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当娘的人可都真不容易啊。”刘七巧职业习惯的感慨了起来。

那周稳婆也跟着叹,又问她:“小姑娘,你这一手是哪儿学来的呢?看着怪吓人的,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大,没见过把人肚子剖开了生孩子的。”

刘七巧就跟她瞎扯呼:“我书上瞧见的,要是书上没瞧见过,我可不敢。我这叫做死马当作活马医。”刘七巧说道马,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脑袋:“老四,我们差点儿把正事给忘了。”

第 13 章

厅里头没什么人,只有一个丫鬟在一旁伺候着,刘七巧喊了那丫鬟道:“你能去把你们老爷请来吗?”

那丫头知道刘七巧刚才救了大少奶奶,现在是林家的恩人,自然不敢怠慢,才没一会儿就把林老爷请了过来。

林老爷看上去五十多岁,并不像是种地的人,倒像是个儒雅的读书人,看来他确实把这个庄子经营的很好。林老爷见刘七巧点名了要见他,想来她们今天来定然不是巧合那么简单,就让丫鬟先带着稳婆去领拆红的银子,自己则留了下来。

“林老爷,我也不跟你明人说暗话,钱婶子昨儿回了牛家庄,当夜就死了,我知道您老人家给了发丧的银子,是个善人,可是钱婶子她死的不明白啊。”

林老爷一听这个话,不由就蹙了蹙眉头,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道:“姑娘,你这说的什么话啊?我看你今天救了我们家儿媳妇和孙儿的命,我老人家感激你,可你也不能拿人命关天的事情来吓唬我啊,我昨儿可是让老二跑了上百里的路,把京城的东家都请了过来,给她瞧病的。”

刘七巧听出了林老爷的顾虑,忙劝慰道:“林老爷您误会了,我不是说你这庄子谋财害命,你肯定是好人,不然今天这事儿,也没那么巧合。说实话若不是因为钱婶子这事儿,我还不往你这庄上来,更别提能救你儿媳妇和孙子的命。”

林老爷耐着心思想想,可不就是这个理,没有钱寡妇这事儿,他家今天也得准备丧事。

“姑娘您说,老头子我听着。”

刘七巧想了想道:“钱婶子的女儿说,前天晚上半夜,有个男人上她们住的屋子喊了钱婶子出去,后来她年纪小,没等到钱婶子回来,就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外头人就告诉她,钱婶子被马给踢了。我就是想知道,这半夜喊钱婶子出去的人会是谁,会不会是这庄子里的人呢?”

林老爷听刘七巧说的头头是道,自己也琢磨了半天心思,才道:“钱寡妇就住在我们这院子最后的那一排下人房里,马厩在院里的东北角,那里面养着十来匹马。我们东家在我们庄子上开了一个马场,平时有兴致的时候会来跑两圈,我怕马被人偷了,所以特意在院子里搭了马厩,到了晚上院子就落锁了,不是这院里的人,根本进不来啊!”

刘七巧听着了这话,心里多半有些数了,不由继续问道:“那林老爷您这意思,就是那个喊钱婶子出门的人肯定是你家这院子里的人了。”

林老爷回头一想,可不就是这个理吗?急的额头上直冒汗道:“我说不是你也不信了,我家住着几个长工,也都是外村来打工的,都是有家有口的男人,平日里也老实,我怕钱寡妇吃亏,还特意嘱咐过他们,不准看着人家一个人,就起了歹心思。平常钱寡妇就负责给那些长工做饭,一日三餐也都照顾的周到,还有就是给马厩的马喂些草料,也都不是什么太累人的活。”

刘七巧道:“那林老爷能不能把那几个长工都喊过来,我当面问他们一些事儿,您看行不行?”

“行是行,不过他们这会儿正在外头上工呢,姑娘你得等一会儿,我这就差人去把他们都喊回来。”

刘七巧谢过了林老爷,坐在厅里等那些长工回来。看见方才的小丫头端了一碗汤,正要往产妇的房里送,忙拦住了道:“快放下,这会儿她还不能吃东西,等过了三个时辰,你熬一碗白萝卜汤,让她先稍微喝一口。”说着,她有走到那个丫头身边,偷偷耳语了几句,那丫头红着脸点了点头。

刘七巧就接过了她手里的碗,递给王老四道:“老四,这碗鸡汤赏你喝。”

