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不是为了见你的,”调整了一下呼吸,琴玥又变得面无表情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我根本就不想再进宫。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昭宁和子山、子淇出危险。”
“你想救他们?”宇文朗手指着昭宁,忽然表情一沉,“他们不值得你救!”
本来看到琴玥进来以后,还以为会有转机的昭宁又再次被打回原点。她不知道怎么挽救两个孩子的性命。
“是因为云飞的事情么?可是两个孩子这么小,他们知道什么?云飞有错,但是孩子是无辜的。”
宇文朗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你既然知道云飞投降了,就应该能体会我的心情!”
琴玥平静地道:“我也曾经帮助过鹰准部,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你也曾在金帐汗国住过,你是不是连你自己也不要放过?”
“我…”宇文朗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天才道:“那不一样。那时候蛮子们还没有攻过来,但是现在却…”
九十一、太庙祭祖
琴玥缓缓的道,“就算那时候不算吧…反正我的家族和你们宇文家是天生的死敌,两百年的宿怨,如今还发兵响应了布日古德,我才是你的死敌。要杀的话,你应该先杀了我。”
宇文朗又被噎着了。而下面一群宫妃也在猜测着琴玥的身份。当年她深居简出,见过她的人并不多。见到她毫不客气的和宇文朗针锋相对,而且宇文朗还处处回护她的样子,众人心里不禁小小猜测了起来。
坐下只有柔妃、皇后李诗云、茹妃易茹见过琴玥。见李诗云之时,琴玥是宫女装扮,她不记得也很正常。而易茹则是在琴玥进来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很熟悉,等到她开口说话的那一刻,她眼前这个美丽高贵的女子,就与她记忆里那个白衣翩翩的少年重合了…
而柔妃,也觉得琴玥极其面善,待得琴玥说起她的家族与宇文家有生死大仇,两百年的宿怨,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四年前御花园偶遇的大服女子。当时的琴玥在昭宁的帮助下,狠狠戏弄了在背后说她坏话的胡嫔。虽然韬光养晦,却还略显稚嫩,比不得现在,她的神色气度,仿佛只要随随便便往当中一站,就能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
“居,居然是她?她没死,她还活着?”柔妃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再看看现在的她和站在她对面的宇文朗,就算是个瞎子也能感受到宇文朗对她的感情。当初宇文朗对她有多么的不屑一顾,而如今要丧失一切,却又对她无比珍视。柔妃有种想大笑的冲动,荒谬!荒谬到极致!
宇文朗叹了口气:“你说的对,上一代的恩怨,不应该牵涉到下一代去…”说着,他又抬起头无奈的笑道,“我也不想让我们两个同样的悲剧,再发生一次。”
琴玥微微一点头,昭宁立即带着孩子冲到她的面前。看到宇文朗这么轻易的就放了他们,一群宫妃仿佛也像看到了生的希望,纷纷冲了过来围着琴玥哭道:“求求姑娘救救我们!”
琴玥看着这些哭成泪人的宫妃,有些为难了。昭宁的事情还好办,毕竟两个孩子是云家的人。但是这些妃子都是宇文朗的妻子,出嫁从夫,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作主。但是她也实在不能见死不救,于是又问道:“能不能放过她们?”
宇文朗这下可不干了:“她们都是我的妃子。”
“妃子也是人,我是个大夫,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人去送死。”
“我让她们这样离开。是想让她们至少留下一点体面,要是被那些蛮子抓住了,我实在不敢想象她们会遭到怎样的对待。”
“被虐待?被鞭打?还是被侮辱?”琴玥忽然开始自嘲地笑道。“若是我在这些困难前被吓怕,现在在你面前的,早就是一具死尸!当然,你若说我下贱、或是贪生怕死、或是苟且偷生都不为过。我地一条命不足惜,但是,我却知道,如果我随随便便了结自己的生命,有人会感到难过。仅仅只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我走到现在,活到现在!”
