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亚茹手一顿,脸上露出几分自嘲,何等讽刺,一个硬生生抢走自己丈夫和儿子的女人,难道就因为她待儿子像待亲生子,她就该感恩戴德?

“娘?好香,好香。”

儿子的声音极雀跃,到有了很长时间不见的稚气。

秦亚茹回神一笑,见大郎端着瓷罐搁在桌子上,刚出锅的兔肉烫得他的小手通红,他却丝毫不觉,脸上全是喜悦。

摸了摸儿子的头,秦亚茹露出一抹笑意:“先装一只,送去给你王婶子。”说着,便把一只肥硕的野兔用勺子捞出,连带着汤水放入饭盆。

大郎很听话地端着饭盆,摇摇晃晃地出门,即使肚子饿得咕咕叫,脸上也没流露出半分不满。

秦亚茹暗暗点头,这孩子品性并不坏,至少还知道感恩图报,并不仗着自己年纪小就任性地胡闹。

许是嘴馋的厉害,大郎回来的极快,几乎没有片刻,就蹦蹦跳跳扑进门,又拿了碗,先盛了一碗肉汤,奉到自家娘亲面前。

秦亚茹顿时失笑,接过儿子递过来的炖得酥软的兔肉,舀起一勺,吹了吹,塞进大郎的口中。

大郎也不怕烫,鼓着脸拼命吞咽,鲜美的简直能把舌头吞下肚。

母子两个把整只兔子肉都捞出来吃的一干二净。

剩下大半锅香汤,大郎还是看着流口水,显然意犹未尽,秦亚茹想了想,取了两只鸡子,又舀了一勺面粉,混合在一块儿,捡了几片青菜叶,煮了两碗面疙瘩。

兔肉的鲜味混了菜叶的清香,面疙瘩也是又软又嫩,大郎吃着,竟觉得比刚才的兔肉一点儿不差,还更鲜美,呼噜呼噜,又吃进去半碗,还是秦亚茹担心他久饿,吃多了怕伤胃,时不时劝着他慢点儿吃,这才没有撑到。

回来几日,秦亚茹也是吃不好睡不香,这会儿吹着轻风,沐浴在春日傍晚夕阳之下,细品虽然简单,可胜在材料够好,别具风味的美食,到有了几分闲情逸致,坐在院子里下食儿。

大郎乖巧地坐在一边,小声背秦亚茹新教给他的三字经,才几日工夫,竟是背会了大半儿,声音朗朗,吐字清晰,分外悦耳。

秦亚茹对儿子的天分也觉得欣慰,想想也是,她本身在学问上就很有几分能耐,陈五郎更是天纵奇才,要不然也不能考中状元,他们两个生的儿子,不出意外,资质本不会太差。

母子两个正一教一学,王氏过来,一进门就笑道:“咱们大郎真是急性子,扔下你的饭盆就跑,让我追都追不上。”

王氏这会儿是把洗净擦干的饭盆给送了回来。

秦亚茹连忙接过,搁在桌子上,一抬头,就见王氏笑看着她家剩下的半锅面疙瘩汤,啧啧称奇:“还是秦娘子会做饭,瞧瞧,简简单单的东西让你这么一收拾,只是看,就让人口水直流了。”

“王嫂子若不嫌弃,不如尝尝看,虽是春日,天还冷儿着,喝点儿面汤身子也暖和。”

王氏并不客气,自己动手,盛了半碗吃,她家境虽好,也不是日日都能吃肉,这回的确也是吃得心满意足,一边吃一边赞叹:“果然不同,哎,这人那,还是得读书识字,读了书,做什么都比旁人强。”

“秦娘子你做的花冠,比从开封那边儿传过来的,样式还要精致,又便宜,我今天去成家的首饰铺子看了看,你的簪花还有那个‘一年景’花冠,竟是已经卖了出去,成娘子还嘱咐我,要你再做好了,还送到她那儿去卖,一只簪花三十文,一个花冠三贯钱,这么算来,还是做成花冠卖,更合算些。”

