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样,那明日你派人去瞧一瞧,要是那小姑娘没病,不如就接了出来,让她在哪边店里住上几天,若是放在那边,迟早也是要生病的。”刘七巧想了想,接回杜家肯定是不可行的,杜家小孩子多。接去王府也不行,刘八顺、钱喜儿都还小。可是眼看着那孩子染病她也于心不忍,所以想来想去,不如让她再哪个店里住上几天。

杜若泡在水中,看着刘七巧大大的眉眼,亮晶晶的眼珠子因为想事情而滴流滴流的,说不出的灵动来。杜若拧眉想了想道:“明儿我让春生过去看看,我瞧着那家孕妇就快生了,不如让她带着孩子到平沙路上的店铺住几天。那边倒是缺一个平常负责洗扫的人。”

杜若洗好了早,外面杜老太太那边的丫鬟已经来传膳了,杜二老爷、杜老爷还有杜二少爷都已经回府,都去了福寿堂去了。杜若换了衣服,跟刘七巧一起匆匆赶到福寿堂,杜蘅见了杜若,便笑着道:“大哥好气色,果然还是嫂子会养人。”

刘七巧对这位小叔子不太熟悉,不过瞧着容貌也确实是有他风流的资本的。不过比起杜二老爷,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果然是母亲的基因也很重要。

众人入座,刘七巧只看着赵氏的动作,为老太太和老爷们布菜。这些事情原本是杜二太太和杜太太做的,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丫鬟们做的。如今孙媳妇都齐全了,杜老太太也难得享受一次孙媳妇的孝道。

刘七巧看了一下杜家的晚膳,荤素搭配,菜色很不错,其中有几道菜一看就是为了杜若特意准备的,想来杜若在家中的地位和杜老太太对他的宠爱程度都是不一般的。

饭用了一半,杜二老爷开口问道:“大郎,听说你今儿去了朱雀大街,这新婚燕尔的,你不陪着侄媳妇,到处乱跑做什么呢?”

杜若脸色一红,低着头道:“她也有事情要忙,我在家待着也无聊。”

杜蘅立马发言道:“大哥大哥,昨天大理寺少卿家的二少爷还有袁家的大少爷,还有那杏花楼的三少爷,还有安靖侯家的二少爷,都说没找到你喝酒,只记挂着要你做东大家在聚一聚呢!”

“聚你个头,前年你闯的祸你忘了吗?还敢拉着你大哥出去喝酒,你如今都是三个孩子的爹了,怎么就不懂得消停呢?”杜二太太一听说杜蘅要出去喝酒,恨不得从椅子上站起来骂人。

杜老太太只开口道:“喝酒是喝不成的,你告诉他们,让他们去飘香楼点一桌,只要不拉着你大哥去,饭钱算我们宝善堂的。”

杜蘅笑道:“还是老太太阔气,其实大哥去了也无妨,有酒我喝,我喝总行了吧?”杜蘅说着,往嘴里拨了几口饭,想了想又道:“就怕大嫂子心疼,舍不得。”

刘七巧虽然是新媳妇,按理说脸皮子应该薄一点,被小叔子这样打趣,总也要来个脸红娇羞的,无奈她的内心实在是太强健了,只笑着道:“我倒是不心疼他,反正又你帮他挡着,只怕是弟媳妇到时候又要心疼你了。”

赵氏平素是个再严肃不过的人了,猛地听见自己被人打趣了,一张脸顿时红到了耳根,一边给杜衡夹菜,一边面红耳赤的小声嘟囔:“你们好好的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我…我有什么好心疼的呢!”

杜衡原本对赵氏没什么好感,包办婚姻下能一结婚就有好感的只怕不多,可如今见赵氏这般娇羞模样,竟比他去过的多少声色之地的姑娘家更让人心动几分,只低着头多看了她几眼,越发觉得自己这妻子,其实是很不错滴。

杜若他们用完了饭,两位太太各自回自己的院子用饭,这时候刘七巧却还没得吃,还要服侍自己的婆婆杜太太。刘七巧这会儿终于明白了,怪不得王府那几个姑娘嫁出门后回门,都一次比一次瘦,原来这么写好吃的菜放在面前,没得吃还要看着别人吃,果然是非常减肥的办法。

不过杜太太不是那种讲规矩的婆婆,见刘七巧站着服侍她,便笑着道:“七巧,坐下一起吃吧,你这一整天也够累的了,吃完了早点回去陪着大郎。”

刘七巧怎么听怎么觉得杜太太这句话有点言外之意,不过她今天在议事厅坐了几个时辰,到实在熬不住的时候,也忍不住用手撑了撑腰,但愿这样的小动作可别让自己婆婆看见了,不然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刘七巧只点了点头,坐下来一起跟杜太太一起吃饭,又拿着公筷为她夹菜,边上的丫鬟也服侍的好,刘七巧倒是不用太上心。两人吃完了饭,外面小丫鬟进来传话道:“老爷、二爷还有大少爷在书房说话呢,老爷说要过一会儿才回来。”

杜太太听了,心里默默的埋怨自己的男人也太实诚了,这种日子么应该让儿子快点回房才是呢,不趁着新婚燕尔的好好努力几把,后面难免会消磨掉一些热情的。

刘七巧见杜太太这边没什么事情,便也先起身告辞了。夏日天黑的迟,这会儿刚过掌灯时分,刘七巧带着丫鬟从杜家花园的荷花池边走过,凉爽的清风吹拂在刘七巧的脸上,当新妇的第一天,总算是无惊无险的过去了。

刘七巧揉了揉自己腰,原来想着要不要去请杜若回房,可是又怕被公公和二叔笑话,所以索性就自己径自回房了。可刘七巧回到百草院才没片刻功夫,在杜老爷书房外伺候的小丫鬟来传话说,让大少奶奶往老爷的书房里去一趟。