宇文朗又被她抢白的无话可说,沉默了很久,忽然长叹一声,脸上忽然洋溢出疲惫的笑容:“你说的对,我就是太自以为是了,所以错过了你,所以才把这万世基业毁于一旦。如果当年有的选择,我一定不会放开你的手…”说着说着,他忽然又摇摇头,笑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一切都晚了,就算我把她们全都废了,只留你一个人,也什么都不是。现在想想,你走还是好啊,免得留下来受牵连。”
琴玥小小地后退一步:“皇上,请您自重。”
宇文朗略微有些迟疑,想了想,忽然道:“你跟我来一下。”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昭宁、四弟也跟着过去吧。”
昭宁不愿放下孩子,宇文朗又道:“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下来,就不会伤害他们的性命。”
说到这一步,三个人也不好推辞,跟着宇文朗出门,只是宇文潇过来的时候,眼睛看向她一眼。琴玥恰好也看到了,只是平静的一点头,不说话,接着自然的走了出去。
只是,当这四个人离开了以后,大殿里吓得哆哆嗦嗦的众位妃子终于松了口气,不少人大哭了起来。然而,在这哭声之中,却有一声极为放肆的大笑,荒谬而又刺耳,象要扎进人的心里。众人一看,却是柔妃,笑得脸都红了。
李诗云一皱眉,低声吼了句:“笑什么?”
柔妃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容,按着自己不断起伏的胸膛道:(“知道)刚刚那个女人是谁么?你一定认识的,一定也见过的!”
柔妃“没上没下”,对李诗云直呼“你”,她眉头一皱,本想喝骂柔妃的,终究还是对她的话产生了一点兴趣,刚想说话,却不妨另一个人问了出来,却是曲婉怡:
“说,她是谁!”她显然是看到宇文潇对琴玥的态度,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
“一个你想都想不到的人!”柔妃啧啧赞叹道,“真是想不到啊,她居然还没有死,而且还活得那么耀眼!说老实话,要是当年皇上看到她的样子,估计再也会移开视线吧!——是了,现在也是一样!”
“难道…你说的,她是…”李诗云忽然脑袋里闪过一个名字,惊讶的磕磕巴巴地问。
“不错!她就是曌国的未央公主,五年前被废的皇后琴玥!”柔妃说到这里,忽然闭着嘴,眼睛炯炯有神。
“竟然是她!”不仅仅李诗云,其他的宫妃们都小小的惊叹了一声。易茹愣愣的瘫倒在地,难以相信这个事实。而曲婉怡也是如此,联想到琴玥之前的名声,什么祸乱宫闱,勾引皇子之类的,她似乎开始明白,为何宇文潇对她会有不一样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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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来到太庙之前,琴玥又抬头看了一眼。夕阳之下,“宇文世家”四个烫金大字,也渐渐的染上一抹血红。
“你跟我进来,四弟、昭宁,你们先在门外等等好么?”宇文朗轻轻的道,可是身后的三个人依然有些迟。
宇文朗淡淡的道:“放心吧,时至今日,再对你做出些什么,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也并不是那么小心眼的男人,你们静静等着就好。”
略微迟疑的想了一瞬,琴玥还是选择了跟他走了进去。宇文朗看到她进来,微微点了点头,把门关了。偌大的厅堂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门关上的那一瞬,琴玥心里一跳,不知道宇文朗在搞什么名堂。然而宇文朗却没有管她,自顾自的将每个烛台都点上香,扫去了灰尘,然后规规矩矩的退了回来,恭恭敬敬的磕头,完了之后,跪在地上,问道:“你知道晟国开国至今,多少年了么?”
琴玥愣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
(“两百【这里根据前后文补充,具体多少也不知道】)年,”宇文朗淡淡的答,“虽然比不过你们曌国,也总算是传承已久。这么些年,虽然与曌国还有其他小邦和和打打,却一直是天下中心,国势强盛。父皇传到我手里的,是一个强大的晟国,却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变成这副样子…”
琴玥也概叹不已,忽然出声道:“晟国积危已久,又连年征战,国库早已不甚充裕。而布日古德又联合两国合力攻打,先前也做了不少工作,会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宇文朗摇摇头:“想我即位以来,一天也不敢忘记父皇临终前的教诲,兢兢业业,到头来,却有了这个下场!是的,我是刚愎自用,做错了很多事,但是,也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你知道吗?就在前一天,曲继宗投降,上京很快也会守不住了!”