想起秦娘子做的那个‘一年景’的花冠,王氏自己都觉得喜欢,什么桃花,杏花,牡丹,芍药,菊花,梅花,一年四季的鲜花都插在一个冠子上面,那些花色又极为鲜亮,栩栩如生,还编织了飞舞的彩蝶和蜜蜂。

更难得的是,这么多的花朵,居然还并不显得杂乱无章,整个花冠颇为华贵,十分上档次,便是身份尊贵的富家夫人们,戴上也不会不妥当,指不定还比那些金银首饰,让人觉得清雅。

“什么时候,秦娘子也要给我做一个,可要便宜些卖。”

“哪儿的话,王嫂子喜欢,尽管拿去便是了,您这些年帮奴这么多,奴还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秦亚茹面上轻松,心里也松了口气,她虽然觉得自己做的东西样式新鲜,有好些都是几年后才流行的,还有些是现代的样式,应该好卖,可毕竟以前没做过,心中也没底,如今她手里头确实没什么银钱,买彩纸又花费不小,若是做不成,那还真有些麻烦。

第十三章 交际

两个月的时光匆匆而过,秦亚茹也渐渐适应了陈家庄还算清净的日子。

她攒花的手艺极好,如今在武当县已是独一份儿,好些大户人家都专门舍近求远,驾车跑到成家的铺子来采买。

这用彩纸制作的花冠,到比罗娟的还要贵上些许,现在可用的材料多了,金银珠翠之类都能用上,这花样也越发多,虫蝶花枝,无所不包,才两个月,秦亚茹便赚了有一百多贯。

正逢端阳将至。

秦亚茹难得有了兴致,选了上好的糯米,又去集市上挑了三层的猪肉,卤得香烂,细细调配香料,包了一堆一口就能吃进嘴里的烧肉粽。

翻出几张才从纸坊里买来的比较上档次的纸,折成纸盒,把烧肉粽装好,又用彩纸打包,本来平常的东西立时显得上了档次,秦亚茹打量了下,又随手在上面画了一幅水墨画,简简单单,不过一柳树,一耕牛,却颇有雅韵,用来送礼,无论送谁,都显得体面。

秦亚茹本来性子颇为腼腆,又因着家里的祸事,一直沉浸在悲伤里逃脱不出,自从陈五郎赴京赶考,她便一个人在家带孩子,除了下地做活,并不与人来往,以前因为公婆新丧,她在孝期,旁人也不会挑理,还显得她孝顺本分,可今年出了孝,该有的交际往来,还是一样都不好缺。

上辈子,她便是和陈家的族人都不大熟,弄到最后众叛亲离,连个说句公道话的都没有,这辈子总不能再办那种蠢事。

何况,她还指望能留下大郎,这事儿并不容易,要是她与陈家的族人关系不好,怕是万万不可能的。

秦亚茹拎着粽子先去了族长家里,陈家现任族长论辈分,算是陈五郎的远房三叔,家里两个儿子都是秀才,虽说没有考中举人,可在武当县也算是体面人家。

以前秦亚茹的父亲秦易之年轻时在武当县做过教谕,三叔的两个秀才儿子,算起来都是秦易之的学生。

这时候人们极为看重名声气节,师徒关系最最稳固不过,可以说,秦家即使犯了事,秦亚茹在陈家庄还是站得稳稳当当,绝无人敢轻慢,除了秦家本身名声极好之外,与族长的帮扶也有很大的关系。

秦亚茹一登门,族长夫人方氏便亲自来迎,十分热情,一见她便笑逐颜开:“亚茹来了?哟,这是什么,这般精致!”

