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看这孩子很可爱,不忍心,便乐观回答:“如果他的父母同时也在寻找孩子的话,可能会快一点。”
“我能不能先养着这孩子?等到你们找到他父母的时候再帮孩子接回去?”乐乐说着便掏出自己的所有证件,“这是我身份证和工作证,上面有我住的地址,我自己没有孩子,我还没结婚。我可以保证我会对这孩子好的。”
警察有些吃惊地看了看乐乐。
这种事情一般人怕是只想躲开的吧。
乐乐看着文舒宸,叹息一声,“怎么舍得让才五六岁的小孩子住在警局啊。”
看着孩子,乐乐便忍不住联想到自己。当时,她比文舒宸惨多了。
站在瓢泼大雨中,期望某人能给予她哪怕是一丁点的帮助。结果没有,她在雨中站了很久,刘海紧紧贴着脸皮,上面的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心里所有的希望也被清冷的雨水彻底浇灭。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她甚至都忘了哭,就那么傻傻站着…直到她被妈妈找到并抱走。
恨,从那一刻扎根。如今那时的恨已深深嵌进自己的骨头血肉中,割不掉也溶化不了,除非她死了。
这些经历,是她这辈子再也不愿意回想的。
最后,乐乐顺利将文舒宸带到自己住处。她除了上班,其余所有时间都交给了文舒宸。担心文舒宸一个人在家会出事,上班时间她还总会打电话回来嘱托文舒宸吃午饭。
其实也说不清楚当时,是文舒宸恰好看到了她,还是她恰好看到了文舒宸,总之两个人就这么聚到一起。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了的事。
眼看八月就要过去了,文舒宸在乐乐家已经住了快两个月。乐乐觉得就算目前找不到文舒宸的父亲,也不能总耽误文舒宸,她甚至在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帮文舒宸联系一家幼儿园。也不知道文舒宸能不能适应中国的幼儿园。
乐乐微微叹了口气。
她自己大约还有两万多存款,就算目前没有工作也应该可以够文舒宸读一年幼儿园。假如一年时间,依然找不到文舒宸的父亲,她想,自己会找个正规的手段领养文舒宸。
文舒宸,文舒宸…文先生,您丢了这么优秀的儿子难道就不着急吗?
其实,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了拥有文舒宸的生活。她真不知道,要是某天文舒宸的父亲突然找来带走了他,自己下班之后还有什么事可放在心上的。
乐乐刚把碗筷摆好,文舒宸便十分听话地在站在一边,等着乐乐帮他抱上凳子。看着文舒宸这么好的教养,乐乐好几次想要冲动地认他为自己的儿子。
她突然想起自己前两天给文舒宸讨来的平安符,急忙起身给他拿来,“文舒宸,这个是姐姐给你讨来的平安符,可以保佑你以后再也不会走丢。”乐乐把平安符挂在文舒宸脖子上。
文舒宸对这个东西充满了好奇,小手细心摸着,看了好久。
“好了,吃饭。”乐乐一脸轻松地说。
乐乐想起自己去求这道符的时候,也许了个愿,她希望一直都找不到文舒宸的父亲,自己可以拥有文舒宸这么可爱懂事的男孩。
她自私,刻意无视了文舒宸对他父亲的敬爱。
许完愿,她抽到了下下签。
几乎就在不久之后,文先生就出现了,尽管文先生出生的场合和时间都让乐乐措手不及,但他还是出现了。
乐乐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文舒宸的父亲竟是如此优秀的一个人。他有着让乐乐望尘莫及的显赫地位、强势霸道的手腕和从未见过的骄人气质。
他高不可攀。
他叫文森特。
而她,乐乐,一个平凡普通甚至有些不起眼的小人物,因为宸宸以及宸宸死去的母亲,鬼使神差般地和文森特发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机缘巧合3
晚上,乐乐会给文舒宸讲中国的古老神话。文舒宸从来没听过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听得是津津有味,听了一个有一个,依然还是瞪着俩眼巴巴望着乐乐。
乐乐庆幸自己有一个阅读爱好,胸中能藏有千万故事。也难得有机会讲述出来,看着文舒宸专注听她讲,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欣慰。只不过小孩子能听的故事不怎么多吧。她搜肠刮肚地给文舒宸讲述他有可能听得懂的故事。
但讲着讲着,她自己也忘了宸宸能听懂哪些。随后她又给文舒宸讲述精卫填海的故事。乐乐讲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像变了一个人。这个故事她妈妈也曾经讲给她听,当时课本上有这篇课文,她还不能看得懂,询问母亲,才知一二。一个简单的故事,却在她心里种下了因,她成不了精卫,但能有精卫可仰望也不错。
当然给宸宸讲的时候,她没按照小学课文讲。
“从前,我们中国有一位皇帝叫炎帝,炎帝的小女儿是位漂亮的公主,她名字叫精卫。有一天她说要去东海。东海是个很大很大很大的海,海浪汹涌湍急,一个浪头就能把你卷到海里,海浪扑过来的时候就像狮子的血盆大口,一口将你吞进去。很多渔民都是这样丧失了生命。人家就告诉精卫,去东海一定要注意安全!精卫就说,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后来她就一个人去了东海。她一到东海就忘了别人的嘱托,在海边很欢乐地游玩。突然天变了,平静的海面也开始起波澜,很快,一个浪头就朝精卫扑过来。”
乐乐声情并茂地讲述方式让文舒宸的心都吊了起来。
文舒宸紧张地握紧双手,“后来呢?精卫怎么了?”