“为什么不逃?”琴玥忽然问道,“逃了以后,至少留下一命,以后有机会,还能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宇文朗苦笑一声,站了起来,“像我这个罪人,即使真能侥幸活命,又有什么面目去见江东父老?”
琴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间两人都很沉默。阳光从窗棂里射进来,在地上撒着点点血红的光斑。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祭祀时三牲太牢的壮观,而现在却栖栖遑遑的景象,琴玥也是嗟叹不已。
“你也过来叩个头吧。”许久,宇文朗忽然道。
琴玥退后一步:“我和你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为何还要下跪?”
宇文朗淡淡的道:“据我所知,你已经嫁给了三弟了吧。既然如此,三弟也是宇文家的人,你拜一拜祖先,也没什么奇怪的。”
琴玥愣住了,没想到宇文朗调查的这般清楚。不过看见宇文朗面色平静,她终于也是安定下来,真的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给宇文世家的列祖列宗叩头。
九十二、最后的要求
礼毕之后,琴玥站了起来,宇文朗忽然自嘲的笑道:“如果当初当上皇帝的是三弟,只怕现在晟国不会这么容易的失败,而你也不用吃那么多的苦了。”
“如果”的事情谁又能说的清楚呢?宇文朗将怀里的一个锦囊递给琴玥:“这是给三弟的,希望你能亲手交给他。”
琴玥接过锦囊,宇文朗忽然又道:“我知道这样很无礼…你能不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
琴玥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
宇文朗忽然大步走过来,紧紧抱住她。琴玥吃了一惊,刚想大叫,宇文朗的唇就封了上来。
“唔…”
这个吻霸道而热烈,琴玥一下子懵了,刚想反抗的时候,宇文朗却又不着痕迹的松开她,脸上忽然带着一抹孩子般满足的微笑,这个表情,像极了喜欢讨她便宜的宇文护。琴玥刚想发飙,宇文朗却一脸认真的道:“对不起。我欠你的,一生也补不回来。但是,我忍不住想要接近你,虽然明知那样做会伤害你,可是我还是忍不住…”
他说完,自顾自的走到墙边,摘下一柄宝剑,一拔,三尺青锋,寒意湛然。他将剑鞘扔在地上,把剑柄递给琴玥:“你当日说过,我不杀你,你必取我性命。反正我也难逃一死,与其便宜那些蛮子,还不如让你消气。谢谢你给了我最后的留念,我现在别无所求了。动手吧。”
琴玥接过剑,眼睛里阴晴不定。宇文朗笑道:“你如果是担心杀了我以后出不去皇宫,大可放心。我这里有一块令牌,足以让你们顺利走出皇宫。至于那些太监和侍卫们,我已经吩咐他们,在明早之前,不要打开太庙的门。你们有足够的时间逃出皇宫,去外面的世界。”说完,又把令牌塞到琴玥的左手上:“好了,你动手吧。”
琴玥半天没有动静,宇文朗又劝着,眼睛像度化一般纯净:“不必有什么怜慈之心。这些年,我对你和三弟都不好。三弟就不必说了,尤其是你,你一生的苦难,我要付上大半的责任。你在宫里受欺负,被冤入狱,被我废,流落异邦,甚至你的清白之身,都被我夺去。对你来说,我是个罪大恶极的人,杀了我。”
提起别的还好,一说起她被侮辱的事情,琴玥的眼睛就燃烧起熊熊烈火。她紧紧地握着剑柄,全身地力气都爆发出来。宇文朗却笑了:“就是这样,你杀了我,就算是为你自己复仇,也算是还了我欠三弟的债。”说完,还安静地闭上眼睛,看上去,似乎在享受死亡前的宁静。
一分一秒,时间很快地过去,琴玥始终没有把剑刺过来,又等了一下,“当”地一声。宇文朗一睁眼,却见剑掉落在地。琴玥无奈地摇摇头:“你赢了,我杀不了你,我始终是个大夫,只会救人,不会杀人。”
宇文朗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好吧,我也不逼你。在你走出这个宫廷之前,都可以随时取我性命,这条命给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琴玥还是没有动。等了一会儿,宇文朗笑道:“你一点都没有变,在金帐汗国刚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让我扫马棚、挖沟、修车,干苦力活,说实话我真的很恼火,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对你改观。我还记得那天下着大雨,你一早就被人叫去救人,直到晚上才回来,你一回来就病倒在床。晚上我听见你和寒霜的低语,那个姑娘被狼咬中要害,任谁都救不了,但是你还是很自责,为此还重病了一天。第二天我去看你,寒霜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当时我还不知道你是女子,却也对你很是敬佩。虽然后面对你做的事情是我不对,不过…”说到这里,宇文朗的眼睛忽然一闪:“如果一切事情都可以重来的话,我或许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琴玥退后一步。宇文朗轻笑了一下,站着没动:“很抱歉我只会用这种方式表达我的感情。从出生以来,我从没主动要求过什么,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不过,我现在终于知道,成全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了。”
接着,他忽然大声喊道:“四弟、昭宁,进来吧!”