“这不是端阳快到了,我给叔母送几个粽子,让九哥儿他们尝尝鲜。”秦亚茹乖乖巧巧地任由方氏把她拉进屋里坐下。

刚进屋,九哥儿就扑过来,搂住他娘亲的胳膊,看着他娘亲手里漂亮的包装盒子眨眼睛。

这孩子才两岁多一点儿,路还走不稳当,长得白白嫩嫩,十分机灵可爱,族长两口子分外疼爱这个最小的小孙孙。

方氏一见孙子的表情,就知道他这是馋了,哭笑不得地点了点他的小脑袋瓜:“你秦婶子来了,也不知道叫人,就晓得吃!”

她话音刚落,九哥儿便冲着秦亚茹露出一口细碎的白牙:“秦婶子好,秦婶子越来越漂亮了!”

方氏和秦亚茹都是一怔,两个人面面相觑,忍不住大笑,两岁的小娃娃知道什么是漂亮,不过是秦亚茹有意和族中的人处好关系,这些日子,每次大郎出去玩,她都会给大郎做一些精致可口,又好消化的零食,让他拿去和小伙伴们分享。

这一手十分管用,大郎立时就多了一群小尾巴跟着,整个人也开朗了许多,再不像以前那般沉闷老成。

族长家的几个孙子,也和大郎的关系不错,平日里拿到小点心,也免不了当个好哥哥,带回家与弟弟分享,九哥儿聪明的很,虽才两岁,却已经记事儿,知道秦亚茹也不奇怪。

“小家伙居然学会了讨好卖乖,也不知谁教的。”

方氏摇摇头,干脆当着秦亚茹的面儿,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烧肉粽,眼睛也亮了亮,取出一只递给九哥儿,看着小孙子小口小口地吞吃,表情跟个小馋猫似的,不由莞尔,“还是亚茹你心灵手巧,连包个粽子,都是花样百出,我老听阿王夸你,说你做的饭菜,色香味俱全,便是城里的大厨,都比不上。”

秦亚茹哭笑不得:“王嫂子惯会夸张,我不过会几样家常菜,哪里能和人家大厨比。”

她以前在郡马府的时候,一个人住在一个空旷的大院子里面,只有两个跟哑巴一般的丫头陪着,平日里不能出门,一开始日子难熬,总是忍不住偷偷哭泣,后来还是负责看门的冯婆子好心,时不时地开导她一番。

冯婆子自己就是个苦命人,父亲以前做过御厨,也是金尊玉贵的养大的,后来父亲犯了事,被赐死,自己也被卖为奴婢,一生孤苦,却还是这般硬生生挺着活了下来,秦亚茹虽是被父母保护的太过,性子单纯,可到底是出身,经历了这些苦难,又被冯婆子开导许久,心里头也清明许多,觉得自己这般自苦,除了自个儿难受,也没有大用,就逐渐想开,寻思着要好好生活。

只是郡主下了令,根本不许她离开郡马府半步,她一个弱女子,也没有反抗的力量,幸而郡主担心在丈夫和大郎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在生活上到是没有苛待她,她到是吃穿不愁。

她干脆就如以前一般,攒下些饭前菜钱,托冯婆子给买了些书本纸张,又把丢下数年的功课拣起来,不让自己的日子太乏味,还在院子里开了一块儿菜地,种些蔬菜,又跟冯婆子认真学了厨艺,平日里在厨房中捣腾些新鲜菜色,也是自娱自乐。

冯婆子家里犯事儿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跟着她爹学了不少手艺,只是如今年纪大了,胳膊受了伤,用不上劲儿,又笨嘴拙舌,不会逢迎,才被发落到这么个冷僻的地方看门子,见秦亚茹有兴趣,便倾囊相授,到把秦亚茹的厨艺磨练的十分高明。

当年被高枫看重,明知道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却是宁愿自己费力保护,也一定要带着她走,恐怕这手抓住男人胃的本事,也是原因之一。

嘱咐乳母看着点儿九哥儿,别让他吃太多点心,省得不好消化,方氏也没注意到秦亚茹在愣是,笑道:“说来,我还得谢谢你,咱们族中好些人家都托你的福,这两个月下来,手里头松散不少。”