王老四才吃下去弟四碗米饭,不客气的接过了刘七巧手中的鸡汤,一口气喝了下去。

那丫头一脸无奈的看着厅中这两位贵客,收回了空空如也的碗,忙不迭往产妇的房里去传话。

大约过了一刻钟,外头陆续进来几个长工,都是清一水魁梧的庄稼汉,脸上拖着长长的汗珠子。他们对林老爷忽然让他们回来觉得很不解,幸好林老爷也跟在他们后头。

“这位是刘七巧姑娘,从牛家庄来的,有几个关于钱寡妇的问题,要问问你们。”

刘七扫了一眼堂上七八个男人,点点头道:“林老爷,你让他们都到外头去,你挨个再把他们叫进来。”

林老爷闻言,便开口道:“你们都到门外等着,我喊了你们再进来。”

众人面面相觑,但还按照林老爷的意思,在门外等着。

这时候,刘七巧扭头笑着道:“林老爷可否把小孙子抱出来,借七巧我用用。”

林老爷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听说刘七巧要借自己宝贝孙子,顿时就觉得很为难。刘七巧道:“没事,我就借着抱一会儿,林老爷这都舍不得吗?”

林老爷无奈,但念在刘七巧是现在是他们全家的恩人,他也不好意思开口回绝啊,只得喊了一个站着的丫鬟,让她进去把自己的大孙子给抱了出来。不一会儿,小婴儿被裹的严严实实的抱出来。刘七巧看他睡的美滋滋的,不由也欢喜的摸摸他的小脸。

在前世,刘七巧接生过太多的孩子,有时候一天就得有七八个,她连看一眼他们长相的时间都没有。可今天,她抱着自己刚接生的孩子,忽然觉得有一种特别欣慰和骄傲的感觉。

“林老爷,你可以喊人进来了。”

林老爷不知刘七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她吩咐喊人,就开始念起名字来。

第一个人进来,看了眼林老爷,又看了一眼刘七巧道:“老爷,这是要做什么呢?”

刘七笑着道:“没什么,林老爷喜得贵孙,跟你们大伙一起开心开心,钱婶子昨儿临死跟我说,今天林老爷儿媳妇会难产,让我赶紧过来救人,她还说这孩子知道她的冤屈,谁害了她,只要摸一把,这孩子就会哭,所以,这位大叔,为了证明你的清白,快摸一把吧。”

林老爷听刘七巧说了这番话,吓的差点儿从椅子上漏下去。他哪里知道这是刘七巧胡诌的,只看着自己的大孙子,那个心疼哟。

那大汉想了想道:“钱寡妇是好人,我也不想她蒙冤受屈的,若是真的能给她一个公道,摸就摸吧。”他伸手,在孩子身上摸了一把,又瞅了一眼那孩子道:“老爷,这小少爷长得可真好啊,跟您老一个磨子刻出来的,是个有福的。”

林老爷一边看着刘七巧怀里的孩子,一边嘿嘿的笑着,又说:“你下去吧,今儿晚上添菜,出去可别说里面的事。”

大汉应了一声,出去了。

就这样,一连串七八个男人都依次进来了,大家都在听过刘七巧的话之后,摸了一把小婴儿,偶尔有几个跟第一个一样,留下了几句吉祥话来。

王老四坐在旁边看着他们一个摸过了怀里的小婴儿,有点沉不住气道:“七巧,这娃睡的那么沉,摸一把怎么可能会醒呢,您这办法不管用。”

刘七巧笑着道:“本来就不会醒。”她抱着怀里的小娃,笑嘻嘻道:“我就是试试他们的心思,真要是做了亏心事的人,会害怕的,别说我让他真的上来摸一把,就让他对着这孩子多看一眼,他心里都得有鬼。”

王老四一想,果然觉得不寒而栗。他小时候偷吃了家里一个鸡蛋,结果他老娘告诉他,那只鸡看到过,后来王老四看见那只鸡就绕道跑,这种心虚的心理,是很难克制的。但是纵观刚才的那几个进来的长工,似乎都坦然的很,看来要么这凶手心态好的很,要么就压根不在这里面。

刘七巧想了想道:“老四,你出去跟着方才那些人,看看他们是不是都回去上工了?一会儿回来告诉我。”

王老四应了声,跟着那些人的屁股后头去了。刘七巧将怀里的孩子还给了一边的小丫头道:“抱进去吧。”

林老爷凑上前道:“姑娘,这下你可放心了吧?我老汉是规矩人家,下人也都规矩的很。”

刘七巧回想了一下方才进来的几个男人的表现,有些失望,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忽然道:“你家还有一个男人,我今天来的时候撞见过,正巧见他骑马走了。”

林老爷道:“你说的那是我兄弟,别人都可能,唯独他不可能,他是鳏夫,对钱寡妇上心的很,昨儿看见钱寡妇伤了,还大哭了一场呢,我私下里还想撮合他们两个,奈何钱寡妇没这福分。”

刘七巧听了,顿时就茅塞顿开,想必这林老爷的兄弟,大概就是半夜喊钱婶子出去的人了。只是,这事儿得怎么安排,才能让他给认了呢?

