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有大事发生,她才这样匆忙离开,留下他一人听社交圈的八卦揣测——带莫笃将军家那个瘸腿女赤脚跳舞的型男到底是谁?

不久之后,他也离开香港,前往美国受训,认识了一帮志同道合的好友,加入一个主要由华人组成的海外安保公司。

再见是在美国,老莫笃去世,莫青青受政治庇护,手里拿几本护照,身边的人全都换过一拨。

“嗨,我们又见面了。”她跟他打招呼,像昨天才见过面那样自然,“考虑好了没有,愿不愿意来做我的安全顾问?”

私人保镖到安全顾问,称谓越来越高大上,其实本质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保障她的人身安全。

严冬好奇:“为什么这么信任我?”

就因为那支舞吗?

“因为那支舞。”莫青青像是能看穿他在想什么,答案准到可怕,“你当时没拒绝我,所以我想你现在也不会拒绝。”

他舞技不弱,但枪法应该更准,既然不惮于跟一个瘸子跳舞,那大概为她拿枪也是可以的。

严冬没吭声,她又苦笑:“其实我谁都信不过,雇谁都没差别。”

生在那种家庭,不是没有兄弟姊妹就万事大吉。她连自己的父亲都信不过,老莫笃一死,原本派给她最得力的安全官就先被撤换,然后是司机、保姆、厨师,她正努力培植自己人,但其实也没什么人可供她培植。

严冬说:“我要跟我老板商量。”

“江涵博吗?没问题,我可以直接跟他说。”

江涵博直到签完合同还有些难以置信,问严冬道:“来,好兄弟,说说看你是怎么抱到这条大腿的?”

之前他削尖脑袋找机会也靠近不了的客户,居然主动跟他签合同要人。

这差不多相当于为王室服务了——虽然是流亡的王室。

“我们以前就认识。”严冬轻描淡写地解释,尤其不愿腿脚有残疾的青青被比喻为“腿”。

“噢~难不成你跟这位莫小姐有一段孽缘?”

“是啊,你要听吗?”

“不不不。”江涵博连忙摆手,这种人物的秘辛他不想听,知道的秘密太多,他怕自己哪天被灭口。

能将八卦的江涵博一军,严冬十分得意。

他进驻莫青青在加州的豪宅,她向他展示放有枪械的房间,如同一个小型弹药库。

严冬蹙眉:“这都是合法的吗?”

“只在这里合法,我想挑一把枪防身,请你帮我参考。”

女孩子当然选小口径手枪,最好袖珍到可以藏在手提包里而不被注意。

但严冬并不建议她这么做。

“有我在,你不需要自己带枪。”他还不清楚她周围到底危机四伏到什么样的程度,但如果他在身边还需要她扣动扳机,那情况大概已经无法扭转了。

青青笑笑:“只是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他也信不过的时候,她就只剩她自己。

她说过的,她什么人都不信,也不敢信。

他为她挑了一把陶鲁斯,跟手机一般大小,可以随身带。她又约他去射击场:“虽然我有持枪许可,但很多年没开过枪了,就当临时抱佛脚吧。”

何况还有他这么好的教练,不用多浪费。

严冬的反应有点微妙,青青问:“怎么了,怕我太难教?”

“你的腿…”

“放心吧,我的腿跳舞不行,站着还是没问题的。”

他拗不过她,不仅陪她去,还得手把手调整她的姿态。

两个人挨得近了,她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体坟起的肌肉和隔着衬衫传递过来的体热。他的呼吸干净平顺,没有一点烟草、酒精和药物的污浊气味。

她微微偏头:“你连烟也不抽?”

“不抽。”

“真难得。”

他稳了稳她握枪的手:“拿枪的时候,专心一点。”

有他在身后,她怎么专心得了?即使姿态不错,最后打出的靶数也惨不忍睹。

她自我安慰:“没关系,反正有你在,我大概也用不着开枪。”

嗯,最好他也不要开枪。

莫青青在每一个地方待的时间都不长,出行也都经过周密计划和安排,这也是严冬工作的一部分。

他跟着她全世界各处飞,狡兔三窟,她在各地的豪宅也时不时换过,他又要重新做安防布置,工作量大过他以前所有客户的总和。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位年轻的安全官,论经验,比他老道的大有人在,可是莫青青却独独对他青眼有加。

渐渐就有些闲言碎语流传,无非是说贴身保卫过于到位,连女主人的床都不放过。加上严冬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和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孔,的确有以色侍人的资本,谣言就愈演愈甚了。

莫青青问他:“你介不介意?”

介意什么?那些子虚乌有的闲言吗?严冬摇头。

青青笑笑:“我倒觉得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挺有意思,不该让你担这个虚名。”

严冬一震,这是什么意思?

青青看向落地窗外因一夜急雨而落了满地的红叶:“严冬,我马上要订婚了。很可笑吧?一次像样的恋爱都没谈过,就要嫁人做人家的妻子了。”

“对方是什么人?”