第十四章 帮衬

秦亚茹笑了笑,“算不了什么,都是同宗同族的乡亲,有能力帮一把也是应该。”

自从秦亚茹的攒花生意做得越来越火,这村子里的人便是当面不说,可看她的目光都有些怪异,大部分虽是羡慕惊讶,可也有好多嫉妒的。

也有人见秦亚茹攒花卖钱,动了心思,也学着做花冠。

世间最忌讳的便是吃独食,秦亚茹一个孤身女子,还带着孩子,若是因为攒花生意好,惹来旁人嫉恨,闹出事非,那麻烦便大了。

她只是想改善下生活,可没指望靠攒花过日子。

这些手艺对秦亚茹来说算不了什么,再说,她一个人势单力孤,又能做得了多少?如今盗版可不受法律制裁,过上一阵子,估计市面上就有仿造品出现,与其如此,还不如把这些花样儿和手艺教给村子里的其他有闲暇的妇人,让她们也跟着沾沾光。

这时节的女人很少有不会做手工活儿的,攒花也不是特别难,秦亚茹的花冠之所以好卖,不过是新鲜罢了,完全一教就会,费不了多少时间。

秦亚茹便找了方氏,说了此事,方氏自是高兴,马上就通知了一批想要贴补家用的农妇来学。

陈家本算不上什么大族,族中虽有些殷实人家,可还有不少连饭都吃不上,靠族人接济的穷苦亲戚,她丈夫是族长,若是能促成此事,让族里少些负担,对她丈夫的名声也好。

最近半个月,陈家庄的少女少妇老太太,都学着攒花,虽说比不得秦亚茹用料精致,大部分也不会送去成家铺子,不过是几个村中的货郎担着到邻村叫卖而已,但即使如此,村里人也赚了一笔不小的钱财,个个心满意足。

秦亚茹也没吃亏,在村子里人缘变好不说,因为村中的人口口相传,到变相给她的攒花做了广告,生意不光是没有变差,反而越发的好。

“对了,五郎还是没信儿?”方氏想起三年前赴京赶考,结果一去不回头的陈五郎,忍不住蹙眉。

秦亚茹目光闪了闪,故意低头,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声音里也略带了哭腔:“竟是一封信也没有,哎,五郎他人在异乡,音信全无,也不知遭罪没有,让我如何放心的下!若是佛祖保佑,让五郎平平安安,我便是立时死了,也甘心!”

这话说的,秦亚茹自己都一身鸡皮疙瘩,不过,的确是她上辈子的心愿,那时她不知道陈文岳的消息,每日求神拜佛,只求他平安健康。

如今看来,平安是平安,健康是健康,还多添了数不尽的富贵荣华,她却成了那下堂的糟糠。

秦亚茹拿手帕捂住眼睛,把一个担心丈夫的妻子形象表现的淋漓尽致,“五郎才去赶考半年,公婆便病逝了,哎,五郎回来,让我如何交代!”

“什么话!”方氏蹙眉,“谁不知道,三年前你公婆就已是病入膏肓,怕他们病逝,耽误了五郎的前程,这才急匆匆赶着他赴考,在你们家,五郎只知道读书,家里上上下下,还不是你操持,公婆病重,你侍奉汤药,尽心尽力,济仁堂的季大名医都说,你公婆活不过三日,你却愣是让你公婆多活了半年,当年谁不说他们老两口有福气,能找了你这个贤惠孝顺的好媳妇,你那时可还怀着身孕,陈家二老走时,都是笑着的,你给他们披麻戴孝,该做的都得齐全,五郎只有感激你,哪能怪你!”