第 14 章

过了没多久,王老四从外头回来,见了刘七巧道:“那些人都去上工了,我还跟他们聊了几句,他们告诉我,林家二老爷对钱婶子特别好,昨儿也是他跑去城里喊的大夫,回来见钱婶子救不过来了,还哭了一通,怎么今儿没瞧见呢?”

林老爷也跟着道:“我那兄弟也是老实人,前几年老婆难产死了,自己带着一个女儿,谁知道没养到半岁也跟着她娘去了,后来我兄弟就一直一个人,直到遇上了钱寡妇,脸上才有那么点人样儿。”

刘七巧托着下巴想事情,不管他们口中的林老二多么老实多么可靠,刘七巧还是打算试他一试。于是站起来道:“林老爷,你去嘱咐下人,你弟弟回来之后,谁也不准对他说孩子已经生出来这回事儿,可以不?”

林老爷又不知道刘七巧葫芦里卖什么药,奈何他家欠她的是人命恩情,所以,他也只能按照刘七巧的意思吩咐下去。

从这林家庄到京城,足足五十里路,放在现代汽车半个小时就到了,可现在骑马足足要一个半时辰。刘七巧眼看着天就要暗下去,在厅里来回走着。忽然外头的老管家跑了进来道:“老爷,二老爷回来了。”

林老爷急忙亲自迎了出去,门外听着一辆青布马车。林老二跳下了车,看见林老爷迎出去道:“大哥,今儿东家进宫给太后娘娘请脉了,小东家见我实在急的不行,就同我一起来了。”

林老爷一听,大惊呼出声来,开口道:“那怎么使得,小东家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呢!”他说着,正要对着马车跪拜,里头传出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来,那声音带着几分暗哑,但听上去很让人舒心:“救人如救火,我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林庄头,还是快带我进去瞧瞧你儿媳妇吧。”

林老二上前一步,挽起车帘,先从里头跳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然后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婆子。两人下车之后,回过身去,伸手去扶车里的人。所以,首先映入刘七巧眼帘的,是那一双骨节分明、十指修长的手。

“少爷,您小心些。”

然后那人弯着腰从马车里面探出身来。只见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袍,很瘦弱的身体,脸色苍白,略带病容。刘七巧心里便嘀咕着:这给人治病的人自己先病着,倒是奇怪的很。

她只在一边默默的看着,忽然等林二老要进去之时,刘七巧拦在了他的面前道:“林老二,钱婶子让我给您带一句话,她死后就投生在林家大少奶奶的腹中的那个孩子身上,她现在不肯出来,是因为有冤情,只要那个害她的人认了,她就乖乖的出来,她和林庄头家也无冤无仇,实在不想害的她家一尸两命。”刘七巧一边说,一边观察这林老二的神情,果然见他早已面如土色,双腿像牢牢的钉在地面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了。

刘七巧看着他道:“话我已经给你带到了,里面大少奶奶怕是快不行了,孩子憋了这么久,就算生出来还能不能养活也不知道,你自己掂量吧。”

林老二一听,扑通一声跪在了林老爷面前道:“大哥,你杀了我吧,我色迷了心窍,是我害了钱寡妇,我只想对她好而已,我真的不知道她晕在了马厩里,被马踏伤了。”

林老爷吓的连连后退了几步,还没定过神来,颤抖的指着林老二道:“老二啊,我一直对你说,做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一直当你是真心喜欢钱寡妇的,你大嫂没少为这事儿和钱寡妇交心,我说你怎么就那么急呢你!”

林老爷说着,拍着自己的胸口,老泪纵横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小时候你打工让我去考科举,要是没有你,我如何认识东家,如何有老林家的今天,这么多年我一直照看着你,我想给你找个可心的人,好好过下半辈子,你怎么就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林老二也大哭了起来道:“大哥,现在说这些都迟了,快让少东家去救侄媳妇和她肚子里的娃吧。”

林老爷抹了一把老泪,止住了哭道:“晚了,你侄媳妇…”

林老二紧张的双眼圆瞪,忙问道:“我侄媳妇怎么了?”