刘七巧自然知道这书房都是男人们商量大事的地方,她穿越来了这么些年,也已经渐渐都开始适应男权社会对男人们的特权了,所以听说杜老爷让自己过去,还是有那么点受宠若惊。

161

杜老爷的书房里放着一张一丈长的黄花梨如意云纹书桌,左右各放着几本医学典籍,前方的笔架上挂着一排毛笔,身后是三个并排的黄花梨双圈书架,加起来总有两丈来宽。刘七巧以前在恭王府世子的外书房待过,里面藏书丰厚,可大多数都是摆样子的,从书套来看,就知道是买回来就没动过的。可杜老爷身后书房里的书架上,刘七巧一眼看过去,竟都是黄拉拉的,连原封不动的书套也没有几个,想来是因为经常翻阅的缘故。

这就是刘七巧进入书房的第一个感觉,随后她才看见了坐在一旁黄花梨交椅上的杜若和杜二老爷。

杜老爷见刘七巧进来,便向外吩咐道:“朱砂,给大少奶奶沏一杯茶来。”

刘七巧看着那叫朱砂的丫鬟出门,心道这父子两给下人取名的办法倒是出奇的一致,随便拎一个中药出来,就可以给人安一个名字了。刘七巧在杜若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不过片刻,丫鬟便送了茶上来,恭恭敬敬的摆在一旁的茶几上,悄无声息的就出去了。

杜二老爷坐在刘七巧的正对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开口道:“七巧,梁妃娘娘的日子近了,前些天她的宫女悄悄给我透露了消息,她想让你进宫为她接生,不过因为知道这几日正是你和大郎的新婚之喜,所以没开这个口。”杜二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已经举荐了宝善堂最好的稳婆,如今已经在宫里住着了,只是梁妃既然有这个心思,我们做臣子的自然不能怠慢,七巧这几日就在家里候着,也以防个万一。”

生孩子对于古代的女人来说,那就是在鬼门关上绕一圈,对于皇宫里的女人,那更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刘七巧算算日子,这小梁妃的预产期可不就应该在这几天了,大概她的心情也是很紧张的。且杜二老爷曾跟自己透露过,小梁妃这一胎可能是双生子,所以越发小心谨慎。

“二叔尽管放心,反正我如今也待在家里不能出门,到时候若是梁妃娘娘有动静了,二叔只管派人来接我就是。”刘七巧说着,只又瞧了瞧杜若,开口道:“大郎说他今日看了一个得小儿麻疹的病人,在讨饭街上。”

刘七巧不知道杜若有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杜二老爷,在古代,一旦发现这种传染性极强的病,如果蔓延开的话,朝廷多半都是要采取一切措施的。只是这些措施比起现代的隔离治疗,只怕手段要残忍的多。

杜若听刘七巧这么说,急忙补充道:“我让那户人家问过了,那条街只有他家一个孩子如今有这样的症状,只是那讨饭街上人多,孩子更多,且又流窜于京城的大街小巷行乞,若是病源蔓延的话,只怕会祸及整个京城。”

太医院自从前年的水患后的瘟疫泛滥之后,一直都在研究那瘟疫的药方。不过那年瘟疫控制之后,也病患也少了,所以杜太医手中虽然有几个药方,却也不知道能不能救人。这小儿麻疹也是儿童的多发病症,和那瘟疫倒是有很多相同之处。

杜若将今日自己写下的药方墨出来给杜二老爷看过了,杜二老爷只拧眉道:“怎么不开上太子参和川贝?”

“那户人家贫寒,只怕用不起,所以就改了改方子。”杜若只老实回答,杜老爷接过杜若的方子看了看,捋了捋山羊胡子道:“将方子改一改,明日让平沙路的伙计给那户人家送去,免了药钱,也算是善事一桩了,你如今还在新婚之期,多做一些积福行善的好事,也是好的。”

刘七巧听杜老爷这么说,心里更是感激不尽,这天底下的善事,本来就是做不完的。可是有实力的人做起善事来,总比没实力的人有气魄。杜家做的是救死扶伤的药铺医馆生意,本就是一个积德行善的行当,如今杜老爷还有这样的心胸,真是让刘七巧敬佩。

“老爷真是大善人,七巧替那病家给老爷行礼了。”刘七巧说着,只站起来福了福身子。

众人商议完了事情,见时间不早了,就放了杜若和刘七回到了自己的院中。刘七巧来的时候身后就没跟着丫鬟,这会儿两人一路徒步回去,手牵着手慢慢往回走,偶尔欣赏一下天上的月色,只觉得人间无限惬意的事情,都让两人享尽了。

“七巧,我今儿没送药给那病家,你是不是觉得我小气了?”杜若想起方才刘七巧感激自己父亲的那些话,顿时觉得自己今日给比了下去,让媳妇小看了,心里略略有些不爽。

刘七巧侧过头,看着杜若堪称完美的脸侧,只凑上去亲了一口,摇头道:“才没有,我相公救人于潜移默化之中,不光没伤了病人家属的自尊心,还给人省了银子,有时候这种做法,比老爷那直接施医赠药还要好。”

“真的?”杜若有些兴奋的看着刘七巧,不确定她是在拍马屁还是说真话。

“当然是真的了,其实你别看人家穷,人家也都是很有志气的,他能跑到宝善堂找大夫,那肯定是攒了银子的,如果你不收人家银子,人家固然高兴,可是白费了他那么多的辛苦,而且他得了这样的好事,就会巴望着下次还能有这样的好事,原本一个勤勤恳恳的人,就因为你的一片善心,便的懒惰了起来,岂不是反而害了他?”刘七巧也是真服了自己的这张嘴了,绝对是能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了。

杜若想了想,果真是这个道理,只郁闷道:“那明日的药到底还送不送?”

