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少爷,大人小孩只能留一个,你选吧!”以前刘七巧这么说的时候,多半有八成的把握是可以保得母子平安的,可今天她确实没有什么把握,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两者择其一。保孩子,剖腹产子,产妇的身子这么弱,剖腹之后,能留住性命的可能性只怕不大。保大人,刘七巧直接用手,以野蛮暴力行为将胎儿从产妇的体内扯出来,这样的话,胎儿出来缺胳膊断腿的,肯定也是活不成的。
“就…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洪少爷脸上的神色几乎要崩溃了,只跪下来求刘七巧道:“京城里头盛传你是送子观音,你手下就没有救不过来的产妇和孩子,大少奶奶,你好歹救救我媳妇,她不能出事啊!”
刘七巧瞧了他一眼,看着倒还是有情有义的模样,但还是摇了摇头道:“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一尸两命,你这会儿就可以给她们准备后事了。”
洪少爷一听,只觉五雷轰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且说杜若一早就出去采买东西,到了晌午便和春生两个人先赶了回来,留着其他的下人们把东西运上船。才还了马车,正要往自己船上走的时候,便被一个老妈妈给拦住了道:“您是杜太医吗?杜家少奶奶让我在这儿等你呢!”
杜若只被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想多问两句呢,那边茯苓从船舱里头跑了出来道:“大少爷,大少奶奶去给洪家少奶奶接生去了,紫苏把你的药箱给背了过去。我方才已经回了老太太,老太太说,洪家是江南首富,跟宝善堂还有些私交的,请你回来也过去瞧瞧。”
杜若听了茯苓的解释,这才明白了过来,只对她道:“那你去回了老太太,说我先过去瞧瞧,一会儿在来向她请安。”
刘七巧坐在产妇的床边上,看着产妇的肚皮一次次发紧变形,这样的阵痛是常人所难忍受的,可饶是这样,躺在床上的产妇也只是动了动眼皮,可见她已经进入了深度昏迷状态。
刘七巧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站起来在床前来回踱了几步,转身对紫苏道:“要是大少爷还不来,你在边上帮我,我来为她剖腹取子,不然再耽误下去,只怕孩子也要不好了。”
紫苏还是第一回正式当刘七巧的助手,只觉得额头上的冷汗不住的往外冒,上回她跟着刘七巧一起剖腹,那剖的是死人肚子,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这回活人还躺在这边若是剖了之后醒不过来,那可就真成了死人了。
“少奶奶,你…你有几分把握?”
“没有几分,救一个是一个,救一双是一双,我不想孩子死,但也不想产妇死。”刘七巧说着,从杜若的针囊中拿了银针出来,在产妇的人中上扎了下去,即便如此,她还是想问一问产妇自己的意思,若是两者只能活一个,她会不会把存活的机会留给自己的孩子。
虽然答案看上去是很显而易见的,但作为一个医生,刘七巧要给自己的病人选择的机会。
产妇轻哼了一声,睁开布满血丝的眸子,视线锁在了洪少爷的脸上。
“相公…我对不住你。”洪少奶奶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可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还说这种话,实在让刘七巧觉得她贤妻良母的可以。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洪少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在她的床前,握着她的手做忏悔状。
刘七巧见她醒了过来,只招手让方才那小丫鬟过来道:“快,快把参汤给你们奶奶灌下去,让她留着一口力气,我有话要问她。”
小丫鬟闻言,只急忙上前,要扶着产妇起来,洪少爷便当仁不让的坐了起来,将产妇半扶起来,让那小丫鬟给她味下了参汤。
洪少奶奶半睁着眸子,只喝了两口便道:“何必白费这力气呢,我是过不了这一关的。只是不能死在家里了…”洪少奶奶的话才说完,眼神便又有些虚泛了下来,眼见着又要晕过去。刘七巧见了,只冷笑了一声道:“说得这样可怜,不过就是吃不了生孩子的苦罢了,天底下哪个女人不生孩子,你见过谁像你这样的?”
这话一出口,果然产妇的眸子亮了一下,勉强抬起头看了一眼刘七巧,刘七巧不等她发问,只开口道:“我叫刘七巧,是京城宝善堂的少奶奶,在京城还有一个别号,叫送子观音,今天拼着我名声扫地了,还要过来给你接生,你若是不想争这一口气,那你就这样花这些力气跟你男人温存一会儿,交代交代后事,我一会儿等你咽了气,就把你腹中这宝贝疙瘩给拿出来,保证他富富贵贵的长大。”刘七巧说着,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盯着洪少爷怀中的洪少奶奶,只接着道:“你若想争一口气,那就老老实实喝下这一碗参汤,一会儿听我的指挥,没准这孩子,还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刘七巧知道,大多数的产妇,再没有开始阵痛之前,都对自己有着相当大的信心,而很多产妇之所以后继无力,就是因为在得知自己胎位不正或者将要难产之后,瞬间就丧失了斗志,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其实在现代,导致孕妇死亡率高的因素,并不是难产,而是产后大出血。换言之,只要保证洪家少奶奶在产后没有大出血之类的后遗症,拼着一股力气,把孩子生出来,能留下性命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我…我还能成吗?”产妇靠在洪少爷的怀中,脸上带着几分疲惫的疑惑,开口问道。
“怎么不能成,你若是觉得你自己能成,我现在便帮你揉一揉胎位。”
正说着,忽然间就一阵阵痛袭来,洪少奶奶顿时要紧了牙关,翻起了白眼,眼见着又要疼晕过去。刘七巧只伸手,按住她的肚皮道:“忍住了,不要用力,你现在没什么力气,这会儿用力就白费力了。”
洪少奶奶顿时就有些懵了,只拧眉道:“赵妈妈说…不…不用力怎么能生出孩子来…”
“她是稳婆还我是稳婆,你听她还是听我的?”刘七巧按住洪少奶奶的肚皮,顺着胎位正的方向轻轻的挪了一挪,忽然见腹中的胎儿胎位似乎是有些松动了,将将挪了一下下,可随着阵痛的消失,孩子却又恢复了原位,死死的横在里头。
刘七巧松开手指,额际上就溢出了细密的汗珠子了,想来之前来的几个稳婆,定然也是遇上了这样的情况,最后才都推脱走了,这样下去,就算不疼死也得耗死。刘七巧豁一下的从产妇床前的杌子上站起来,只向外张望了一下道:“不行,胎位卡的很死,只能剖了,紫苏你去外头瞧瞧,大少爷回来了没有?”