“你侄媳妇已经给老林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这会儿正在里头休息呢。”林老爷说完话,忽然觉得如释重负,转身对刘七巧道:“七巧姑娘,你预料的没错,老林家出了这种畜生,你想把他怎么样,都随你。”

刘七巧握着拳头,咬牙道:“我只想让他在钱婶子的面前磕头认错,后面的,就按国法处置,并不是我一个小女子所能做主的。”

林老二皱着眉头道:“我跟你去!”他忽然抬起头,问刘七巧道:“钱寡妇的闺女如今谁养啊?”

刘七巧道:“这个不用你操心,钱婶子临走前都已经安排好了。”刘七巧估摸着钱婶子临时都不肯说出你来,大概就是怕林老二对喜儿不利。

刘七巧说完这番话,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抬起头来,看见方才下马车的男子却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刘七巧扭过了头,见他还这么无礼的看着自己,便也转头看着他道:“喂,你不是大夫吗?快去里头看看病人吧,我不会治外伤,养不好,就是你的问题。”

林老爷虽然心里万般不忍,但还是命人将林老二捆在了院子里,自己则带着人进了院中。

杜若大病初愈,原本在家里了休养,谁想到这两日事情特别多。昨日林家庄的人被马踢了,自己的叔父都被请了来,最后还是无功而返。谁想一日之隔,林老庄头的儿媳妇又难产了,又遣了人来请。叔父进宫去为宫里的贵人请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救人如救火,所以他没有请示母亲,偷偷的跟着林老二来了,谁知道却看了这么一出好戏,精彩的程度堪比包公夜审郭槐。

“少东家,里面请。”林老爷领着杜若往产妇的房里去。刘七巧见没自己什么事情,便打算和王老四先压着林老二去牛家庄给钱婶子磕头。

杜若忽然顿了顿步子,转身看着刘七巧道:“姑娘请留步,听说是你帮少奶奶接生的,在下只怕还有些问题,要请教姑娘。”

刘七巧咬了咬唇道:“请教就不敢当了,有什么话你想问就问吧,我跟你进去。”

两人进了产妇的房中,林老太太和林少爷都在里面陪着,林少奶奶正闭着眼睛睡觉。众人见杜若来了,忙都起身见礼,杜若很随和的命大家不必客气,自己走上前,看了看林少奶奶的气色。

“气血不足,看来是失血过多了,不过没有引起血崩,真是不幸中的大幸。”杜若说着,在床前的杌子上坐了下来,开始为林少奶奶诊脉。刘七巧也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前世刘七巧学的是西医妇产科,对中医理论自是一知半解,对把脉那是根本一窍不通。所以她看着杜若神情专注的模样,自己的神情也忍不住专注起来。

不多时,杜若松开了林少奶奶的脉搏,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等他抬头的时候,却正巧与刘七巧正要移开的目光碰了一个正着,彼此都有些尴尬的扭开了头。

“在下请问姑娘,你是用什么办法为她接生的?”

刘七巧不知道在古代剖腹产应该怎么形容,所以想了片刻才道:“剖…剖腹取子…”她努力的睁开双眼,企图在杜若的眼中看见半点惊讶或疑惑的神情。但杜若却很平静的蹙起眉来,凝思半刻道:“姑娘是急中生智,还是心有沟壑?”

刘七巧心道,这种破剖腹手术,在前世她做过多少台都已经记不得了,每天的任务就是划开、拿出、缝上,自然是心有沟壑。可是在古代这种极差的环境之下,这也只能算是急中生智了。

“古书上有记在,华佗为关羽刮骨疗伤,属外科。今日我见产妇已经力竭,如此耽误下去,只怕母子性命都有危险,所以才出此下策的。”

杜若的眼中闪过几许赞叹,最后却道:“可是姑娘的方法不同常理,若是产妇因此没了性命,林老庄主把你告上公堂,那你应该怎么办呢?”

刘七巧傻愣愣的想了半天,被他吓出一身汗来,当时她就急着救人,从来没想到过这些事情来。

林老爷在一旁听了,忙开口道:“少东家你怎么这么说呢,老林我也不是这种黑白不分的人,少东家这么说,可折煞我老林了。”

杜若面上冷冷道:“你家不是,不代表别家不是。姑娘这次运气好,母子平安,下次若是碰到的不好说的话人家,母子死了一人,姑娘原本是为了救人,最后岂不是害了自己?”

刘七巧看着他那张瘦弱、苍白、冷淡的脸,怎么觉得这人这么毒舌还危言耸听呢。

“那…接生婆不一样会这样吗?”

“接生婆可没像你这样,在人身上动刀子?”