“送啊,为什么不送?你就让伙计告诉他,东家喜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这样他没了盼头,自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勤勤恳恳的。”刘七巧抿唇笑了笑,脸上的神色尤为生动。

当然第二天一早,摆在眼前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去杜家的祠堂祭祖。杜家家史有几百年,因为前朝战乱,很多先祖的牌位都损毁了,如今杜家祭奠的先祖,是从大雍开国以来,由皇室庇佑从而东山再起的太祖爷爷一代。

杜老太爷年轻时候虽然也有妾氏,不过妾氏生的都是闺女,大多几个都是在金陵逃难时候出嫁的,如今都跟着夫家在南边。杜老太爷有一个兄弟,也是在南边没有回来,如今在北边的,也就只有杜老爷和杜二老爷两个嫡亲兄弟了。

杜若一路上向刘七巧介绍了一下杜家的家史,杜老太爷有一个兄弟,分家之后重建了宝和堂,在南边也办的极好。这宝善堂的名号,从来都是只传给嫡长子的,虽然如今没有分家,杜二少爷学着宝善堂的生意,可若是以后杜老太太去了,兄弟分家的时候,宝善堂就又要有别的兄弟分号了,到时候就算杜若不想学生意,只怕也盖不住要跟自己爹一样,弃医从商了。

刘七巧见杜若脸上那副不情愿的表情,就知道他对经商之道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只笑嘻嘻的凑到了杜若的耳边,小声道:“老太太这会儿身子硬朗,再活个二十来年也不是问题,倒是你母亲若是生了一个弟弟,那弟弟也长大了,只怕声音交给他就好了,你又着急什么,横竖你就安心研究你的医术,反正饿不死你。”

杜若一想,果真是这个道理,他这会儿想这些,倒还真的有些杞人忧天了。

到了杜家祠堂,早有几个年老的妈妈准备好了祭祀的香烛,两旁的靠背椅上,坐着几个年迈的老妇人,瞧着比杜老太太还更年迈一些。果然杜老太太见她在这边,只上前招呼道:“老婶子,你怎么也来了啊,我原就是给你走个信儿,没指望你真过来。”

那鸡皮鹤发的老太太开口道:“听说大郎找了媳妇了,我这不过来瞧一瞧,我的那些重孙媳妇都在南边,几年都难得回来一趟,老婆子我也想粘粘喜气。”

这老妇人是杜老太爷的婶子杨氏,当年鞑子打来的时候,杜老太爷的叔叔得了重病,经不起跑了,多以老太太就跟着老头子一起留了下来,子孙们都到南边逃难了。后来在南边安了家,几次要接老太太过去,老太太只说年纪大了不愿意折腾,就在京城继续住着了。如今还是杜家一直照应着,前些年总算二儿子的儿子要考状元,回了北京,陪她老人家住了几年,先如今老二家的儿子中了进士,又要外放,她一把年纪的,也不得走,只又留守在了京城。

刘七巧对这样的老人向来都是很孝顺的,只听杜若说了她的故事,便上前行了跪礼道:“重孙媳妇给老祖宗请安了。”

杨氏如今眼睛花了,耳朵也不太好使,听依稀看见刘七巧嘴巴一张一合的,便笑着道:“乖,乖,这娃好,这娃怎么长的有点像玉儿啊。”

162

杜老太太听杨氏提起了玉儿,整个人一下子就呆了。她这辈子总共生了三个孩子,其中有一个姑娘,名叫杜玉,是杜家两位老爷的嫡亲妹妹。可惜那姑娘命薄,二十年前南迁的时候,去了南方就染病死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杜老太太早就把这事情给淡忘的差不多了,猛然被杨氏提起,不免又伤心了起来,只又对着刘七巧看了几眼,居然也越发觉得她跟自己那死去的女儿似乎真的有那么点相似,尤其是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就让人心疼了起来。

其实杨氏是老眼昏花,二十多年前杜玉离开京城的那一日,就是穿着这样一套桃红色嵌明松绿团福纹样绣袍。她年纪大了,眼前的事情记不得,就只记得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所以只摸着刘七巧的脸颊心疼道:“我就记得当年玉儿来辞行的时候,穿的也是这桃红色的衣服,那时候她也就是十五岁的年纪。”杨氏说着,还拧眉看了一眼杜老太太,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侄媳妇,我记错了没有啊?”

杜老太太蹙眉想了半天,当年临走的那日,可不就正好穿了这颜色的衣服吗?杜老太太想到这里,只越发伤心了起来。又瞧了刘七巧几眼,心里的感觉也越发复杂了起来。

拜完了祖宗,一个上午的事情也总算忙完了。因为杨氏提起了杜玉的事情,杜老太太心里难受,中午都没留他们爷几个用膳。杜老二爷太医院有事,早早的就走了,杜老爷又去店里头忙去了。杜老太太本来对刘七巧就不怎么待见,这回又出了一个什么杜玉,刘七巧只觉得自己离讨杜老太太欢心的路越老越远了,只郁闷道:“那玉儿是谁,怎么老太太听了就不高兴了呢?”

杜若只安抚道:“玉儿是我的姑母,二十年前在南边病死了,老太太不高兴不是因为你,是因为老祖宗说你长的像我姑姑,所以她伤心了。”

这会儿就连刘七巧都觉得后背拔凉拔凉的,只疑惑道:“真的像吗?以前也没听人说起过啊?”

杜太太这会儿正由丫鬟们扶着走在前头,听了刘七巧的话便回身道:“一点儿也不像,你姑姑是个圆脸,你是尖下巴的,若非说有什么相似之处,大抵就是你们两的眼睛都很大,是好看的杏眼。”杜太太只蹙眉又想了想道:“不过多少年过去了,我都有些记不清她长什么样了,只怕老太太也快记不清了吧。”

杜老太太回到了自己房里,依旧是心情郁闷,只把贾妈妈给喊了过来,带着几分试探问道:“今儿去祠堂祭祖,小婶娘说大少奶奶长的像大姑娘,你昨儿见过大少奶奶,你瞧着像不像?”