紫苏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出去,外头便传来方才那老妈子的声音道:“来了来了,杜太医来了,少奶奶有救了。”
这时候天气已经有些冷了,船停在海边上就越发觉得冷,船舱里头都已经笼上了火盆,杜若从外头进来,便呵出一口白气,配着脸颊上的一丝微红,越发俊逸逼人。惹得船舱里头的小丫鬟们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心道原来这杜太医是长的这等好看的人,怪不得方才杜家少奶奶敢那样说话,当真是一点儿没说大话来着。
杜若进来,还来不及跟洪少爷过礼,只先问刘七巧道:“产妇怎么样了?”
刘七巧只摇了摇头道:“我瞧着不太好,可你不在,我不敢贸然给她剖腹,好歹等你来了,给她把过脉搏,知道了她的身体状况,我才能定下来。”
杜若点了点头,这时候才多走了两步上前,便看见洪少爷站在一旁,只行礼道:“在下宝善堂杜若,见过洪少爷。”
洪浩宇俯身还礼,只开口道:“我和杜家二郎算是老相识了,他已经是个兰芝玉树的人物,没想到杜太医更胜一筹。”
杜若谦逊一笑,随即便冷了神色,坐在床前的杌子上给洪少奶奶把脉。这时候阵痛又开始了,洪少奶奶的手指便拽成了拳头,只颤抖着挥舞着,嘴里忍不住轻哼出身。
杜若垂眸,淡淡闭上眼睛,稍稍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一胎是早产的吧?”
方才杜若进来,尚且还没有人跟他说起这事情,可杜若却一下子说中的症结,只让洪少爷佩服的五体投地,开口道:“正是早产,按着日子还有一个多月,我想着带她回扬州过年,谁曾想居然就在路上出了意外。”
刘七巧见杜若测好了脉搏,便只开口道:“我方才试着给她揉胎位,可惜揉不过来,你瞧着她现在的身子,还能经得起剖腹吗?”
杜若沉着脸想了半刻,只抬起头看着刘七巧点了点头道:“可以一试。”
当下,刘七巧便命人赶紧动手,在甲板上圈起了一间没有顶棚的房子,让四周都笼上火盆,又吩咐了老婆子们去烧热水。
自从杜若认识刘七巧之后,他的药箱里头就多了几样东西。剖腹产所用的手术刀、镊子、止血钳等一整套家伙,还有杜若亲自去秀衣坊定做的蚕丝缝线。
洪少爷见了他们这阵仗,未免也觉得心跳了起来,可又不敢问什么,众人只是按部就班的准备这物品。只有洪少奶奶,躺在床上,还时不时的轻哼几声,可眼见着精神已经越来越不济了。
方才一阵阵痛过来,老妈妈跑上去看了一眼,只惊叫道:“不得了了,少奶奶又下了好大的一滩羊水,怎么办呀这…”
刘七巧走上去瞧了一眼,只摇了摇头道:“不是羊水,是尿。”老妈妈哦了一声,不过也许是刘七巧说话的声音太大了,结果被产床上的洪少奶奶听见了,方才没被疼晕了的她,一下子就给羞晕过去了。
刘七巧急忙喊了杜若过来,杜若测了测脉搏,对刘七巧道:“动手把,这会儿剖她还能少受些疼。”
于是大家伙把洪少奶奶搬到了船外头,这时候岸边有好些人看热闹的人。洪少爷不亏是首富之子,阔气的很,每人打赏了一两银子,让他们背对着船,把外面围观的人群全隔绝在了岸上。
几个丫鬟婆子扯着围挡,刘七巧脱下了外袍,那细绳子扎紧了袖口,带上鹿皮手套,拿着手术刀磨刀霍霍的就朝着洪少奶奶去了。
说起来自从去年给王妃接生之后,刘七巧有一整年没动刀子。一般剖腹产的时候,都到了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时候,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刘七巧不会用这种办法。
刘七巧一刀下去,便露出了产妇腹中白花花的肚肠,紧接着伤口渗出来的血液迅速蔓延开。先开始两个胆大的丫鬟站在跟前要看,见了这场景,顿时哎哟了一声吓的摊到在地上。
码头上的人听见尖叫声,便越发忍不住就伸着头看,洪少爷只喊了下人去赏银子,千万不能让他们挤到船上来。没过多久,靠近的几艘船上,昨儿听了洪少奶奶折腾了大半晚上的人,都围了过来。
刘七巧只觉得耳朵边上人声鼎沸,这种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做手术的感觉倒是让她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动作也越发麻利了起来。
“紫苏,过来,把刀接过去,相公,你来把子宫掰开,我抱孩子出来。”刘七巧递开手上的手术刀,杜若便上前帮他把产妇的子宫给掰开,刘七巧深吸一口气,伸手进去,抱住产妇腹中的胎儿,忽的一股子血气涌上来,她只觉得胸口恶心的难受,又不能丢下手里的孩子,只将那孩子一把从产妇的腹中拖了出来,一扭头便吐了起来。
这时候饶是后知后觉的杜若,也知道大抵是怎么回事儿了,只急忙接过了孩子,让紫苏扶着刘七巧去一旁休息。刘七巧却急忙推开了紫苏,深吸一口,咽了咽口水道:“没关系,你们处理胎儿,我给产妇缝针。”
刘七巧伸手揉了揉胸口,确认自己好些了,这才上前,拿了剪刀给胎儿断了脐带,用纱布将子宫内的羊水吸干,便开始埋头缝针。这会儿杜若却已经悬着一颗心了,见了刘七巧苍白的脸色,才想起她这个月似乎并没有来癸水。之前几天她在船上吐得死去活来的,原来并不是因为晕船,而是…杜若想到这里,又是欣喜又是心疼,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自己平常也算是一个细心的人,缘何这次大意到了这样的地步。
紫苏从杜若手中接过了孩子,学着以前刘七巧的样子,倒提着婴儿的双腿,在小孩子的脚心拍了两下。瘦小的孩子一下子张开薄薄的嘴唇,在海风中发出第一声的啼哭。看热闹的人群都沸腾了起来,就听见有人在船上喊了起来道:“孩子出来了!孩子出来了!是个小子!”