第 15 章

刘七巧觉得…自己遇上对手了,还是一个能言善辩且纠缠不清的对手。

可每次当她把这些话讲给别人听的时候,大家却不约而同的赞成那个人的说法。刘七巧觉得,这世界简直太黑暗了,为什么她抱着救死扶伤、悬壶济世之心,却要遭到这么多的质疑呢。好吧,作为一个现代人,她要理解古代人对新事物的惧怕和排斥。其实刘七巧不知道,有一种人是很纠结的,纠结到欣赏一个人就不停的打击她,喜欢一个人就不停的吐槽她,咱们杜若小朋友偏偏得了这种病,而且病的不轻。可刘七巧又没有斯德哥尔摩症,所以她对杜若的第一感觉只有一个:讨厌鬼!

身为病秧子还来给人看病,身上脸上没几两肉,就敢对刘七巧指手画脚,长的好看点而已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刘七巧讪讪的离开林少奶奶的房间,天已经全黑了。外头传来猫头鹰的叫声,王老四从厅里跑出来道:“七巧,这么晚了只怕回不去了,这可怎么办呢?”

这件事也是刘七巧现在最担心的事情,王老四赶着驴车出村口的时候,还有几个在田里的村民看着呢。要是他们今晚不回去,刘七巧这辈子能嫁的人就只有王老四了。王老四显然没有想到世上有这么好的好事,否则他一定会在赶驴车的时候故意放慢些速度。

“老四,我这就去辞别林老爷,我们现在就回去。”刘七巧想了想,觉得很多事情,虽然心里不服,但还是得按照古代的习俗来,夜不归宿对于一个未婚的姑娘这简直就是大杀器啊。

“哎,我去把林老二绑上驴车,在门口等你。”王老四是老实人,他完全没有那种歪歪念头,这点让刘七巧真是感觉很安心。

刘七巧走到房门外头,跟门外候着的丫头打了个招呼,让她进去跟林老爷说一声。不一会儿,林老爷从里面出来,看了看天道:“今儿都这么晚了,姑娘和不在老头子家住一晚上,明儿在回去,这里离牛家庄也有一二十里路呢。”

刘七巧道:“那可不行,我出来一整天了,我娘还等着我回去呢,林老爷,你二弟我先带回牛家庄去了,等他给钱婶子磕了头,送了行,让钱婶子的爹娘看怎么发落,到时候我再给你送个信来。”

“哎,老头子我羞愧啊,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这么着吧,这天也黑了,老头子安排一辆马车,先喊个婆子跟你一起回去,让你兄弟跟在后头,女孩子家的,跟着男人大半夜回家,会被人说闲话的。”林老爷叹着气道。

刘七巧没料到林老爷想的这么周到,一时间反倒不好意思了,正这时候,杜若从里头出来道:“林老爷不必安排马车了,一会儿我们顺路回京,带这位姑娘一程。”

林老爷有些不好意思的推迟道:“怎么好劳烦少东家呢,这多不好意思呢。”林老爷才说着,忽然一拍脑袋道:“少东家也要回京吗?这抹黑赶夜路,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儿可怎么好啊?少东家不如在老头子家住一晚上,这怎么一个个都要走呢?”

杜若挥了挥手道:“不必了,我今天也是偷着出来的,若是不回去,只怕不好。”其实他是因为心里有事儿,急着回去跟他叔父杜太医研究今天遇见的这事儿。

半年前,宫里出了一件大事,萧贵妃已经连生了二胎,谁知道到了第三胎,居然胎位不正难产了。萧家是现在朝中权势最大的外戚,萧贵妃若是一举得男,中宫之位戳手可得,可谁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难产死了。这事儿牵扯到了很多人,当夜所有给萧贵妃接生的稳婆,最后没一个活着,其中也包括了杜若一个表亲。

所以,当杜若知道刘七巧用剖腹取子的办法帮人接生时,那种震惊几乎让他激动的热血沸腾。可是…如果这件事情让更多的人知道,那么对于这个年轻的姑娘来说,肯定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内宫所选的稳婆,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人,尚且死于非命,何况她这么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姑娘。所以,杜若已经给林老爷下了指示,不能把刘七巧为她儿媳妇接生这件事情说出去。

只不过,很多事情,可能对于他自己而言,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过趁着送她回家这个机会,他们倒是可以多聊几句。