贾妈妈是杜老太太的陪房,服侍了杜老太太一辈子,自然熟知杜老太太的性子。若是她自己觉得刘七巧半点不像大姑娘,定然是不会巴巴的把自己喊来问的,如今既然遣了小丫鬟来问自己,只怕是她也觉得这大少奶奶和大姑娘有几分相似了。

贾妈妈只笑着道:“怪道我昨儿就觉得大少奶奶面善呢,只一时想不起哪里见过的,如今一想,可不就是和大姑娘有几分相像。大姑娘去的时候,正好也是这个年纪,只不过病的久了,瘦的不成样子罢了。”

杜老太太听贾妈妈都这样说,越发是觉得刘七巧果真就像了起来,连带着想起那大长公主说,这是佛祖赐下的姻缘,冥冥中早已天定了。难不成这刘七巧是自己苦命的女儿投胎来的,所以不管她今生是个什么身份,都要想尽了办法,嫁到杜家来,因为她本来就是杜家的人啊!

杜老太太越往里头想,就越发觉得这事情必定就是跟她想的一样。不然她这挑去挑去的媳妇,怎么没有一个成的?更可巧合的是,杜若还算出了,非要乞巧的姑娘来配,可不就是指明了只有刘七巧一个人是杜若的良配吗?

杜老太太继续往下想,杜若没定下刘七巧的时候,三天两头的生病,动不动就来势汹汹,险些要了性命。可自从定下了刘七巧,这一年来竟是连个风寒都没染过,这…这这…杜老太太已经不敢往下想去了。她坐在凳子上,老泪纵横的哭了起来,嘴里念叨着:“玉儿,一定是你对不对?你想着要回家,才会这样千方百计的算计,娘以前待你不好,是娘错了,从今往后,娘一定好好的待你,再不让你受半点委屈,你能回来,回到杜家,真是太好不过了,如今你虽然不是我的闺女了,可我们还是一家人。”

杜老太太独自哭了半点,擦了擦眼泪,这会儿心中有着失而复得的喜讯,深吸一口气道:“通知厨房,今儿给百草院加菜,做酒醉鸭肝、板栗烧野鸡。” 

贾妈妈一听,心道不得了,这两道菜都是以前大姑娘爱吃的,自从大姑娘死后,这两道菜都从杜家的厨房绝种了,今儿老太太让把这菜添去给百草院,只怕是把今儿小婶娘老年痴呆的话给当真的。可她一个下人,自然只有顺着主子的意思,总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给自己主子添堵?

贾妈妈笑了笑,福身告退道:“奴婢知道了,板栗烧野鸡,要少放板栗,多放野鸡。”

杜太太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连连称是。

这几日难得杜若婚假,刘七巧可以和他一起用午膳,心情自然大好。又听说福寿堂那边添了菜过来,更加是食指大动。这时节板栗才刚刚上市,正是最甜最糯的时候,野鸡本来就香,加上刘七巧从不挑食,居然满满的吃了一大腕饭。

贾妈妈在百草院门口候着,见茯苓出来,赶忙上去问道:“老太太赏的那两道菜,大少奶奶可喜欢吃?”

“喜欢,怎么不喜欢,大少奶奶直说板栗香,野鸡难得烧的这么嫩,她多少年没吃过这样好吃的菜了。”

贾妈妈心里咯噔一下,这要大少奶奶真是以前大姑娘的投生来的,可不就是多少年没吃过了。这会儿连贾妈妈都觉得心下有些不确定起来了,没准还真是那回事儿。

用过午膳,大约过了半刻中的样子,连翘端了一碗药过来,递给刘七巧道:“大少奶奶,该喝药了。”

刘七巧才漱了口,听连翘说要喝药,只不解道:“喝什么药啊?我又没病。”

连翘只低着头,朝着杜若的方向努了努嘴,那边杜若不动声色道:“这是我开的药方,不过是一些温补的汤药,你喝了睡一会儿,今儿下午不用去见下人,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刘七巧默默的端起了药碗,只凑到杜若的身边道:“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要补啊?不如你也一起补一补?”刘七巧说着把药碗往杜若的唇边送了送。

杜若只笑着道:“男女有别,男属阳、女属阴,就算是治疗同一种病症,药方也是不一样的。”

刘七巧只能在心里默默哀叹:中医就是讲究,西医的药都是一模一样的,哪里就能分得出男女有别了。

刘七巧捏着鼻子喝完了补药,又用清水漱了口,见杜若穿上了出门的衣服,急忙拦住他道:“你要出门吗?”

“嗯,昨天那病患家的事情,我去平沙路上的店里跑一趟,顺便把药给他们送过去,省的耽误了孩子的病情。”

刘七巧只拉住他的衣袖道:“我也要去,带我一起出去好不好嘛?”

杜若只开口道:“昨日二叔跟你说了,这几日梁妃娘娘产期已近,让你待在家里等消息的,你不能乱跑。”

“我算过了,梁妃还要有三五天才生呢,况且明天你还要跟我一起回王府归宁,不还是一样要出去的吗?你就带我出去吧,就一会儿,一小会儿?”刘七巧虽然已经三十出头了,可是顶着十五六岁的容貌,撒起娇来,战斗力还是杠杠滴。杜若虽然百般不情愿,最后还是受不住美人的撒娇,点头同意了。

如今做了少奶奶,出门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身边总不能没有个丫鬟跟着。刘七巧只喊了紫苏跟着自己一起出去,杜若则坐在另外的马车上面。杜太太听说杜若要带刘七巧去店里,想了想道:“是要去看看,自家的店,就算是出去认认路也是好的。”

刘七巧去过杜家的三家分店,只还有平沙路和高岗路上面的两家没有去过,所以杜若就打算今天把刘七巧带到另外的那两家店里,认一认自家的产业。

紫苏坐在马车上,瞧瞧的揽了帘子朝着外头瞧了一眼,只笑着道:“怎么如今七巧你和少东家成婚了,反而不坐在一辆马车上了呢,这样每次出门都要两辆马车,岂不是浪费。”

刘七巧只笑着道:“不是我们不能坐在一辆马车上,而是带着你就不行啦。”紫苏听刘七巧这么说,顿时一张脸就红到了耳根,想起前面驾车的还是春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刘七巧只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的事情,我回过太太了,她说李妈妈向她提过了,过一阵子就给你们办了。”

紫苏越发涨红了脸,臊得没出去,结巴道:“有…有什么好…好办的。” 

309.