洪浩宇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半刻之后才清醒了过来,只招收对身边的管事道:“赏…赏银子!见者有份,人人有份!”
一时间下人们从船舱里面抬出几箱银子,洪浩宇亲自走过去打开箱子,白花花的雪花银磊得满满当当的,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抓起了银子,朝着案上的人群洒了出去!一众人便惊呼着去抢银子去了。
刘七巧这会儿还忙的热火朝天的,只低着头,一层一层的缝着产妇的伤口,缝到最后一层的时候,只觉得两眼昏花,连针头都快找不到了。杜若见她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的,急忙上前扶着她道:“怎么样,要先休息一会儿吗?”
刘七巧点了点头,喊了紫苏过来道:“去帮少奶奶把最后一层缝上。”
紫苏吓了一跳,长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那边春生见了,只开口道:“奶奶让你去缝你快去缝!”
紫苏颤声道:“这这这洪少奶奶还活着呢,万一她疼怎么办呢?”
刘七巧只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对她道:“她活不活,还要看你缝的够不够快,再耽误时间可就来不及了!”
紫苏一听,顿时就起了干劲,急忙走上前去,拿起针线便缝了起来。她原本就精于女红,那针脚细致到连王府的绣娘都夸赞的地步,这几针下去,顿时就缝了起来。紫苏想了想,这洪少奶奶日后若是见自己肚子上有这么一个碗口大的疤,定然也是很难过的,便用了一些针法,将线头藏在皮肉里面,缝起了暗针,从表面上来看,竟然连一根线头都看不见。
紫苏缝好,杜若上前为伤口上金疮药的时候,也被她的针法多惊呆了!同时也暗暗确认了,刘七巧确实没有做女红的天赋啊,去年那给林少奶奶缝的,那叫一个蜈蚣腿啊!
杜若为洪少奶奶上好了药之后,便又开始为她把起脉来。
万幸的是,昨晚虽然洪家少奶奶折腾的大半夜,可终究没有出现大出血之类的危险事情,顶多就是消磨掉了一些力气,如今虽然脉搏细微,但应当是性命无忧了。
杜若松开了脉搏,起身去房中开药方,洪少爷便命下人们把洪少奶奶小心抬入房中。刘七巧休息了一会儿,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只点了两个服侍洪少奶奶的人到跟前,又把方才看着对洪少奶奶特别关心的老妈妈留下来道:“你们一刻也不能离得守着少奶奶,只等听见了少奶奶出虚恭的声音,才能给她喂药喂食。”
杜若这会儿已经开好了药方,又留了一颗天王保命丹下来道:“到时候先用温水服下这药,然后再吃一些米汤类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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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只一一应了,将杜若给的药收好了,这时候洪少爷已经发掉了一箱的银子,刘七巧也是方才进船舱里面的时候,偷偷的瞧了一眼岸上,见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才知道这回事儿的,洪土豪可谓是出手阔绰,就是不知道这次他会给多少拆红钱呢?刘七巧发现,自己只要想到了银子这方面,心情就会莫名好了不少。
洪少爷进来,见洪少奶奶还晕着,毕竟还是没放下心来,又上来问东问西了许久,听杜若说了性命上大约是无忧了之后,才算稍稍的放下了一些心思。
刘七巧和杜若见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便也起身告辞,谁知方才那指认了赵妈妈的婆子又跪了下来,只求着洪浩宇道:“大少爷行行好,可千万不要让赵妈妈再进我们奶奶的房了,说句诛心的话,赵妈妈是太太指派来的,我们奶奶自然是不敢撵她走的,可再这样下去,非要闹出了人命不可!”