林老二被结结实实的捆在驴车上,刘七巧在杜若随身伺候的婆子和小厮的邀请下,上了他们的马车。

马车里面铺着厚实的缎面垫子,刘七巧一身粗布素衣坐在上面,觉得有点不大协调。想必那些穿越到豪门贵胄、钟鼎之家的姑娘,应该是天天享受着这样的生活。但刘七巧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她觉得她过的很开心,李氏和刘老爹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她还有一个刚有了童养媳的弟弟,一家五口人,简直是五好家庭。刘七巧想到这里就笑了起来。

“姑娘,听说你也是牛家庄人?”老婆子看她笑的很随和,就开始同她搭讪。

“是啊,牛家庄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呢。”这大概是人的通病,不论古今,都喜欢夸自己家乡好。

那老婆子笑道:“可不是,好山好水才能养出好闺女呢。我才说巧儿怎么就那么水灵,没想到你们牛家庄的姑娘,都这水灵灵的。”

刘七巧眼珠子一转,视线顿时落在坐在对面的杜若脸上。马车里灯光昏暗,林老头放了个灯油盏在角落里头,外面的小厮赶车很稳,灯也晃的不厉害,刘七巧正好能看清杜若的长相。平心而论,确实是一个美男子,奈何…太过清瘦了,简直让人觉得刻薄!

冲喜,快要挂掉的男人,和眼前病恹恹脸色苍白的杜若联系到了一起,刘七巧顿时觉得她什么都明白了。

可怜的巧儿啊,原来她已经是这个毒舌男的小妾了吗?刘七巧觉得自己一时还有点难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了下来,脸上挂着笑道:“啊,你们说的是方巧儿吗?我跟她不太熟,好像是到城里去了,原来是到了你们家啊。”

“咳咳…”

杜若不失时机的清了清嗓子,问外头小厮道:“春生,到哪儿了?”

前面是王老四在带路,听着了话就回头大喊了一声道:“快了,过了这个庄子,还有五里路,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然后大家接着赶路,马车中又陷入了静谧。杜若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她的眸中总是闪过狡黠的光芒,就像是一直狡猾的小狐狸。

杜若低下头,勾起唇角问道:“七巧姑娘说在古书上看见过华佗为关羽刮骨疗伤,不知是哪一本古书?”

刘七巧拧眉想了想:这人知道华佗,那就说明现在一定是一个三国之后的朝代,可是…华佗给关羽刮骨?那是《三国演义》上的剧情啊,你妹的!那是明朝人写的,说出来也忽悠不了人吧?

“我…我…我看书从来不记名字的!”

“不是医书典籍吗?” 杜若神色严谨,继续问道。

“医书?”《三国演义》是小说,跟医书八竿子打不着…:“应该是吧,我记不清了,就记得上面写什么华佗发明了麻沸散,然后给关羽刮骨疗伤。”

中医知识匮乏的刘七巧,觉得能说出麻沸散来已经很博学了有木有。

杜若微微一笑,用眼角瞟了刘七巧一眼道:“你说的是《后汉书》,那不是医书,是史书。”

刘七巧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杜若,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是史书?史书还会记载这些东西吗?”

杜若道:“史书记载的是历史,所以那段时间之内不管是天文地理、人物时政、医学博览,只要是考证有依据的,都会纳入史书。你读过后汉书,那看来确实念过不少书了?”

刘七巧确实上过几年私塾,早些年刘八顺还小的时候,她跟着私塾先生学过,学的是《三字经》《弟子规》然后是《论语》,后来上学的女孩子越来越少了,她就不去了。临走的时候,李氏还交了最后一次束脩,先生送了她几本书,分别是《女x》﹑《x训》﹑《女论语》﹑《女xx录》,合称《女四书》…

从那以后,刘七巧就再也没念过书了!

所以,当杜若问起她的时候,她只能拧着眉毛想那几本被她丢在五斗柜上蒙了灰的书名,到底叫什么,可是想了半天,最后只能认命道:“我就念过《女四书》。”

谁知道杜若虽然博闻强识,但他也不知道女四书,这些书通常是不会出现在先生的书房的,所以他也不知道,于是反到好奇的问刘七巧道:“《女四书》是哪四书?这我倒还没听说过。”

正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刘七巧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吞吞吐吐道:“《女论语》、《女…女…》”

“是《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这些书老婆子小时候也念过,是女子的必读书。”一旁的老婆子很好心的帮她答了出来。

第 16 章

“嘿嘿嘿…”刘七巧尴尬的朝着老婆子笑笑。

杜若耸耸肩膀,似笑非笑道:“七巧姑娘可真有意思,记得住书里面的内容,却反而记不住书名。”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刘七巧,但是从他眼神的余光中,敏感的刘七巧看见了很轻微很轻淡很少许的鄙视。

跟古人比谁念书念的多,一比一个死啊!