门被推开,宇文潇和昭宁看到宇文朗和琴玥两人默默的站着,地上掉了一把出鞘的剑,都是惊讶不已。宇文朗摆摆手:“没事。你们两个,来拜祭一下祖先吧。”
两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听到宇文朗这么说,都过来,恭恭敬敬的拜祭。完毕之后,宇文朗忽然道:“如果三弟和五弟也在,那我们一家就齐全了。”
宇文潇和昭宁互看了一眼,心里有些酸楚。宇文潇笑道:“皇兄,你在说什么呢?”
宇文朗摇摇头,又道:“刚才我让弟妹拜祭了先祖。”说着,他指了指琴玥,又道:“三弟既然已经和弟妹成亲,刚才又拜祭过祖先,现在弟妹就算是我们宇文家的人了。四弟,昭宁,以后你们要好好对她,知道么?”
宇文朗虽然似乎是向昭宁和宇文潇两人介绍琴玥的新身份,实际上是对宇文潇一人所说的。他自然是知道他这个四弟对琴玥有非同寻常的感觉,这样点出来,让他彻底断了念想,对他们都有好处。
果然,宇文潇脸上诧异和痛苦兼而有之,到了最后,只好无奈地点点头。宇文朗看到他的反应,满意的点点头,忽然又走到祖先牌位之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响头,而后将这些灵台悉数拿了下来。
“皇兄,你这是干什么?”宇文潇和昭宁连忙出声阻止。
宇文朗平静的道:“晟国完了,但是祖先的英灵依然在。我虽然不孝,本该以死谢罪,却没有让祖先的英灵与我一起消散的道理。你们把这些灵台带走吧,留在这里只会化为尘埃。”
九十三、亲人,爱人
宇文潇陡然觉得手里的灵牌有千斤重,然而,男人的气血和皇族的荣誉让他毫不犹疑的点头:“我用生命发誓!我会誓死保护祖先的英灵!”
宇文朗点点头,略略疲惫的揉揉眼,看着他微微一笑:“好,好。”说着,又摆摆手,对着三人道:“我累了,你们走吧。”
昭宁上前一步:“皇兄,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宇文朗摇摇头:“我是晟国的皇帝,也是宇文家的家长,你们可以了无牵挂的走,我却不行。最后的时间,我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你们走吧,不用管我。”
三人也不好做什么,只好慢慢的退了出来。大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琴玥从门缝里看到宇文朗无限羡慕的再回头看了一眼蓝天白云,还有渐渐远去的,他们的身影。
门关上的那一刻,宇文朗在里面小声的微笑道:
“你知道么?我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和你在金帐汗国一起生活的那十五天。我不是皇帝,你也不是公主,我们之间没有争斗,没有冲突,每天牧马放羊,坐看云起云落。如果可以选择,我真的不想当这个皇帝。是啊,最开始的时候,是皇兄宇文詹稳坐太子之位,三弟宇文护领兵打仗,四弟宇文潇处理国事。唯独我,什么也不用管,不用理。
我本就没有当皇帝的才能,也不想担起这个责任。如果皇兄没有死,也许一切也会不同吧…”
叹息声良久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只是没有旁人看见,也没有旁人听见。
琴玥三人回到大殿,顿时众人冲了过来,琴玥拿出宇文朗给她的令牌,侍卫们一见,果然是不敢找麻烦。昭宁早已等不及冲到云子山和云子淇身边,母子三人抱头大哭。宇文潇找人要来一个布袋,装起了所有的牌位。看着地上的妃嫔们,琴玥叹了口气:“你们,如果想出宫的话,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惊喜声一片,一些吓得半死的妃子们连滚带爬地跟随者琴玥一行人出门,一路奔向朱雀门,又拿出宫牌,朱雀门的侍卫们不敢阻拦,连忙打开了宫殿门。
重获自由!不少妃子们一入宫门之后,就再没有出过宫门一次。外面的空气好清新,外面的世界好广阔。不少人喜极而泣,然而哭着哭着,却成了真正的悲戚。
没有地位,没有身份,没有金钱,连个安家之所都没有,天大地大,该何去何从?
