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自喝完了一盏茶,外头又没有小丫鬟来续茶,眼看着杯子里的茶水就见底了,可连个人还是一点都没有要接话的意思。杜芊瞧了一眼茶盏中剩下的那一口水,忽然起身道:“将军略略做一会儿,我出去添一碗茶。”

王老四立马就站了起来,急忙道:“姑娘来我家,哪里有让姑娘自己起身添茶的道理,还是我去吧。”

王老四就连忙上前,拿了杜芊放在一旁的茶盏。其实大户人家也没什么添茶的道理,不过就是喝完了再换一碗茶而已,可王老四是乡下人,自然是喝光了茶再往里倒的。杜芊不过就是寻一个由头,谁知道王老四就认真了起来。

杜芊便坐了下来道:“我不要喝水,大冷天的,喝一肚子水有什么意思。”杜芊说话的声音略略带着一些娇媚,顿时让王老四就觉得有些酥软。手里拿着茶杯也不知道是丢好还是留好。

“这个,那姑娘坐一会儿,我进去穿好了衣服再来。”王老四这会儿略略动了一下,才觉得身上有些凉,他方才从里间出来,因为要换药,所以只拿了一件中衣,这会儿倒是觉得有些冷了。

“你去吧,谁又没不让你去。”杜芊略略嘟囔了一句,嘴角微微翘起,王老四便觉得心情似乎很不错的样子,憨憨一笑,就往房里头去了。

杜芊便有些忐忑的坐在了这大厅里头,大厅里的程设很普通,不过就是寻常人家的摆设,中间是长供桌,上面放着几个盘子,里头有几样水果,中间是一个花瓶里头插着一支腊梅花,瞧着还算雅致。可是杜芊想起这房子原本就是没女主人的,顿时也知道这腊梅花是谁放着的,便只站了起来,撩开了帘子往外头瞧了一眼,喊了人道:“赤芍,你过来。”

赤芍正蹲在一旁的茶房里头,跟王宅里头另外的小丫鬟在聊天说笑,真真是把这些天方巧儿在宅子里的一言一行都打听的清清楚楚的,听见杜芊喊她,忙不迭就往前头去了,只问道:“三姑娘有什么吩咐的?”

杜芊挽着帘子朝里头的供桌上指了指道:“你把那瓶子撤了,放在那边,不伦不类的,里头还烧着地龙呢,没得把这花香给熏坏了,依我看,这花还是长在枝头比较好看。”

赤芍应了一声,便往里头去,抱着个瓶子出来。杜芊转头的时候,就瞧见王老四从里间出来,王老四见小丫鬟抱着一个花瓶离开,心里头还觉得有些不明所以,正想开口问,杜芊便道:“我瞧着这腊梅花放在这里不太般配,明儿我找人送一盆水仙来,放在这边才好看呢!”

王老四哪里能知道姑娘家的心思,不过既然杜芊说不相配,那定然是不相配的,便只点头道:“那明儿我让管家去买一盆水仙花回来就好,哪里能劳烦姑娘送过来。”

杜芊便道:“一般人我还不送呢!要不是看你是个将军,立了不少军功,我敬佩你的为人,不然我才不送呢!”杜芊说着,便低头看着自己手指间绞动的手帕子,显得有些百无聊赖的。

王老四也不知道如何接话,便只一个劲儿的点头道:“姑娘说的是,姑娘抬爱,小的不敢不受。”

杜芊就觉得王老四有些无趣了,可尽管他人看着很无趣,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还是觉得他有趣的很。杜芊就能低下头掩嘴笑了起来。

却说紫苏跟着丫鬟莺儿去后面的正房里头瞧王大娘,燕儿见是昨天的那位姑娘来了,也只急忙就应了上去,又把今儿一早王大娘逼婚的事情给说了一说。紫苏听了只忍不住就摇头起来,心道刘七巧这回可是真的要载跟头了,王大娘那可是牛家庄彪悍一级的人物了,且在牛家庄的女性中也算是享有盛名的。至于什么盛名,那当属她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

在古代,能生儿子的都是厉害人,就比如紫苏她娘,虽然是个寡妇,但是因为头两胎生的都是闺女,所以村里人对她也冷淡一点。若是头胎就生了儿子的寡妇,就算守寡了,想改嫁其实也是很容易的,就冲着能生儿子这一点,很多人就慕名而来了。

紫苏还没进去,就听见里头王大娘唉声叹气的,一会儿骂王老四不孝,一会儿有说他发达了就忘了老娘,一会儿又说这次王老四不娶媳妇她就不会乡下去了。紫苏只在门外听着,便觉得好笑,又不能笑,只捂着嘴,往里头去。

“大娘你怎么病了?昨儿还好好的呢!”王大娘见是紫苏来了,只左右瞧了瞧,见没小丫鬟跟着,这才开口道:“病什么病,我要是真那么容易病了,我还能活这么久。”

紫苏一听王大娘这话,就知道她定然使了什么心眼,便问道:“家里头人都这么说,说是老四把你给气病了。”

王大娘便笑道:“我让老四去提亲,老四不肯,我能怎么样,只能逼他一把了。就跟那大夫说,你要是敢跟我儿子说我没病,我就死给你看,我还要说你庸医误人性命。”

紫苏听王大娘这么说,顿时就觉得头大,又问她:“大娘你请的是哪家的大夫啊?”

王大娘哪里知道这些,便往外头喊了一声道:“丫头,今儿早上是哪家的大夫来给看的病?”

门外的丫鬟急忙应了道:“回老太太,是到广济路上的宝善堂请的。”

紫苏一听宝善堂这三个字,顿时哭笑不得起来,这下可好了,坑了杜家的大夫了,只笑道:“大娘,这宝善堂就是杜家的店呢,七巧就是杜家大少奶奶呢,大娘你说你这,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怎么就这样了呢?”

王大娘闻言,也是略略一顿,又急忙道:“横竖这次老四的事情要是能定下来,我下回就不装病了,成不?”

紫苏又犯难了,她是见证了杜若和刘七巧之间的感情经历的,那叫一个百转千回、荆棘遍地。刘七巧后来虽然贵为王府的义女,还被杜家老太太各种挑刺儿,也就是过了门以后,不知道怎么的,就好了一些。可按照紫苏对杜家老太太的了解,这老太太的门第观念可不是一般的挑剔的。

“大娘,如今老四出息了,是要找一个好媳妇的,咱们村子里,也确实找不出一个能和老四相配的,可是杜家三姑娘吧,她从小娇生惯养的,都没见过庄稼地,说一句不敬重您老人家的话,你觉得,让她以后服侍您这种庄稼人,你觉得她会愿意吗?”

