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的眼圈又是一红,却也没说一声谢谢,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在墙角的那炕边上。不一会儿紫苏从外面回来,端了两盏茶外加一碗益母草红糖水,只进来道:“贺妈妈坐下和奶奶一起喝口茶吧。”

贺妈妈知道紫苏是刘七巧身边最得用的人,只受宠若惊道:“哪里需要姑娘亲自去沏茶,一会儿让我家里那个准备就好了。”

刘七巧便想起方才那小媳妇来,看着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便有些好奇道:“方才那小媳妇我倒是看着有些眼熟,是不是以前也是府里的?”

贺妈妈便笑道:“可不是,那是我侄女,以前在老太太房里扫地的,人也不伶俐,进去服侍那么多年了,还只做些洗扫的事儿,年前我求了她出来,给我当儿媳妇了,不然就她那蠢笨样子,还能嫁得出去吗?”

刘七巧虽然听着贺妈妈表面上是贬义的多,可口气里还不乏透着疼爱,便笑着道:“她是有福的,摊上贺妈妈您这样的婆婆,少受多少嫌弃,您老以后好好教她,等她把您的一身本事都学上了手,您就可以享后福了。”

贺妈妈听了这话,笑得眉梢都皱了起来,只继续道:“我就指望着这一天了,幸亏她虽蠢笨了点,人倒不至于懒散,我也就忍了。”

刘七巧方才对那小媳妇只是偷偷打量了一眼,但是似乎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如今连她的长相也想不起来了。杜老太太何等高要求的人,她身边的丫鬟便不是小姐,那站出来的气度都是一等一的,这样畏畏缩缩的模样,自然是入不了杜老太太的眼的。

刘七巧又略略坐了一会儿,那姑娘喝了一碗益母草茶,似乎也缓了过来,那双眉眼倒是当真的好看,水盈盈的看着她们,福了福身子,娇滴滴道:“谢谢几位了。”

刘七巧见人也走了,一时间贺妈妈也得了空闲,两人索性又聊了几句,想起之前宣武侯家二姑奶奶的事情,便又问道:“上回你说的宣武侯家二姑奶奶找胡大夫看病的事情,如今可有后续?”其实刘七巧也不是那么八卦的人,可她心里总觉得好人有好报,恶人总得有恶报,要是那秦二姑娘这么容易就治好了病,生了孩子,她只怕还觉得心里有些小不爽呢!

不过贺妈妈却并没有给刘七巧带来不爽的消息,贺妈妈想了想,只开口道:“奶奶你这事儿只怕不您知道了,前一阵子宣武侯府为了这事情跟云贵总督陈家可没少闹,陈家述职之后,急着要回云南去,这二姑奶奶拿乔,竟不想回去了,陈家也是有血气的人家,你不回去行,我直接送一份休书过去。这下宣武侯府也没辙了,二姑奶奶在京城原本就名声狼藉了,如今要是被休了,只怕只能一辈子在家里了。宣武侯左思右想的,最后还是把二姑娘给送了去了陈家,不过他们去了云南之后是个什么光景,那我就不清楚了。”

刘七巧虽然知道这么做不厚道,可她听到这秦二姑娘的遭遇时,还是忍不住心中暗笑。稍过片刻,胡大夫那边又送来了一个要落胎的病人,刘七巧便带着紫苏出去了。一样是眉目清秀的小姑娘,瞧着身量似乎还未长足,脸上带着白面纱倒是挺流行的。看来不管是干哪一行的,都是想为自己留一点面子的。

刘七巧既然是为了宁夫人的事情来请胡大夫的,自然是要进去见胡大夫一面的,胡大夫的诊室重新装修了一下,两个徒弟在外面,胡大夫在里面,中间隔着一道帘子。外面的徒弟先请了病人进去,问清楚了病情,再带着病人进去,跟胡大夫仔细的说上一遍,然后把病人留下,给胡大夫看诊。当然这之前,徒弟也是要把脉把自己看出来的病情写在纸上,一起递交上去的。

两个徒弟不认识刘七巧,见有陌生的女子闯进来,其中一个只急忙道:“你快出去,在外头排队,一个个的进来。”

另外一个徒弟却是个有眼力见的,见刘七巧穿着富贵,容貌不俗,又瞧着她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便觉得她不是来看诊的,因为能穿成这样的人家,少不得会请胡大夫亲自出诊,怎么可能自己跑过来看这种病,脸面都不要了吗?

“这位夫人到访,不知有何事?”另外一个徒弟迎了上来道。

紫苏闻言,便知道他们是不认识刘七巧的,只上前道:“大少奶奶是来找胡大夫的,麻烦两位大夫通报一声。”

方才那个喊着排队的徒弟还没反应过来,那有眼力见的徒弟已经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只急忙转身对着帘子里的胡大夫道:“师傅,大少奶奶来找您了。”

胡大夫正在里头给病人看诊,闻言也只急忙就松开了脉搏,起身挽了帘子出来,见果真是刘七巧到访,只笑着道:“大少奶奶到访,蓬荜生辉了。”

刘七巧见胡大夫依然还是那副健康豁达的表情,且也许是在医术上又有所精进,神色都变得自信了几分起来。刘七巧便笑着道:“胡大夫您忙您的,看完这个病人,我分我一盏茶的时间,我有事相求。”

胡大夫忙道:“不敢当不敢当,那就请大少奶奶到隔壁东家的会客厅里头等一等了。”

291

说是会客厅,不过就是一间小书房,里头摆放着茶几靠背椅,靠墙是三格书架,后面放着格式的医案,前头有个书案,上面东西倒也整理的干净。宝善堂如今算上新开张的长乐巷上的那一家,已经有了六间店铺,杜老爷平常一天能走一圈,也是不容易的了。因此时候不常来,若是来了,查账、检查医案,等等,少不得也要半天时间,所以每家店里头都有那么一个地方,让杜老爷处理这些琐事。

