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向华默默在心里把事情顺了一遍,不经意间瞥见不同寻常的许清嘉,眉头轻轻一皱。
许芬芳翘起来的的嘴角就没下来过,这家分了,房子有了,嫂子回来了,四哥一家就能开始美美满满过小日子。
老天爷果然不会亏待好人!
许芬芳低头逗许家阳:“妈妈回来了,阳阳高不高兴啊!”
“高兴,”许家阳响亮地回答。
“有多高兴?”
“这么这么高兴!”许家阳双手比划了一个大圈,胖胳膊都划到背后去了。
逗得一群人忍俊不禁,许清嘉也应景的笑了笑。
秦慧如愿意回来,当然是好事,可毕竟人还没回来不是。秦家对许向华感官颇差,好不容易把女儿接回去了,能轻易让她回来,不想还好,一想许清嘉心里就沉甸甸的。
望着笑如花开的许家阳,她由衷希望秦慧如能回来。许家阳需要妈妈。
小清嘉已经没了,她不能再对不起许家阳了。
许向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只怕闺女存了心结,顿感棘手。
自从秦慧如走后,许清嘉就变得和以前有所不同,稳重懂事不少,性子也安静许多。刚才和秦慧如打电话时,都能给她妈设套了。
许向华却没有为女儿的早熟欣慰,只有心疼,他觉得自己该找个时间和女儿好好谈一谈。
眼见着再不走就要错过车,许芬芳只得放人,把自己准备的礼物拿出来,还让周红军送他们去车站。
外头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不一会儿就飘起了小雪花。
他们赶到车站时,车还没来,这种班车就从来没有准时过。
“许队长。”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姚芹压下心底淡淡的喜悦。
许向华笑着点点头:“姚琴同志。”
姚芹看了看他们手上的大包小包,缓声道: “许队长今天买了不少东西。”
许向华客气中带着疏离:“随便买了些。”
围巾下的嘴角向下抿了抿,姚芹搜肠刮肚的想能起什么话题,向来口舌伶俐的她,这会儿却词穷起来。
心跳越来越快,姚芹藏在口袋里的手慢慢捏紧了。
“嘀嘀嘀”
“车来啦。”不知谁喊了一声,等车的人蜂拥冲过去。
双手空空的许家康一马当先奔过去,仗着身手灵活很快就挤了上去。
其余人提着包裹跟上。
姚芹站在原地没动。
“姚芹同志,我帮你拿一下行礼吧,这么多,你一个人可拿不下。”说话那人已经十分殷勤地拎起硕大的行李箱。
坐这趟车的不少都是红河公社的人,哪能不认识姚芹,这不就是姚书记家在棉纺厂上班的女儿吗?
听说她流产以后,身体就不大好了。他们瞧着也觉得她瘦瘦弱弱,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
“谢谢,那就麻烦您了。”姚芹弯了弯眉眼,笑意不达眼底。
那老乡憨憨地摸了摸后脑勺,像是有些受宠若惊:“不麻烦,不麻烦。”
等姚芹上来的时候,车里已经没位子了,过道上还站了十来个人。
许向华也站着,许家康抱着许家阳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许清嘉坐在外侧,许向华就站在许清嘉边上。高大的体型将走道上的乘客与儿女隔绝开,像一座山。
坐在许清嘉和许家阳后面的大姐恰巧撞上姚芹看过来的目光,犹豫了下站起来道:“姚芹,你坐我这儿吧。”她和姚芹是一个村的。
“不用了,我站着就好。”姚芹细声道。
大姐却已经站了起来,走过去热情地把姚芹拉了过去,期间没有人一个人去抢那个位置。
“回去可得半个多小时,这一路颠簸的厉害,你哪里受得住。”大姐二话不说就把姚芹按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大姐的位置靠走道,就在许向华斜后方。
姚芹满脸的不好意思,从袋子里掏出一袋开了封的大白兔奶糖,抓了满满一把递给里侧的小孩,她依稀记得这是大姐的儿子。
小男孩见到糖之后,两只眼睛都在发光,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抓了过去,长长的指甲划过姚芹的手心,有点疼。