“后来…精卫就被海浪卷进海里了。”
文舒宸突然哇地哭了,可把乐乐吓坏了。
“宸宸,你怎么哭了…故事还没讲完呢。”
“爸爸说过,不准我偷偷跟着别人离开家,他说危险,我偏不听。我幸好有姐姐,可是精卫怎么办,她怎么也不听别人的话。精卫是死了吗?精卫好可怜!”
乐乐抚额…看着文舒宸,心里感慨万千。这年头,小孩子都…这样,这样擅于将故事联想到自己身上?
她小心擦去文舒宸的眼泪,说:“精卫没有死,她变成了一只勤奋有爱心的鸟,然后每天都会衔树枝石子丢进东海。”
“咦,这是为什么呢?”文舒宸不哭了,疑惑地看着乐乐。
乐乐继续说:“因为精卫想到那些和自己一样被海浪吞噬的无辜之人,就想靠自己毕生的力量把东海填平。”
“最后填平了没有?”
乐乐摇头,“不知道,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精卫一定是把海填平了。”文舒宸断然下结论,“不然她为什么一定要变成鸟?乐乐姐,精卫是不是变成那种白色的喜欢喔喔叫的大鸟?我以前跟妈妈在海边见过那种鸟?”
“唔,也许是。”
“难怪人家都说要保护那些鸟,原来它们是精卫变的。”
乐乐忍着笑,“嗯,其实故事都是编的。时间不早了,你该睡觉了。”
“那乐乐姐,你能带我再去看看精卫吗?”
“这要去海边啊…等国庆节放长假的时候姐姐带你去好不好?”
“好!”文舒宸开心地笑着,“要是爸爸也在就好了。以前都是妈妈带我去海边,爸爸从来没时间陪我。国庆长假是不是过两天就到了?”
“不,还要一段日子才到。”乐乐好奇,什么样的父母能生出文舒宸这样的孩子。她真是打心眼羡慕。“宸宸,你爸爸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妈妈有时对我很好,有时对我很凶。爸爸永远都对我很凶!”文舒宸撇撇嘴,“其实奶奶对我最好。可是我不能老跟奶奶在一起。因为爷爷给我很多压力。”
“很大压力是什么?”
“爷爷说我要子承父业。”
子承父业…呃,对一个才五岁的小孩?难关文舒宸做事总让乐乐觉得非常有教养的样子,原来是从小就受到如此…嗯,不一样的教育。
乐乐想文舒宸大概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你妈妈是怎么…”
文舒宸低下头。
乐乐意识到自己可能问了不该问的内容,想来也是,哪个小孩愿意回忆自己的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别人若这样问她,她也会感到很不舒服。于是她赶紧换了个问题,“宸宸,带你来C城的阿姨是你什么人呢?”