另外有时候杜二老爷也会在沐休的时候,到各个店里头做一回大夫,所以也要有个地方。但是一般来说,若是遇上杜二老爷坐诊,那可就是太阳打西边出了,真是有了运到了。

刘七巧在这边稍稍坐了一会儿,胡大夫便从外面进来,见了刘七巧急忙就上前拱手请安。刘七巧自然是不敢受的,只急忙福身还礼。如今胡大夫名噪一时,像他这样若是要和杜家撕破脸出去单独开医馆,那都是有可能的事情,如今他还在替杜家打工,就知道他也是一个念旧知足的人。

刘七巧还没开口呢,胡大夫反而先开口说了起来:“我正有事情想让东家跟大少奶奶说呢,前一阵子有两个流产不尽,恶露不止的女病人,我瞧着和当时喝了半月红到我们医馆来看病的那几个姑娘差不多,只怕还要借助少奶奶那先进工具给清理一下。”胡大夫皱了皱眉头,继续说道:“我略略算了下,若是加大药效,可能也可以根治,但是容易伤及根本,只怕以后生育都成问题,不如用少奶奶那办法,先清理,后调理,应该好的还快一些。”

前年安济堂那半月红出事的时候,杜若曾请了刘七巧来长乐巷帮了一天忙,这事情刘七巧还记得。后来因为王府的事情忙,刘七巧便再没有来帮过忙,不想胡大夫还记得这件事情。

说起这个,刘七巧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原先是想着从金陵回来,就给杜家的这群稳婆培训一下的,教一些清宫的基本功的,可如今肚子里这个偏巧就来了,倒是打乱了她不少的计划。

“胡大夫,您别着急,这事情其实不难,想贺妈妈、周妈妈这些有经验的婆子,其实学几下就会了,你这边若是有病人,改日你约好了,只管去家里头喊我,叫上贺妈妈和周妈妈在一旁看着,看几遍,再上手试试,也就会了。”

胡大夫看着刘七巧如今这半大的肚子,表示这事情看来还得从长计议了。一个怀着孩子的人给人做这个事情,未免也是损阴德的。胡大夫脸上的笑就有些尴尬了。刘七巧知道他的想法,只笑着问道:“胡大夫,自从宝善堂肯买这落胎药,在这间店里头打掉的孩子有多少个?”

胡大夫被刘七巧这么一问,急忙正色点了点手指道:“这我还当真没数过,一天总少说也有一个人来,像今天人多,还有三个,加起来七七八八的也有百余个人了。”

刘七巧便道:“可不是,可这百余人,就算把孩子生下来,能有几个是有能力把孩子养大的?虽然打胎这事情看着残酷,表面上似乎是损了阴德,可你再仔细想想,你帮了那些人心里头可不这么想呢!若是她们没来找你,依旧是拿着个土方子熬了喝下了事,只怕更是后患无穷呢!”

胡大夫只不住点头,略略叹了一口气,有时候他回家,说起这事情,他自己倒是没什么,可他老伴总是说他不积德。

刘七巧又道:“且不说这些,那些吃了你的药,最后身子好了,又怀上孩子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呢,就算开药打胎是伤阴德的,你治好了人家病,让人家又生出了孩子来,可不是积德的,这两厢抵充,你还是积德的。”

要不怎么说刘七巧有一张巧嘴呢,胡大夫被刘七巧这么一说,顿时茅塞顿开,连晚上回去搪塞老伴的理由都有了。只笑哈哈道:“还是大少奶奶说的通透,我这心里头一些心结,一下子就解开了。”

刘七巧闻言,只笑着道:“那我今儿还没算白来了,既然这样,我这里有件事情,倒是要请胡大夫抽空去看看的。”

如今慕名而来找自己的人也不少,胡大夫听刘七巧这么说,就知道是病人又上门了,只正色问道:“大少奶奶只管吩咐,我后天还有半日的空闲。”其实说是半日的空闲,不过也就一两个时辰。原本胡大夫是早上两家,下午两家,中间还能抽空休息一会儿,但是大少奶奶开口,少不得挤一挤,把中午休息的时间挤去一点,也可以多跑一户人家了。不过最好是路不能太远,若是太远了,他可就受累了。

“是太太的娘家,宁大人家的媳妇,他们家也来这边递过帖子请您老,可是听说还要等上十天半个月的,正巧被我知道了,我想着毕竟是自家亲戚,怎么好意思让人等那么久,就厚着脸皮来请你开这个后门了。”

“不敢当不敢当,老夫倒是没在意了,一般看病的帖子都是两个徒弟收的,东家有规定,不能因为对方是权贵,就不讲规矩,不然都乱了套了,还容易得罪人,所以我这边都是照着行程走的。既然是舅老爷家的病人,那就后天午时,我过去瞧一瞧,大少奶奶您看如何?”

刘七巧听胡大夫这么说,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公公杜老爷是这样铁面无私的人,所有权贵都按着请人的先后排序,这也就是宝善堂有后台,才敢做这样的事情,不过这样一来,倒也的确是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可她偷偷的跑来让胡大夫开口们,被杜老爷知道了,会被会被教训一顿呢?

刘七巧拧着眉头想了想,答应了人家的事情,自然是不能反悔的,看来这一次,少不得要在杜老爷跟前认个错了。

刘七巧在长乐巷这边的事情办好了,才又回了访古斋,那边掌柜的说杜芸还在二楼挑书,刘七巧也不催他,只也进了里头,在书店里面翻看起书来。访古斋的书也是按种类各自分开的,因为刘七巧是女客,所以掌柜的就带着刘七巧进了往殿堂后面的抄手游廊那里面走去,一边走一边介绍道:“大少奶奶您是第一次来我们店吧,我们店后面有专门的闺阁书目,平常来的姑娘奶奶们也不少,不过她们都是老客,也不从前门进来,我们访古斋后门连着后面的莺啼巷,姑娘们都爱从那边进来,就不会跟外头的客人碰上照面了。”

刘七巧恍然大悟,原来做生意还得这么做,这样为姑娘们考虑,这访古斋的老板倒是很为这些闺秀们着想。

掌柜的把刘七巧领到一坐二层小楼面前,指着里头道:“这是姑娘们看书的地方,叫墨香阁,一楼是藏书的地方,二楼是姑娘们看书的地方,这里面还收录了大少奶奶写的两本书呢。”

