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玄蹙眉:“鸽子血?何物?”

文雅一拍脑门:“这个忘了跟你说,你身上的图是用鸽子血刺的,只有喝了酒或者身子燥热的时候才会出现。”

话一出口,雪玄的脸瞬间通红一片,别开文雅的目光,轻轻“哦”了一声。

文雅看着他尴尬的表情,蓦地想起他第一次慌张跑来告诉自己蛇头现形的情景,原来那一次…他就已经燥热了。

这样想着,文雅的面皮也有点烧得慌,咳嗽两声缓解尴尬:“事情就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如果你不是真皇子,那想必真皇子身上也有这样的图案,若也是用鸽子血刺成的,你师伯想找到,就太难了。”

雪玄不作声,脸还在兀自红着,文雅想起重要的事,又道:“今晚你师伯要带你走,不能让你落进王爷的手中。”

雪玄猛地转头:“师伯来了?”

文雅点头:“三更,我们只管等着就好,相信那些会武功的高僧有办法的。”

雪玄显然有些吃惊:“我以为…那,师伯带我是要去哪儿呢?”

文雅不知道“他以为”的潜台词是什么,听他问话,心下涌动出浓重的失落感,伸手推了推烛台,又向回拨了拨,半晌才低声道:“太平山不安全了,你师伯不会再让你回来了。”

“你呢?”雪玄一秒也没停顿,迅速问道。

“我?”文雅语气飘忽,刹时觉得魂儿空泛起来,梦呓般道:“我…不能陪着你了,你跟了慧明大师去,以后好好保重。”

雪玄重重呼了口气,接着一口连一口,胸口剧烈起伏,盯着文雅额前垂下的一绺发丝,如哮喘般沉重急促的喘息着。

文雅不敢看他,低着脑袋垂着眼,心里又何止失落,是翻天覆地的疼痛起来。

良久,雪玄说话:“你吃了饭么?”

文雅磕磕下巴:“吃了。”

“早饭?”

“嗯。”

“晌饭晚饭吃了么?”

文雅不作声了。

雪玄站起身:“你等我一会。”说罢向门迈步,越过文雅身旁,她一把拉住他:“不要了,我不饿。”

抬头看他,他眼睛里的红丝还没有消褪,昨夜定是没睡好,今天又累了一整日。文雅很难受很不舒服,胸闷气又短,是说不出的痛苦滋味。

雪玄望着她扯住自己袖子的手,轻轻覆了另只手上去,低道:“不饿就不吃罢,我想你帮我看看。”

“嗯?”文雅还在沉浸在即将分别的难过中,忽听他这一句,茫然道:“看什么?”

“看看我的后背,看看那蛇图,究竟有什么端倪?”

文雅惊诧:“你认为你身上蛇图有问题?”

雪玄道:“本未想到,听了你的话才发觉,一个幌子能让师父守了二十多年,让师伯冒险来救,让乔公子确信…或许有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吧,除了蛇图,我想不出我还有何处值得他们这样重视。”

文雅起身,呐然道:“雪玄你…你好聪明…不过它不现形,想看也看不到…”

雪玄握着她的手,面上红意又起,低道:“我可以让它现形的。”

夜来风雨声

入夜,淅淅沥沥积蓄了一日的天水全数爆发,狂风席卷而来,太平山连绵山体黑沉一片,苍翠山林在暴雨中呼啸,太平湖面不再温柔平静,灰色水浪层层叠叠,垂柳在暴雨狂风中瑟瑟发抖,湖畔书院外的士兵已不见了踪影。闷雷伴着闪电滚过房顶,雨声不再悦耳动听,窗棂上如鼓擂音,此刻,天上人间,泻雨如倾。

一间屋,一扇门,将狂暴与安宁隔成两个世界。烛灯如豆,淡黄光晕把相对的一双人影投射在墙壁上,两影间的距离不远也不近,正中一道桥梁相连,那是两只手,牢牢握在一起。

“好么?”他温柔的声音送来暖流漾遍全身,文雅心恍神乱,胸口小鹿乱撞,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努力压制了半晌才道:“随你。”

他松开了手,转身将佛珠放在桌上,背对着文雅,开始慢慢解起僧袍来。

同一时间,文雅在身后龇牙咧嘴烦恼万分,他这是干什么,明知自己心意已决,还行“坦陈”相对之事,她可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一时冲动又做出些猥琐举动,看裸背,实在是对定力的巨大考验!