琴玥却没有这种担心,她一出门,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宫门前。等人一出来,马车的车帘一掀开,里面的宇文护略带忧愁地走了出来。一见琴玥平安无事地从宫里出来,他立即跑了过去,两个人旁若无人地拥抱在一起。
“太好了!你没事!”
跟着琴玥后面的一大群妃子,还有宇文潇与曲婉怡都有点傻了,尤其是宇文潇。看到宇文护平安无事站在眼前,他有些忐忑地上前:“三哥?是你么?”
宇文护微微一笑,还没答话,忽然,后面的李诗云尖叫了一声,不可置信的看着宇文护的面容:“是你?!——怎么会是你?你不是死了么?”
宇文护笑道:“皇后还是这么喜欢穿红装啊,本人早已经弃之不用了。”
后面一些大着胆子的宫妃小声问道:“你是谁?”她们自然是看到宇文潇与李诗云对他如此熟悉,而宇文护又长相俊俏,且与废后琴玥如此亲昵,才有此一问。
“他?他就是那个著名的‘地狱红莲’三殿下宇文护。”柔妃的声音冷冷传来。
“你就是三殿下?”不少宫妃们眼睛顿时直了。当时的宇文护年少英俊,兼且指点江山,有战神之名,晟国的少女无不倾心。可是他不是死了么?两年前就应该…
宇文护笑道:“柔妃娘娘说笑了,‘三殿下’早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宇文护’而已。”
李诗云哼了一声:“哼,看来你那张贱嘴果然该撕了才是!”然后她又意味深长的看看看他身边的琴玥一眼,冷笑道:“想不到几年不见,三殿下还是如此风流,处处留情啊!”
“什么‘风流’不‘风流’的,早已经是过去式了。”宇文护淡淡的笑道,“百位如花美眷散尽,我现在只有一个妻子,就是她。”他说着,指指身边的琴玥,琴玥一笑。
搞了半天,原来这个废后是抛弃了皇帝,找到了这么一位“佳婿”啊!众位妃子们都是哭笑不得,而李诗云更是心中五味杂陈。看看现在如此幸福的两人,再(看看自)己…不仅皇后之位原是她的,连命都是靠别人救的(,就连)夫婿,对自己如此狠心,却对这么一个“背叛”了他的女人如此上心。而且,宇文护还肯为了她,将自己的侍妾们弃之不顾…
琴玥忽然记起来宇文朗给她的锦囊,连忙递给宇文护:“这是宇文朗要我给你的。”
宇文护一愣,还是接了过来,打开锦囊,从里面抽出一张小纸条,看了一眼,忽然笑了:“原来如此…四弟!”
正准备走的宇文潇愣了一下,回头道:“什么事?”他是不想看这两个人的,没来由的讨没趣。
宇文护把纸条小心的保存到自己的怀里:“二哥让我们去找五弟,指名我们得一起去。”
“彦儿?宇文朗的意思是,我们去找他?”琴玥和昭宁一下子赶了过来。
宇文护笑笑道:“看来我们得一起走了。四弟、弟妹,二哥让我们一起去五弟那边,你们也一起去吧。”
宇文潇回头来看看他们,目光不经意间瞟到他和他身边的琴玥身上,冷笑一下:“算了,我还是不打扰你和嫂子在一起了。”
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宇文护耸耸肩道:“这是二哥的吩咐,你若是不想听,我也没有办法。”
有点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宇文潇白着脸,很生硬地道:“知道了。我和婉怡收拾好东西,待会儿再去驸马府找你们。反正城门已经关了,这会儿也出不去。”
其实宇文护的意思是现在就出门,就算上京城城门关了,靠着宇文朗给琴玥的那一块令牌,晟国什么门出不去的?但是宇文潇这么一说,宇文护也不好意思勉强他走了,他再看了一眼琴玥,琴玥面无表情,但是扯了扯他的衣袖。宇文护只好笑道:“好的,那我们就在驸马府恭候你们的大驾了。”
说完,宇文护招呼昭宁先上车。云子山、云子淇两个小家伙睡着了,宇文护只好和琴玥一人抱着一个小家伙,慢慢走回车上。宇文潇在后面看到,就觉得仿佛是有了孩子以后幸福的一家人,心里有些别扭。直到他们上了车,宇文潇才收回目光,冷淡地说了句:“我们走!”
