连衣裳都没来及换。咱们别在这儿扰她,让她先歇歇,回来上咱们再说话。”

雷芳点头说:“说的对。我让人烧水,你先泡个澡,再好好睡一觉。”

终于送走她们,我忙不迭闩上门,把那个木盒取了出来。

盒子静静的平放在桌上,我深吸了口气,掀开盒盖,把那本旧册子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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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闷热,真奇怪,这都半夜了,知了还叫个不停。难道知了不睡觉?

第十六章 变故 三

我把原来那一册取出来,和今天雷芬给我的这一册放在一起比对,书册的大小薄厚,质料,字迹,全都一样。

我没急着把册子打开,倒是开始思量另一件事。

我本以为册子只有一本,可是现在又出现了一本。这一本写在上一本之前还是之后?我为什么要写这些册子?只是为了记录下一些修炼心得吗?

不,没有这么简单。

我的手按在上头,只觉得指尖微微发麻。

一定…一定有什么原因。

只是我现在想不出来。

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记下来?只是为了不忘记吗?还是为了…给什么人看?

我缓缓将册子掀开。

如前一册一样,第一页上只写了一句话。

不过与前一册上写的话并不相同。

那一册写的是“假做真时真亦假”,而这一册上写的却是“梦里不知身是客”。

这几个字写得疏朗寥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意味。

我深吸一口气,再掀开下一页。

这一册比上一册内容要少,通篇从头翻到尾,只有数千字,讲的是幻梦之术。

这法术我早已经学过,白宛夫人教过我,师公也有讲过。幻梦之术是极粗浅的一门幻术,佐以药香之类的东西,令人在幻梦中得见种种异象。世人常说的春梦了无痕,其实也可以归在这一门法术里,不过那是下三滥的把戏,跑江湖的才耍弄那些。还有就是暗算谋害人的噩梦之术,也可以归在这一类里。

这一册上怎么会净写这些呢?

我翻到最末一页,看到最后果然也有一行字。

“但愿长醉不复醒。”

与那一册一样,首尾的两句话遥相呼应。

我细细咀嚼这两句话,越想越觉得头绪繁杂,难以理清。

再细翻了一遍,上头只讲了一些梦咒梦理,还有便是些简单的修习之道。

其中有一句话倒让我微微有些意外。

从前我知道的梦术,都是如何令旁人做梦,春梦也好,噩梦也罢,都一样。可是这上头却说…能够窥视,甚至操纵旁人的梦。

我顺着那句子朝下看。

梦术并非象人们所知的那样浅显狭隘,人在醒着的时候犹有戒心,而在酣睡之时却是全无防备,梦境既影射过去的人与事,又透露出对未来的希冀憧憬。若精于梦术,可操纵人的喜乐,掌控人的生死…

掌控生死?

梦术怎样掌控人的生死?

我心急着翻到下一页,可是后面却没有再写这个,却是一些药物与口诀之类,药物十分普通,口诀也没有什么奇罕之处。

风吹在脸上微微的凉,我转头朝外看,廊下的灯笼被风吹的轻轻摆晃,窗外细细的雨丝仿佛闪亮的丝线一样密密斜织,明灭不定。我倒没注意什么时候又下起雨来,站起身去关窗子,见着一点灯火影影绰绰由远而近。雷芳远远看见我,朝我挥了挥手,加快了步子,快跑进了廊下。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伞,胳膊底下还夹着被子和枕头,活象老鼠搬家一样,看起来好不滑稽。

“你这是做什么?”

雷芳笑嘻嘻地说:“晚上咱俩一块儿睡,好好说说话。”

我把伞和灯笼接了过来,她抱着枕头被子欢呼一声,扑到了床上。

她那副无赖顽皮样子活象一只大猫,我忍不住笑:“你先把鞋子脱了。”

“啊,我倒忘了。”她吐吐舌头,翻个身踢了踢脚,两只绣鞋一左一右的甩飞出去,一只掉在脚踏上,一只却甩到了柜子上头。

我收拾了一下,也吹熄了烛火,脱鞋上床,两个人并头而卧。

“你刚才在看书啊?那书怎么样?有用么?”

“嗯,和上次你给我那一册一样,都是极有用的书,不过我一时半会儿的还瞧不出什么名堂来。”

“瞧不出来才好,说明那书深奥啊。”雷芳嘻嘻笑:“你这次来多住些天吧。我姐一出嫁,家里可只剩我自己了。”

“恐怕不成,芬姐的喜事一过我们就得走。”我把锦都擂台的事情说了:“我师公说那是长见识的绝好机会,能见识到各门各派的拿手幻术,平时可是见不着的。”

雷芳顿时来了精神:“是么?听着不赖,要不,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我翻了个身:“你是练剑的,去看这个有什么用处?”

“瞧个热闹,长长见识啊。”雷芳说:“对了,你是光看呢,还是也下场去试试身手?”

“我的修为尚浅,师公不会让我下场的。”

“嘿,你有这么听话啊,你师公不让你下场,你就乖乖的不去?”

“这擂台是要签生死状的,打死不论。我要是敢去和人比试,就算胜了,师公也非狠狠惩治我不可。”

“生死状?怎么…比试切磋而已,何至于要人性命这么狠?”

“摆擂台的人拿宝物作饵引人前去,若是受不了他的利诱上了台,一来自家门派的路数被人看了去,二来…”

“那还有人去?”

这问题我也问过师公,明摆着是个坑,怎么还有人争着抢着朝里跳。

“俗话说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都是因为一个贪字。”

雷芳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儿,小声说:“喂,小笙,你将来会不会嫁人?”

“唔?我没有想过这个…”

“嫁人有什么好的…”雷芳的头靠在我的肩膀处,小声嘀咕,声音里睡意渐浓:“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多省事。偏偏想不开去给人当媳妇,伺候丈夫服侍公婆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连姓都得改成别人家的。所以我说我姐想不开,就算不练剑,难道一定要嫁人么?还有下午你刚见过的霞君姐,也订过亲了,她的剑法挺好的…可惜了,一嫁了人,剑法肯定荒废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么…”我懒懒的说:“嫁了人也可以练剑的啊…”

“谁爱嫁谁嫁,反正我不嫁…”

她的话越来越模糊,呼吸沉静平稳,已经睡着了。

我却没有睡意,转过头来打量她。

雷芳的眉毛生得浓丽,相貌虽然不如雷芬秀美,不过笑的时候很甜很爽朗。

不知她做梦没有,梦里见着什么。

我托着腮仔细打量她,听说人若睡着了做梦,眼珠会转的。

她的眼珠倒没转,不过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她做了什么梦?梦里有什么人?什么事?

我犹豫了一下,伸出的手指又缩了回来。

虽然刚才在册子上看到了窥视他人梦境的口诀,可若是用这方法偷看别人的梦,总有一种做贼似的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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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橙子喜欢蜗牛与黄鹂鸟那歌,但只会唱一句——

一步一步往上爬,一步一步往上爬…

反复爬,来回爬,爬得不亦乐乎

第十七章 入梦 一

半夜忽然惊醒,我觉得透不过气来,帐子外头留的那支蜡烛不知什么时候熄了。

雷芳这莽丫头睡觉也不老实,胳膊横搁在我胸口,怪不得我觉得喘气费劲。

我把她的胳膊移开,又将帐子撩开一条缝透气儿。

外面雨声又紧起来,雷声沉闷,轰隆隆的在远处响起。

我轻手蹑脚下了床,,点亮蜡烛,又给自己倒了杯茶。雷芳睡意朦胧地问了一声:“怎么了?”

“我口渴了。”

“我也渴了…给我也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