平沙路的分店在京城的东南方向,是京城当中下等百姓居住的地方。因为这边的老百姓都不富裕,很多外来的老百姓集中在这边讨口饭吃,所以离这里不远的讨饭街,就是外来穷苦百姓的聚居地。刘七巧来到京城这么长时间,其实活动范围也都在京城西北角环绕恭王府到杜家的这一条线上,最远也只去过长乐巷,离这边还有好几里路。

“我来算算看,平沙路分号一定是京城五家店中生意最差的一家,对不对?”杜若扶着刘七巧从马车上下来,凭借经验,推测出这样一个结论。不过杜若却摇头道:“那倒不至于,平沙路分号每年的业绩都是中上的,有时候比鸿运路分号的利润还要多。”不过这只是账面上的金额,其实杜家每年在平沙路店施医赠药的钱,都是从所有店的利润中一起抽头的,不然的话,平沙路分号的利润只怕是剩不下多少的。

刘七巧点了点头,继续听杜若道:“这边店面不比鸿运路小,可是房租便宜,成本就低,而且这边的百姓人多,比起其他几个分号,这边算是比较忙的。”杜若正说着,里头的掌柜已经迎了出来。

东家办喜事,掌柜们自然是知道的,有见杜若扶着一个年轻小媳妇,便猜出来这人定然是如今宝善堂的大少奶奶了。

“小的给少爷、少奶奶请安。”掌柜的说着,正要下跪行礼,被杜若拦住了道:“何掌柜,不用多礼,我只是带少奶奶过来瞧瞧,你忙你的,店里的两位大夫都在吗?”

何掌柜听杜若问起,忙开口道:“许大夫和余大夫都不在,最近生意挺忙的,都外面跑着呢,这下午还有好几家呢。”

这一会儿说话的功夫,早已经又有两三个人进来拿药了。杜若只将昨日的方子递给何掌柜看了,问道:“昨儿有没有一个二十出头一点的大哥,过来你这边拿药的,是这张方子。”

何掌柜在店里当了几十年的掌柜,有些药方都能背出来了,见了这药方便道:“哟,这是治小儿麻疹的药方,昨儿没人来抓这个药房,我们店里的规矩,抓这种药都要记录在案的,二老爷那边太医院经常要问起这些事情的,若是瞒报了疫情,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杜若只心下一慌,连忙拿了昨夜他改过的那份药方,给了那掌柜的道:“你先帮我按这个方子抓几帖药,一会儿我带走。”杜若只拿着手里的那张方子,拧眉想了片刻,自言自语道:“没有来抓药,那他怎么给孩子治病呢?”杜若拍了拍脑门,问何掌柜的道:“何掌柜,你知道离讨饭街哪家药铺最近一点?”

何掌柜自己就是住在这边的,只想了想道:“这儿离讨饭街最近的是安济堂的分号,开在隔壁的成贤街上,比我们更近一些了,这一块药铺本来就不多,都是穷人看不起病,倒是有几个野郎中开的医馆,但是里面药材不齐全,只怕还凑不满这一帖药。”

杜若听何掌柜这么说,想必那男子定然是去安济堂买药去了。安济堂自前年落户京城之后,广开分店,虽然去年染上了官司,后来顺天府判了不让安济堂再去卖那子满堂的药,但是并没有影响到它其他的生意。且听说他家的药材普遍低宝善堂的便宜个半分,一般穷人家更愿意去他家买药。

不过宝善堂那是百年的老字号,在京城名望很高,做的都是老主顾的生意,到也没有因此有什么损失,也就只当多了一个竞争对手,时不时放在心上而已。

刘七巧见杜若拧眉,知道定然是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便问道:“怎么,那家的大哥没来配药吗?”

“嗯。”杜若点了点头,蹙眉道:“那孩子病的很重,要是不及时医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杜若说着,从何掌柜手中接过配好的药材,转身道:“我去讨饭街那边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我跟你一起去吧。”刘七巧牵了牵杜若的袖子,凑到他耳边道。

“那边又脏又乱,连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你今日穿的这么好看,弄脏了多不好?”杜若其实还是心疼刘七巧去那种地方,所以各种劝慰。

刘七巧只笑着道:“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是那种怕脏怕乱的人吗?”刘七巧说着,偷偷凑到杜若耳边道:“我没告诉过你,我以前在牛家庄,还在猪圈里给猪接生过呢!”

杜若闻言,扑哧笑了出来,只捏了捏刘七巧的脸颊道:“那好,我带你一起去。”

刘七巧曾经以为,如果世上没有抽水马桶的话,她一定活不下去。后来事实证明,很多设想中会活不下去的事情,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草木灰的姨妈巾她也用了、露天的茅坑她也蹲过。世上的事情,总是没有最糟只有更糟的,就比如现在,刘七巧虽然是做好了心理建设踏入这条街的,可还是被这冲天的臭味熏的快喘不过气来了。

相比而言,杜若虽然拧着眉,可他却没有半点嫌弃的表情,这样的敬业,简直堪称是大夫中的典范了。刘七巧想了想,将捂着嘴的帕子拿了下来,尽量淡定的忽视周围的空气。

才走到那家人门口,忽然就听见一声乓乓的声音,好像是瓷器被碰碎了的声音,里头忽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尖叫,接着是小孩子的哭声,然后是年轻女子忍痛的声音:“大妹别哭,去把隔壁的赵阿婆请过来。”

“娘,娘你怎么了?你怎么流了好多血啊…”

杜若在外面听得真切,又听那年轻媳妇艰难道:“去…去借一个钵子,给你哥熬药,他不吃药会死的…” 

接着就是小孩子呜呜呜的哭声。

杜若连忙转身对刘七巧道:“他们家有个孕妇,七八月的光景,不会是摔了吧?”