古代等级森严,婆媳关系中,婆婆是处于制高点的位置,除了皇家的公主郡主之类,一般人到了婆家,很少有不要晨昏定省或者战规矩的。就说王大娘上头三个儿子的媳妇,那见了王大娘也是小绵羊一样的孝顺的。紫苏想来想去,杜三姑娘怎么可能对王大娘这般孝顺呢?简直不可能。

王大娘原先没想到这么多,可如今被紫苏这么一提醒,就如醍醐灌顶一样,猛然就惊醒了起来,只叹息道:“老四小时候,就有个算命人,说他以后是个有出息的,我原本不相信,心想我们这样一辈子种田的庄稼人,能有什么出息?自己攒上几亩地,当个小地主那就算是大出息了吧?谁知道他竟然还真的是个有造化的,年纪轻轻就创出了这番事业来,我想一想还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

王大娘说完,只叹了一口气道:“说句实话吧,我也没想着要跟老四住,老四现在是个将军,以后都要见有体面的人,我这样的在城里住着,不是让他脸上无光吗?大妞啊,你回去告诉七巧,要是这事儿真的能成,我保证以后都不来城里,绝对不妨碍他们小夫妻的生活,我在牛家庄还有三个儿子四个孙子呢,我也抽不出空来,上城里来享福来。”

紫苏原也没想到王老四她娘能说出这么一段话来,如今听她这么说,倒是觉得她这次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只是这事情她也没什么发言权,只能点了点头道:“那等我回去,我跟七巧说说看,大娘你其实不必着急,老四现在是个将军,巧儿也不住这边了,愿意跟着老四的人多着呢!上回听说王府老王妃身边有个大丫鬟,就看上了老四了,不如我让七巧再去问问看?”

“大妞你怎么就不懂呢?我们老四是当将军的人,他的媳妇能是个丫鬟吗?以后是要当将军夫人的!我就看上了昨儿的那位姑娘了,不如你告诉我,杜家怎么走,改明儿我就请了媒人去她家提亲去。”王大娘虽然是个乡下人,但也不知道谁给她普及了一下王老四择偶的重要性,说出来的话居然句句都是道理。

紫苏也觉得没话说了,可转念一想,倒还真是这个道理,老四做了将军,以后应酬交际都是有的,要是将军夫人是个丫鬟,如何在那些太太们面前抬起头来呢?

却说杜芊和王老四两人,在大厅大眼瞪小眼的坐了半天,两人各自有着心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杜芊索性让赤芍进来换了一盏茶,又慢悠悠的喝了起来,那边王老四见杜芊喝茶,原本想说些什么的,也不知道从何开口,想了半天才道:“姑娘方才说着大冷的天,灌一肚子水有什么好的,这会儿姑娘又喝起茶来,在下倒是、倒是糊涂了。”

杜芊见王老四这么说,只扑哧笑道:“你又不说话,只干坐着,那我不喝水,难道我也跟你一样干坐着吗?”

王老四只觉得脸上一红,他显然没个好口才,以前跟在刘七巧的身后,也从来都是不说话只做事的,在军营里头,他也很少说话,一般都是听指挥。如今当了将军,手底下有了亲兵,他才开始跟周珅学着练兵,平常跟那些新兵蛋子却是没有半点尊卑的,大家伙时不时就在一起打一架,谁输了还要给赢的人端洗脚水。

“姑娘说的有道理。”王老四别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来。他向来不喜欢文绉绉的说话,军队里头也都是一些动不动就骂娘的大老粗,在杜芊面前,王老四实在觉得自己放不开手脚。

杜芊便站起来,往外头走了几步,透过窗格子看见外面的雪花越下越大了起来,只开口道:“今年都下好几场雪了,不过今儿这一场雪,看着倒是挺大的。”

杜芊穿着丫鬟的衣裳,两个双垂髻上带着丝带,再加上她那圆圆的脸蛋,乍一眼就觉得特别的灵动。王老四就瞧着她那小巧的背影,想到那他和刘七巧小的时候,没到下雨天,村子里几个孩子就在一起堆雪人,便笑道:“我会堆雪人,我堆的雪人跟真人一个样子,不信我堆给你看看!”

杜芊扭过头,半信半疑道:“雪人怎么可能跟真人一样呢?我昨儿一早才堆了雪人的,可惜前天的雪不大,就堆了小小的一个。”

王老四是个有一说一的人,说了要堆雪人,一定是会要堆出来的,于是来了兴致道:“你不信我出去堆给你看!”王老四才发话,便只上前去,挽了帘子就要出去,杜芊连忙就拦住了道:“这会儿雪还没积起来呢,你堆什么雪人?”杜芊撇了撇嘴,站起来,转身往椅子上做了下来道:“再说你后背还伤着呢,也不怕出了汗化脓吗?你们当将军的,是不是个个都这样皮糙肉厚的,一点儿不怕的疼的?”

王老四听杜芊这样说他,也只嘿嘿的憨笑几声,回道:“疼自然是疼的,可是男子汉大丈夫,这一点疼算得了什么,在大的疼都受过了,何况就这么一点皮肉伤。”

杜芊听王老四说的很轻巧,可她听花姨娘说过,战场上那都是刀剑不长眼的地方,动不动就会缺胳膊少腿的,受伤什么的,虽然只是家常便饭,但还是凶险的很的。

“就算你们自己不疼,难道也不怕父母兄弟什么的心疼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是有什么损坏了的,那就是不孝,你不会连这个也不懂吧?”