刘七巧听掌柜的这么说,就想了起来,她之前写过两本书,是让杜若去安排印刷,说是让他在宝善堂里面卖的,没想到这访古斋的老板也会进这样的书,倒是让刘七巧喜出望外了。

到了门口掌柜的就停下了脚步,只开口道:“我们东家有规定,姑娘家的地方,我们这些俗人不能进去,里头有小丫鬟服侍着,这儿不准生火,要喝茶就去刚才经过的那一排小房间去取,大少奶奶自便,小的去前头待客去了。”

刘七巧点了点头,紫苏便道:“奶奶先在里头看着,我去给奶奶沏茶。”刘七巧只摆了摆手道:“我也不渴,倒是不用了,这里头安安静静的,我们要是弄出些动静来,就不好了,只跟着我进去吧。”

因为里头放了很多书架,一格格的怕光线不好,所以四周的窗户都大开着,书架立得很开,才进去就闻到一阵墨香。刘七巧瞧了瞧,楼下的人倒是不多,偶尔有几个小丫鬟正对着手上的书单子找书呢。刘七巧也不是来买书的,不过就是进来瞧一瞧,便也没让紫苏去找什么书,便在门口放着的几张靠背椅上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楼下就下来一位姑娘,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样子,刘七巧虽然也跟着王妃去过几次京城太太们的聚会,但她素来都是喜欢在王妃跟前服侍,倒是很少认识这些京城闺秀,所以对这位姑娘也没有什么印象。不过她从楼上下来,正巧刘七巧就抬起了头,两人对视,不免就各自点头笑了笑,也算是礼数了。

那姑娘才走到楼梯口,便有丫鬟急忙迎了上去道:“姑娘,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回去吧,若是让老太太知道了,又要数落姑娘了。”

“老太太知道了也不打紧,我还能在家里呆几日,难道还不由着我几天吗?”那姑娘眉眼里头笑了笑,下颚尖尖的,一双杏眼弯弯,是个好看讨喜的模样。

刘七巧目送那姑娘离去,紫苏瞧瞧的凑上来道:“奶奶,方才那姑娘倒是和奶奶看着有些像,一样的大眼睛,小腮帮子,都出落的好模样呢!”

刘七巧闻言,只笑着道:“你这丫头,人家姑娘家的长相也是你能随便评论的吗?越发没礼貌了,以后再不能这样的。”

292

杜芸果然是和杜若一样的书虫类型人,钻研到了书堆里头就拔不出来了。刘七巧在墨香阁里头等他小半个事成,紫苏瞧着外面的天色,太阳都已经快下山了,这才对刘七巧道:“奶奶,不然奴婢去喊一声堂少爷,他这怕是看书看过头了,把时辰都给忘了吧。”

刘七巧只摆了摆手道:“你不懂,看书就是这样的,我等一会儿不打紧,让他尽兴了才好。”果然没过多久,外头掌柜的就派了人来请刘七巧道:“外头小少爷已经选好了书了,这会儿正在打包呢,听说里面是姑娘们看书的地方,不敢亲自来,让奴才来请夫人呢。”

紫苏上前扶着刘七巧起来,两人一行到了门口,瞧见掌柜的正在用纸头把杜芸选出来的书包扎起来,只一边整理一边道:“这位公子一看就是爱书之人,我这店里好几本孤本都给你选去了。”

杜芸只谦虚笑了笑,又说了几本书名,对那掌柜道:“要是这几本有了,掌柜的可要通知我。”

掌柜得便问:“这好说,可是去哪儿通知公子呢。”

刘七巧便笑着道:“掌柜的只望前走几步,和宝善堂的伙计说一声,就说是少东家想要的书就好了。”

杜芸闻言,也是不好意思了,只急忙道:“那又要麻烦嫂子了,嫂子这书钱我自己付吧,我来时候带足了银子的。”

刘七巧只急忙将他拦了下来,嘱咐紫苏前去结账,只拉着他到一旁道:“跟我客气什么,再说这是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的心意,你任性拒绝吗?走,我带你去宝善堂总店看看,没准还能遇上你大堂哥。”

杜芸一听刘七巧要带他去宝善堂总店,自是兴奋的不得了,只高兴道:“当真,我也想去看看,只是…”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吧?

刘七巧敲出他的心思,只笑道:“我带你过去,其实和你们家在金陵的宝和堂总店差不多,只不过店面大了一点,是两层楼,后面还有一个大院子,专门配药丸子用的。”

刘七巧说着,便已经带着杜芸到了外头,等紫苏结完了帐,两辆马车便一前一后往宝善堂去了。这时候已经是申时末刻了,平常也是两位老爷和杜若回家的日子,要是赶得巧倒是正好可以一起回去了。

杜芸坐在马车里头,身边的小书童年纪比他小,猴子头一样的人,撩了帘子四处看,只一边看一边流口水道:“少爷少爷,这京城可真不得了啊,就房子都比京城高一截,什么东西看着都特别大,杜家的宅子虽然和金陵的宅子差不多,可那门槛也比金陵的高一段,我昨儿走路,差点没绊倒。”

杜芸毕竟是公子哥,举止沉稳很多,但是见书童这幅样子,也忍不住笑道:“京城是帝王之所,自然是个别的地方不一样的,我听老太爷说,以前金陵比现在还要差呢,也是后来打仗,皇帝过去住了那么久的时间,才慢慢的繁华了起来,如今还有很多人管金陵叫南都呢,金陵赵王的宅子,我们有时候也从那边过,听说那就是按照紫禁城的规矩建造的,外面都有护城河,不过比起京城的皇城,自然是小的很了。”

杜芸才说完话,马车就停了下来,小书童掀开了帘子,往外头瞧了一眼,只吓了一跳,杜芸抬起头看了一眼,也差点儿被宝善堂的金字招牌给吓了一跳。他现在终于知道,方才嫂子是跟他谦虚呢,这朱雀大街上的门面,怎么可能跟他们金陵的宝和堂差不多。