秦亚茹轻叹:“只可惜,爹娘没见到五郎最后一面,终究是遗憾。”

上辈子她就不懂诉说委屈,明明是陈文岳为了赶考,连病重的爹娘都不顾,到最后却被说是她没照顾好陈家二老。

陈文岳居然想给她添上这等足以让人下地狱的罪名。

幸亏村中明眼人多,族长也和秦家颇有渊源,这才让陈五郎有了几分顾忌,要不然,怕不只是从妻变成妾那般简单了。

方氏也是长叹,心里其实觉得陈五郎为了赶考,扔下病重的爹娘,怀孕的妻子,实在是不地道,可毕竟是敬重读书人,也希望陈家能出一个读书人,好光耀门楣,便不多言,只道:“正好,过一阵子你六叔要去开封看你堂姐,顺便帮你找找五郎,要是能见到他,也好给你捎个信儿。”

秦亚茹一怔,含笑应了。

也好,若是能提前知道陈五郎的消息,她也不至于过于被动,上辈子陈五郎已经和柔蓝郡主成了亲,她却毫不知情,还迷迷糊糊地就跟着他派来接自己的人去了开封,结果到了开封,才知自家官人已经停妻再娶,可她一弱女子,在旁人的地盘上又能如何,想不妥协都不行。

和方氏又说了几句闲话,秦亚茹还得再走几家,便告辞离开。

已经是五月,天很热了,村子里还好,依山傍水,太阳也不算酷烈,不过大郎这几日到有些上火。

秦亚茹又去了几家,把粽子送完,正好王嫂子家的小厮驾车去给徐哥送鞋帽,据说是徐哥今儿为了抓贼,竟把鞋帽掉河里弄湿,又舍不得在外面买,这才捎信回家让自己娘子送去。她想了想,干脆顺路去抓些下火的药材,让大郎喝上两副。

武当县不大,药铺也只有两家,一家是济仁堂,是百年老店,在整个武当县都是极有名望,不过近些年,季神医年纪大了,眼花耳聋,手脚也不利索,不能给人治病,他的长子早夭,只剩下一个次子,还是武当县有名的浮浪子,终日游手好闲,家传本事完全没学会,季仁堂也渐渐没落,到让另外一个郝家药铺后来居上,挤兑的生意都几乎做不下去。

秦亚茹还是习惯去济仁堂,以前秦家还没有破败时,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季神医给开方子抓药,季神医与她关系也好,完全是把她当小辈儿看待。

王家那小厮把车停在季仁堂门前,替秦亚茹打开车门,忍不住咕哝了句:“季神医现在不诊病,这里新来的那个齐大夫医术着实不行,娘子要抓药,还不如去郝家。”

秦亚茹摇摇头,“不过是抓副下火的药,哪里都一样。”和小厮约定好,他办完事再来季仁堂接自己,给了他一串钱喝茶用,才送走了喜气洋洋的小厮。

一扭头,却见季仁堂大门洞开,乱成一团,好几个小伙计脸色惨白地从屋里连滚带爬地奔出门。

第十五章 急救

其中一个小伙计一下子撞上秦亚茹,帷帽滚落,小伙计吓了一跳,一眼瞧见她艳如桃李的脸,面上顿时涨红,半晌才伸出手想搀扶一下,却又触电一般缩回。

秦亚茹哭笑不得,自己弯腰拣起帷帽,重新戴好,笑道:“这是怎么了?季神医可在?”

已经用不着他答话,季仁堂的大门哐当一声,倒在地上,一个身高起码一米九,身体壮硕的男人,一只手攥着一个大约三十上下,一身月白布袍的男子的脖子,高高举起。

那男子脸色青紫,面孔扭曲,被掐的简直只剩下半口气。

旁边两个小伙计急得满头大汗,齐齐冲上前,一个搂那壮汉的腰身,另一个拼命捶打壮汉的胳膊,想抢救下那被掐的男子,奈何体积相差太大,壮汉稍微一甩手,两个小伙计就倒飞出去,撞到墙上半天起不来。

壮汉另一只手,一巴掌抡出去,甩在那白袍男子的面上,怒目圆瞪:“你这庸医,要是我大哥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剥了你的皮!”