刘七巧闻言,连忙让紫苏前去叫门,只喊了两声里头没人应,便就用力推门进去了。

只见地上还跟昨天一样排着五六个大木盆,满地都是水渍,一旁的煤炉上还有的炉火,可药却洒了一地,沾了那孕妇满身。

紫苏原本急着跑过去,可这满地的水都不知道怎么落脚,便掂着脚尖过去,见那孕妇下身已经流了很多血出来,忍得满头大汗。

“少奶奶,少爷,她摔了,流了好多血,只怕快要生了。”紫苏连忙对着门外喊道。

一旁的小姑娘蹲在地上哭了起来,结结巴巴的问紫苏:“姐姐,我娘流血了,你救救她好吗?”

这时候刘七巧和杜若也已经探头进来,见了里面这阵势,刘七巧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杜若非不肯让她来了。这满地的脏水,刘七巧踩一脚下去都要翻白眼的。不过刘七巧毕竟是医生,这时候职业道德还是胜过了一切,只毫不犹豫的从门外进来,蹲在地上问那产妇道:“几个月了?”

“八…八个月了…”那产妇见刘七巧穿的光鲜亮丽,跟着昨天来看病的太医一起过来,心里也约莫也知道她不是普通人,却是顾不得自己身上一阵阵的阵痛,只咬牙道:“大…大夫,快去里头看看大宝,他昨儿吃了你开的药方,没管用,晚上又烧了一回…啊…求你…救他。”

杜若闻言,只背着药箱,低头对刘七巧道:“七巧,这里交给你了,我进去瞧瞧。”刘七巧点了点头,跟紫苏两人合力将这孕妇给扶了起来,在院里找了一圈,见那一旁的石板上亮着好多咸菜,只低头对那小姑娘道:“小妹妹,你娘要给你生小弟弟小妹妹了,你去把那些咸菜拿开,我们让她睡上头可好。”

那小姑娘听懂了刘七巧的话,急忙将那石台上的东西给抱着收了起来,只这地上实在滑得很,她才走了两步,被这泥水一滑,抱着咸菜就狗爬一样的摔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孕妇见了,又是心疼自己闺女,只哭着道:“大妹走慢点,自己爬起来,别哭啊。”

紫苏见了,便想起了自己和钱喜儿年幼就没了爹娘,也是这样可怜巴巴的长到这么大,一时没忍住,眼泪啪啦啪啦的就落了下来。

杜若进到屋里,伸手探了一下那小男孩的额头,依旧是滚烫无比,而他身上的麻疹也越发便的多了起来,症状不但没有减退,而且还比昨日更严重了。

杜若说着,只从药箱中拿了银针出来,为他放血降温,若是高烧能退得下去,这病还有治好的可能。

刘七巧扶着那产妇,好容易就坐到了那台子上,转身对紫苏道:“你去烧些热水,顺便去少爷的药箱里,把剪刀拿给我。”

紫苏先去房里取了剪刀,见杜若那边床上躺着的孩子半死不活的,心里就吓了一跳,急忙把剪刀送了出来,正要去找柴火烧热水,却见隔壁的厨房里已经冒出了烟来,原来是那个小姑娘听了刘七巧的话,已经跑去烧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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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你这是第二胎吧?不着急,慢慢来啊,早产的孩子就是看上去小一些,并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刘七巧见这孕妇的已经入盆,想来也是差不多快要到日子的,碰巧就摔了这么一跤,就早产了。这样的孩子生出来和足月的孩子是没有区别的,因为现代医学已经证明,在母体内待满三十八周的胎儿,就可以称作足月胎儿。

那孕妇显然是有经验的人,跟生头一胎的人就不一样,懂得在痛的时候用力。刘七巧接过紫苏递过来的剪刀,正要将孕妇的裤子剪开,可那孕妇却拦住了道:“好奶奶,留我一条好裤子吧。”刘七巧顿时囧了一个红脸,只想了想道:“你这会儿还担心什么裤子,等你把孩子生了下来,我送你十条好的。”刘七巧说着,只拿剪子将那产妇染血的裤子给剪开了。

这巷子住的人多,一家挨着一家的,孕妇一喊起来,左邻右里的都过来看起了热闹,不过很多男性认为看了女人生孩子不吉利,所以都不敢靠近。又听见站在前面看着的人说,这孕妇就在院子的天井里头生孩子,只越发躲的远了,怕被血腥味给冲撞了。

外面的婆子见刘七巧正在给孕妇接生,只上前道:“这位少奶奶,这阿汉媳妇还没到时间生怎么就疼起来了呢?”

紫苏忙解释道:“她在家里摔了一脚,就早产了,这一地的木盆到底是要做什么的?”紫苏因为住在刘七巧家,便没有在外面受多大的苦处,自然不知道这人在外头讨生活的不容易。正这边说着,外头有一个穿着劣质绫罗绸缎的中年胖妇女一路三摇的走过来,见门口围着一群人,便开口道:“阿汉媳妇,我的衣服洗完了没有啊?你再这样磨磨蹭蹭的,我楼里的姑娘都要光身子接客了。”

刘七巧这会儿低头一看,果然见那木盆中泡着的衣服,虽然眼色鲜艳,可是质地实在不敢恭维,就是通常现代人所说的高仿地摊货。外面人听见老鸨来要衣服,只开口道:“阿汉媳妇正生娃呢,你也真是的,她肚子都那么大了还让她洗衣服,这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情,谁负责啊?”