用力握拳给自己加加油,绝不能再心软,绝不能再对他有任何妄想,这几月来的痛苦算是受够了,这样暧昧下去只会越陷越深,除了一伤再伤,仍是得不来半分承诺的。

僧袍松了开来,雪玄没有脱去,先拿了烛台,回身递给文雅:“这样看得清晰些。”

玉白胸膛撞入眼帘,半抹轻红若隐若现。文雅心慌,却沉着脸怄着眼,一手接过烛台,一手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子,所幸没有再流鼻血。

他又背过身去,自然的将僧袍除下,光洁后背,宽平肩膀,笔直的凹线,优美半身形状一览无遗,双手扶住桌子,道:“看看。”

文雅挪不开眼也迈不动步,无声撇嘴,欲哭无泪,大半夜的,不带这样诱惑人的。

雪玄等了一阵,又道:“你看了吗?”

文雅别开眼睛,嗤道:“看什么?什么也没有!”

雪玄低下头,肩背微微颤抖,不知他此刻心里作何想法,身为僧人,赤了半身在一个女子面前,那需要多大的勇气?

良久无声,面对着裸背的他,文雅直觉狭小房中空气不够使了,呼吸都有些困难,耐不住道:“算了,你穿上衣服吧,这不能刻意的。”

雪玄没动,他面如绯珠,瞥了一眼自己的腰侧,颤声道:“它出现了。”

“啊?”文雅惊了,赶紧举了烛台朝他走近两步,烛火跳跃在他的背前,那玉白便染了橘晕。一条淡淡的血丝渗出雪玄的皮肤,极淡极浅,若不仔细看真会忽略了去。渐渐的,血丝越来越深,越来越明显,先是蜿蜒一道,接着又现了一道,两道血丝朝同一个方向爬行,从肩胛骨处斜斜爬向腰间,赤红的颜色好像真的是从人体内渗出来的血一般。

文雅目瞪口呆,手里的烛火不由自主跟着血线向下,一直转到雪玄腰边,看那处的皮肤上已经出现了一个血色蛇头,约拳头大小,三角脑袋形状明晰,丝缕花纹十分精细,微鼓的眼睛如两颗血珠,上下吻合闭,探出一条短短的信子。

文雅喃喃:“真的有蛇,真的有。”

雪玄此刻的脸色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他看着微蹲在身侧的文雅,浑身肌肉紧紧绷住,绷得僵硬,喘息声控制不住的急促粗重。

文雅哪有心思看他,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蛇头上,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没感觉雪玄的颤抖,只顾赞叹道:“这手艺,太绝了。”

“文…文雅。”雪玄的声音已开始断续,他唤了一声,却没有下文。文雅抬头看了看他,神情严肃的叮嘱道:“再坚持一会,我到后面仔细看看。”

举着烛台又转回身后,文雅却没有去看那现了大半的纹身,而是盯着他的后脑想起了心思。短短一瞬间,他就让蛇现了形,那通红的脸,战栗的身体,粗重的呼吸已说明了一切,他在想她可以肯定,只是…他在想什么?

脸颊止不住烧热起来,这样的探秘方式着实是种折磨,对他是,对她亦同样。

攥起拳头对着腮帮子掏了两拳,文雅暗暗给自己鼓劲:珍惜奇观,远离猥琐!

深呼吸一口,镇定的举烛观察,后背果然是条蛇,血红血红的蛇。几乎占了大半个背,相对于人身来说,这个比例是相当巨大了,蛇尾甩在肩下,由细至粗的蛇身盘在背部正中,盘了一个圈,再延伸到腰部,蛇身很有立体感,圆滚粗壮,鳞片花纹如真蛇一般,尤其因为颜色赤红,更显得清楚完整,当然,也…很残忍。

文雅不禁叹了口气,纹这条蛇的时候雪玄才多大,一岁?还是只有几个月?风华国的技师果然艺高人胆大,敢在孩子身上动手,那该要多高的技术,要费多少心血?要想到随着人的成长,皮肤的韧性会将蛇身完全撑开来,如果当年不纹的细密,今时就不可能看到这样完整的蛇形,这位高人不是一般的高!

文雅前后瞅了一遍,拿开烛台道:“看完了。”

雪玄的声音像从嗓子眼的挤出来般艰难:“看见什么了?”