陈掌柜的见了刘七巧过来,只急忙迎了上来道:“原来是大少奶奶来了,大少爷和二老爷也刚到。”有瞧见刘七巧身后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少爷,一时也不知道是谁,正踌躇之际,刘七巧只笑着道:“这是南边二老太爷家的大公子。”

陈掌柜急忙上前见礼,只称他一声少爷,杜芸不敢,自是还礼。陈掌柜带着众人进了店堂里面,杜芸走马观花一样四周看了看,果然觉得这宝善堂的气派是宝和堂不能比的。这时候下人已经上去通报了过了,杜若只急急忙忙的从楼上下来,见了刘七巧便道:“还以为你们一早就回去了,没想到也耽误到了这时辰。”

杜芸一听,只有些不好意思,略略低头歉意道:“都是我不好,害得大堂嫂好等,大堂哥只管罚我。”

杜若便笑道:“我可不敢罚你,我罚了你,老太太可要罚我,走我们上去瞧瞧,这会儿还有几个病人,二叔正在诊断呢。”

杜二老爷和杜若是标准的能者多劳类型,平常两人在太医院当差也就算了,下值早的时候,还要来这朱雀大街店里头瞧一瞧。后来有些病人知道了之后,反而愿意晚点来,运气好就能逮上太医给自己看病了。

三人一起上了楼,只往杜老爷平常处理杂事的房里头去了,紫苏跟着在这边打杂的丫鬟一起沏了茶送上来,众人依次落座,杜老爷见杜芸来了,只笑着问道:“怎么样,这地方,算是没辱没了宝善堂这块金字招牌吧?”

杜芸从小就听二老太爷说起当年宝善堂的事情,对宝善堂自然是很感兴趣的,如今亲眼瞧见了,而且比自己心里头想的更大,更气派,心里也是一阵激动,只开口道:“原先只听老太爷提起过,从来也没见过,老太爷常说在京城的宝善堂气派,侄儿小时候还觉得,我家宝和堂看着也够气派了,如今见了这里,才知道自己是鼠目寸光了。”

杜老爷被赞得心花怒放的,只笑着摇了摇手道:“宝和堂是你爷爷白手起家创立起来的,这么多年能有现在的成就,已经是不得了了,说起做生意,我当真不如你父亲。”

杜芸也只是笑笑,脸上微微泛红。四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杜二老爷才笑呵呵的从外面进来,看来前几日对于敏妃滑胎的郁闷也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

杜老爷见杜二老爷进来,便问道:“病人走了?”

杜二老爷只笑道:“走了,不过就是吃坏了肚子,胃胀气,我给他开了一副药,保管今儿一晚上就好了。”

杜二老爷在肠胃疾病上头的造诣还是很高的,杜老太太的通气茶、消食茶,没隔一段日子,他就会给杜老太太把脉,根据脉搏的变化调整里头的药方。只要气血通畅了,人的身子就能好起来。

杜老爷又开口道:“我这几日没去老胡那边瞧一瞧了,明天我去长乐巷上,看看那两家店的账务,明儿你们不用到这边等我,下值了直接回家就好了。”

杜若只想了想,开口道:“我明儿还要过来一下,正在看前几年的医案,还有几卷没看完的。”

杜老爷瞧了眼杜若,见他最近身子骨长了一些肉,也就少担心了一点,不过还是嘱咐道:“那你记得早点回去,不要让你娘等你。”

刘七巧这会儿见杜老爷心情不错,便想起下午她求胡大夫的事情来,只低着头,略略不好意思道:“爹,我今儿去过长乐巷上胡大夫的分号去了,贺妈妈正在那边忙呢,胡大夫想请我去给几位老妈妈讲一讲有关清宫的内容,您瞧我什么时候去方便?”刘七巧虽然还没怎么摸熟杜老爷的脾气,但是她知道杜老爷疼她那是一点儿不掺假的,所以就先把这话说在了前头。

果然杜老爷一听,只拧着眉头道:“这老胡也是胡闹,也不瞧瞧你现在有了身孕,怎么能去做这种事情呢!”其实杜老爷也不是没想过这事情,可是一切都没有自己报孙子重要,所以杜老爷还是斩钉截铁的说:“这事情等你生完了这一胎再说。”

杜老爷说着,又觉得憋闷的慌,他几次劝告杜若,不要让刘七巧这么早有孩子,杜太太的教训就在眼前呢!可他这儿子愣是不听话,把这么好的儿媳妇就困在家里头了。杜老爷只瞪了一眼杜若道:“大郎,你最近下值早,去胡大夫那里帮忙,别一天到晚的浑浑噩噩。”

杜若只觉得耳根一热,怎么自己就莫名其妙的被老爹给训上了,他最近也是忙的脚步点地的,怎么到了杜老爷的嘴里,就变成了浑浑噩噩的呢。杜若表示很郁闷,可是他看见杜老爷那黑脸,原本想反驳一下的冲动,也给吓没了。

刘七巧瞧着杜若这一脸吃瘪的表情,心中暗笑,只又偷偷开口道:“爹,胡大夫说现在他那边特忙,找他看病的人家排队都排到半个月后头了,舅母家递了帖子,也要半个月后才能排上,我瞧着都是一家人,所以就让胡大夫后天挤一个时辰出来,过去舅母家瞧一瞧。”

杜老爷听了这话,才恍然大悟了起来,这儿媳妇真是,感情前头都是放烟幕弹呢,这后面才是正经事儿,可方才自己那般护着她了,这会儿要训她也说不出口来了,杜老爷只看了刘七巧一眼,略略摇头道:“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不然胡大夫他一把年纪,老被你们折腾也吃不消的。”

刘七巧只笑着道:“胡大夫年纪大吗?我怎么听贺妈妈说,胡大夫才娶一房姨太太呢!看样子可是老当益壮的很呢!”