“这个自然是懂的,可是真正到了那个时候,就顾不得这么多了,只想在多杀一个鞑子、多赶几个南匪,压根就想不到自己了。”王老四听了杜芊的话,想了回道。

杜芊这会儿却是没话说了,又瞧了一眼王老四的,不知如何是好,正巧就听见外头小丫鬟道:“紫苏姐姐来啦。”杜芊便连忙就起身,小丫鬟挽了帘子,紫苏弯腰进来,见了王老四便道:“我瞧过大娘去了,只说是吃几副药就能好了,既然老四你在家,那我就不留下来了,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只管差人去杜家找我,千万别客气。”

王老四连忙起身相送,又道:“这会儿雪正大,要不要等一会儿。”

紫苏却道:“不了,再不回去天就晚了,等路上积了雪就更不好走了。”

杜芊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正想跟着紫苏外去,冷不防帘子外头一阵冷风吹进来,激得她连连打了两个喷嚏,小小的身子略略有些瑟瑟发抖。

她平常不怎么出门,若是出门也都穿着厚衣大氅的,今儿为了偷溜出来,只穿了一件丫鬟们在房里穿的夹袄就出来了,简直就是作死了。

杜芊在马车里冻了好一会儿,偏生王家客厅里头的地龙又烧的太旺了,这一冷一热下来,她就觉得身子有些轻飘飘起来了。只往前走了两步,便觉得头昏脑涨了起来。

紫苏见她走路打飘,急忙就上前扶住了,只一摸她的手心,冰冷冰冷的,再一触她的额头,却是滚烫滚烫的。紫苏再笨,也知道今儿自己只怕是闯下大祸了。

可外头风雪那么大,要是坐着冷马车一路回去,还不知道要冻成什么样呢?这叫什么事儿!紫苏只急得连连跺起脚跟,想了想只开口道:“老四,外面风大雪大的,马车上回去只怕太冷了,这会儿三姑娘浑身正烫着,你看看能不能派一个可靠老实的人,去太医院门口等着大少爷下值,好让大少爷先过来瞧一瞧。”

杜芊这会儿脸烧的通红的,见紫苏这么说,便只开口道:“我没什么,快回去吧,我是偷跑出来的。”

紫苏原本只当杜芊出来,虽然杜二太太未必知道,但是花姨娘定然是知道的,谁知杜芊说了这么一句话,紫苏顿时就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大家闺秀也有这样的,偷偷跑出来会情郎,这算什么?

更何况王老四?他算什么情郎?不过就是长了一身硬肉的粗汉子罢了。紫苏和刘七巧从小和王老四一起长大,自然不知道王老四的好处。

“这叫什么事儿呢?外头马车里还不知道怎么冷呢!如今可怎么回去?”紫苏叹了一口气,急得直摇头。

谁知王老四却道:“没关系,那铺盖铺到马车里头,我再让下人烧几个手炉给她暖着。”王老四说着,便往房里头去,将自己床上一床新棉被给抱了出来,径自往门外杜家的马车上去。

小丫鬟又问管事的婆子去要手炉,结果被告知府里头没准备什么手炉,唯一有的一个,昨儿也被方巧儿给带走了。婆子就给小丫鬟拿了汤婆子,灌了慢慢的热水,用夹棉的布包着,让她抱了过去。

马车里一切安顿妥当,紫苏便夹着杜芊往外头。杜芊虽然身量小,但并不算是纤瘦型的姑娘,身上还是有几两肉的,一旁的赤芍也帮忙扶着。王老四见状,便走上前来,伸手就将杜芊揽到了怀里,稍稍一提气,已经将杜芊打横抱了起来,只吩咐紫苏道:“紫苏,你打了伞给姑娘挡一挡风雪。”

紫苏打着伞盖在杜芊的上头,就瞧见杜芊一张脸早已经红的跟煮熟的虾子一样,也不知道是发烧烧的,还是被羞红的。

外头的风雪还是一味的大,王老四把杜芊放到了马车里头,翻身跳上了马车,对着身边的车夫道:“大爷,你一边坐着,我来赶车,这风雪太大了,你给我指路就好了。”王老四说着,把自己的坐骑给栓到了前头,两匹马并辔而行。

紫苏撩开马车瞧了一眼王老四的背影,只摇了摇头,又伸手摸了摸杜芊的额头,还是烫的厉害。只是这一次回家,可就不好交代了。

幸好杜家离富康路不远,平常天气好驾车不过只是一柱香的时间,今天风雪大作,虽然路不好走,不过好在路上没什么行人,也就没耽误多少时间。

马车停到杜家门口的时候,王老四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这时候紫苏也撩开了帘子,扶着杜芊往外头来,只是往外头,免不了又要吹着了风。王老四便将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披在了杜芊的身上,只吩咐紫苏道:“我就不送了,你好生送三姑娘进去吧!”

杜芊这会儿虽然高烧,可她神智还很清醒,听说王老四要走,又知道外面雪大,便要脱下了大氅还给他,谁知王老四只一转身,就将马车里头的铺盖往马背上一扔,翻身上马,马缰略略一甩,就扬鞭而去了。

杜芊咳了两声,只觉得王老四的身影在雪中越老越远,才扶着紫苏的手进了门。

可这会儿她还穿着下人的衣服,又不能让人知道自己偷跑出去了,紫苏只能让她侧身靠在自己的肩头,和赤芍两个人,一路打掩护,把她给扶到了百草院里头来。

刘七巧这会儿刚歇了中觉,正问连翘紫苏有没有回来回话,连翘那边还没开口,就听见赤芍小丫鬟挽了帘子进来,只开口道:“奶奶,三姑娘来了。”

刘七巧先是一怔,等看见紫苏扶着杜芊进来,又瞧见她身上穿着的那件军中将士们的大氅,心中便已经知晓了几分。

这个三姑娘,分明就是一个土著姑娘,怎么就这么大胆呢?就刘七巧这样的穿越者,在这样的时代,尚且还不敢活的潇洒恣意,三姑娘倒是好胆量,活的一点儿不憋屈。

250

“怎么了这是?快扶三妹妹坐下。”刘七巧一壁吩咐,一壁又开口道:“绿柳连翘,你们去里头把我长躺的躺椅给搬出来,上面铺上羊毛毡子。”

紫苏忙扶着杜芊先坐下,杜芊脸烧的通红,瞧见刘七巧过来,只开口道:“嫂子还是离远一点,我染了风寒,仔细传染了嫂子,那可就不好了,我在这边略略坐一会儿就走。”

刘七巧瞧见了她大氅里面的衣裳,只开口道:“怎么穿那么单薄?这大雪天的,不着凉就怪了。”正说着,绿柳和连翘已经搬了躺椅出来,紫苏扶着杜芊往上头躺了下来,只将大氅收了起来,刘七巧才道:“你让小丫鬟去三姑娘房里,找一身她家常穿的衣服,再送一个斗篷过来,这天气太冷了,出门没个斗篷,岂不是冻死了。”