“就是一条蛇,一条栩栩如生的蛇,”文雅摇头,“除了让我欣赏到风华国伟大的微雕艺术外,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哦?”雪玄略微正常了些,身子不再抖了,闷头思索一气又道:“你再认真看看,离近些看,看曲垣穴那处有无异样?”

文雅茫然:“曲垣穴在哪?”

“肩胛内上侧,颈椎下半尺处。”

“哦。”文雅手掌在他后颈下比了比,轻按道:“是不是这里?”

“不错。”

于是眯着眼仔细打量起那处来,那个穴位正在蛇尾甩向的高耸处,乍一看没有异样,但文雅几乎快让烛火烧了雪玄的皮肉时,却终于看出了一些奇怪。

“那里有个黑点。”

“是么?”雪玄歪头,“黑点?”

“嗯。”文雅肯定的点头,“是个黑点,很小,别的地方都是红色的,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吗?”

雪玄也在疑惑:“我不知道,只是那处自上次有人夜入寺中后,就一直隐隐作痛。”

“哦?”文雅惊诧,“难道那人对你做了什么手脚?”那人是谁,到现在也不敢确信,因为没问过,就算问了乔初也不一定会答。

雪玄摇头:“像被针扎过似的疼痛,不过最近好多了。”

文雅说着话,眼睛在蛇身上不住睃视,一会儿功夫又叫起来:“还有个黑点!”手指摸到背中,顺着蛇身继续寻找,惊叫便一声连着一声:“这里有,这里也有!”

雪玄轻道:“文雅,找一找纸笔,把黑点途径画下来。”

“好!”文雅转身奔向床边,从床下拉出行李,摸出圆珠笔和笔记本,烛台交给雪玄拿着反手举高,俯在他背上就画将起来,边量边画,边画边嘀咕:“奇怪…鸽子血还能纹出黑色来?”

折腾了半辰,从尾到头发现了十七个微小的黑点,文雅没有绘画天分,只好歪扭画了条蛇,大致记下比例,将黑点位置标了出来。

“好了。”本子朝雪玄眼前一递,“十七个,没有再多了。”

雪玄没有惊讶于笔记本的突兀,而是定定望着那些点点,半晌道:“你看它们像什么?”

文雅端详一气,煞有介事的点头:“像星座。”

“嗯?”雪玄不明白,“星座何物?”

“哦,不是啊,那我再看看。”文雅又端详一气,皱眉道:“没有什么规律可言,中间的距离也是忽远忽近,若不是星象,难道是…”

“地图。”雪玄淡淡一句,文雅拍手:“对!地图!”慌忙趴上桌子,将黑点按照找到的顺序一个一个细细连接起来,中间盘蛇身的地方有重叠,绕了一个弯,最后一个是在蛇头的吻部。一圈连下来,果然像是一幅地图。

文雅惊诧不已:“你怎么想到的?怎么知道是地图呢?”

雪玄叹息:“幼年时分,师父经常在山上埋些东西要我去寻,画了不少地图给我,若不是现而今这般状况,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师父的用意,他不是在与我玩耍,而是要我学会寻物。”

“寻什么?”

“不知道,可能跟风华国有关,不过无论师父想要我寻什么,我都会去寻的。”他拿着本子递给文雅,“帮我收着这图好吗?”

文雅接了本子,顿了一阵又递还给他,“你师伯晚上就要带你走了,若是真要去寻物,还是你自己收着好。”

平静了对话功夫的脸色,此刻又泛出红意,雪玄望着文雅的眼睛,轻道:“我想你跟我一起。”

心中猛地一跳,他说…要自己跟他一起?

忙乱的寻宝时间过去了,暧昧而尴尬的气氛又回到二人中间,他还光着上身,那一条蛇盘在他身上,不但没有丝毫狰狞的感觉,反而让文雅觉得他多了几分俗世气息。苦恼的咬了咬下唇,文雅顾左右而言道:“快把衣服穿上。”

雪玄默默拿起僧袍,不再背转身子,就在文雅眼前披起,一颗一颗系好扣子,整好下摆,他又恢复了俊美温润的模样,纹身被掩在了衣里,可他眼中的情波却再也掩饰不去。

手指抬了抬,似在犹豫,不过片刻,便勇敢的抚上文雅肩头,动作很有突破性,但说话却不那么勇敢了:“你知道…让蛇现形…是我…是我…”

文雅抬头看了他一眼,自觉眼神里满是哀怨,“是你什么?”