那老鸨立马跟斗鸡一样就集中了精神,挺直了腰杆道:“哎哟各位乡亲,说这话就冤枉我了,这条路上能干活的人难道不多吗?是她自己求着我,说她大侄子生病了,再没活干就要病死了,我这虽然做皮肉生意的,也是有好生之德的,这不才把衣服给了她洗,不然我还不摊这事儿呢。”

那产妇一边阵痛,一边用力,听见外面人老鸨的声音,只咬牙道:“顾妈妈,等我把小子生了下来,马上就把衣服洗好了给你送过去…啊…”产妇正说着,又是一阵阵痛袭来,手指甲在石板上抓出一道白痕来。

紫苏一听,急忙捋了袖子道:“大嫂,你先好好生你的孩子,这些衣服我来给你洗。”紫苏说着,搬了小板凳就坐下来搓起了衣服。那老鸨一看,只急忙伸着手道:“哪来的丫头,你可轻一点啊,不能这样搓,要是搓坏了可就没法穿了。”

刘七巧见那孕妇反复的用力,只按了按孕妇的肚皮,估计了一下产程,只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大嫂你别急,慢慢来,这生孩子再怎么快,那也没母鸡下蛋那么快的!”

躺在石台上的产妇缓了一口气,只开口问道:“不是说第二胎一用力就下来了吗?怎么还那么疼呢…”

这时候外头进来一个老妈妈,开口道:“你是哪儿来的?你会接生吗?阿汉媳妇,你怎么样啊?怎么这会儿就生了呢?”

紫苏听那老婆子这么说,只开口道:“我们家少奶奶若是不会接生,这世上只怕就没有会接生的婆子了。我们家少奶奶…”紫苏还想说下去,刘七巧急忙就把她打断了道:“这位婆婆,我看她快要生了,就上来帮了一把,她这也不是头胎,胎位正的很,不然还是你来吧。”

那孕妇见了那婆子,只吸了一口气道:“赵阿婆,你来了啊…”这时候产妇的羊水已经破了,地上一大滩的脏水混着羊水,味道也确实不太好闻。刘七巧好容易空下了手,去一盘的水井边上打了水,洗了洗手往房里去,见杜若还在为那孩子施针。

刘七巧绞了一块湿帕子,盖在小孩子的脑袋上,问杜若道:“情况怎么样,还能救过来吗?”

杜若只蹙着眉头,有点不确定道:“不知道,听说昨晚的药吃了没效果,没道理啊?”

刘七巧闻言,只走到外面,转身去了厨房,见那小姑娘正蹲在灶膛后面烧开水,便弯下腰道:“小妹妹,你哥哥昨天吃了什么药,你能拿过来给我看看吗?”小姑娘懂事的让人可怜,只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珠子,跑到另外一边,垫着凳子从窗台上拿下来一个纸包。刘七巧看了一眼那纸包,上面有安济堂的招牌。不过她不懂中药,便只拿在了手中,转身出去,将那药包悄悄的放到了杜若的药箱中。

“快了快了…阿汉媳妇,你再用最后一次力气,看见头了看见头了。”一旁的老婆婆正在为产妇接生,刘七巧站在一边不说话,见几次孩子的头都已经漏了出来,结果却还是缩了进去。要是按照刘七巧平常给人接生的法子,早就扑上去找准了位置帮着孕妇一起按出来了。可是传统的稳婆很少用外力帮助孕妇,做的大多数工作其实就是指导和安抚工作。

刘七巧又在边上看了一会儿,见那产妇渐渐没了力气,只转身进去,从杜若的药箱中拿了参片出来,让孕妇含在嘴里,只擦了擦她额际的汗道:“你这会儿别用力,也别出声,一会儿等疼的时候,我让你用力,你就用力,不要喊出声,一定要把一股气憋到底,我保证你一次孩子就能出来。”

那孕妇只点了点头,过了片刻,果然阵痛来袭,刘七巧只用手在她的肚皮上按了按,指挥道:“用力,憋着一股气,不能漏,我压一下,就算疼也不能喊,知道不?”

孕妇点了点头,疼得咬住了唇死活都不喊出声,刘七巧按住了位置压下去,几乎将整个身子都给压上去,站在孕妇两腿后面的赵阿婆笑着道:“出来了出来了,孩子真的出来了,是个男孩子呢!”

刘七巧见孩子被赵阿婆给拉了出来,才松开了孕妇的肚皮,自己也累出一声汗来。这时候赵阿婆打了一下婴孩的脚底心,小孩子发出了第一声啼哭。而与此同时,杜若抱着房里清醒过来的小男孩,也从房里走了出来,那小男孩揉了揉眼睛道:“婶娘,你生了小弟弟了吗?”

孕妇见男孩醒了过来,一下子忘了方才分娩的劳累,只缓缓的支起身子道:“大宝,你醒了啊?大宝,来让婶娘抱抱。”

杜若却退后了两步道:“孩子身体还没好,你不能抱他。”

正这时候,外头昨天请杜若看病的男人也回来,他这才一路走,就听见有人说他媳妇要生了,只一路就飞奔了回来,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媳妇都已经生好了。

刘七巧瞧了一下这家里的情况,整个就是脏乱差,边上的赵阿婆已经抱着小婴儿去清洗了。可这满院子的脏水到底要怎么住人,真是一个问题。刘七巧正觉得头大呢,里面赵阿婆忽然尖叫道:“大妹,大妹你怎么了?”