杜老爷这会子也没话说了…

293

众人又闲聊了片刻,见外头天色已经暗了,这才一起起身回府了。众人去杜老太太的福寿堂照了个面之后,杜老爷就和杜若刘七巧一起回了如意居,杜老爷只喊了杜芸一起去如意居吃一顿便饭。杜芸倒是落落大方,也不退拒,只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如意居。

杜太太听丫鬟说他们回来的时候,就早已经派人去传了晚膳。今儿杜老太太那边要留着姑娘们吃饭,杜芸自然是不方便在那边吃的,所以杜太太也有心思喊了杜芸过来这边吃饭,正巧就瞧见他也来了,只笑着道:“我正想派丫头去请呢,可巧就来了,快进来坐吧,不过我这边的菜色,可就比不上老太太那边的了,芸哥儿快过来坐。”

一时间大家都坐下吃饭,荣哥儿刚刚才喂饱了,只咿呀咿呀的在奶娘怀里头玩耍,杜芸见了,很是喜欢,非要拿了自己身上带着的玉佩给他当见面礼。起先杜太太不肯收,刘七巧见杜芸是真心要给,便笑着道:“娘你就替荣哥儿收着吧,这一屋子的人,也就荣哥儿能收堂弟的礼了,你好歹也让他做一回大人样子。”

杜太太只笑道:“这叫什么话,他们都是同辈的,怎么能受礼呢?等你的孩子出生了,芸哥儿做了叔叔,那这礼就能受了。”

刘七巧只笑道:“那感情好,娘你不受,我可先收下了。”刘七巧收了那玉佩,把它递给了荣哥儿的奶娘道:“好生给荣哥儿收着,这可是秀才兄长送的东西。”

奶娘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杜太太只扭头,笑着道:“你收着吧,别弄丢了,带他到外面玩一会儿。”

杜太太给杜芸夹了几样菜,又问道:“来京城还习惯不?东西吃得惯吗?品芳院里头有没有什么缺的?”

杜芸一一都回答了,众人也就不说话了,只一味的吃饭,等大家都吃完了,外头厅里面早已经摆好了茶了,杜芸跟着刘七巧他们一起坐了,杜老爷才开口,听似责怪一样对杜太太道:“有什么话非要在饭桌上说,弄得孩子都没吃好。”

杜芸连忙道:“大伯父快别这么说,我吃饱了。”

刘七巧只笑着道:“你看了大半天的书,头不晕吗?早些回去休息吧,还有,晚上要是看书,多点上几支蜡烛,别熬坏了眼睛,知道不?”

刘七巧说到这里,才想起了娘家还有一个要考小童生的。过年之后一直都忙着,也没有空回去看看,也不知道家里头怎么样了。

其实刘七巧最近不回去,除了自己比较忙以外,也是有原因的。周珅的婚事近了,王妃自己也是忙不过来,她自前年重创了以后,身子虽然已经慢慢的恢复了起来,可毕竟不是年轻人的年纪了,没没忙乱后,也总有些力不从心。刘七巧每次回去,也都是让她好好养着,家里的事情,能撒开手的就撒开手,可如今周珅二婚,怎么说也是王府的大事,王妃自然是不能放任了下面人随便张罗的。

刘七巧想起王妃,便又想起那个经由梁贵妃的手送给敏贵妃的玉枕,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杜太太见刘七巧平白无故的叹了一口气,只急忙问道:“七巧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事情不如意吗?”

刘七巧忙笑着道:“怎么会呢?家里自然是事事如意的,只不过…”刘七巧摇了摇头,继续道:“方才让芸哥儿念书,就想起了我娘家弟弟,他今年也要考童生了,这一晃日子可真快。”

杜太太闻言,只笑道:“是吗?你弟弟要考童生了?他这才多大呢?怎么就要去考了?”

“他今年十岁了,其实也不是他要去考,是王府的三少爷要去考,所以八顺算是个陪考的吧,倒是没指望他考上,不过就是去长个见识。”

“要是十岁能考上童生,那也是不得了的事情了,你最近都没怎么往王府去,歇两日去瞧瞧吧。”

刘七巧低头想了想,只继续道:“二月二十六就是世子爷的大好日子,请帖一早就送了过来,那天我自然是会回去的,也没有几天了,就不多跑了。”

杜太太最近孩子带多了,对外面的事情也不怎么关心,听刘七巧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道:“瞧我这个记性,可不就是快到了,荣哥儿满月的时候,王妃过来的时候还亲口说了,那时候人多事忙,不想倒是忘了,真是不应该。”

杜若只笑道:“娘你就别操这个心了,人情往来的事情弟妹自然是会处理好的,我和七巧另外也会备礼。”

杜老爷只点了点头,继续道:“礼不可以轻,知道吗?”

杜若忙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等儿子备好了,让父亲过目。”

“过目就不用了,只你们心里要有数,王府是七巧的半个婆家,切不可以怠慢了。”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杜芸也只谦和有礼的在一旁听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并无半点倦怠的,倒还是杜太太那边,听见荣哥儿在房里哭了起来,这才起身道:“都散了吧,早些回去休息,芸哥儿只怕听我们啰嗦都听烦了。”

杜芸微微一笑道:“道也没有,平常在家的时候,也常听母亲和父亲闲话家常,觉得这才是居家过日子的样子,听了才觉得心里头暖融融的。”

杜太太见杜芸这般懂礼数,又会说话,越发就喜欢起来,亲自喊了丫鬟,把杜芸送回品芳院去。

杜若和刘七巧回了百草院,两人都有些困倦了,刘七巧今天起的早不说,下午还没歇半刻的中觉,又马不停蹄的跑了几处地方,这会儿早就扛不住了。刘七巧不得不感慨,在没有电脑的古代,睡觉成了生活中的大头,而她也越来越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杜若见刘七巧精神不济的样子,也没去吵她,只让她先去睡了,自己则进了小书房又看起医术来。

杜若一时看过了时辰,等连翘送了宵夜,稍稍吃了几口之后,已是亥时三刻了。杜若忙洗漱了进房歇息,刘七巧正睡的香甜。杜若也没惊动刘七巧,只稍稍的掀起被子,往里头钻了进去。