“你这是什么话?赵妈妈是我的奶娘,太太指明了要她来服侍少奶奶这一胎,这一路上都平平安安的,你当着外人的面说这种话却是不应该的。许妈妈,我知道你是少奶奶的奶娘,你心疼她,可这毕竟是意外,赵妈妈虽说平常严厉点了,也不至于对少奶奶有什么不好的心思。”洪浩宇的话虽说有些以偏概全,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帮之处,倒也在理的很。
可刘七巧方才进来的时候,是瞧见那赵妈妈的架势的,这种派头,竟然是比主子还气派几分的。刘七巧平常不怎么爱管别人家的家务事,但她在杜家当家了一段日子,对老刁奴也算是领教过了,便只开口道:“洪少爷是个懂孝道的人,赵妈妈奶他一场,对她尊重些那也是对的,可依我看,奴才总归还是奴才,我瞧着这许妈妈就懂道理很多,虽然是少奶奶的奶娘,一点儿也看不出托大来,今儿要不是她遇上了我,如何能保住少奶奶的命,可见还是她多疼少奶奶一些,洪少爷不如就准了她说的。”
刘七巧想了想,虽说旅途劳顿,但是除了坐船的时候晕船难受一些,按照道理也不至于难受到让一个孕妇早产的地步。就比如和自己一起坐船的方夫人,虽然怀相看着不是太好,但是经过杜若把脉,和自己传授了一些经验之后,这几日看上去也比刚上船的时候好了一些。只怕这早产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因为路途上没调养好。
杜若没见过那个赵妈妈,可是刘七巧说的话,他是百分之百支持的,便只开口道:“这位妈妈也是担心少奶奶,其实对那位赵妈妈也没有别的什么恶意,洪少爷不防就应了。”杜若说着,只略略皱了皱眉宇,脸上的神色将将就变了一下下。
原来方才这里头是产房,弥漫着血腥味,所以杜若并没有闻到别的什么气息。可刚才人抬出去剖腹产,产房里头的味道就散得差不多了,这时候杜若才觉察出来,这房里竟然有一种不淡的香味,且里头还夹杂着淡淡的麝香气息。杜若从小和药材为伍,鼻子也比一般人更灵验些,这麝香分量加得少,且还用好几味香气浓烈的香料盖着,并不是一般人能闻得出来的。
“你们少奶奶点香吗?”杜若开口问道。
“自从有了身子之后,我们少奶奶就不用香了。”丫鬟上前回道,想了想忽然有开口:“不过前几日少奶奶晕船晕的实在厉害,赵妈妈便说她有个防治晕船的小秘方,做了香袋子挂在床头,就能好一些。少奶奶用了,这几日果然晕船是好了些的。”小丫鬟说着,只上前两步,从洪少奶奶的床头,解下两个香袋,递到杜若的手中。
杜若低头闻了一闻,叹道:“这是一副避瘟散的方子,里面有麝香,只不过里面还加了冰片、檀香,所以麝香的味道给盖了下去。”
许妈妈抓住了把柄,只对着洪少爷叩头道:“少爷你听见了?赵妈妈是要害奶奶呢!杜太医是不会睁眼说瞎话的,我们家姑娘的命差点就这样没了!”许妈妈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道:“虽说你们洪家是江南首富,可我们老爷那还是封疆大吏呢,你们洪家这样的做派,真是让人心寒啊!”
洪浩宇一听,只吓得退后了几步道:“许妈妈,你…”
许妈妈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只强忍了下来,又想起洪少爷对自家小姐的恩爱,那也不像假的,为了今儿的事情都洒出去了一箱银子,怎么说也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便只叹了一声道:“大少爷多疼我们姑娘些才好呢!赵妈妈的事情,是故意为之,或者是无心之失,老奴也不想再分辨了。”
洪浩宇毕竟不是傻子,话说到这份上,他也在脑中过了几遍。洪家是盐业发家的,先后开了酒楼、茶庄、绸缎铺,后来有兼营海外贸易,做的就是香料生意。她母亲便是出自苏州制香世家的女子,跟着来的下人,个个对香料都有些了解,赵妈妈自然也是不例外的。若说她不知道这个香包里面有麝香,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是故意的。
可是她一个下人,如何有胆量害洪家的长子嫡孙?洪浩宇想到这里,便更觉得后背一冷。他母亲杨氏的那张脸便出现在了他的脑中。洪浩宇想到这里,只恨的咬牙切齿的,随手摔了手边的茶盏,脸色铁青。
洪家少奶奶孔氏,是山东孔家的闺女,父亲孔道旺现任江苏巡抚,今年恰逢三年一度绩考,带着家眷回京述职,孔氏便跟着来京城办事的洪浩宇一起进京看望父亲。
洪少爷原本是预备着在京城过年,正好也可以知道自家岳父下任的职位,孔氏也可以在京城生下胎儿。谁知道扬州来信说,洪夫人杨氏最近身子不太好,想看看儿子媳妇,希望媳妇能回扬州生孩子,这样她瞧见了大孙儿,没准身子就好了。
巧不巧的就是,京城里又正好出了英国公的事情,洪少爷原本要送出去的银子一下子没了人收了,要办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只怕也办不成了。所以收到这个消息之后,便也生了启程回扬州的心思。虽然洪少奶奶心中多少有些不愿意,可孔家素来重孝道,她在母亲的劝慰之下,也便同意了。
洪浩宇想到这里,这期间种种的事情便一清二楚了。当时赵妈妈从扬州千里迢迢的来到北京,他心里只有感激的份儿,如今心里却只剩下厌恶的份儿了。更可气的是,赵妈妈原本还给他带了一个好消息过来,说是扬州的杨姨娘也有了身孕,在他走后没多久,大夫才诊治出来。
杨姨娘是杨氏娘家的侄女,杨氏当年虽然嫁的很好,可经不住娘家衰败,几个哥哥把祖上的银子给败光了。如今虽然还撑着原来的门户,内里早已经是个落魄户了,只能靠着向洪家打秋风过活。洪老爷是个有头脑的人,虽然他对杨氏这个原配不错,可却不愿意让自己儿子娶杨家的闺女,所以才去孔家求了孔氏入门,难得孔老爷虽然是个读书人,却并非只是一个无知的学究,竟然没嫌弃洪家是商贾出身,应下了这门亲事!这商户人家能求得封疆大吏的嫡女做儿媳妇,那对洪家来说,可是少有的体面事儿,洪老爷和洪少爷对孔氏那是宝贝的没数了,唯一心里不爽快的,就是杨氏了。
杨氏面上对孔氏也不敢有不敬,毕竟她虽然是婆婆,在身份上却比不得孔氏高贵,于是便想了些阴私的办法,趁着洪少爷喝醉酒的时候,让他无意间走进了自家侄女的房间。于是乎…洪家便从此多了杨姨娘这一号人了。
洪浩宇想了想,只咬了咬牙,转身吩咐跟着的随从道:“你去雇一辆车,派个小厮护送赵妈妈先行回扬州,就说我们有事在京城耽搁了,就先不回去了。”
这时候平常服侍洪浩宇的几个丫鬟里头,少不得有杨氏的人,便只着急上火问道:“少爷这是怎么了?如今少奶奶生下了小少爷,更要回去瞧瞧了,夫人知道了这个喜讯,没准病就好了!”
