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前在海底的时候,好像听见有人哭着请我不要留下她一个人,刚才也有人在我身下时答应愿与我永远在一起。这才没过几小时,你就要反悔吗?”

“紧急的时候说出的话也作得了准吗?那种情况下说的话也作得了准吗?”

周然神色懊恼:“耍赖的人最麻烦了。”

晓维不与他继续理论:“我很早以前就发现了,在你心里从来就没有特别重要的东西,无论亲情、前途、金钱、地位、还是荣誉。现在连你付出巨大心血的公司都可以说弃便弃,却要对我这样执着,你怎么能让我不怀疑?那天我跟你讲过,你让我回来,但我需要一个理由,能够说服我自己,能够让我相信你。”

“我早就讲过那话,偏你不肯信。”

“你再讲一遍,兴许我就信了。”

“林晓维,得寸进尺的女人最麻烦了。”

“你到底要不要讲?”

“那你也先保证我们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不要一提再提翻旧账。”

“你这句话是要表达‘请原谅我过去一切可恶的所作所为’的意思吗?那你听好了,周然,我不原谅你,绝不原谅。我要你心里时时有愧,记得你曾经对不起我,这样你才能够在以后的日子里警惕自省,不再逾距。”

“你这句话是表达同意与我永远在一起的意思?”

“没有的事!奸诈又嘴硬的男人最讨厌了!”

丁乙乙坐在午夜咖啡馆里啜着咖啡。她正坐在两年前初见沈沉的那个座位,但时钟敲过午夜十二点,沈沉并没有出现。

乙乙再叫一杯咖啡,还没吸上一口,有人缓缓走来,坐到她对面:“这么晚了喝这么多咖啡可不好。”来人是她的父亲。

“爸,我在等人。”

时间又过去近一年。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乙乙的爸爸事业遇挫提前退休,又大病了一场几乎送命。乙乙自己游历了大半年后回来,写完并出版了她的小说,继续写专栏,继续主持节目。她对父亲也渐渐缓和了态度,不再与他作对,甚至经常关心问候。只是她与沈沉完全断了联络,只等她约定的这了离婚日的到来。

“我知道你在等谁,为了什么等。他不会来。他如果敢来,我打断他的腿。”

“不关他的事,是我提的。”

“肯定是他的错。我的女儿永远都是对的。”

“爸,你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连你都这么大了,我怎么能不变老?”

“你怎么会来?”

“来送老友最后一程,顺便看看你。老友们已经走了好几个,我看快轮到我了。”

“不会的。像你我这样以自我为中心的不怎么顾及他人的人,都会活的很长。”

“你这孩子,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么?”

几天之后的晚上,乙乙如往常一样主持“闲言淡语”直播节目。她离开后,这个节目不但没停反而增加了节目频次,并交由两组人轮流主持,但总没有她在时那么火爆。现在她回来,电台十分欢迎,即使她只同意一周主持一期节目。

“大家好,我是丁乙乙。今天有一件我特别开心的事情,我最好的朋友顺利地生下了我的干女儿,这位天使实在来之不易。朋友曾经说,我们之所以肯原谅,有时不是真的能够忘记,而是因为舍不得失去。我对这句话感触很深,也引申出更多,比如说,我们之所以要去伤害别人,有时不是真的想伤害他,而是因为怕被他伤害;所谓我们之所以要无理取闹,有时不是真的不讲理,而是想要对那个人撒娇;我们之所以提出分手,有时不是真的想离开,而是怕被别人抛弃。……请大家好好学习这个句式,这样无论以后做什么错事傻事变态事,我们都能为自己找到很好的借口。”

一本正经加插科打诨的二十分钟后是热线时间,乙乙一一解答。

一位听众说:“乙乙,你这些日子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你现在回答问题一本正经,都不像以前那么犀利了。”

乙乙答:“你总得允许我变成熟呀。”

接下来,家庭问题、婚姻问题、青春期问题、更年期问题……每个人都会遇上种种问题,有人愿意默默地自我消化,有人愿意晾出来共同分享。乙乙每次回答这些问题都有荒谬感。她自己的生活都乱了套,却去指导别人。幸好,估计大家只在她的节目里找乐子,不会真有人愿意采纳她的建议。

“乙乙,”一个男声接进来,“我遇到的问题是,我的妻子要求与我离婚而我想要留住她。”

“那就试着留吧。”

“怎么留?”

“真心,实意,必要的手段。当初你怎么追的她,现在就怎么留。”

“我很愿意追她回来,可当初我们只是随便讨论了一下就结婚了,少了一些步骤。”男子的声音突然变小,因为他的来电里,敲钟声几乎盖住他的声音。

“你就站在那儿,不许动!”乙乙摘下了耳机冲出直播间。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监控室一片乱。

直播节目里立即插播了音乐,半首歌之后,另一个主持人出现:“不好意思,刚才出现了一点点小意外。我们继续,下一位听众是……”

乙乙冲出电台大楼,沈沉又一次站在路灯下,灯光映着他的脸,就像一年多以前的某一天。他的身后有新建成的邮电大楼,楼顶的大钟在十一点之前的每个整点都会敲响。

乙乙走过去,板着脸指着他:“你,迟到了。”

“我不愿与你离婚,所以不敢准时到。”

“我们的协议上说了……两年后。”

“你我谁都没认真遵守过这份协议,这协议早就失效,应该作废了。”

“你说作废就作废啊?凭什么要你说了算?”

“那你来说。”

“那就作废吧。我们重新签一份。”乙乙拉住他的袖子,“我们回去重新研究一下新协议的内容。”

“你不用回去收场?”沈沉指指楼上。

“不用回去。在他们准备解雇我之前,还是由我先把他们都解雇好了。”

“没有职业道德。”

“我想这节目的收听率明天会有很大提升的,这就是职业道德。不是我说你,这么久没见了,一见面就批评我。这个习惯要改,我要写在协议里。”

“你看你,刚刚才说了自己成熟了,结果还是这么听不得批评。”

“你可不可以闭嘴。”

“好。”

“干什么你?”

“闭嘴啊。”

“唔……”

路灯下,两团影子摇摇晃晃,歪歪扭扭,然后合成了一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