接下去几日家里倒是没有什么大事,杜芸书院的事情还要安排几天,杜老太太发话,杜芸住在杜家的这几日,所有的下人们都不准去打扰他看书,就连一日三餐,都是杜太太亲自喊了丫鬟送过去的,也不要品芳院的丫鬟亲自去厨房,省得她们说不清话,怠慢了杜芸。

刘七巧在请安的时候见过赵氏几次,赵氏本来就是精明的人,脸上依旧是笑盈盈的,看上去和自己半点没有隔阂的样子,还是一如往常,一口一个嫂子的喊着。刘七巧也是聪明人,就只装傻充愣一样的应付,脸上也是笑盈盈的样子,可心里到底还是没弄请赵氏的想法,其实这事情原本就是一件小事情,刘七巧是眨眼间就能把这事情忘了的,可她心里头对古代的女人挺没底的,尤其是赵氏这样的宅斗高手。

倒是杜太太那边,宁夫人派人递了消息过来,说是很看重杜芸的品貌,但还是想等他明年中了举人之后,再定下这事情来。杜太太这会儿倒是着急了,像杜芸这样好的人品,若是等中了举人,也不知道多少人家的姑娘排队等着了,万一要是他家里帮他给定了人家,真是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不过宁夫人考虑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她终究不舍得把女儿嫁得太远了。若是杜芸中了举人,少不得还得在京城继续考进士,等考上了进士,再考一个庶吉士,倒是又要在京城留个几年,以后就算是去了外地做官,总还有回京的一天。可若是杜芸没中举人,要么就是在京城继续求学,要么就要回金陵老家去。在京城继续念书,三年后年纪也大了,男孩子不怕,可女孩子是等不起的,自然是要在这三年里头就办了婚事的,可那时候要是还没中举人,后面的路就难走了。宁夫人也实在不舍得自己闺女嫁一个前途未卜的人,这种远期投资,还是很需要勇气的。

杜太太只叹了一口气道:“你舅母就是这样,想事情想那么深入,其实依我看,只要人品好,便是没考中举人,难道以后芸哥儿就没出息了吗?”

刘七巧自己倒是很理解宁夫人的想法的,只劝慰道:“舅母想的也未曾不是道理,舅舅如今在朝为官,又只有一个闺女,舅母没想着把表妹高嫁了给舅舅铺个路子,这已经很好了,官宦人家,有几家的闺女是会往平头百姓家嫁的?”

刘七巧这句话说的太有道理了,杜太太低眉想了想,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她这辈子没生个闺女出来,所以只看重杜芸的好了,可若自己也有一个闺女,按着刘七巧说的,倒也是这个道理。当年宁老太爷之所肯把杜太太嫁到杜家,第一是杜家家资殷实;第二还是因为杜家是御医之家,虽然不是权臣,至少在皇帝和太后面前也算能说几句话;第三才是杜老爷的人品相貌。

所以给闺女选婚事的时候,往往家世、背景比真正闺女要嫁的那个人更加重要。而大多数能让女方家里头摒弃家世背景最后选为夫婿的人,那他的个人条件肯定是非常出众的了。

294

刘七巧最近虽然没怎么出门,但事情也是一样没少,周珅的婚期近了,该准备的东西也要准备起来了。刘七巧嫁进杜家这半年,稍稍也算是理过一段时间的家务事,对杜家后院小仓库里头的东西还是知道一些的。大户人家人情往来多,但很多东西别人家送了,也未必自己家会用到,很多压箱底的东西,都是过个一段日子就随礼送给别人家的。

赵氏在人情往来这方面是很拿手的,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嫡女,家里头的主母教的好,杜老爷之前几次应酬,赵氏挑了礼物给杜老太太过目,杜老太太都赞的好。可这次给恭王府家的随礼,赵氏倒是伤透了脑筋的。

赵氏看着礼单,支着脑门在那边愁眉苦脸。说起来刘七巧算是恭王府的干女儿,当初她嫁进杜家的时候,虽然算不得顶体面的,可也是正正经经从恭王府的正大门出来的,所以如今恭王府也是杜家的半个亲家。赵氏弟弟去年成婚的时候,那时候赵氏还没掌家,所以的礼单都是杜太太备的,虽然算不得太丰厚,但也绝对是拿得出手的。

可问题就来了,那份礼单对于赵家,自然是拿得出手的,如今对方是恭王府,要是赵氏也只按照往年的旧历就这样办了,到时候只怕杜老太太先就不同意了。可要是让赵氏再想着去填补些,赵氏的心里也抹不直了,又不是正儿八经的亲戚,就算是王府,也没道理上赶着去拍马讨好的。

赵氏放下礼单,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若是往日她还愿意去刘七巧那边坐一坐,好歹两个人商议一番,总能商议出什么办法。就算最后没商量出什么,只要和刘七巧统一口紧,到时候杜老太太那一关也是很容易过的。

可是赵氏想起前几日春草的事情还觉得郁闷,一口气怎么也难舒展开,她这几日虽然对刘七巧还跟以前一样,到底也就是逢场做戏了,谁知道这事情是不是刘七巧故意在杜老太太面前阴他一把的呢!

赵氏想到这里,只又叹了一口气。三个孩子都在睡午觉,茯苓难得抽空出来,见赵氏在厅里唉声叹气,只上前劝慰道:“奶奶这是怎么了,大中午的,歇一会儿中觉不好吗?都忙了一早上了。”茯苓是难得的实诚人,她进了赵氏的院子,倒真是一心一意的服侍赵氏,带孩子也都是极其细心的。虽然最近没怎么出西跨院的院门,但赵氏和刘七巧之间的那些事情,茯苓也是略知一二的。

茯苓虽然服侍刘七巧时间不长,对刘七巧的性子倒是摸得很熟,其实刘七巧看起来跟孩子一样,但为人处世,却比很多年长的人更老练。所以茯苓是料定了刘七巧定然不知道春草的事情,不然的话,她绝对不会在杜老太太跟前提起这话来的。可光她相信,赵氏不相信,那也是没用的。

茯苓转身,沏了一杯茶递给赵氏,赵氏直起身子接了,低头略略喝了一小口,倒是先问起了茯苓来:“茯苓,你跟了大少奶奶也有小半年了,你觉得大少奶奶人怎么样?”