杜若把孩子递给那男人,转身进厨房瞧那小姑娘,只探了探额头,烫得滚手,便蹙眉道:“怕是被传染到了,这边太乱了,也不好养病,不然把他们带回杜家吧。”

刘七巧知道杜若是慈悲心肠的人,可是天下的可怜人是救不完的,要是都往杜家带,杜老太太只怕要发飙。刘七巧想了想,站起来道:“我们把他们两个送到水月庵住一阵子吧,那边有好多空着的厢房,平常也没有人住,又清静,大长公主是修佛的,定然是慈悲为怀,一定会收留他们的。”

杜若想了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况且这条街上有没有其他孩子得了这病,还不知道,若是不隔离开了好好医治,病源很快就会在京城传播开来的。

刘七巧出门,见几个围观的百姓还没有离开,便转身对靠在石台上的产妇道:“大嫂子,我是宝善堂的大少奶奶刘七巧,你的侄儿和你女儿生了病,这病会传染给别人,所以她们暂时不能住在这边,我把他们送到水月庵去医治,等好了自然给你送回来。”刘七巧说着,指着里头的杜若道:“那是我相公,太医院的杜太医,宝善堂的少东家,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出去问一问,京城有没有这号人物。”

“刘七巧,你是送子观音刘七巧?”刘七巧的话音刚落,那边看热闹的人里面已经有人开口道:“你真的就是那个刘七巧吗?”

刘七巧此时也无暇去计较到底这送子观音的名号是谁给她传出去的,她依稀记得是去年六少爷过满月宴的时候,安富侯夫人偶尔就开了一个玩笑,怎么就弄得如此街巷皆知了呢?不过,她还是很淡定的摸摸脸道:“难道京城还有几个刘七巧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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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见刘七巧这样说,便认定了就是传闻中的那个刘七巧,只提着褂子就要跪下来,刘七巧连忙拦住了道:“大娘、大嫂们,我不是什么送子观音,我就是一个接生婆。”刘七巧正说着,杜若已经将小姑娘从厨房里面抱了出来,刘七巧看了一眼病倒的小姑娘,只一咬牙道:“行了,你们要是相信我,这两个孩子我就先带走了,等他们好了,我自然送他们回来。”

这会儿方才给那产妇接生的赵婆子知道刘七巧是传闻中的刘七巧,只抱着光屁股的小娃儿从厨房里头跑出来道:“原来只你刘七巧啊,我说怎么一个小媳妇还会接生呢。”

刘七巧只笑着道:“婆婆,你做的很好,经验丰富,一看就是很老道的人,你在这里照顾这位嫂子和孩子,我跟相公先带了两个孩子先走了。”

杜若只点了点头,抱着孩子出门,刘七巧转身进屋背上了他的药箱,杜若正要弯腰出门,见这外头还围着一群老百姓,便只开口道:“大娘、大嫂,谁家孩子要是也跟这两个孩子一样高热不退,你们就去平沙路的宝善堂说一声,那边有大夫会来看病,这病耽误不起。”

众人见了这仗势,便知道这家的孩子定然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毛病,只吓的连连点头,又不敢靠近进来。刘七巧转身,对那抱着男孩子的男人道:“大哥,麻烦你把孩子送到我们车上去。”那男人只愣了片刻,这才在杜若的身后走了出去。刘七巧背着药箱往外走,转身见紫苏还在那边洗衣服,只喊了她一声道:“紫苏,你不走吗?”

紫苏自己是穷苦出身,又是一个心善的,见那产妇还在石台上躺着,只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少奶奶,我洗完了这些衣服就回去,可以吗?”

刘七巧知道紫苏心善,只摇了摇头道:“那行,我们先送孩子去水月庵,我让春生在巷口等你,你记得跟春生说一声,今儿马车不准进府里,让他在外头用水冲干净了才行,就连轮子都要洗。”

紫苏只点了点头,她小时候也听说过有的毛病是要传染的,所以见刘七巧这么说,也知道了轻重,只点头道:“少奶奶你放心,奴婢一定跟他一起洗干净了才敢进府。”

刘七巧背着药箱出去,杜若已经抱着孩子上了马车,两人一同都坐进了马车里头,杜若才让齐旺打马。杜若往外头瞧了一眼,见紫苏没出来,正要问呢,那边刘七巧便开口道:“紫苏说要给那产妇把院子里的衣服都洗了,我就让春生在这边等她了。”

杜若点了点头,见刘七巧忙的满头大汗的,拿帕子出来擦了擦她额际的细汗道:“春生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福分,能遇上大妞这样的好姑娘。”

刘七巧拿了帕子,抬头也为杜若擦了擦汗道:“人家现在叫紫苏,别大妞大妞的了。”

杜若看了一眼躺在马车角落里的两个小孩子,只握着刘七巧的手道:“他们的病是会传染的,你何必跟着我一起来。”

刘七巧自然知道这病是会传染,而且还知道这病在古代是一种很严重的病。西医发明了疫苗,这种病在现代越来越少,可若是得了,也少不得要住院十天半个月的。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也知道,这病小孩子容易得,大人不容易的,而且如果我小时候得过了,还能有免疫,不过我也不清楚我小时候有没有得过,明儿回去问问我娘。”刘七巧说着往杜若的怀里靠了靠,闭上眼睛道:“好怀念跟你坐一辆马车的时光啊,可以做很多很多的坏事。”刘七巧眨眼看着杜若,在他脸颊上蹭了蹭,又发现一旁还有小观众呢,就只好适可而止了。

因为杜若治愈了大长公主的病,且大长公主成全了杜若和刘七巧这一对佛祖指定的姻缘。最近水月庵的香火都非常旺,很多月老祠的香客都跑到水月庵来求姻缘了,希望大长公主能再来几段佛祖指派的姻缘。

刘七巧如今也养成了初一十五上香的习惯,她虽然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是在和佛寺结下不解之缘后,也可以理解那些老太太、太太们的心情。佛祖虽然不能有求必应,但是至少可以纾解心里的紧张情绪,让潜意识朝着有希望、乐观的方向去。这大概也是一种心理暗示。

马车到水月庵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二刻,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庵里的小尼姑们正准备掌灯,听说刘七巧来访,便急忙就跑来开门了。

刘七巧今日出门时虽然穿着很得体,可是下面的裙子浸了脏水,衣袖上面还沾了血水,对于佛门净地来说,显然是有冲撞的。刘七巧只站在侧门口,摆了摆手道:“小师傅,麻烦你去请了服侍了尘师太的两位师姐出来,就说刘七巧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