“唔…”文舒宸犹豫好一会,小脸被憋得通红,说,“我是吃阿姨的奶长大的…”
乐乐噗嗤笑了,“好了好了,姐姐不问你的事情。快躺下睡觉。”
乐乐小心把小毛毯盖在他肚皮上。
关灯之时,她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文舒宸的额头,“晚安。”
文舒宸半迷糊半清醒地回了一句,“乐乐姐,晚安。”
半夜,文舒宸突然说梦话,嘴里大喊着:“妈妈,不要…妈妈不要…宸宸以后听话,妈妈不要…宸宸害怕…”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但瞧他哭得满脸泪水,想来也是噩梦之类的。
乐乐轻轻拍了拍文舒宸的胸口。过了一会,他总算安静了,翻个身,继续沉睡。
但是乐乐却睡不着了。
文舒宸的三两句梦话,让乐乐突然想到以前的自己,以前她也曾这样扯着妈妈的衣角哭喊。情景不同,但心里所想,大概差不到哪去。
看着已经从噩梦中脱离并安然入睡的文舒宸,乐乐突然发现自己更加喜欢他了,尽管她和文舒宸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乐乐苦笑一下,有血缘关系又如何?还不是照样会为了别的事情抛弃她。
对于一个从九岁时起就一直走背字的乐乐而言,她也不清楚自己上辈子到底触犯了哪些天条,让老天爷一直惦记着她,变着法子让她一次次走进死胡同。
在网上曾流行过这样一句话——“生活就是一茶几,上面摆满了各种杯具和餐具。”
用这句话来形容乐乐再合适不过了。她目前短暂并仍在继续的生命旅程中,有一个明显的分水岭:九岁以前的她和全天下所有离异或没离异的孩子一样,享受童年的乐趣;九岁以后的她彻底与童年告别,整个人被阴影笼罩。
很多年过去了,那件事给她造成的痛苦依然清晰如旧。
独自舔舐伤口的时候她会觉得非常艰辛。有时候感觉太苦了,她也会突然间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看浩淼遥远的天空,内心被突如其来的压抑填满。生命好像会在那一刹那静止。看着天边的云朵,想到年少的过往。她明白,遗忘其实是种能力。而她的这种能力,先天不足,只能靠后期的努力训练。
不过,哪怕过去再怎么悲惨,日子总还要过下去。神经质的瞬间过去了,她会微微一笑,鼓励性地自言自语:“嗨,乐乐,你居然还活着,真顽强!”
语气里更多的是自嘲,以及对自身的命运的无可奈何。
其实,活着也就那么回事,努力找自己的位置,光鲜亮丽的位置争抢不过别人,但那么多犄角旮旯,总能塞得下一个你。
她活下去的勇气,也就是这突如其来的乐观念头以及妈妈送给她的那句话。
“乐乐,是妈妈对不起你,好好活下去。”
现在回想起当年的事情,乐乐总会被无尽的自责包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大概就是她的妈妈。
所以,她努力地照着妈妈的要求活下去,虽然活得也不是很好,但好歹能凑合。她不想再次面对以前的事情,也不愿意以前和自己有关系的人出现。然而就是这么点小小的要求,她都不能实现。
打破她平静生活的,是乐译的律师。甄律师打电话给乐乐的时候,乐乐刚好准备下班。甄律师应当庆幸他没有昨天来找乐乐。
昨天直到今天四点半之前,乐乐简直忙成了一个陀螺,说她脚不沾地也不夸张。她几乎是连一分钟时间都挪不出来。倒不是她是个什么重要角色,相反,她只是公司里地位平常的员工。
麦秸的突然离职,让整个部门都异常吃惊,尤其是乐乐。麦秸才刚升职没几天,升职那天她请部门所有人吃饭。大家或虚伪或真心地祝福麦秸。酒杯相碰的场景都还历历在目。
现在,乐乐连为麦秸伤感遗憾的时间都没有多少,她不得不收拾起麦秸留下的这个烂摊子,因为除了她,没人能比她更清楚麦秸负责项目的具体细则。
从跳槽到这家大公司到现在,差不多三个多月时间,她一直跟着麦秸学习,虽然很多地方懂得不是很多,但至少是目前公司项目组里最清楚的人了。上个星期五的时候,麦秸还跟平时一样,交代她要去做什么,完全看不出她有辞职的意愿。
乐乐的脑子没那么弯弯绕,自己的师父走得如此突然,她纵然是多想也想不出真正原因。加上此刻又是忙得焦头烂额,简直有种顾此不顾彼的感觉。整理文件,查看麦秸公司邮箱的所有邮件,及时同客户沟通情况。得把麦秸未完成的事情全部整理妥当。
经理的原话是:“乐乐,明天下班前整理好给我。”
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语气也容不得她说不。
忙碌下就会觉得时间变得非常快,一眨眼便到了次日四点多。乐乐紧张兮兮地把文件整理好打印出来,又仔细在脑子里回想了一遍,确信没有漏缺才深吸一口气,朝经理办公室走去。
当她把文件放在经理桌上的时候,经理眉头皱成川字,“这么多?”