洪浩宇冷哼了一声,道:“只怕是她的如意算盘落空了,还要气出病来。”不过洪浩宇毕竟也只是一时气氛,后来又想了想,从这边回去京城,路上还要十几天,跟回扬州已经没有多大区别,且如今孔氏还病着,若是这一路上可以和杜家的船同行,要是有个闪失,也好救治。洪浩宇想到这里,便只开口问杜若道:“杜太医,不知道贵府什么时候动身,若是不嫌弃的话,我们两家一路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杜若自是明白洪浩宇的意思,只应了道:“既然是同去江南,那一路同行也无妨,若是少奶奶有什么情况,洪兄只管去船上请小弟就是。”
洪浩宇见杜若这么说,便也放下了心来,只邀了他晚上再来船上一叙。刘七巧知道男人自然有男人之间的应酬,见杜若答应了,也没发话,心道:看着洪少爷,也不像那种太不成才的,毕竟那一箱银子实在是把刘七巧给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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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浩宇只把杜若一行人送到了岸上,这时候岸上围观的人群才刚刚散去,还有后来的人探头探脑的往船上看看,是不是土豪又要发钱了?
紫苏背着杜若的药箱,扶着刘七巧走在后面,春生连忙就笑嘻嘻的接了她身上的药箱,跟在后面保护自家少奶奶和媳妇儿。
杜若送走了洪公子,转身见刘七巧已经跟在了自己的身后,这时候紫苏和春生已经识相的远远跟在后面,绝对不偷听主子们说话。杜若埋头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等着刘七巧低头往他这边走来。
“七巧,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杜宁拧着眉,一本正经,甚至眼神中还有一丝丝小小的怒火。
刘七巧便低下了头,眼珠子在眼眶中转了一圈,才卯足了劲儿抬起头来,略小声问道:“有啊,我正想问你,我的梅子你买了没有?”
杜若被气得没脾气了,一把拉住了刘七巧的手腕,忽然间就把她扣在了怀中,也不管不顾身边的行人,船上的船夫、蹲在水边洗衣服的婆子,只低下头,狠狠的封住了刘七巧的唇瓣。
“唔…”刘七巧小声的哼了一下下,略略推开了杜若,低着头往前走了两步,满腹郁闷道:“是是是,你猜中了,糟心的,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有准头呢?我还没准备好呢!”
杜若瞧着刘七巧,脸上的笑容越发柔和了起来,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原来他刚才一把拉住刘七巧,便是想给她把个脉的,如今既然已经确定了,那以后…茹素的生涯才刚刚开始!
杜若拉着刘七巧的手,大步往前走。刘七巧只觉得海风在她耳边呼呼的吹着,杜若扶着刘七巧跨上了宽跳板,两人一前一后往船上来。门口早已经有人候着,见他们回来了,只挽了帘子进去回禀:“回老太太,大少爷和大少奶奶都回来了。”
其实方才杜老太太已经派了人出去打探了,可回来的小厮说,洪家的船被看热闹的人给围得满满当当的,他是实在也挤不进去呢!如今见杜若和刘七巧都安然的回来了,杜老太太才算是放下了心来。
杜若走进杜老太太的房中,未及开口,只先甩了袍子,扑通一下子就跪在了杜老太太的跟前。
杜老太太原本心就悬着,还以为是洪家的少奶奶没救回来,只急忙道:“只要你们两好好的就好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做大夫的那也拧不过阎王啊!”
杜若一听杜老太太这话偏题了,只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回老太太,洪家少奶奶母子平安,七巧又救下了一个难产的产妇!”
杜老太太这就奇怪了,便开口问道:“那你跪着做什么呢?”
杜若只兴奋得觉得舌头都打结了,一时间居然话都说不清楚,便索性朝着杜老太太磕了两个响头。刘七巧是实在看不过去了,一边伸手拉杜若,一边小声道:“老太太,您又要做太祖母了,大郎头一回当爹,有些失态了。”
杜老太太一听,只长大了嘴一时都合不拢了,拉着刘七巧到跟前问道:“真有了?起先怎么没说呢?你说这叫什么话?白带着你一个有了身子的,跑这么一趟远路,这会儿还再海上飘着,不前不后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刘七巧急忙摆摆手道:“没事没事,我哪里就那么娇弱了,只不过这几天吃不下东西,有些难受而已。”
“那就对了,我就说哪有晕船一连晕十几天的,原来是害喜了,怪我,我这个过来人怎么就没想到呢!”杜老太太说着,只急忙伸手扶了杜若起来,拍着他的手背道:“大郎,你也终于有后了啊,如今便是我死了,那也能安心见你爷爷了。”
杜若只红着眼睛点头道:“是孙儿不好,七巧有了身孕,我这个当相公的,还是个大夫,却也到今天才知道,真是该死!若是早知道,就不带她出来了,这一路上毕竟奔波的很!”