“政府军的高层,大概比我大20岁。”她补充道,“大多少岁都没关系,反正他们只是想控制老莫笃留下来的资源和财产,控制我,而我只是为了自保。订婚以后,我不用再这样到处躲躲藏藏地过日子了。”

相应的,也就没有自由了吧?

多么奇怪,她对自己的父亲好像也没有多少感情,一直都是直呼其名。

严冬没想那么多,下意识地问:“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有啊,你陪着我,永远保护我,那我即使亡命天涯也没关系。”

“我会保护你。”

“是永远。”

这就不好说了,做不到的事,他无法给她承诺。

她仔细留意他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变化,最后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吓到你了?嗯,也对的,要照顾我这样一个麻烦人物一辈子,挺不容易的。”

“不是因为这个。”可是到底因为什么,他又说不出口。

青青的笑容已变得温雅可亲,拉住他的手:“算了,陪我跳舞吧,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低头看,她已经脱了鞋,赤着脚踩到他的皮鞋上。

“这样可以吗?”

“可以,但这样就只能跳华尔兹。”

“嗯。”

有他这么出色的舞伴,其实跳什么都不打紧。

“你好像什么都会?”严冬问,“什么时候学的?”

“小时候,我爸爸要求严格,但我身份特殊,又不能去学校,他就给我请了最好的老师,学了很多东西。”

“后来呢?”

“后来腿脚受了伤,有的就不得不搁下了,又改学别的。哎…”

“抱歉。”严冬跳错舞步,她的身体大晃了一下。

青青说没关系,接着道:“比如画画,服装设计,都是那之后才学的,我很喜欢。”

严冬思绪有些飘忽,她的胳膊缠上他的脖子,低声问:“你呢,为什么会做这一行?”

“因为我不会做别的。”

“骗人。”她笑起来,“你敷衍我。”

他只好又换个说法:“我以前的工作做得不好,只能转行。”

“你以前做什么的?”

“狙击手。”

“很酷啊,那你杀过人?那是什么感觉?”

严冬有丝诧异,低下头去看她,正好她的脸庞迎上来,唇就印在他的唇上:“跟我多说一点你的事情,我想听,真的想听…”

她声音脉脉的,唇舌更温柔百倍,双手在他颈后作乱,竟然一下子就褪掉他死板的黑色西服。他想推开她,可她站在他脚面上,他必须一手揽住她的腰肢维持平衡,只腾得出一只手来拉她的胳膊。

可她像柔软的藤蔓绕上来,越是拉扯越是缠得紧,他几乎无法呼吸。

她简直像是天生会接吻,红唇吮得他周身发麻,却不过多停留,很快就移到他的下巴、喉结,而他的衬衫也已经被扯得领口大开,真没想到身为男人也会有这样的窘迫,他的脸都烧红了。

可是这种感觉却令人上瘾,他竟然不想停。

青青就更不会停了,她的温雅文静下隐藏了另外一面,娇媚大胆,没有男人可以拒绝。

她着迷地贪看他的身体,那些曾经紧贴着她的男人肌肉就在眼前。她一块一块抚过去,引领着他往她深处去,嘴里还在喃喃地说着:“能这样跟你在一起…不管以后嫁给谁,都没有遗憾了。”

“不要说…”他翻身撑起来笼住她,反客为主地俯身亲吻,“专心一点。”

她眼波流转,身体里像盛满了蜜,任他采撷,甜得他失去理智。

第七十章

“慢一点…”她轻声喘息, 抚着他汗湿的鬓角,“第一次做这种事?”

男人听到这种话, 很难不当作是挑衅。然而她又比他强多少?技巧那么纯熟,一个吻就能吸走他的三魂七魄;还有那些陷在他皮肉里的指甲,仿佛直接摁在他的骨头上, 痛也刚刚好,酥也刚刚好;更不用提鼻尖萦绕着她的气味,像茉莉又像栀子, 混杂了男女的欲望,却又像雨后推开窗时扑面而来的那种清新。

可她却是处子。他在开疆拓土间遇到阻滞,即使以他贫乏的经验来判断,也毫无疑问——她是第一次。

为什么会这样?既然是处子, 她那样的技巧从哪里学来的?又是将军家鹰式教育的一部分吗?

他厘不清头绪,大概是习惯了作为狙击手长时间伏击时也只专注于一件事,他所有的精力都在身下的女人身上。

不管她有多么煊赫而神秘的身份, 此时此刻,她也只是他的女人。

等他们从激情中缓过神来, 窗外已是日暮。

严冬起身把衣服一件件穿回身上, 就像慢慢拾回自己的理智。

青青后背对着他,露出一侧圆滑的肩膀, 明明醒着,却没有开口说话。

“我让厨房把晚饭送到房间里来。”他说。

她浑身酸软, 腿心刺痛, 应该不会想要下楼吃饭了吧?