姚芹还留意到,这小男孩的指甲缝黑漆漆的。她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忽尔又立刻松开。
大姐一脸的高兴:“还不谢谢芹阿姨。”
拿了糖的小孩迫不及待地剥开糖纸,闻言含含糊糊道:“谢谢阿姨。”
车里其他的小孩满脸艳羡的地看了过去,为什么他们的爸爸/妈妈不给这个阿姨让位置。
迎着四面八方投过来的渴望眼神,姚芹又抓了几把糖让人递过去,瞬间一个个都眉开眼笑。
姚芹很自然地把剩下的小半包糖连着袋子递给许家阳:“阳阳和哥哥姐姐一块吃。”
小孩子对糖总是没有抵抗力的,眼下两只眼睛里只剩下那包糖了,哪怕他还有大半罐子。
小家伙捏着衣角看许向华。
许向华笑了笑:“还不谢谢姚阿姨。”
“谢谢姚阿姨。”他坐在许家康膝盖上对后面的姚芹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小酒窝都出来了。甜的让人一颗心都跟着软了。
姚芹眼里都是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白嫩嫩的脸蛋。
被摸惯了的许家阳又是咧嘴一笑。
姚芹指尖微微一抖,心头细细密密的疼起来,如果她的孩子还在,是不是也这么乖巧又可爱。
姚芹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看着正前方椅背上的那只手,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十分平整,指甲缝也干干净净,不像其他男人,总是带着不同颜色的污垢。
目光顺着这只手上移,姚芹发现他是全车最高的,比旁边的人高了大半个头,另一只手随意地抓着横杆,不像其他人挺直了胳膊抓横杆,衣服都扯变形了。
姚芹收回目光,出神的看着前方。她见过这只手为为另一个女人擦眼泪。
三年前,她调到工会没多久就听工会同事说起许向华。如无意外,每个月最后一个周末上午九点都会带老婆孩子过来给娘家打电话,一坚持就是五年。
这年头能做到这一步的男人可不多,不是心疼这个钱,就是没这个心。许向华可不就成了大家口中的好男人。
一个半月后,轮到她周末值班,正好是这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她正在看书,听见敲门声抬起头,就见门口许向华淡笑道:“打扰一下,我们需要打个电话。”身后跟着他的妻儿。
男的高大挺拔,女的纤细柔美,两个孩子玉雪可爱,就跟画上人似的。
姚芹当然认得许向华,她男人黄爱国就是许向华同事。说来也是巧,黄爱国进了运输队,就是许向华教的技术。
那一阵黄爱国没少在她面前提起许向华,开车技术好,修车技术更好,老师傅都修不好的问题,三两下就给解决了。教他时一点都不藏私,不像其他人遮遮掩掩生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有时候姚芹会想,那次出车,要是许向华带的队,也许黄爱国就不会压不住火跟人起冲突。整个运输队,他最服许向华。
那一天她就坐在那,听着秦慧如带着两个孩子和那边说话。抱着儿子站在边上的许向华,嘴角噙着笑,眉眼间都是浅浅淡淡的温柔。
说着说着,秦慧如哭了起来,原来那天恰巧是她母亲生日。
许向华拿着手帕替秦慧如擦眼泪:“今年你加起来有一个月的探亲假,暑假你就带着孩子回去住一个月。”
车身突然晃了晃,刺耳的发动机轰鸣声唤回姚芹的心神。
姚芹眨了眨眼,忍不住又抬起头,不着痕地看着许向华线条硬朗的侧脸。
“困了?爸爸抱着你睡。”许向华伸手抱起女儿,自己坐了下去,让许清嘉坐在他膝盖上。
精神抖擞的许清嘉一脸懵。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司机开得越来越小心,半个小时的路硬是开了一个小时。抵达红河公社时,天空泛出暗色。
司机有些着急,催促:“赶紧下车。”
乘客们都知道司机赶时间,路上可没有路灯,一不小心是要出事故的,遂十分配合地抓紧时间下车。
“嘉嘉,到了。”许向华捏捏许清嘉的脸,人肉椅子太舒服,愣是把精神奕奕的许清嘉给摇晃的睡着了。
许清嘉茫然的睁开眼,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到了?”