刘七巧只叹了一口气,古代人有钱人家对孕妇的看中程度,果然一点儿不输现代的某些预付家长,以为怀孕了那就不能动了,最后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才能保佑孩子平安。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刘七巧在牛家庄的时候,给左邻右里不少人家接生过,那些在天里头打滚的产妇,三下五除二就把孩子给生了出来,哪里像城里这些奶奶们,一个个喊破了天,孩子也不见往外钻的!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长期不运动造成的运动机能萎缩。
“老太太放心吧,我自己还是个稳婆呢,自然知道怎么养才好,你们别把我当成宝贝一样,我反倒就不习惯了。”
杜老太太这会儿也处于兴奋状态,她出来的时候,还让下人们带着她平时参拜的佛龛,这会儿忙让百合点了香,往上头供上了三炷香。
“话是这么说,就怕你自己觉得自己没事,便粗心大意了起来,这可要不得,大郎,从今天开始,你要牢牢的看好了七巧,千万不能让她有半点闪失。”杜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有吩咐丫鬟把贾妈妈个喊了进来道:“你从今儿起,不用到我这边服侍了,去少奶奶房里去,她这次出来,除了紫苏和茯苓,带的都是小毛丫头,懂什么服侍人?紫苏和茯苓也是姑娘家,好些事情自然不懂,你过去,时时照应着,知道不?”
“老太太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照应着!”贾妈妈说着,只喜上眉梢道:“说起来,少奶奶这一胎,才能算上宝善堂真正的长子嫡孙了!”
刘七巧只郁闷的皱了皱眉头,从来不重男轻女的她居然也小小的担心了一下,这万一是个女孩子,岂不是要伤了一大帮子老太太们的心了。不过她心里其实还满想生一个闺女的,但是生孩子这事情太疼了,刘七巧自己也不能确定,自己在生过一个之后,会不会还想再生第二个。
刘七巧在前呼后拥之下,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头,早有小丫鬟们在软榻上垫了厚厚的一层毯子,让刘七巧坐上去。
众人恭恭敬敬的站了一排,虽然都垂着头,但刘七巧还是能感觉到,大家伙似乎连呼吸声音都比平时放低了一个分贝。赤芍和半夏两个小丫鬟脸上则带着几分好奇的神色,偷溜着打量刘七巧,可瞧着又觉得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你们用不着这样吧?我没事,不过就是有了身子而已。”刘七巧瞧着大家一脸敬畏的表情,顿时有一种想要笑场的冲动,但是念在贾妈妈在呢,所以实在不好意思笑出来,只瘪着嘴,抬起头瞧了一眼杜若。
“大家不用紧张,和从前一样服侍就好了,只要记着,奶奶如今是有了身孕的人,千万要照看着点,不能再随着她的性子来了。”杜若虽然是笑着说的,可口气却是难得的严肃的。
刘七巧只瞪了杜若一眼,开口道:“你这说话的口气,那么一本正经的,还说什么和从前一样服侍,谁爱信啊!”
贾妈妈只笑道:“自然是不能和从前一样的,如今少奶奶有了身孕,就要少去外面船舷上,外头海风大,若是吹坏了就不好了。”
杜若只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道:“一会儿我就让春生再出去一趟,替你抓几幅安胎药回来,稍微吃一点,还可以止吐。”
刘七巧一听可以止吐,顿时一个劲儿的点头,肚子却咕噜噜的叫了起来,原来她一觉睡到晌午起来,才用了一些清粥小菜的,方才在那边给洪少奶奶接生,早就忘了吃中饭这样的事情了。
刘七巧前世胃也不太好,就是因为给人接生老错过饭点,所以她特知道胃不好的人的痛苦,有时候真的不是不想吃,而是吃下去就会难受。所以她平常在家会研究一些养胃的点心之类的,也是前世遗留下来的职业病吧。
杜若听见刘七巧肚子叫了起来,只转头问紫苏道:“少奶奶用过午饭了吗?”
紫苏方才和刘七巧一样,紧张的跟什么似的,自然是没想起这件事来,如今被杜若提起来,才觉得自己也饥肠辘辘的,只摇摇头道:“早忘了,就想着怎么救人了,少奶奶一早上就只喝了一碗清粥,这会儿看看时辰,都快到晚膳的时辰了。”
茯苓便急急忙忙的去厨房张罗吃食,小丫鬟又拿了糕点出来,让刘七巧先垫一垫,总之一屋子的人,都各司其职,忙得不可开交的。刘七巧就一个人坐在那边,享受太后级待遇。
里头正热闹,外面杜老太太房里的珍珠来传话道:“老太太请大少爷过去呢,洪少爷亲自上船来道谢了,抬了两个大箱子进来,里头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两箱银子。”
刘七巧原本正咽着口水等吃的,一听这话,顿时觉得自己一下次吃饱了一样,只抓着杜若的手道:“咋办?我给皇上的老婆接生,也没收那么多银子!”
杜若只伸出指头在她脑门上戳了戳道:“人家送你就收啊!你还真是收礼从来不嫌手软的。”
刘七巧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往杜若身上靠了靠,只小声道:“要不然,咱两分分呗?”
杜若哈哈笑了起来,低头在刘七巧的额头上亲了一口道:“好,要是他非要给,那我们两就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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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去杜老太太的房里的时候,刘七巧并没有跟着去,因为她实在有些太饿,所以还是决定先待在房里,吃一些点心再说。杜若走到门口的时候,便听见里头传来杜老太太爽朗的笑声,再一听,原来方夫人也在里头。
杜若进去,杜老太太头一句就问他:“七巧呢?”