曲婉怡看到宇文潇的神色,结合刚才他的反应,似乎是明白他一直以来的动摇和悲伤都是为了谁。那个人太过传奇,原来宇文潇恋上的竟然是那个废后。当她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她自己竟然是输给了这样一位可以算得上是“臭名昭著”的人!
然而仅仅接触了一点点,她对这个人的印象就完全改观了。琴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素衣,不曾粉黛,一点妆饰也没有,但是却显得那么出众。和宇文朗对话,不卑不亢,随随便便就救下了所有人,而这些人之中,有不少曾经与她有矛盾。不仅显示出她在宇文朗心里的地位,还可以看出她高贵的身世和博大的气度。这样的人,真的与传闻中的不一样,也难怪会让宇文潇倾心了。
平生第一次,曲婉怡第一次有了极深的挫败感。她是曲家的大小姐,曲家在晟国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了。显赫的家世,再加上傲人的容貌,使得她自小就被父母宠爱,后来更是嫁给了心仪已久的对象,人生可谓是春风得意。可没有想到,丈夫虽然对自己客客气气,她却很清楚的明白,他心里最深的那个位置,永远为另一个留着一席之地。而这个人,居然是如此出色。就连她引以为豪的身世,在她的面前,简直都不值一提。
可是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家庭,一定要紧紧抓牢。
何况那个女人已经嫁人了,嫁的还是他的三哥。现在看来,他们家庭幸福,难道还挽不回宇文潇的心?曲婉怡道:“王爷,那个嫂子是…”
一提起他们,宇文潇的脸色立马阴沉了不少,冷哼了一声:“问那么多干嘛?回去收拾!”
曲婉怡一句话被噎住了,想发怒,但还是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宇文潇一个人不理她先走。想了一想,终于还是忍住自己心里的怨气,追了上去。
九十四、不堪回首的过往
回到了驸马府,寒霜和林然早已等候在门口。看到琴玥和昭宁平安无事的回来,尤其是琴玥这次看上去格外的不同了。放下了包袱,从过去的苦痛中超脱、升华,练去了渣滓,存留下来的已经是精华。
简简单单吃了一顿饭,回房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梅梢。收拾完东西以后,这边通知说宇文潇和曲婉怡已经到了。琴玥和宇文护看了对方一眼,反倒是琴玥笑了笑:“他们来了,你作为哥哥,不去欢迎一下么?”
宇文护看看琴玥,好一阵子,方才笑道:“我若是不去,倒显得小气了。好啊娘子,我们一起去!”
两人肩并肩一同出现,这让在厅堂上的宇文潇又是有些不自在。眼神微微瞟到,又迅速移开。而曲婉怡也是低着头,不敢看人的样子。反观琴玥和宇文护,则是大大方方,昭宁看着这四人,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觉得气氛怪异异常。
宇文护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宇文潇聊天,问的也大多是些琐碎事。宇文潇心不在焉的回答,似乎对宇文护的话不感兴趣。然而话说到一半,忽然宇文护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站了起来:“糟了,厨房还在炖汤!”
昭宁笑道:“多大的事啊,让下人们来做不就是了?”
宇文护很郑重其事的道:“那可不行的,这汤清汤一开始就得加够,文火炖,中途不能加水的。我得去提醒提醒,免得那些人不懂事,加水可就惨了!”