“是…是…”他结巴的愈发厉害,眸中情潮汹涌,仿有排山倒海之势,“是我在想你!”费了好大的劲,终于顺畅的说出了心意。

文雅突然觉得心绪平静下来,在听了他这句话后,除了无奈还是无奈,只得报以淡淡一笑。

雪玄见她不在意的模样有些着急,另只手也抚了上去,“我没有说谎。”

文雅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说谎,我知道你在想我。”

没等雪玄露出笑意,又听她一句:“不过又能怎样?”

“嗯。”雪玄有些愣怔,“怎样?”

文雅笑得苦涩:“你要我陪着你,陪到什么时候?陪多少年?”

忧伤飘上眉间,雪玄低道:“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啪啪”两声,文雅打掉了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嗤笑道:“让我一直陪着你念经诵佛,早晚禅课,看着你跟佛祖卿卿我我,还要做到心甘情愿?哈哈!”

她干笑两声,恶狠狠道:“雪玄你真自私,男人的本性都是这么自私,把女人当什么?附属品啊,太不尊重人了!我回书院来是为了做朋友的道义,你以为是什么?不错,我原先是喜欢你,不过现在认清现实了,我风华正茂,青春美貌,凭什么要在一个和尚身上吊死终身?做梦!”干脆利落的说完了一直想说的话,心里痛快无比,直觉那日被打的仇憋屈到今天,总算是报了!

阴沉着脸走到门边,一把将门扇拉开,疾风骤雨扑面而来,冰凉的水气乍一浸身,文雅不禁打了个寒战,回头看他同样难看的脸色,心里暗暗念道,坚持信念不能动摇,再犯浑自己可就真没救了。抬手道:“时辰快到了,若是你师伯来找你,发现你在我房间,我又免不了皮肉之苦,本子拿好,回你屋去!我们就此告别,以后有缘就见,无缘就权当陌路好了!”

雪玄居然半秒也没有拖拉,嘴唇抿得紧紧的,大步向门口走来,文雅发泄完毕又不禁心伤神碎,告别了告别了,会是永别吗?他这一走,想是再也没有相见之日了,也罢,无根缘终是没有善果,一段伤极痛极的感情就此该画上…

“句号”俩字还没从大脑里浮现出来,“砰”地一声,门关了,身子蓦地一踉跄,险些跌到门上,未及反应过来的下一秒,人已被拥进了温暖的怀抱。

“呃?”文雅又惊又诧,下巴卡在他肩上卡得死紧,那勒住腰身的手臂似乎用了全身的劲力,勒得她快要断气。从来不知道,温和儒雅如他,竟也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幸好口鼻没被蒙住,这一个拥抱实在感觉不到爱意,于是文雅大叫:“放开我!你不要耍赖,这招对我没用!”

他自然不放,仍是狠狠的将她箍在怀里,任她撕着僧袍,挠着后背,拽着佛珠,就是不松手。

文雅真的生气了,怒道:“你想干什么?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当傻瓜了?我是现实的人,你不能还俗就不要再烦我!”

“我还俗。”他喘着粗气含混说了一句,文雅听清了,呆住了。

不再吵闹,文雅瞪大眼睛望着房顶,忍着青涩粗鲁的拥抱带来的不适,喃喃道:“你说真的?”

“嗯。”这一声…不像人发出的声音,很低很涩很痛苦。

文雅不再作声,半晌,他慢慢松了劲,圈着她转过了脸,两人对视,文雅发现他的眼中有泪。

心揪了,酸了,疼了,文雅慌忙摸上他的脸,哄孩子般紧声道:“不要这样…不要哭,我不是逼你,好吧,我承认自己说话赌气了,不过不是气你,我真的想通过了,你喜欢做和尚就一辈子做下去,我们还是朋友,我还会帮你的。”

眼眶通红,那隐隐的泪意像针一样扎痛文雅的心,听他低声道:“我不想跟你做朋友,我…我想娶你。”

文雅脑中轰响,一头歪上他的肩膀,乱道:“完了…完了…我作孽了…下这么大的雨…是不是要劈死我?”