“她在房里歇着了,就没过来。”杜若说着,上前跟洪少爷和方夫人见礼。
方家和洪家也算有些交情,洪家身为当地首富,自然对当地的父母官孝敬的很。方夫人和洪家少奶奶也有过几面之缘。
只听洪少爷开口道:“没想到方知府的家眷也在宝善堂的船上,若是知道,一早就要来请安的。”
方夫人也笑道:“这谁又能知道呢,不过好好的少奶奶怎么就在路上生了呢,若早知如此,就应该留着京城的好,这次若不是运气好,遇见了杜太医和少奶奶,你这一路回乡,可要变成一路扶灵了。”
洪浩宇此时还惊魂未定,听了方夫人的话,想起自己母亲的那些勾当,便觉得面皮一阵阵发热,只开口道:“就是始料不及,原本是还有一些日子才生的,谁曾想路上就早产了,这手忙脚乱的,就是奶娘,还是刚刚派了下人,去吕乡的沈外元家借的。”
方夫人闻言,只站起来道:“我这儿倒是请了一个奶娘的,她孩子刚半岁,跟着我一起上了船,不如就先让她过去伺候吧。”方夫人才说完,便喊了身边的丫鬟道:“去把陈顺媳妇喊过来。”
洪少爷想推辞,那边方夫人又道:“你借人家的奶娘,可她毕竟是吕乡人,总不能让人千里迢迢的跟你回扬州去,那也不方便,我如今正好也用不上她,我们既是顺路,不妨就让她过去服侍几天,也是不打紧的。”
洪浩宇略略一想,觉得方夫人所言极是,便只开口言谢。想了想索性开口道:“既然方夫人也是回扬州的,不如就住到我家的船上吧。我家的船大,好些房间都空着,这样也好相互照应,等到了扬州,我在命下人把方夫人送到方知府的府上。”
方夫人原本也就是跟人拼船的,和宝善堂杜家没什么交情,如今既然洪少爷邀请,她想了想,倒觉得也不错,便答应了道:“如此便有劳洪少爷了,只是这一次我随行带的人少,只怕还要劳动洪少爷,帮忙搬运下行李。”
杜老太太觉得人家有交情,既然遇上了,自然是不好意思在叨扰自己的,所以也没多挽留,只相约两艘船一并起航,这样就算有什么事情,也好相互有些照应。
洪少爷吩咐了下人跟着方夫人去搬运行李,杜若的眼珠子便落到了放在厅中的两口大箱子上头。
说实话杜家那也是有钱人家,几箱银子压根就吓不倒杜若,但是杜家同时又是积善人家,在银子方面,从来是不乱花费的,更没有这样一掷千金的习惯,所以洪少爷的行为,让杜若还是觉得稍微有些不能理解。
“原本是不想送这样的俗物来的,只可惜这次上京,偏生没带什么古董字画,全都带着这些了,还请杜太医不要嫌弃,收下的好。”洪少爷说着,使了一个眼色,身后跟着的丫鬟便上前将那两个箱子的盖子打开了。
杜若只觉得眼前一道银光闪过,忙开口道:“这些太多了,行医救人本是我的职责,洪少爷千万不要这样见外了。”
杜老太太虽然觉得洪少爷出手很阔绰,却还完全没到觉得震惊的地步,在她这种有钱的老太太来看,花这些钱能买到自己老婆和孩子两条命,一点儿也不多。
几个小丫鬟却早已经看得眼睛都直了。
送钱的人自有让你收钱的方式,洪少爷见杜若看上去像是要拒绝的模样,只连忙开口道:“想必杜太医觉得这些实在太寒酸了些,招财,回去让下人再抬两箱子过来。”
那名叫招财的丫鬟只笑眯眯的应了一声,便要出去,从她脸上的神色来看,便知道洪少爷是惯做这样的事情的。杜若连忙开口道:“不不不,够了,这些仅够了,我的意思是,有点多了,洪兄委实不用这么客气的。”
洪少爷只笑道:“杜家和洪家都是做生意的,自然知道这银子的好处,可今日这些银子,杜太医却不能推辞,银子再多也换不回我妻小的命,大恩不言谢,这些只是聊表心意而已,杜太医若还是推辞,那只好等在下回了扬州之后,重新安排了谢礼,亲自登门道谢了。”
杜若听他说的诚恳,便也不推辞了,况且他这次指了那香袋里头有麝香,倒是牵扯到了洪家内宅的琐,只怕这银子也兼了封口费的作用,所以不收洪少爷没准还不安心。再说七巧就想着收银子呢,这会子算是全了她的心愿了。杜若想到这里,只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洪少爷见杜若终于肯收下了银子,脸上的神色也松泛了一点,只开口道:“不知杜太医可愿往我家船上去一叙,顺便再为拙荆把把脉,看一看。”
杜若还想斟酌一下,杜老太太倒是先点头应了,只是嘱咐他千万不要喝酒,这船上四周都是水,若是喝多了掉水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杜若忙点头称是,去房里看了刘七巧一眼,见她吃了东西,已然换了衣服睡下来,看来今天的事情,还是让她耗去了不少心力,顿时便觉得有几分心疼,只坐在床沿上,伸手在刘七巧的脸上摸了几把,才起身离去。
杜若去洪家船上的时候,许妈妈正笑嘻嘻的来回话道:“少奶奶醒了,喊着要吃东西呢!”杜若倒是没料到她醒得这么快,不过方才他给孔氏把过脉搏,她毕竟年纪轻,底子还是好的,不过就是最近晕船瘦了许多,看着瘦弱罢了。杜若便问她:“出过虚恭了没有?”