屋里头正说着,外面杜太太派了丫鬟来道:“太太说今儿雪太大了,今儿不用奶奶过去用膳了,一会儿喊了厨房的人直接送到百草院里头来。”

刘七巧闻言,便知道是清荷这会儿要去厨房传膳,正从百草院经过,便来传话的,只让连翘迎了出去道:“我们奶奶说今儿晚上不想吃饭,大雪天的她想吃几个窝窝头,就这热粥喝就很好。”

连翘就笑道:“奶奶是怕厨房里头也事情多吧,不过太太也确实吩咐了,今晚的晚膳从简,也不知道这雪还要下几天,外头不好走,送菜的人就来不了,厨房就没法做出东西来。”

刘七巧最知道这种日子,以前在牛家庄的时候,下大雪的时候就只能吃窝窝头了,要是一连下几天的大雪,李氏最多也就是弄一块咸肉之类的,给他们熬了咸肉粥,就着吃窝窝头。

清荷走了,小丫鬟才后脚出门去漪兰院替三姑娘传话。不多时,便有小丫鬟打着伞,灵芝抱着一包裹的东西,往百草院来。幸好外头雪大,园子里并没有别人,等灵芝进了百草院瞧见杜芊的时候,也只吓了一跳,又道:“我说什么姑娘只是不听,现在好了,冻出病来,也该安生了。”

这会儿刘七巧早让小丫鬟端了冷水过来,给杜芊冷敷,只等她稍稍退了烧,换了衣服若是觉得好些了,才会漪兰院去。

杜芊这会儿头疼的厉害,听见灵芝数落她,便开口道:“我这拼死拼活的,为了谁呢?还不是为了你们将来,若是我嫁了一个不好的,难道你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灵芝听了这话,一下子脸涨了通红道:“大少奶奶,你听听,我们姑娘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了,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让老爷太太听见了,可不得了了,一定是烧糊涂了吧?”

刘七巧倒是知道杜芊这说的是实话,古代陪嫁丫鬟其实就是跟着姑娘们一起过门当小老婆的。所以很多大户人家,若是闺女容貌稍微差一些的,就会专门买一些娇俏的小丫鬟,帮助小姐笼络住姑爷。不过这名额给不给,还得看自己姑娘的心思,所以陪嫁丫鬟的命运,也是比较曲折的。

“你们俩快别在这边贫嘴了。”刘七巧笑着接过连翘递过来的汗巾,从新换掉了杜芊额头上的那一块,转身吩咐道:“你带上大氅去门口接大少爷,让他回来之后先回房一次,然后再过去福寿堂吧,你把我的斗篷披上了再出去,外面雪大,仔细冻着了。”

连翘应声出去,外面雪已经下的非常大,天色又黑,才撩开帘子就觉得黑压压一片雪花呀上来,连翘带着一个小丫鬟,一人提灯,一人撑伞往门口去。刚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杜若他们回来的声音,只开口道:“今儿要不是早写些走了,只怕一会儿大雪封了路,还不好回来呢。”

连翘见闻,急忙就应了上去,见杜若穿着出门时候的那件猩猩毡斗篷,便上前将手上戴着的双层夹棉的云锦大氅给杜若披上了道:“大少爷,大少奶奶在院里等你呢,你先跟奴婢回一趟百草院去可好?”

杜若知道刘七巧一早去了水月庵,正也想问问大长公主的近况,便转身对杜老爷他们道:“那我去去就来,父亲和二叔先去福寿堂吧。”

杜若回到百草院,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上早已经盖上了一层雪花,杜若进门,便瞧见杜芊正躺在大厅中间的软榻上头,看着似乎是有些精神不济,便急忙问道:“三妹妹怎么了这是?”

“你先别问那么多,好歹过来先给她瞧瞧,是不是要开两副药吃一吃?”刘七巧引了杜若上前,杜若只伸手替杜芊把了把脉搏,又摸了摸杜芊的脑门,开口道:“是染了风寒了,要吃几贴药散散热度的,我开了药方,让春生出去抓药吧。”

刘七巧自是点了点头,吩咐紫苏道:“你去隔壁小书房等着大少爷的药方,一会儿送去给春生。”

杜芊这会儿休息了一会,身子倒是不像方才那样发软了,只起身道:“大哥哥,我好些了,还有一件事情,要麻烦大哥哥。”

杜若这就奇怪了,说起来因为嫡庶的关系,杜若和杜茵的感情是最好的,但是其他两位妹妹,他也是放在心上的,只不过交流的时间就没那么多了,杜苡和杜芊都很乖巧,平常从没有什么事情要求他的,今儿倒是奇怪了。杜若便问她道:“什么事情?”

杜芊低下头,脸颊依旧是通红的,只小声道:“王将军受了军法,背上有好多鞭伤,大哥哥明日能去瞧瞧他吗?这么冷的天,别弄出什么病来。”

昨日杜若只不过听刘七巧说起杜芊对王老四有点意思,可今儿一听杜芊这话,他也已经彻底相信了。只叹了一口气道:“明日一早我先去给他瞧瞧,再去太医院应卯。”

杜芊见杜若答应了,脸上的笑就不自觉加深了,忙着谢道:“那就多谢大哥哥了,记得多带一些好药去。”

送走杜芊,厨房那边已经送了晚膳过来,倒是按照刘七巧的意思,清粥外窝窝头,还有几碟腌制的爽口小菜。杜若原本想陪着刘七巧一起吃的,奈何福寿堂那边派了丫鬟来催,杜若只好披上了大氅,又往外头去了。

等杜若回来的时候,刘七巧已经洗漱完毕,早早就躲在被窝里头发呆了。古代照明条件也不好,晚上看书其实很伤眼睛,刘七巧是不常干这样的事情,做针线又不是她的强项,也只有烦劳别人的份儿。

杜若从外头进来,身上还带着寒气,只在火炉边上烤了半日,这才凑到刘七巧的跟前道:“也不知道这雪什么时候停,若是十八的时候天气不好,不如改个日子。”

刘七巧便道:“那怎么行呢,定下了日子自然是要去的,包公子的定亲的信物都已经派人送了过来了。”前两日包中派家里的下人送了一块玉佩过来,说是家传的东西,刘七巧虽然不懂玉,但是看着颜色润泽,雕工精美,便知道是一个值钱的东西。玉佩不过是信物,等下聘时候的聘礼,到时候就轮不到她管了,反正她们都住在一个院子头,不过就是挪一挪地方。

杜若又问她:“大长公主的身子可好?”