刘七巧坦然道:“其实这几本书我都没念过,俗语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呢?”刘七巧第一次觉得,古代居然还有这么贴切好用符合实际的俗语,简直就是为她量身订造的一样,所以她说话的口气也特别的理直气壮。

杜若谦和的笑了笑,昏黄的灯光下还似乎有些温柔,他淡声道:“那姑娘一定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人。”

这话听着很顺耳,可刘七巧怎么就觉得就那么怪呢?德高望重能这么形容吗?刘七巧恍然大悟,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脚踹上杜若的小腿:“去你的德高望重,你这是笑姑奶奶我没文化呢?嗯?”

杜若没想到刘七巧突然间发飙,生生受了她一记飞毛腿。那边老婆子见了着急喊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呢,少爷你没事吧?有没有踢到了哪里?”这里头动静一大,外面就停了下来问道:“少爷,怎么了?”

杜若黑着脸,弯腰捂住小腿骨,疼得直皱眉。刘七巧是学过解剖学的,知道人身上这块小腿骨虽然坚硬,却不吃痛,所以她内行人干内行事,肯定不会失手。

“没事,继续赶路吧。”杜若松开手,整了整身上的衣袍,淡定的开口。

外头的村落黑漆漆的,路又不好走,虽然有王老四在前面带路,但还是走的很慢。刘七巧觉得自己坐在车里挺郁闷的,尤其是方才那个老婆子,如今正等着双眼盯着她,就怕她有对对面的病美男发起突然攻击。

刘七巧想了想,冤家宜解不宜结,况且人家也是悬壶济世之家,家风应该是很好的,除了说话不太中听之外,也没有什么大的错处。

于是刘七巧开口道:“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原谅你了。”

杜若扑哧一笑,抬起头看着刘七巧,然后他忽然伸出手来,抓过刘七巧脑袋一侧的垂髻:“姑娘,你都还没有及笄,还说什么大人不计小人过?你这一口老气横秋的,也不怕今后嫁不出去吗?”

刘七巧顿时有了些警觉,她平常在家虽然注意收敛,但李氏也经常说她整得跟老大人一样。不过村里的姑娘过了十五就可以嫁人,所以她平常思维成熟一点,也没人说她,但眼前的杜若就一眼看出了她的不同。虽然他可能只是无心之失,但谁知道呢?

“谁说的,我明年就十五了,提亲的人可多了,快踏破了我家门槛呢。”反正过了今晚,她也不可能再见到他,随便胡诌一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

杜若点了点头,继续道:“那我还得恭喜姑娘,早日觅得如意郎君了。”

刘七巧低着头,瞧瞧睨了一眼杜若,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嘟囔道:“这还用你说吗,明摆着的嘛!”

“嗯,前面那位赶车的哥儿也不错。”杜若随口道。

刘七巧觉得,怎么这话题就歪到她身上来了呢?不是明明先谈医学、谈念书、怎么谈着谈着变成谈嫁人了?

“这位公子,我看你相貌不烦,仪表堂堂,不知家中有几位妻妾啊?”刘七巧心道,既然知道方巧儿就是为了他冲喜的,干脆打探打探他家里的情况,至少也能知道方巧儿现在排行第几,前面的人竞争实力如何。

那老婆子见刘七巧说的这句话还算有点中听,便回了刘七巧道:“我们家少爷还没娶亲呢。”

“啊?没娶亲?”刘七巧顿时就觉得奇怪了,方巧儿明明就在她家,明明是去冲喜的。而他明明看一眼就能知道他大病初愈,不是给他冲喜,那是给谁呢?他们家也不会那么倒霉,同一段时间几个人病的快死了吧?这还是杏林世家呢…方巧儿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于是有点不确定的开口问道:“难道纳妾不算是娶亲吗?”

“姑娘说笑呢,我们家少爷连个通房都没有,哪里来的妾呢。倒是…”婆子正想说出口,却被杜若拦了下来道:“王妈妈,许旺家那边的事情,你安排一下吧,给了的银子也不用要回来了,但人我不能留下,我们是悬壶济世的医门,怎么能做这种事情来呢。”

“可是…太太那边好像没没松口,少爷,怎么说这次你的病确实也好了起来,总不能落了人家的口实,病好了,人就不要了。”婆子看着杜若,有些担忧的开口。

任刘七巧再没心眼,也知道他们在讨论谁的事情了。原来这方巧儿真的是为这杜若冲喜去的,这小子现在病好了,居然就不要人家了,简直是渣男啊!