茯苓见赵氏亲口问她,说明赵氏对刘七巧还没到厌恶的地步,顶多就是觉得刘七巧不好相处,当着长辈的面给自己下不了台,面子上过不去罢了。

茯苓只笑着道:“其实大少奶奶人是极好的,对丫鬟也很好,又聪明,做事也厚道,有时候虽然有些不按常理出牌,可也从来没做过什么让人下不了台的事情,就上回百草院有个丫鬟,喜欢乱说话的,大少奶奶知道了之后,也没直接撵出府去,而是重新换了一个地方,让她当差去了,大少奶奶并不是个狠心的人,这次春草的事情,大抵也是大少奶奶看不过眼了,才站出来给花姨娘说话的。”

赵氏听茯苓这么说,也略略有些入耳,只点头道:“我如今虽然管着家事,可姨娘屋里头的丫鬟我却是不管的,平常也都是她们自己说了算,若是有不喜欢的,向我这边说一句,我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打发走了再派一个过来罢了,平常也都是这样做的,偏巧那天遇上了春草她娘。”赵氏毕竟才当家不久,资历浅,像春草她娘这样的管家媳妇,虽然平时看着对你恭恭敬敬的,可要是背地里使绊子,也是让人头疼的。赵氏不像二太太那样刻薄,她对下人向来是仁厚的,所以那天被她一求,耳根就软了。又正好遇上杜芸来了,一时间要抽调八个丫鬟过去,也不容易,所以就让春草去了,她也是倒了霉了。

茯苓见赵氏稍微有些松口,只继续道:“说句话不怕奶奶笑话,那时候大少奶奶还没进门,我在大少爷屋里算是个头儿,虽然只管着几个小丫鬟,哪天不是要提心吊胆的,就怕她们弄出一些错来,惹得大少爷生气了。说白了,大家各从各家出来,能聚到一起不容易,何必不好好的当差,安安稳稳的过了这几年,也算是没白进府上了。如今奶奶管着这一大家子的事情,若要面面俱到,那更不是简单的事情了,以前是两位太太一起管家的,如今只有奶奶一个人,奶奶能让杜家这样,已经是大能人了。”

茯苓本就是再实诚不过的人,她虽然说的都是大实话,可在赵氏看来,这每一句马屁都拍的刚刚好,真是舒爽的不得了。赵氏微微一哂,脸上颇有得意之色,只笑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我不过就是个劳碌命而已,你瞧瞧,如今家里头其他人哪个不是在享福的,偏生我在这边忙的跟无头苍蝇一样,可不就是个命苦的。”赵氏顿了顿,拿起一旁的礼单,又扫了一眼道:“依你看,大少奶奶那回,并不是故意要给我穿小鞋?”

茯苓见话说到了正题上面,只笑道:“肯定不是,大少奶奶如今有了身孕,家里大小事情都不管,她要是真的给奶奶小鞋穿,万一奶奶您生气撂了挑子,倒是没人管家了呢。奶奶您想多了,只怕大少奶奶也想多了,其实只要把话说开了,倒是也没什么,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奶奶您说是吗?”

赵氏生了几天的气,气也消了一小半,在加上茯苓这么一劝,心里头果敞亮了起来,只拿起那礼单摩挲了半刻,想了想道:“我这边有件事情,倒是正要和大少奶奶商量商量,这样吧,我也不请别人过去,你带着这份礼单过去给大少奶奶过目,就说这是府上给恭王世子大婚备的礼,让她看看够不够周全,是不是还要再填补些什么。”

这张单子是赵氏按照去年两位杜太太给她兄弟准备的大婚礼单拟定的,按照道理也是万无一失的,只不过两家人毕竟门第不一样,区别对待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茯苓闻言,只上前接了礼单道:“那奶奶等着,我去去就来。”

茯苓自做了杜蘅的小妾之后,倒真是恪守妇道,不但没回过百草院,就连西跨院的门,也没出几次,这还是她头一次回百草院呢!

刘七巧刚刚用过午膳,从杜太太那边回来,原本是想歇中觉的,听外头小丫鬟说朱姨娘来了,刘七巧只先一愣,没反应过来,倒是连翘想了起来道:“奶奶,朱姨娘就是茯苓呀,她娘家姓朱,奶奶您忘了?”

刘七巧正想说没听说府上有朱姨娘这号人物,原来竟还是自己送出去的那一位。刘七巧忙让小丫鬟请了茯苓进来,又让连翘亲自去茶房沏上一壶好茶来,只起身相迎。

小丫鬟挽了帘子请茯苓进来,茯苓进门,见刘七巧正站着,只忙上前行礼道:“茯苓给奶奶请安。”

刘七巧瞧着她脸上带着春色,容貌比原先越发秀气了,虽然这几日杜蘅不在家,可刘七巧也知道,杜蘅是很喜欢茯苓的,上个月竟有十天都在茯苓的房里。这些话都是小丫鬟们私下里说起的,刘七巧当过耳风一样听过了,也没当真,如今瞧了茯苓的样子,便觉得传言未必就不靠谱了。

茯苓起身,扶着刘七巧坐下,见刘七巧小腹已经明显显怀了,只开口道:“按说奶奶有了身孕,就算二奶奶那边要我过去,我也不应该过去的,是奴婢对不起奶奶。”

刘七巧见她开场白说了这么一句,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倒是连翘正好端了茶盏从外面进来,闻言便道:“瞧你说的,难道只有你茯苓是个会服侍的人,我们几个统统都是摆设不成?谁不知道你现在把二少爷服侍的那么好,天天往你房里跑呢,如今回来还说这话呕大少奶奶,可真不害臊呢!”