“到了。”许向华笑。
刚刚被如法炮制弄醒的许家阳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的懵。
“外头风大,小心孩子吹着风。”姚芹捏着手心道。
许向华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带着三个孩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琴琴。”等候多时的姚母上了车,身后跟着小儿子姚国富,两人把所有重行礼都拎了起来,只留给姚芹一个小包裹。
一边拎行李,姚国富一边吐槽:“妈差点就指使我去城里找你了,感情我是捡来的,就不怕我给冻坏了。”
姚母白他一眼:“你皮糙肉厚的怕什么。”
说话间姚家人下了车,司机连忙踩油门,喷出一阵刺鼻的黑雾。
姚母邹紧了眉头,拉着女儿要走远一点,却发现女儿怔怔的望着前方。
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姚母长长叹出一口气。
“赶紧回家吧,雪越来越大了。”姚母拔高了声音。
姚芹回神,对姚母笑了笑。
一回到家,姚母就拉着姚芹进了自己的屋。
屋子中间的小方桌上摆了不少烟酒,五花八门,是姚母没来得及收拾的。
姚芹随意的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那几瓶酒是许向华的大哥刚送来的。”姚母伸手指了指,随即目不转睛地看着姚芹。
姚芹眼睑轻垂:“要是能帮,爸就帮一把吧。”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帮?许向华恐怕不想我们帮他大哥。”姚母笑了笑。
姚芹诧异地看着要笑不笑的姚母, 目露疑惑。
姚母:“许家分家了, 许向华刚和家里闹翻了,就是昨天,他带着老娘孩子净身出户。”三家村就在他们隔壁, 这么大的热闹, 她哪能没听说啊。
姚芹满脸愕然,喃喃:“闹翻了?!”
“听着像是许向国的媳妇打伤了他两个孩子, ”姚母顿了顿, 看着姚芹的眼睛:“许向华就把他嫂子给摁进水里了,要不是人拦着,差点儿就闹出人命。他倒是心疼孩子, 只做事也太冲动了些,那到底是他嫂子。”
姚芹不由自主道:“做父亲的哪能看着别人欺负孩子而无动于衷, 要是有人欺负我, 我爸也不会轻饶对他的。”
姚母心沉了沉,抓起女儿的手放在掌心,笑道:“是啊, 你爸最疼你了。”
姚芹笑了笑。
“芹芹, 你觉得许向华这个人怎么样?”姚母冷不丁地问道。
姚芹手抖了抖,睫毛轻轻颤动。
姚母耐心地看着她。
姚芹咬了下唇,轻声道:“人挺好的。”
“是挺不错, 模样生的周正, 工作好, 人品也不错。”一个愿意养家这么多年的人, 本性就差不了。尽了情分之后果断分出来,可见这人不是老好人。
只是…姚母缓缓道:“听说也是个疼媳妇的。”
不经意间,眼前浮现秦慧如柔美的面庞,姚芹想起了几天前接到的那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说,她找许向华。
她下意识问她是谁,其实心中暗暗有了答案。
那头的人说她是许向华的爱人。
她说许向华出差去了。
她就问什么时候回来?
洪梅在办公室里说过,许向华让她捎话给秦慧如,他大概二十八或者二十九回来,让秦慧如早上九点在那边等电话。
鬼使神差一般,她说大概三十回来。
秦慧如便拜托她传话,让许向华一回来就给她打电话,她会在那头等着。
不是已经离婚了吗?
为什么还要藕断丝连!
“芹芹?”察觉到女儿走神,姚母叫了一声。
姚芹恍然回神,抬眼看着姚母,认真道:“他们离婚了,秦慧如回首都了,她不会回来的。”回城的知青怎么可能回来,那可是首都,岂是他们这种小地方能比的。许向华便是再舍不得,也不可能跟去北京。
姚母心里咯噔一响,开门见山:“你喜欢他?”
姚芹的脸腾地红了。
这下,姚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刚才在车站,她就觉得女儿看许向华的眼神不对劲。知女莫若母!