药铺里吵闹不休,桌椅板凳乱飞,还有一个年纪极小,也就十一二岁的小伙计哭声震天,闹得秦亚茹头皮发麻。

“住手,赖三,你这是作甚?还不放开齐大夫。”

这时,内室走出两人,一人四十上下,还有个个老人。

那老人身披鹤氅,头上戴着华阳巾,须发全白,身子也巍巍颤颤,他一出来,所有的伙计们都松了口气,显然此人正是济仁堂的季神医,他老人家早就不给人看病,这会儿店里闹出事端,也不得不出来看一看。

那壮汉显然是认识季老,嘴唇蠕动了下,一松手,把人甩到地上,却又一伸腿,把人踩在脚底,挺直了身子,怒道:“季老,你莫要拦着我,这混蛋不知道做了什么,我大哥要…要”

他显是伤心至极,连话都说不完整,一个大汉,竟嚎啕痛哭。

秦亚茹绕开地上零散的物件儿进门,一眼就瞧见椅子上坐着个人,这人眉头紧蹙,左手捂着胸口,大汗淋漓,双眼紧闭,眼见着便要失去意识。

季老显然也发现不妙,走近前,哆嗦着手号脉,奈何他自己连站都站不稳,哪里还能号的准,只能长叹。

壮汉一见季神医的表情,心知自家大哥恐是没有救了,面色惨变,咬牙切齿地用脚猛踹那大夫,一边踹一边痛骂:“你个混蛋,我说你若治不好,我便带大哥去郝家药铺,偏偏你说擦些药油便成…对,对,郝家药铺,我都急糊涂了!”

那壮汉懊恼地用力一拍脑袋,急冲冲扑过去,一巴掌推开正站在椅子边上的秦亚茹,推得秦亚茹一个踉跄,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全副精神都在那病人身上,伸手就想把椅子上那病人扛起。

周围的人虽见秦亚茹柔弱,心生怜惜,却也能理解这壮汉的焦躁,到无人指责。

那齐大夫狼狈地趴在地上,用力咳嗽。

季老摇头,眼睁睁看着壮汉把人抱起,长叹:“赖三,你不用去,郝家药铺的郝神医便在此处。”

赖三一怔,扭头四顾,一眼看见一直跟在季老身后的中年男子,顿时大喜,高声喊道:“郝神医,您快,快来瞧瞧我大哥。”

就这么几句话的工夫,那病人已是气息微弱,郝神医走过去诊了诊脉,又看了季老一眼,摇头道:“先灌一碗小柴胡汤试试,不过,他发病如此之急,怕是没用了。”

果然,药汤还没有开始煮,病人已经几乎没了呼吸,嘴唇,耳根隐隐发紫,那壮汉目中露出几分绝望,浑身颤抖:“大哥!”

他正抹泪,却见一身体纤细,容貌秀丽的少妇,从柜台上拿起一个灌药器,把上面用的充作壶嘴的长长铜管儿掰下来了一截儿。

只是这时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病人身上,虽然奇怪,却也没人拦着她索赔,可这壮汉一个不注意,却见那少妇走到他大哥面前,竟是毫不顾忌地解开了他大哥的紫衫,他一怔,惊讶开口:“这位娘子,你…干什么?”

他话音未落,便看见那相貌极美,一身书香气的漂亮娘子,竟然拿着铜管儿恶狠狠地刺入他大哥体内!

壮汉简直呆愣,好半晌才猛地蹦起,冲过去怒吼:“你个疯子,我大哥都快死了,你还要怎样!”

秦亚茹后退一步,正好避开,才不急不缓地开口:“你别急,好好看看。”

她声音柔软温和,便是暴怒的壮汉,脚步也顿了顿,但只有一瞬,便再次怒气勃发,抡起胳膊便想打人,哪里还记得要怜香惜玉。

“咦?这是?”幸好那郝大夫及时开口,他绕着病人走了一圈,脸上啧啧称奇,“这法子到妙!”