没成想她也跟着坐起来:“不用了, 我下去吃。”

她长发如瀑披散在肩背,她抓一把在手里,拿过床头放的牛骨梳慢慢梳理,见他还站在那儿,抬眼道:“你先出去吧,我要换件衣服。”

严冬愣了一下才点头,然后开门离开。

青青这才放下手里的梳子,静静地望着窗外。

莫青青吃饭的时候几乎没有声音。

她受的教育其实要求她克己、自律,要有名门风范,随时随地都能做个淑女。

然而孤独是难以派遣的,以往吃饭时她也会要求保姆或者严冬坐下陪她一起吃,尽管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恪守本分拒绝她的好意,但她好像也不生气,只是笑笑。

跟严冬有了肌肤之亲后,这样的要求反而绝迹。诺大的饭厅,可以坐得下十人晚宴的长桌,就只得她一人沉默地吃饭。

那种感觉…空荡荡的,连汤匙偶尔碰到碗盘都能听到清脆的声响。

严冬就站在她身边,有时看到她切小牛排,每一刀下去都像碰到他的心脏,钝钝的疼。

没错,他从醉生梦死中醒来,首先想到的是要跟她保持距离。

不管她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那一刻他又是怎样鬼迷心窍,但她始终是他的客户、他的雇主,这样的关系是不应当的。

可他还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青青仿佛已能洞悉一切,主动跟他划清界限。

朝夕相处的两个人,做尽世间男女最亲密举动的人,却泾渭分明,这似乎并非他所求。

他想跟她谈谈,虽然话不知道从何说起,但铺开来谈总比这样全都憋在心里要强。

莫青青却渐渐忙碌起来,总有缅甸来的各色人等要求与她会面,她一个人应付,似乎也游刃有余,正好完美避开与他的对话。

严冬不得已,在她房间外拦下她请来的按摩师,擅自做决定,推说她身体不适,取消了当天的预约,然后敲门进去,反锁上房门。

屋内灯光极暗,由烛火取而代之,加上柠檬和薰衣草香气的香薰,氛围朦胧而放松。

青青刚洗完澡,趴在按摩床上,身上只盖了浴巾,头发也拿毛巾包起来,露出烛光下呈现蜜糖色的肩和颈。

严冬看到那样美好的弧度,又想起两人的情热。

而她似乎没察觉到进来的人是严冬,抬了抬手说:“这两天胳膊和肩膀都有点痛,要麻烦你了,我们开始吧。”

她的皮肤光洁温热。严冬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搭在她的肩窝,轻重得当地揉捏着。

青青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扯了扯背上的浴巾:“背上也请按一按吧,我们时间不多了。”

我们时间不多了,像一句谶语。严冬挪开目光,手上也渐渐失了力道。

莫青青笑了,翻过身来面朝他道:“还以为你能多坚持一会儿呢,看来还是隔行如隔山。你这按摩师不合格,干嘛把我原来那个打发走?”

其实什么都瞒不过她。

她抓着浴巾遮住胸前,但饱满的曲线还是曝露在空气里,严冬别开眼:“明天可以再请她来,今天我有话跟你说。”

“不,明天没法请她来了。严冬,我要回国了。”

什么?严冬惊异极了:“你什么时候做的决定,我怎么不知道?”

他是她的近身安全官,她有这么重要的出行计划,他竟然不知道?

“我本来也没打算带你一起走,想今晚知会你,职位就地解除,薪酬照付,没想到你终于主动一回…那现在跟你说也是一样。”

什么一样!严冬猛地俯身,声线紧绷:“你打的什么主意?为什么突然要回国,你不知道你现在不能随便回去吗?”

她已经没有缅甸国籍,又背负着父亲的政治威望,回去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她却异常冷静,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说:“我知道,但我也告诉过你了,我要回去结婚。”

严冬像被一盆冷水浇到透心凉。是啊,他怎么就忘了这回事呢?

他从头至尾都知她身份不凡,这样的人,极有可能有朝一日必须在国与家之间做一个选择。厮守终身他不敢奢望,可是到这一瞬间,听说她要回去结婚,嫁给一个面目不详,年长她二十岁的老头,他竟然起了不舍和霸占的心思。

“你说过会有其他办法的。”

“嗯,可那样的办法行不通。”

“行得通,我来保护你,你不要回去。”

话出口了,他也才明白,今晚要对她说的就是这一句。

青青笑了,还想再说什么,他的唇已经覆上来,手也有自己的意志,扯开了她身上的浴巾…

这回是他主动的,他知道自己已经回不了头。

青青推迟了回国的计划,两人就在这处亲水别墅住下来。

天晴的时候他们一起到湖边钓鱼,严冬还能用鸡肠钓到小龙虾,整桶拿到厨房去,用中式的方法一锅炒了,再端回房间跟青青一起吃。她嗜辣,平时却因为养生和场合等各种条条框框的限制很少能吃到,这样的偷食让她觉得很过瘾。

下雨时两人就依偎着坐在屋檐下听雨,青青的牛津腔字正腔圆,有时念书给他听,也像情人间的呢喃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