许妈妈点头称是,杜若也松了一口气,开口道:“熬一些白萝卜汤让她先润一润,先把我留下的药丸喂下去,其他的东西,还是等等再吃吧。”
洪浩宇进去的时候,便瞧见方夫人指派来的奶娘正在奶孩子,只将瘦猴一样的娃儿抱在怀里,心疼道:“孩子太小了,都没力气吸,瞧他这小模样,吸一口还要喘两下,看着心疼。”
那边许妈妈就忍不住开始抹泪了,洪浩宇便又觉得脑门上燃起了一头火,拳头握得咯吱咯吱的响,一个是自己的老婆,一个是自己的亲儿子,就这样差点儿死在了自己亲娘的手中,让他如何不气愤。
洪浩宇喘了一口气,见孩子开始吸起了奶来,那细小的手指搭在奶奶白嫩的胸脯上,有一种脆弱的美感,洪浩宇就忍不住伸出自己的食指,勾起那小小的手指头,逗弄了一下,那小手指就跟有了感应一样,忽然间一把就抓住了自己的粗手指。饶是一个大男人,也一下子只觉得鼻头充血,眼睛涩了起来。
幸好他们都没事,洪浩宇头一次觉得,自己尽有这样胆小鬼一样的心绪。
杜若给孔氏又把了脉搏,吩咐丫鬟们把药给她服下,又检查了一下伤口情况,确认无误之后,便只到外间来找洪少爷。
丫鬟们早已经备下了酒菜,洪浩宇亲自给杜若满上了一杯酒,举杯敬道:“这茫茫大海,能在吕乡遇上杜兄,是小弟三生之福了。”洪浩宇说完,只仰头先干为敬。杜若不忍推辞,便开口道:“我不能喝酒,今天就勉为其难喝上一杯,恭喜洪兄喜得麟儿。”
洪浩宇笑道:“同喜同喜,方才去拜访老太太,听说少奶奶也怀了身孕,今天还如此劳烦少奶奶,实在是过意不去的很。”
杜若也跟着笑,又摇头道:“说起来惭愧,我竟没在意,不然的话,如何也不会让她上路的。”说到这里,杜若也觉得洪少奶奶这次能捡回这条性命,着实不太容易。
两人相谈盛欢,洪浩宇也没有再劝酒,反而跟杜若谈起了生意上的事情。
“我和杜二爷也算有些交情,你们宝善堂里用到的一些舶来国的香料,有很多都是我们洪家的船从舶来运回来的。”
杜若虽然对宝善堂的生意不太清楚,但他还是很虚心的听着洪少爷说起这些来,只点头道:“嗯,如今宝善堂很多事情都交给了二弟打理,我父亲毕竟上了年纪,走南闯北的,身子也吃不消。再者,这杜家医道的衣钵,也不能没有人继承,如果杜家没有拿得出手的大夫,自然也撑不起宝善堂这个百年的招牌。”
洪少爷只点头道:“对,就是这个道理,很多事情都是相辅相成的,少其一不可。”洪家之所以生意能越做越大,也离不开孔家这门亲家,在官场上有人脉,才可以在商场上四通八达,这是洪老爷的经验之谈,所以他才会不惜代价的给自己的儿子,找这样一个媳妇。只可惜全家人都恨不得供起来的孔氏,杨氏偏偏就不喜欢,而她那妇人短浅的目光,根本不知道弄死了孔氏之后的后果。
洪少爷说到这里,脖子又硬了起来,今儿船上发生的事情多少双眼睛看着,这事情只怕怎么瞒也瞒不住自己的老岳父的。况且岳父这次升迁,弄不好就是两江总督的位置,到时候他们洪家,又可以在生意场上横着走了。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就没那么容易向他们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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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回船上的时候,已近亥时,刘七巧刚刚睡醒,正盘腿坐在榻上,探着身子在茶几上写字。见杜若回来了,才招呼他过去,指着茶几她写的几张纸道:“你过来看看,我正在写书呢,打算发布我的第三本著作了。”
之前刘七巧写的《孕妇饮食宜忌》和《消渴症饮食手札》在杜若的帮助下整理成册,现已经在宝善堂和大雍的很多书店上架销售了。杜若上前看了一眼,见刘七巧拿了一张纸笺,上头写的书名是《产妇坐褥期照料指南》。
“先前我在王府的时候,也算照料了王妃和我娘两人的产褥期,如今王妃说,她之前生下世子爷之后落下的头疼毛病,竟有一年没发作了,可想而知,这坐月子对女人的重要性。”刘七巧一边说,一边拿着笔在纸上列提纲道:“我打算写得简单一点,就分为产妇饮食、卫生、婴儿照料、以及母乳喂养这几个方面。”
杜若见她又不闲着了,只让丫鬟又点了一盏灯过来道:“舱里头暗,以后多点一盏灯,这会儿晚了,你们应该先让奶奶睡下。”
茯苓只笑着上前道:“奶奶才睡醒呢,闹着肚子饿,我叫紫苏去厨房弄东西去了,几个小丫鬟也累了一天,我让她们先去睡了,是奴婢的不是,累着奶奶的眼了。”
刘七巧见茯苓说得酸溜溜的,只瞪了杜若一眼道:“你自己没事人一样的出去喝酒,还数落人家,我不过就是床上躺累了起来歇会儿,今儿没开船我觉得好了不少,也不知道明天开船了又要怎么难受了。”
不多时,紫苏已经送了宵夜过来,是熬的烂烂的红枣银耳羹,杜若和刘七巧便一人用了一碗,两人洗漱晚之后,便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刘七巧醒过来的时候,船已经又到了海上,有洪家的大商船在前头开路,这航行的速度似乎也比之前快了不少,因为洪家少奶奶病着,所以只要路上有码头的,都会靠岸,两日后便到了海州。
船才刚刚靠岸,洪少爷便亲自上船,来请了杜若和刘七巧过去,只说洪少奶奶如今已好了不少,想亲自谢一谢刘七巧。如今两艘船是并排泊着,因为洪家的船大,所以两艘船之间只搭了一个上下的扶梯,便可以从宝善堂的船去往洪家的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