茯苓论口才,那是不及连翘万一的,闻言也只有脸红的份,只着急道:“奶奶,您看她是怎么说话的,一定是仗着平常奶奶娇惯她,所以越发大胆了起来,当着奶奶的面,也敢说这样的浑话来了。”

刘七巧倒是感激连翘解了自己的尴尬,只笑道:“你不知道有句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吗?以前在这边你是老大,她自然是乖巧懂事的,如今你走了,我可治不了她了。”

茯苓闻言,也只是点头微笑,越见刘七巧这样给自己脸面,便也不生气了,略略的谢了坐,这才从袖中拿出了那一份礼单,开门见山道:“今儿来找奶奶,也是二奶奶有事情要和奶奶商量,让我当个跑腿罢了。”

295

连翘接过了礼单,送到刘七巧的手中,刘七巧低头看了一眼,也已经猜出这是什么东西。其实刘七巧也估摸着赵氏会为这件事情来找她,可如今赵氏并没有亲自来,可见春草那丫鬟的事情,还是在赵氏的心里头留下了心结。

刘七巧如今不当家,这人情往来上头的事情,也不能太过的过问,不然又要显得不给赵氏面子,所以她这几日也只是按兵不动而已。不过今天赵氏能遣了茯苓先过来,到也是一个好的开始,毕竟妯娌两人之间,又有了沟通了。

刘七巧略略看了一下礼单,大件小件都很齐全,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让她看这种东西,也不过就是看看罢了,真要给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只怕也说不出来。不过这件事情上头,至少倒是有个参照的,听说赵氏的弟弟就是去年娶亲的,那杜家定然也是随礼了。

刘七巧想了想,将那礼单合上了道:“我看着没什么不妥的,只跟去年二少奶奶家兄弟娶亲的时候一样备着就很好,我私下里自然还会添上几样,到时候一并给了二少奶奶,派人一起送过去。”

茯苓心道,大少奶奶不愧是聪明人,这倒是一个很妥当的办法,公中能拿出来的东西,自然是一样的,可门户有别,赵家自然不能同王府比肩。如今大少奶奶肯私下拿了东西添补上去,外头不知道的人,也只当杜家给足了王府的脸面,二少奶奶的顾虑,也因此而消除了。

“大少奶奶既然有了主意,那奴婢就回去回二少奶奶去了。”茯苓起身告辞,刘七巧忙让连翘送了茯苓出去,她们两人原本关系就好,兴许还有几句贴己话要说。

连翘亲自挽了帘子,送茯苓到了门外,这才开口道:“你如今出了这个院子的门,就当真把自己当成了二房的人了吗?你明知道二少奶奶不肯花银子,还过来跟大少奶奶商量这事情,岂不是明摆着要让大少奶奶吃亏吗?”

茯苓见连翘数落自己,也不辩解,只开口道:“大少奶奶的为人,我多少是知道一点的,断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情就和二少奶奶置气的,可前几天的事情,明眼人都看着,大家都以为是大少奶奶故意给了二少奶奶小鞋穿,且还是在老太太的面前,二少奶奶又如何不生这气呢!”

连翘只翻了一个白眼道:“那也是二少奶奶自己行事不够周全,也怪不得别人,难道这世上犯了错处的人就不能让人说了?再说,大少奶奶是当真不知道这事情,她那几天正忙着,哪里会关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不过就是正巧想了起来,才提起的,你跟着大少奶奶这小半年的,难道你这还不清楚吗?”

“好妹妹,我当然是知道的,不然我也不会专门来跑这一趟了。”茯苓只劝慰道:“二奶奶其实也是一个懂道理的人,她如今也想通了,只是一时拉不下这个脸面,这会儿大少奶奶又应了这份礼单,我瞧着,两人也是时候冰释前嫌了。”

连翘见茯苓这么说,也知道她是真心待大少奶奶好的,只道:“茯苓姐姐,有你这句话,那我就放心了。”

连翘送了茯苓离去,折回去给刘七巧添茶,刘七巧见她在外面呆了一会儿,也知道她定然是和茯苓聊了一会儿,刘七巧不是个嘴碎的,也没兴趣知道丫鬟们之间说什么悄悄话,倒是连翘先开口道:“奶奶,听茯苓姐姐的口气,二少奶奶那边的气似乎也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刘七巧心想,古代的女子还真是小心眼,一场气能生这好几天,赵氏平常看起来多懂理体面的一个人,原来生起气来,还是有杠杠滴战斗力,怪不得那时候杜蘅为了躲她,都能在外头设外室。

刘七巧叹了一口气道:“气伤胃,怒伤肝,没事还是少生气的好,保重身体最重要。”

连翘闻言,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奶奶倒是把以前大少爷教训我们的话给搬出来了,看来奶奶和大少爷越发恩爱了。”

刘七巧脸色一红,只假作瞪了连翘一眼,看看日高天亮的,想来还是进房间睡一觉比较好。

杜若这几日在太医院算不上太忙,只不过刚刚开春,天气反复,朝中的几位老封君都染了风寒。老太太们都喜欢杜若,又想着这一些风寒小病,也没必要请杜原判亲自出马,所以杜若倒是忙的不亦乐乎。

恰巧昨夜安靖侯老夫人染了风寒,侯府的人一早就请了杜若过去。自从安靖侯夫人被送去了家庙以后,安靖侯老夫人住在家里的时间就相对的多了,有儿孙绕膝,她自然也是愿意呆在家的。

周蕙的预产期快到了,在自己的院子里头修养,来接杜若进去的是世子夫人和安之远。杜若给安靖侯老夫人看完诊,正要告辞,安之院请了杜若去书房喝茶。

杜若想起前几天拜托安之远的事情,便跟安靖侯老夫人告辞,和安之远一起走了。

安之远进了书房,命小丫鬟送上了茶水,这才从一个书格子上拿下来一个锦盒,推到杜若的面前道:“你看看,是不是这个?贵妃娘娘说她宫里只有这么一个玉枕。”

杜若也没见过景阳宫的玉枕,可听安之远这么说,那应该是这个没有错,他打开来看了一眼,青白的颜色,看着不像玉,却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材质。

杜若合上匣子,只笑道:“多谢安兄,要我怎么谢你?”

安之远抬头想了想,笑道:“这事好办,内子生产在即,请你们宝善堂最好的稳婆过来给她接生,就行啦。”

杜若愁眉苦脸,一脸不甘愿,安之远见状,只挑眉道:“我给你办成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连这小小的要求都不肯答应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