琴玥也取笑他:“得了吧,哪还有那么多的讲究?何况我也不爱喝这个东西。”
宇文护嘿嘿的笑道:“那可不行,就算你不喝,也得为我儿子考虑考虑,饿坏了他可是个大事。”
“难道说?”昭宁站了起来,一脸惊喜。琴玥点点头,昭宁笑道:“恭喜你啦!”
宇文护也笑着:“你不恭喜我么?”昭宁头一歪,很不屑地道:“去,看你的汤去!”
宇文护大笑着退了下去,昭宁拉着琴玥的手笑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早,偶觉不适,号脉的时候才知道有了孩子。”
“你看三哥那个得意样!真是的!”昭宁撇撇嘴,而后又笑道。“这可真是喜事连连啊!说实话,我也没想到皇兄早上会忽然发怒,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地放了我们,更没有想到他会承认你是三哥的妻子。子山、子淇的命是你救的,姐姐,都说大恩不言谢,可是我…”
“你都说了不言谢了,那还谢什么?”琴玥笑道。“我过去麻烦你的地方还少么?我们之间算得这么清楚干什么。”
昭宁点点头,两人相视而笑:“总之,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才好。”
这边两个人聊的热火朝天,而宇文潇和曲婉怡却干巴巴坐在一旁,既不搭话,也不祝贺。尤其是宇文潇,双手覆在膝盖之上,紧紧抓着裤子,将丝绸的衣服都抓皱了。
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有了孩子?
很快安排下宇文潇和曲婉怡的住处,大家散开,各自回各自的地方。宇文潇却在新屋子里待不住,坐下了又起来,来回踱着步子。曲婉怡知道他又在烦心他心上人的事,刚想说话,宇文潇就推开门走出了屋子:“你先休息,我出去走走。”
想要叫住他,但是又一想,就算宇文潇留下来又能怎样?他的心不在这里,就算把他关起来也还是一样的。曲婉怡只好重又坐了回去,看着整齐的床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宇文潇心乱如麻。想起白天宇文朗让自己称呼琴玥“嫂子”的事情,想起她和宇文护夫妻恩爱的事情,想起他们已经有了孩子的事情,他就没有办法安定下自己的本心。他虽然已经放弃,却无法完全说服自己忘记。这一年来,他想要强迫自己忘记她的事,忘记曾经的美好,自己也学着慢慢接受另一个女人,看似成功,伪装的坚强却在她的面前显得这般不堪一击。
他抬头看月,忽然想起五年前他生日的那天,他约着琴玥见面,两个人克服重重困难,终于在西山宸枫馆见到了,可是他收到的,却是琴玥告诉他要永远离开的消息。后山上一番追追逃逃,虽然琴玥向他表明了心迹,还有那个温柔的吻,可结局还是离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宇文潇心里就藏着她远去的背影,自己想追,却怎么也追不上,只能看着她远走高飞。
“咦?四哥?是你吗?”
宇文潇正在伤春悲秋追忆往事的时候,昭宁正好哄好了孩子出来,看到宇文潇一个人神情落寞的样子,便果然打招呼。
“嗯,嗯…”宇文潇收回目光,应承的很是勉强。
“这么晚了,明天还要早起,你不休息么?”
“睡不着,出来走走。”宇文潇脸上挂着笑,可是笑容里却有一抹藏不住的苦涩。
昭宁自然是看出来了,便不动声色的笑道:“既然如此,四哥不妨到我的房间聊聊。我们兄妹俩很久没有见面了,说说话也好。”
宇文潇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于是两个人慢悠悠的走着,进了昭宁的房子,她把门关上,然后很慎重地问:“四哥,你说老实话,我看你今天很不开心,是不是因为姐姐的事?”
宇文潇吓了一跳:“昭宁,你说什么呢?”
昭宁一脸严肃的坐了下来:“你别瞒我了。要是我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我也就白活了。你今天看姐姐那眼神,就像是看着绝世珍宝一样。四哥,你是不是还忘不了她?”
宇文潇这回没有否定,不过也没有肯定,只是低着头,像在想心事。昭宁道:“四哥,我也就明说了吧,姐姐和三哥一路走来,很不容易,我希望你能祝他们幸福。”
“祝他们幸福?一路很不容易?”宇文潇忽然挑了眉毛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我是插在他们俩之间的障碍?我是妨碍,对吗?”
昭宁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打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