那壮汉闻声回头,居然见他大哥的气息又恢复了平稳,脸色也好了不少,只是依旧喘的厉害,呼吸不畅,不禁大喜,诧异地扭头看了秦亚茹一眼,惊道:“娘子,这,这?”怎么一个寻常妇人随随便便刺了自家大哥一下,大哥便好了?

他左右为难,想着是不是再让这娘子多刺大哥两下。

秦亚茹叹了口气:“他胸部积液严重,最好赶快做引流。”刚才她看着病人听肺音轰鸣,呼吸又短又促,时断时续,显然是外伤性血气胸,后来又引起了张力性气胸,虽说她做了排气减压,到底只是应急手段。

季老和那姓郝的大夫,都万分惊讶,虽然听不懂她说的引流具体是怎么做,可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医生,勉强也能猜得到。

季老抚须皱眉:“引流?娘子说的可是像治疗痈疽一般,将脓液引出?可此人是血厥之症!”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

那壮汉却不管两个大夫的心思,围着他大哥团团转,记得抓耳挠腮:“两位大夫,两位神医,这位娘子,我家大哥可是无事了?你们是不是该开药?大哥怎么还不醒?他什么时候能醒?”

第十六章 病人

赖三的目光紧紧盯着屋子里几个大夫和秦亚茹,那恶狠狠的视线,简直能灼伤人的肌肤。

郝大夫皱着眉,仔仔细细地给那病人诊脉,脸上的表情也很凝重,半晌道:“他怕是胸口受到重击,伤势严重,刚才若不是秦娘子妙手救治,怕已不成,我到可以给他开方,只是,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那壮汉一听,面孔扭曲:“什么重伤?你个庸医,我大哥武功卓绝,只有他伤人,哪个混蛋敢伤了他?”

他声大如雷,震得房子都跟着抖了三抖。

这赖三虽是个闲汉,却在武当县颇有名气,他孤家寡人一个,手底下带了百十个人,个个都身强体壮,是正经的地头蛇,虽然这等地痞无赖,任谁都看不起,可也真不敢惹,他要是想给人找腻歪,那便是乡绅官吏也要头痛。

济仁堂的伙计们都给吓得战战兢兢,生怕这人发疯,再把店给砸了。

“别吵!”

幸而这时病人竟睁开眼,只轻飘飘一句话,便让那五大三粗的赖三瞬间噤声,看着平躺在地上的男子,热泪盈眶,抽抽搭搭地道:“大哥,你可醒了。”

秦亚茹正给那病人测脉搏呼吸,忽见那人睁开眼,心里一惊——好一双利眼!

她跟了高枫多年,见惯了各种杀伐决断的强势人物,什么肩上扛金星的将军,什么商界巨子,什么政界红人,那些人身居高位,久而久之,身上便带了一种奇妙的,不可言传的气势,其中不乏一眼过去便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

这些年见得多了,秦亚茹本身的承受力大增,有一阵子她甚至觉得,便是皇帝当面,她也能做到荣辱不惊,但看见这人眼睛的一瞬间,她竟觉得背脊发凉,虽也只是一瞬,但也让秦亚茹觉得万分不可思议。

秦亚茹认真一看,这才发现眼前的病人和那赖三绝不可能是一路人,那赖三是一身粗麻布的短褐,显然是穷苦百姓,可这人却不同。

他很年轻,也就二十上下,虽然脸色苍白憔悴,却还是剑眉星目,形容秀美,器宇不凡,秦亚茹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见他身着紫衫,内衬是桃红的衬袍,足凳官靴,衣袍并不很华丽,可用料极好,都是上好的绸缎。

如今寻常百姓多穿布袍,能穿得起绸缎的,多是显贵人家,或者也有巨商能私下里穿戴,但这人身上的气质,却不像是商人,也不像是高官显贵家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