刘七巧便一一做答了,脸上的神色却还是没松范开,只靠到了杜若怀里头道:“我这会儿正烦三妹妹和王老四的事情呢,三妹妹瞧上了王老四,老四那边是不用说的,他一癞蛤蟆叼上了天鹅肉,还不乐死他,只是老太太那边、二叔那边,到底要怎么说呢?”

杜若听刘七巧说起这个来,自然也郁闷了起来,当初他要娶刘七巧进门,都费了姥姥劲儿了,在古代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那都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成的。

杜若还没开口,就听刘七巧说道:“其实我原本是想,看看能不能求了老王妃来我们家提亲,王老四虽然如今是将军了,但他以前是王府的家将,也算是从王府出来的,可后来我一想,前一阵子老王妃还想把身边的冬雪许配给他呢,如今让她来提亲,岂不是膈应。”

按理说,王老四现在是个正五品的伍德将军,杜家虽然是世家,可是在朝中是当太医的,太医院院判不过也就是正四平的职位,且这就到最高了,再没有升迁的了。但是王老四的将军却不一样,有了军功那是可以一步步的升上去的,虽说王老四现在是一点根基也没有,但是背靠着王府这颗大树,以后的好日子只怕还多着呢。

“这事情确实也是难办,我们家祖上就没有和武将家结亲的例子,武将家遇上乱世,虽然显赫,可是哪家没有几个战死沙场的,哪家没有几个守寡的寡妇,老太太这么疼三妹妹,这门亲事,只怕是难办的。”杜若细细想了想,这件事还当真把他给难到了,但是看杜芊那样的神情念想,似乎是对王老四已经一往情深了,姑娘家心思单纯,难免会陷得厉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第二天一早,外头的雪已经停了,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杜若起来,就瞧见几个粗使婆子带着小丫鬟们在扫雪,婆子们是在认真扫雪,小丫鬟们则是一边玩一边闹,扫雪的变成打雪仗、堆雪人的,婆子就叉腰骂道:“你们这几个小蹄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让你们帮忙扫雪,竟给我添乱,快靠边站着去,小心我扫把不长眼。”

小丫鬟们吓的一哄而散了,刘七巧伸了一个懒腰出来,连翘就端着食盒进来送了早膳,又对杜若道:“今儿一早老太太遣人来吩咐了,说是路上滑,让大少爷就在房里头用早膳好了,不必过去请安了,今儿早上做了三丁烧卖,老太太说上回在金陵的时候瞧见少奶奶停喜欢吃的,让厨房的大娘去得月楼学了学,也不知道做出来是不是这个味道。”

刘七巧洗漱完毕,穿上了家常的夹袄,来到厅里,就瞧见桌上放了五六样的早餐,看着便流起了口水,只笑道:“瞧瞧,老太太还是偏疼些大孙子的,你要是天天留下来用早膳,我可就天天有口服了。”

那边连翘就笑了起来,又道:“有个事情,想请奶奶放个恩典,茯苓姐姐过几日就要过去了,我们几个想做个东道,送一送茯苓姐姐,虽然以后还在一个院子里住着,终究不想现在这样了。”

刘七巧只点了点头,这几日她事情多,也就没想到这边来,按理她是茯苓如今的主人,怎么说也要给她备一份嫁妆的。

“绿柳,一会儿开了小库房,取一匹杭绸,一匹云锦,再放几样首饰,送到茯苓的房里去。”

绿柳点头应了,又道:“还请奶奶做主,今儿让二奶奶,把听风水榭让给我们,我们在那边玩,就扰不到奶奶了。”

刘七巧便道:“你随便让个小丫鬟过去问二奶奶借了钥匙就好,不过天气太冷了,让老婆子在里面多安置几个暖炉,只管往我这边支银子,这一顿我请了,就你们一个月拿些银子,还是留着做以后的相公本吧。”

一句话把几个丫鬟都给逗乐了,杜若正低头喝粥,闻言便抬头道:“我请我请,怎么能劳动娘子花费呢,绿柳,你取二十两银子出来,给厨房送去张罗几桌好菜,让茯苓把她相好的府中姐妹都请上,这样才像话。”

绿柳从库房拿了东西,又领了银子到茯苓的房里,见她正坐在床上做针线活,仔细一看是一件几个月大的男孩子的对襟小马褂。茯苓见绿柳进来,急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站起来迎了上去。绿柳见了便道:“你这会子这么冷的天,做什么针线呢,没得僵了手。”

茯苓便笑着道:“这是给小少爷做的,等我去了二房,可不好给这房的孩子做衣裳了,我赶一赶,也就这么一两天的事情了。”

绿柳就把方才的事情跟茯苓说了道:“你想想看,有什么你想请的人,尽管请了来,今儿可是大少爷做东的,又是在听风水榭那边摆的酒席,扰不到主子们,我们只管乐我们的。”

茯苓虽然脸上很开心,可嘴上却道:“你们也太胡闹了,何必为了我,怠慢了主子,一会儿一屋子的人都走了,谁来照看大少奶奶?”

绿柳就笑了起来道:“大少奶奶岂是一般需要照看的人?她最随和不过了,以前我还跟她睡过一个炕头呢。”

茯苓见绿柳这么说,急忙就拦住了道:“好妹妹,这话你可不能再说,任她以前是怎样的,嫁到了杜家,便是杜家的大少奶奶,她自己不介意不打紧,可我们做下人的,却不能提起她的不好,你是不知道,为了大少奶奶这身份,我们家大少爷吃过多少苦出,连病都不知病了几回呢!”