“是的。”
经理叹了口气,说:“好,我知道了,今天你早点回去吧。辛苦你了。”
这一刻,乐乐才突然发现,不止她这两天非常忙碌,公司别的同事也异常忙碌,一个个神经紧张,似乎公司要发生什么大事一样。
乐乐只是公司最底层的小员工,就算有心关心公司大事,也只能旁观一下。她昨天加班到十点,今天又是忙得没时间吃饭,只啃了半个汉堡。又乏又饿,她回到办公室,倒了杯水,吃掉中午剩下的另半个汉堡。吃完才稍微觉得舒服了一点。
看了看时间,距离下班还有十分钟。经理说是可以早点回去,其实哪里能真正早退,唉。
就在这时,甄律师打了她的手机。
在电话里,乐乐听了甄律师说了几句,大概清楚这是一件给她送来一大笔钱的事情…就是传说中的遗产。嘿,乐译真是奇怪,明明还没有死,到先想着分配自己的钱财。
她很小心地问了句,“甄先生,请问你确定是在找我吗?”
“乐小姐,是的。”甄律师大约被她小心翼翼的语气逗到了,话语中带着笑意,“如果你确定乐译先生是你的父亲的话,我就没有找错人。”
从陌生人嘴里听到乐译两个字,乐乐神色一黯,想都没想就挂了电话。
她也是好大学毕业的学生,言行举止总是符合人们眼中受过高等学府教育的人,她很少…她几乎没有挂过别人的电话。
不过,什么事情一旦扯上了乐译,乐乐的态度就会来个大转变。
乐译不是别人,是乐乐的父亲。
在她九岁那年,她发誓,再也不会叫乐译爸爸。
尽管大学毕业之后,乐乐曾经找了很多所谓开阔心胸疏散情绪之类的书籍,然而书上所指,大多说得容易,让真正经历过的人实施起来,绝不容易。她甚至试图去找心理医生,结果她把自己弄得更加糟糕。
她就是没办法忘记九岁那年心里的阴影。
尤其是乐译。
他对乐乐的漠视才是真正导致乐乐那段时间的消沉的原因。而乐乐的消沉自闭,则直接促使她妈妈做出令外人诧异的事情。
机缘巧合4
周末,乐乐带着文舒宸去外面走走,让一个小孩子成天闷在家里也不是回事。好几天没出门的文舒宸显得兴致盎然,牵着乐乐的手左看右看。
“去游乐园玩吗?”乐乐俯身帮文舒宸整理松散的鞋底的时候问。
文舒宸问:“真的吗?”
在公交车上,售票员阿姨看着文舒宸,忍不住说:“你孩子长得真可爱,有五岁了吧?”
乐乐点头,“嗯,快到五岁。”本想多解释一句,可文舒宸已经走到后排位置上,乐乐赶紧也跟过去。
售票员阿姨在后面提醒乐乐道:“刹车当心孩子啊别碰着。”
其实根本不需要乐乐多费心,文舒宸一坐在位置上,就显露出超出年龄的端正。
乐乐拉着他的手,瞧着他的模样,忍不住想笑。
“乐乐姐你笑什么?”
“你明明才五岁,有时候倒像个大人。”
乐乐瞧着文舒宸,想到他不记得自己家住在那里,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他明明就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游乐场里的人很多,乐乐其实没多少照顾小孩的经验,一切仅仅只是本能。
文舒宸似乎也害怕自己再一次走丢,一直都是紧紧跟着乐乐。乐乐带着他玩了很多游戏,和文舒宸手牵手坐在过山车上的时候,乐乐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想带文舒宸过来玩,还是她自己想玩。
玩了一整天,乐乐累得都快走不动了,再瞧瞧人家文舒宸,没事人一样。
小孩子真是精力充沛。
晚餐乐乐挑选了一家比较好一些的饭店。她知道奢侈是不对的,但谁的一生不能奢侈一两次?
后来她发现这不是什么好决定,因为快吃完的时候,她仿佛看见了乐泽。
可恼的是,这仿佛根本就是真的。
乐译和他太太以及和乐乐积怨颇深的乐悠一起走进来,大约是要来吃晚餐的。见到乐乐,她们一行人明显一怔。乐泽对他太太耳语几句,随后就朝乐乐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