说句心里话,许向华还真挺合适女儿这状况。三年前那次流产对姚芹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姚芹不能生了,她们去过省城大医院,上海都去过了,求医问药这么多年,依然不见起色。医生都劝她们放弃了。
她们不想放弃,可她们无能为力。
姚芹这情况,只能嫁给二婚有孩子的男人,哪个初婚的男人愿意娶一个不会生的女人,哪怕他们家条件不错,也难。没个孩子,这家哪是家啊!
这么看来许向华条件真不差,然而:“这后妈可不好当。”
想起许清嘉姐弟俩,姚芹脸上露出笑意:“两个孩子很可爱,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哪怕是为了以后养老,我都得善待他们不是。”
闻言,姚母心里发酸,握紧了女儿的手:“听说许向华和他媳妇感情不错。”他媳妇还是他们这一带有名的美人儿,当年秦慧如刚到他们红河公社时,可有不少大小伙子追求过她。
有过这么个漂亮媳妇,只怕许向华要求高的很。姚母自然觉得自己女儿漂亮,可也得承认跟秦慧如比差了不少。
姚芹脸色一僵,捏紧了袖口,闷闷道:“再不错,也分开了,许向华还能为她守着不成。”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对许向华上得心,等她发现,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一直以来,她只敢默默地看着他。
峰回路转,许向华和秦慧如竟然离婚了,不管是真离婚,还是假婚礼,离婚证明是真的。
她想为自己争取下,不然她肯定会悔恨终生。
姚母沉沉一叹:“那你想怎么办?”
姚芹眼底浮起茫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找人去探探他的口风?”姚母提议。
姚芹连忙阻止:“不要,妈。”她抿了抿唇:“他们才分开,他这会儿肯定没别的心思。”这么贸贸然的过去问,多尴尬。
“妈,您就别操心了,我自己会处理好的。”姚芹赶紧岔开话题:“许向华的大哥找爸干嘛?”
姚母睨一眼姚芹,善解人意地跟着转了话题:“开年老赵要退了,空出个位置来,他想填上。”许向华那一场闹,把许向国闹得灰头土脸。他这个大队长威望锐减,在村里待着恐怕不得劲了。
“我爸的意思呢?”
姚母道:“晚上我给你问问。”
犹豫了下,姚芹忍不住道:“许向国连媳妇都管不住,瞧着也是个无能的。”老许家的事情,她当然知道一点。
“这就护上了。” 说得姚芹酡红了脸,姚母语重心长道:“这兄弟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今儿吵得脸红脖子粗,保不准过两天就和好如初了。咱们再看看,根据情况看要不要帮忙,也好给你当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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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向华可不知道有人在打他主意,半路遇上了不放心过来看看的许再春。许再春连忙接过几样东西。
腾出手的许向华就把走得摇摇晃晃的许家阳抱起来,架在脖子上。喜得小家伙有模有样的喊驾。
“臭小子,蹬鼻子上脸了。”许向华轻轻拍了下儿子的屁股。
逗得小家伙咯咯咯笑起来。
正在厨房做饭的刘红珍一抬头,就见许向华一行大包小包的经过,登时眼珠子都红了,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些东西。
要是没分家,这些东西就该是他们家的,现在却都便宜了许再春一家。
自打分家,刘红珍就后悔了,以往许向华和许向军交的钱,起码有一半能花在他们家身上,可这家一分,他们只剩下十块钱。十块钱够干嘛!
两天过去之后,这份后悔没有减轻,反而加重。
之前家务活大半是周翠翠干的,可现在烧饭择菜,刷锅洗碗,喂鸡喂鸭,洗衣服都得她一个人来。
她被许向国揍得浑身没一块好肉,动一动就疼得慌,饶是这样,也不敢偷懒。自从分家之后,许向国和许老头就对她没个好脸色,她战战兢兢,生怕触了两人霉头,换来一顿揍。
走着路的许清嘉不经意间一扭头,恰巧对上刘红珍的双眼,将那双眼睛里的贪婪和愤恨一览无余。
许清嘉翘了翘嘴角,眼馋了吧,馋死了都没你的份。她一直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刘红珍这样的奇葩。
回到许再春家后,许向华拿了几个苹果橘子和两包糕点塞给许麦哥俩。又把买到的猪肉糖油酒花生瓜子等递给许再春的媳妇栁丽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