刘七巧看杜若的眼神,已经变得不再友善了。她听杜若继续说道:“你们光想了这一层,那另一层呢,若是我真病死了,岂不是白白耽误了人家姑娘的一生?我不是不要了,只是觉得姑娘家一辈子嫁一次人,总要给人家一些说法,不能这样卖儿卖女的了事。方巧儿我也见过,确实是个好女孩,但这跟我喜不喜欢是两回事。”

刘七巧这么一听,咦?渣男似乎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差吗?方巧儿走的时候,村里人也不知道她是进城冲喜的,只说是许婶子给她在城里介绍了一个活儿,让她去大户人家做丫鬟的。但要是做丫鬟都被退回了家,方巧儿以后找婆家肯定也会受到影响。

刘七巧觉得方巧儿挺可怜的,很想帮她一把,于是就开口道:“你们那么大一户人家,就少人家一口饭吗?要是养得起孩子,谁家愿意卖儿卖女的,你们既然买了,哪有退货这一说,反正,方巧儿不管是去你们家做姨娘也好,为奴为婢也好,你们都得留着她。姑娘家被主子人家退回家,以后谁还敢娶她做媳妇,杜少爷想的是不错,可这事儿错不在方巧儿啊,反正她要是真的回了牛家庄,只怕不是被口水淹死,就是自己抹脖子吊死。”

刘七巧故意把话说的很严重,但其实事情有时候也确实回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王妈妈想了想道:“巧儿那孩子不错,少爷若是不想留在身边,或许去求一求太太,让她跟了别的主子就算了,二小姐那边年下要出阁,不是还少一个陪嫁丫头吗?”

杜若想了想道:“二妹出阁,家里的人都是要带过去的,方巧儿不是家养的,到时候他父母要赎她,反倒麻烦。”杜若薄眼皮一挑,似乎有些不情不愿的瞟了眼刘七巧,冷冷道:“罢了,七巧姑娘说的也有些道理,我回去再考虑考虑。”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王老四再前头喊道:“七巧,我们到牛家庄了,你娘正在村口等着你呢!”

刘七巧挽起车帘,看见李氏正打着灯笼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着自己,昏暗的灯光下,她面容焦急。刘七巧没得就觉得心里暖融融的,眼眶一热,从马车上蹦了下来,跑着扑到李氏怀里道:“娘,我回来了。”

李氏见刘七巧回来了,一颗心也总算放了下来:“怎么去一整天,真是让我着急,我又想让陈伯去找你,又怕你们已经在路上,只好在村口等着。”李氏揉了揉刘七巧的发丝,见刘七巧眼睛红红的,笑道:“傻孩子,明年就要出嫁了,还哭鼻子呢。”

刘七巧立马就站直了,指着王老四驴车上的林老二道:“娘,他就是害死钱婶子的人,娘,我们让他去给钱婶子磕头认罪好不好?”

李氏叹了一口气,瞧着驴车上被五花大绑的林老二,那人哭丧着脸,眼里似乎也有泪花。

“你走之后,我和你钱婶子的爹娘也商量过,钱婶子到死都没有说谁害了他,就说明钱婶子大概心里也觉得,他不是一个坏人,所以有心放过他。不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钱婶子为什么自己不肯说呢。”

林老二听李氏这么说,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冲着李氏边磕头边道:“是我对不起钱寡妇,是我害了她,杀人偿命,我甘心。”

刘七巧也不觉有些为难了,事情好不容易办好了,却成了这个结果,简直出人意料。

这时候,杜若从马车上下来,对着李氏行了一个礼道:“这位大嫂,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们宽容他,但是国法不会宽容他,你们就让他去给死者磕个头,我把他带到顺天府伊投案吧。林老二,我这样安排,你服不服?”

林老二止住了哭声,对着杜若磕了一个头道:“东家说的没错,老二愿意去顺天府伊投案。”

李氏点了点头,领着众人往钱寡妇家去。

第 17 章

钱寡妇家门口有一条小桥,马车过不去,所以杜若也下车跟着他们一起往前走。一路上李氏和刘七巧走在前头,李氏偶尔回头瞧一瞧杜若,小声问刘七巧:“七巧那俊俊的公子哥是谁啊?”

刘七巧没料到李氏也是个颜控,虽然词汇匮乏,还想到了用俊俊的来形容杜若。刘七巧忍笑道:“那是林家庄的东家,是京城里的人,听说姓杜。”

“姓杜的?难道是京城宝善堂的杜家?他怎么会跟你在一起呢?”李氏不由疑惑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