绿柳见茯苓这么说,也急忙就噤声了,又听她说完这些话,只连忙低头道:“是我的不是,以后再不说以前的事情了,多谢姐姐提点。”

绿柳和茯苓商定好了请的人数,便出来喊了小丫鬟去厨房吩咐备膳,又去二奶奶那边借了钥匙。杜若用过早膳,先去杜芊的房里为杜芊把了把脉搏,见她已经退烧了,便吩咐小丫鬟们好好照应。杜若才要出门,杜芊又喊住了他,提着他一定不要忘了去瞧一瞧王老四。

杜若只哭笑不得道:“真要打算去呢,你这样岂不是耽误了我的时辰。”

杜芊便笑着又躺下了。

且说王老四昨儿身上带着伤,骑马一路跑了四十里路,原本就有些累了。后来又因为杜芊病了,他亲自冒雪将人送了回去,又将自己的大氅给了杜芊披上,自己一路上又冒雪回去,等回到府上的时候,才发觉浑身都已经冻僵了,后背的伤口却又烫又痒的。

他是军营里受过苦的人,自然知道这下子只怕是伤口要发炎了,免不了要在床上躺几天,偏生伤在背上,也躺不安稳,便趴着在床上水下了。等第二天一早的时候,丫鬟们发现他没起床,觉得不太对劲,这才进来房间,看见他趴在床上,正烧得浑浑噩噩的,身下的被褥都被汗弄潮了,一看后背的伤口,有的都又冒出了血水来。

小丫鬟吓得连忙就往后头叫王大娘去,王大娘一开始以为王老四故意吓唬她,还不肯相信,派了丫鬟燕儿去看了,这才知道自己这是假病,儿子这是真病了!

王大娘也不熟悉这京城的医馆,便喊了管事的婆子进来,让她赶紧去请一个大夫来,着婆子正预备出门,杜若便来了。

王大娘在牛家庄看热闹的时候见过杜若,知道这就是刘七巧攀上的小白脸,听说还是个太医,便急急忙忙的迎了出来道:“七巧她男人,你快进去跟我瞧瞧,我们家老四似乎不太对劲啊!”

杜若并不认识王大娘,但是听她的口气,也知道她大概是王老四的娘,便知开口道:“大娘你别担心,我进去瞧一瞧。”

杜若才进去,就瞧见几个怯生生的小丫鬟,正打了一盆水在给王老四清理伤口。杜若上前,轻触了一下王老四的额头,只觉得额际烫的厉害,再看一眼王老四后背的伤口,显然是昨天弄湿之后就没有再上药,上面都有些化脓了。

杜若亲自接过了丫鬟们手里头的汗巾,帮王老四清理了一下,凑上去喊了王老四几声,见他没什么反应,便打开了药箱,拿出一个瓷瓶,里头放着专门给伤口消毒的药酒。

杜若拿起镊子夹了一块棉花,在药酒里头打潮了,往王老四的伤口上盖上去。原本没有什么反应的王老四忽然睁开眼睛,骂出一句粗话来:“他娘的,疼死老子了。”

两个小丫鬟吓得连连就退后了脸部,捂着嘴不敢说话。王大娘瞧见王老四醒了,只上前拧着他的耳朵道:“你这不孝子,你这是要吓死你老娘吗?不过就是让你娶个媳妇,用得着这样寻死觅活的吗?”

王老四听了王大娘这话,顿时觉得置身云里雾里。可王大娘心里却一门清,昨儿听紫苏说,那姑娘是杜家的三姑娘,那眼前这个小白脸,一定是那姑娘的哥哥,好歹在人家面前演一场,博取点同情分也是好的。王大娘压根就不知道,杜若和杜芊不是亲兄妹,而是堂兄妹而已。

“娘你在这胡咧咧个什么?我这是昨儿去军营去迟了,世子爷罚得,跟娶媳妇有什么关系?”

“你要一早就娶上了媳妇,我能大老远的从乡下过来吗?我不过来,你能去迟了军营?这还不是你没娶媳妇闹的?”

杜若听王大娘这样振振有词的解释着,忽然觉得这简直找不到任何一处不合理之处。看来每一个无理取闹的女人,都是有自己的厉害之处的。

王老四这回更郁闷了,当着杜若的面,他是什么话都不好意思说的,只能涨红着脸道:“你要媳妇,你回家等着,过两个月,我铁定给你带一个媳妇回去,这不就结了!”

“结什么结?你当我会信?万一到时候带了方巧儿回去,我还平白就当上便宜奶奶了不成?我告诉你,我就看上那姑娘了,你给我抢也要抢回来。”

杜若这会儿自然知道所谓那姑娘是哪个,只忍不住擦了擦脸,并不想去接他们两个人的话。

“老四,你背后的伤口有些红肿化脓了,我开一副药,你记得吃,还有这金创药,每天晚上睡觉前上一次,伤口不要接触到别的东西,这几日你就露着后背躺几天,等伤口结痂了,再穿上衣服不迟,不过要注意保暖,我看这几日你就在床上呆着吧。”

王大娘只气的牙痒痒,瞪了一眼王老四道:“瞧你这通瞎折腾,这回好了吧,别指望我在这儿伺候你,我都养你二十多年了,才开始享福,又要我服侍你。”

王老四知道王大娘说的都是气话,只怕是故意说给杜若听的,只连连点头道:“娘,你外面歇着去吧,我用不着你伺候,你少说几句我就谢天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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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娘见王老四有些不耐烦了,又瞧着杜若正在为他上药,她自己也插不上什么手,便带着丫鬟们退出了房里头。王大娘前脚才出了房门,就听见后面老往死扯着嗓子问道:“娘,你不是病的起不来床吗?怎么今儿就好了。”

王大娘一想不得了了,这回得露馅了,急忙捂着额头道:“哎哎哎,被你一说我又有些头疼了,还不是因为你,我的病都给你吓好了,你好生歇着,我也回房去休息会儿。”

杜若只笑着听他们母子两人把话说完,又拿着金疮药撒在王老四后背的伤口上,皱着眉头,一本正经的问王老四道:“老四,你给我一句实话,当真惦记上了我三妹子了?”