矛盾,女人总是矛盾的,对喜欢的东西拼命的求,求不来就开始阴阳怪气,等真的求到了,现实又一棒子将她们打醒,得到珍贵之物是要付出代价的啊,不仅仅是感情。

他掰过她的脑袋,两只手捧住,带了些强迫意味的对视让她心慌意乱,看着他合起眼睛,靠向她的脸,长长的睫毛不住抖动,气息时断时续,乱成了一团。文雅盯着他好看的嘴唇,一时间心柔软的无边无际,理智全数崩溃,只余一句话在意识中叫嚣:死就死吧!要死一起死!

闭眼努嘴迎了上去,颊侧却落下湿润一吻,睁开眼睛,又对上他晶莹的双眸,他的脸再次涨红,嗫嚅道:“文雅…是不是这样?”

文雅呆滞,半晌点头:“是,不过…还俗,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没有,”他诚实的回答,表情黯然下去,“很乱,想不清楚,但我不想跟你分开,我需要与师伯谈谈。”

一瞬间,就在这一瞬间,听着他的话,文雅释然了,心里的痛苦不公消失的无影无踪,轻轻靠上他的胸膛,低声道:“谢谢你为我动了这个念头。”

她执拗的付出,终于也得到了回报,这是情与情的交换,真心与真心的交换,是他成佛前的情劫也好,是会真有携手的那一日也好,没所谓了。

风雨声掩盖了敲门声,两个人在屋里紧紧相拥着,无暇去顾及那细微的动静,直到门扇被砸得轰隆作响,才惊觉分开。

文雅深呼吸,忙将雪玄皱巴巴的前襟整了整,食指朝嘴边一抵:“来了。”

逃院出山路

淋得透湿的人已按捺不住要发飙了。他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从头到脚蒙满黑布,整个人好像刚从水里捞出一般。一开门便怒吼道:“怎么回事?不想走了?!”

文雅雪玄对看一眼,再端详那人,怎么也分辨不出他究竟是谁。雪玄试唤:“师伯?”

黑眼珠子一瞪:“住持在墙后等你,趁现在夜黑雨急,官兵撤避,我们快走!”跨进屋里,抓住雪玄手臂就往门外拉去。

雪玄急切叫道:“文雅!与我一起!”

手向她伸出,没够着袖边,已被那力气出奇大的蒙面人几步拽出了房门,雨水兜头淋下,僧袍瞬间湿淋。文雅呆怔看着,脚步向前,又慌忙缩回,天如破漏,雨势倾盆,站在屋内衣服尚能被浸了水气,自己真有勇气冲进这茫茫大雨中么?真的要放弃太平的安逸,陪他去走未知的路么?

“文雅!文雅!”雪玄惊慌起来,一只手扒住门框,任那人生拖硬拽也强扒着不走,雨水浇得他睁不开眼睛,只知朝着文雅的方向高叫:“和我一起走!和我…”

一只手猛地捂住了他的嘴,蒙面怒斥道:“你想把官兵招来么?快走!”狠力劈上他扒门的手,回弯卡住他的脖子向后拖去。

雪玄的手直直前伸,他用从未有过的力气挣扎着,却阻止不了自己离那温暖的小屋越来越远,噼啪暴雨中,再听不到他唔唔的声音,只有拼命瞪大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一方。

“咔!”天空中银剑劈过,黑夜刹那闪出白昼的光芒,将书院照得透亮,暗色未罩之前,惊雷未起之时,一道白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小屋冲了出来,直对着蒙面人扑了过去,如猛虎扑食般恶狠狠地用力,一把将他推了个趔趄,岔声愤叫:“放开他!”

蒙面人慌张看向大门,未见动静,大怒吼道:“你要害他?”

文雅看着雪玄,毅然上前抱住他的胳膊,抹了一把脸道:“走,我们一起!”放不下就随他去吧,与其各自煎熬,不如同承共受,未来会怎样,不走下去怎么知道?

雪玄重重点头,目闪晶莹,已分不清他眼中的晶莹是天水还是心泪。

三人在门前不足十步处纠缠了一气,都淋成了落汤鸡,蒙面人半刻也不想拖延,见此情景,赶忙左手抓着雪玄右手抓着文雅,将他们推向房后。

茅厕边院墙下,蒙面人半蹲,示意雪玄踩身上墙,雪玄却将文雅推在了前面,文雅愕道:“那后面好像是个粪塘?”边说话还边吐着嘴里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