王老四见杜若就这样开门见山的问他了,顿时就觉得脸上发热,只不好意思道:“哪能呢,三姑娘那么好的姑娘家,我这大老粗我哪里配得上她,我就是就是…”

王老四就是了半天也没就是出什么结果来,杜若只笑道:“七巧也难么好,你不还是一样惦记上了,有什么话就直说,何必忸忸怩怩的,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的。”

王老四听了杜若这话,顿时也就松了一口气,想了半天才扭头问杜若:“杜大夫,你说这事儿还有戏吗?我这个人实诚,要是三姑娘愿意跟着我,我不说让她吃香的喝辣的,至少这一辈子,我只对她一个人好,我们乡下人能娶上媳妇已经不容易了,压根没什么三妻四妾之说的,这一点你只管放心。”

王老四也没什么好的口才,有什么说什么而已,但是就是这样,也比很多口腹蜜剑的纨绔子弟好上了不少。杜若平常就喜欢踏实上进的人,所以他对姜梓丞和杜芸两个人就比较喜欢,而对齐昀则是骨子里瞧不上眼的。

“这不是我放不放心的问题,向来婚姻大事,从来不由我们自己做主,尤其还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要娶三妹妹不难,只要把我二叔和老太太都拿下了,其他人也就好办了。”

王老四拧着眉头想了半天,只开口道:“你二叔是不是就是那个留了山羊胡子的杜太医,上回世子爷受伤,他去云南那边救人的那个?”

“就是他,怎么你认得我二叔?”杜若这时候倒是饶有兴致了起来。

“说不上认得,就是当初沾了世子爷的光,也让杜太医给我瞧了一回伤,药特灵,几下子就好了,就是只眉毛上头的一点疤痕,没给去掉。”王老四憨厚的笑了笑,又低眉道:“杜大夫,那你好歹替我向杜太医托个话,就说我想…我这…要是三姑娘愿意,我立马就带着人上门提亲也行。”

王老四喜欢刘七巧的时候,刘七巧是牛家庄的一朵花,可他自己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小子。如今好容易在人前露了脸了,可惜刘七巧已经嫁作他人妇了,幸好又让她遇见的杜芊。杜芊就像是一朵蔷薇花一样,模样又好,还带着一些刺,像王老四这样皮糙肉厚的,就喜欢这种类型的。

“你别胡闹,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你这辈子都别想了,这样吧,我悄悄的向我二叔提一提,看看他是个什么想法?”以杜若对杜二老爷的了解,他倒是觉得杜芊这门婚事在他那边不会受到太多的阻挠。杜二老爷和杜老爷一样,都是很惜才的人,当时刘七巧就是用她的真本事,赢得两位的赞同。

而如今王老四,年纪轻轻就能在军营里头建功立业,可见也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杜二老爷若是真的认识他,必定会想起他这个人来了,不过下面的,就要靠王老四的运气了。

王老四见杜若应了,心里头也暗暗高兴,又回想了一下,似乎在杜二老爷跟前,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想来这印象分不应该太差的。

用过午膳,外头的雪陆陆续续开始化了,原先扫过雪的路上也干了,刘七巧原预备着去杜芊那边探望一下她的病,听外头丫鬟说,茯苓的娘进府谢恩了,正要往百草院来。

茯苓还没到二房那边去,挑得日子正巧也是十二月十八,府里头抬丫鬟不比娶外头的贵妾,也没个什么仪式,不过赵氏是个懂规矩的人,倒是让人去外头订了上好的嫁衣进来,只不过只有正室能穿正红,做偏方的,只能穿上玫红色的嫁衣。

小丫鬟才回了话,便见外头一个穿着石青色夹袄的中年媳妇进来,茯苓连忙就迎上去喊了娘,两人一起进来给刘七巧行礼。

刘七巧急忙就免了她们的礼数,又让丫鬟搬了凳子,请茯苓的娘坐了下来。其实刘七巧对于茯苓这件事情,心里头还是存着几分不安的,原本是可以让她到外头聘一个正头夫妻的,谁知道半路杀出来这样一件事情来。

“二叔如今管着宝善堂的审议,二婶子又管着这个家,他们房里也确实事情多,茯苓过去了,只怕也不得闲了。”刘七巧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随便扯了几句,也算是聊了起来。

茯苓她娘闻言,只笑着道:“我们家闺女能有这样的福分,那都是奶奶您大人大量,肯放了她去,闺女,快给奶奶磕头谢恩。”

刘七巧瞧着茯苓她娘脸上并没有半点不开心的样子,相反的,那种打心眼里头的喜气是盖也盖不住,刘七巧这才稍稍的就放下了一些心思,心道:只要她们自己觉得好,那便是最好的。就算出去聘了正头夫妻,万一男人不长进,那茯苓也未必能过上好日子,如今在府里,怎么说也是吃喝不愁了,以后生个一男半女的,孩子又能享好日子。刘七巧越想,也越发觉得,其实到好人家里头当妾,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刘七巧自嘲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在古代住的久了,居然也这样没脸没皮了起来。又见茯苓跪下磕头,便连忙让绿柳将茯苓扶了起来道:“这是她自己的福气,难得她人好,二奶奶看上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刘七巧让绿柳又赏了几样东西给茯苓她娘,这才让她去了茯苓房里,母女俩多说几句体己的话,刘七巧则带着绿柳去了漪兰院看望杜芊。

杜芊用过了午膳,正在床上躺着,刘七巧来的时候,花姨娘就在杜芊的房里,见了刘七巧两人点头一笑。刘七巧急忙就福身赔罪道:“姨娘这回可要饶了我,要不是我带她出门,想来三妹妹也不会病了,这可是我的不是了。”

“你一个有了身子的孕妇没冻着,反倒她病了,我还要问她呢,平常吃的饭都长到哪儿去了?怎么就养出这么弱的一个身子来了。”花姨娘说着,侧眸看了一眼杜芊,见她低着头,神情寥落,便知道这病里头,只怕还有些因由。

知女莫若母,自从杜芊跟着刘七巧回来之后,身上还不知道添了多少怪异的地方呢,先是晚饭吃不香了,然后整个人又魂不守舍的,结果到了昨晚,又说是病了。花姨娘不是笨人,将几个丫鬟轮流盘问了一圈,便知道昨天杜芊居然穿着丫鬟的衣服偷跑了出去,这才冻出了病来。

不过今儿见刘七巧故意为杜芊扯谎,她也不好意思揭穿,便随着刘七巧的话就这么接了下去。

“姑娘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生一些小病,就不怕染什么大病了,姨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刘七巧走上去瞧了杜芊一眼,见她一个劲儿给自己使眼色,便觉得有些奇怪,那边花姨娘就过来请刘七巧坐,又让丫鬟们出去沏茶。

房里头就只剩下她们三个人来,花姨娘便开口道:“我和你就不说什么客套话了,她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了,瞧那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分明就是早恋了吧?”

刘七巧听见花姨娘这一句早恋,差点儿笑得憋不住气,只捂着肚子道:“姨娘,这也不能怪她,社会风气如此,我也从来没想过我十五岁就要嫁人,幸好我并不只是十五岁。”

杜芊见刘七巧和花姨娘两人聊了起来,只伸着脖子要听,花姨娘看了她一眼,只道:“好好躺着,我一会儿在进来瞧你。”

两人到了外头厅里,花姨娘稍稍的支开了窗户,散一散里头的木炭味,两人各自坐了下来。外头小丫鬟便进来送了茶,又挽着帘子出去了。

花姨娘端着茶盏,略略的抿了一口,抬起头看着刘七巧道:“你一定不明白,我这样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的给二老爷做小,是不是?”

这个疑问其实一直都盘旋在刘七巧的心头,但是花姨娘不说,她怎么可能问呢?可即使不问,疑问却还是真是存在的。刘七巧原本还想说一句敷衍的话接一下,却听花姨娘开口道:“我们那个时代的人,总是太逍遥了一些,而这个时代对于女子来说,却是没有那么包容的,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有更好的办法,也许我也不会这样,然而想了很久,却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像我们那个时代的姑娘,别说你一辈子换一个男人,就算你一天换一个男人,又有几个人能管得着呢?可在这个时代,却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刚来那会儿,自恃着家里头宠爱,父亲又是一个将军,没少做出出格的事情来,换一句话说,我在我们老家那边,算的上没什么闺誉的姑娘了。”花姨娘一边说,一边揭着盖碗略略撇去一些茶沫子,就跟在说其他人的事情一样平静。

刘七巧听了,心里头也很明白。她那是穿越在了下乡人家,没什么人管束,从小就跟泥腿子一样野惯了,所以才不觉得这古代的礼教有什么太厉害的。可是城里人家的规矩,她多多少少也是知道的,只怕花姨娘刚来,肯定是各种不适应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只怕也不奇怪。

“后来家里糟了难,我父亲被奸人所害,自刎而死,我母亲身子不好,也跟着去了,她们虽然跟我没多大关系,但好歹是我这皮囊的亲身父母,我就想着要给他们报仇雪恨,连个丫鬟也没带,就喊了车夫,往京城里头跑了。那时候想的真是简单,都是拜脑残电视剧的误导,做了不知道多少的让人笑话的事情,大大小小的,各种被被人耻笑。那时候的顺天府应是个昏官,根本就只看人脸色行事,我告了几次没告成功,仇家就喊了一帮人来,把我捆了买进了青楼。”花姨娘说着,还略略的笑了笑,只开口道:“也是我命好,虽然被人下了药,遇上的确是你二叔,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夜的露水姻缘。”

花姨娘想起那时候的事情,眉眼中还带着几分浅笑,只继续道:“后来我把我的事情告诉了他,他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办法,竟把我状纸给抵了上去,那时候新帝登基,正是要整肃的时候,我那个仇家身上背着几宗罪,就给办了,皇帝恢复了我父亲的官职,我也被解救出了青楼,可正是我预备启程回乡的那一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带着孩子回乡也不是不能,独自将她抚养成人,也不是行不通,可是,这样养大的孩子,只怕也不知道要受多少人的口水唾弃。打了她吧,我于心不忍,留着她吧,我举步维艰。后来我就想,大不了我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再给他养,听说他的夫人也不是不能容人的,家里头也是有几房小妾的,我便定了这个主意。”花姨娘说到这里,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冷漠了起来,只冷笑了一声道:“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我怀着孩子回乡,自然是瞒不了人的,家里头的那些族人便以为我是带着还去回去强族产了,私下里把我家里的东西给分了,后来你二叔去了山西找我,知道了我的事情,便执意要带我回京,我想着既然花家的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那我自己还要什么脸面,索性就进了杜家,当了你二叔的妾氏。”

发生在花姨娘身上的故事,显然是比较沉重的,这样的故事很符合早起穿越女的风格,再想一想花姨娘穿越过来的时间,也正好是那种穿越文大红大紫的时候。花姨娘若是晚穿越个几年,和刘七巧一样,被铺天盖地的宅斗文洗脑过,那她的人生只怕还会不一样。可是,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大难临头的时候,花姨娘会怎么做呢?

“这些都过去了,姨娘这会儿不是过的很好吗?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乎?很多事情,外人是没有办法评判好歹的,只有自己才知道。”刘七巧说到这里,才想起躺在床上的杜芊,便只试探道:“三妹妹性格灵动,和姨娘一样都是真性情的人,姨娘是想把她嫁到规矩森严的大宅门呢?还是门第稍微简陋些,却可以过的自由自在的小家院里头?”

花姨娘放下茶盏,瞧了一眼刘七巧道:“我都跟你说了那么多,你还拐弯抹角的跟我说话,这我可不喜欢,按说我们不管生在哪个时代,那都是为了活着而已,我能在杜家安安心心的呆到今日,也不过就是想看着三丫头能嫁人生子。”

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很多想法就会变掉,就像刘七巧吧,她原先是绝对不会认为茯苓给了二爷,是一个多么好的主意,可是一想到茯苓今后的孩子,那就是杜家的少爷小姐,便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了。自己千争万争,不过就是为了儿女子孙。现代的人这样,古代的人更是这样。

“那我就不跟姨娘绕圈子了,我的同乡,有一个叫王老四的,就是上回送了很多东西来的那个,以前是王府的家将,跟着世子爷打了两场仗之后,如今已经是正五品的伍德将军,不说他品貌如何,单单他的为人,三妹妹若是过了门,自然是不会受丁点儿委屈的。乡下人实在,娶上了三妹妹这样的媳妇,那定然是可劲儿疼的,只是这件事情,我瞧着虽然很好,但是老太太那一关,只怕是很难过去的。姨娘瞧着三妹妹这架势,大抵也应该知道,三妹妹对那王老四也是上了心了。”刘七巧一边说,一边又要站起来赔罪,只道:“都怪我,耳根子软,想着不过就是带她出去玩一玩,也惹不出什么事情来,就让她和王老四见过了。”

花姨娘听刘七巧说的坦然,也心中有数了起来,她原本只猜测着杜芊估摸着有了心上人,对于那个人的身份、家世一概不知,如今听刘七巧这么说,便也略略点了点头,又问她道:“他家里头有些什么兄弟姐妹?上面父亲可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