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来说,大概没什么比虚荣更重要吧,即便是面对着如今她这样无足重轻的路人。
舒莞冷冷收敛起了唇角的笑意,转身走向机场地铁的方向.双手却不由自主的在身侧握成拳,总有一天……她会让她,再也找不到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总会有这一天的。
回到霍永宁的公寓,一打开门,玄关上放着一双男鞋,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抬头看了看客厅,年轻男人正坐在沙发上,头也不回:“怎么回来了?”
舒莞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这个时间她应该在飞机上,而她忘记和展锋说改签的事了。
她走到客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欢快一些:“学校还有点事,我忘了和展锋说。”
霍永宁不经意地抬了抬头,目光落在她脂粉未施的脸上,今天她真的是素颜,眉毛都没画,看上去年纪更小,仿佛是高中女生,还带着眼镜,刚刚放学回来。
他怔了怔,倒笑了:“不是已经放假了吗?”
“是帮师姐取了些东西,送去给阿姨了。”看上去稚气的女生摘下了眼镜,一双流光四溢的眸子直视他,似乎是漫不经心,又似乎是刻意的,顺势在他膝边坐了下来,“今天外边好冷。”
“你去见子乔的妈妈了?”他的声音有些收紧,顿了顿,“她让你带什么东西?”
“礼品,听说是送给欧洲的朋友的。”舒莞偏过头,刘海扫过他的手腕,似笑非笑,“怎么?我帮你喜欢的女孩子做事你不高兴吗?”
身后的男人并没有什么动静,可是舒莞莫名觉得他还是绷紧了身体。
良久,他的手臂绕过她的肩膀,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声音平静:“你是在惹我生气吗?”
舒莞轻轻吸了口气,慢慢抱住他的手臂,“我能这样抱着你,是因为她拒绝你,如果有一天,学姐要和你结婚,大概你会是第一个推开我的吧……所以,该生气的不应该是我吗?”
她的声音低低柔柔,仿佛是真的惆怅。
霍永宁垂眸,看着她乌黑的发丝间那两个小旋旋,一时间竟分不出她说的是真心话,或者,只是敷衍他罢了。
一瞬间的怔然后,他抽出了手,声音清冷:“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演戏吗?”
她果然跳了起来,看着他,眉眼弯弯地笑:“骗过你了吗?”
他不怒反笑:“你说呢?”
“好啦,我一直记得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越界,也不会让学姐知道。”舒莞伸手解开绑起的马尾,“不是说要我陪你度假吗?不提这件事啦。”
她匆匆去客卧换衣服,十分善解人意:“我会和展锋联系的,另外改签一班先过去,你忙完了再来找我吧。”
霍永宁看着那扇轻轻关起的房门,对她的倏然变脸还是有些错愕。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手握在侧卧的房门上,轻轻压了下去。
她没有锁门,只是站在床边换衣服,这个角度看过去,正侧对着他,只穿着一件白色蕾丝内衣,露出纤细的背影和美好的腰线,大概是察觉到他的动静,她也没在意,又脱下了长裤,双腿笔直修长,换上了家居裤。
其实他对她的身体已经很熟悉了,可阳光透过纱制窗帘透进来,少女的身体青春而完美,他微微眯起眼睛,却又前所未有的觉得,这具美好的身体里边,或许藏个他暂时还读不懂的灵魂。
舒莞知道他一直站在那里,直到她换好整套的家居服,那扇门才轻轻掩上了。她正要走出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走进浴室,小心翼翼地把项链摘了下来,放进了抽屉的首饰盒里。
白金链子细细的,是那次被他弄坏之后她找人重新修好的,上边那颗珍珠圆润饱满,她小心地拿手指抚了抚,轻轻盖上了盒子,转而带上霍永宁送给她的四叶草项链。
家居服是V领的,衬得锁骨与领口的肌肤细腻白皙,可真是奇怪,他送的珠宝分明都很贵重,也都好看,却永远给不了她那条戴着的安全感,以至于每次换上新的,心底都觉得空落落的。
她很清楚的明白,再多的珠宝不过是装饰,而那一条珍珠项链的存在,才是和这整个世界对峙的秘密,和勇气。
舒莞走出门的时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霍永宁依旧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头都没抬。她正要打电话给展锋,沙发上的男人懒懒地开口说:“今晚的飞机,展锋改好了。”
“哦,那你什么时候过来?”
他抬头看她一眼,平静地说:“同一班。”
舒莞有些吃惊,不过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说:“好的。”
这是她第一次和他一起出门。
往常哪怕是一起去看房,也是约定了时间分头到达。
其实霍永宁也未必在意被人看到,就好像被华晋撞到那次,后来他是怎么解决的,舒莞没有追问,也不关心。她只知道从那次之后,华晋就真的不再来找她了,就像那次她说的,她相信他有能力解决这些烦恼。
真正介意的是舒莞。
她还是有些担心会在机场遇见同学或者同事。霍永宁正在开车,漫不经心看她一眼,许是因为相处的时间久了,她能摸透他的脾气,于他亦然——他知道她在紧张,尽管很多时候他们相处的模式就是沉默而已。
轻松的沉默,和紧张的沉默,终究是有差别的。
车子停在停车场,会有司机拿备用钥匙取走,两人各自带了行李下车,舒莞跟在他身后走进大厅,许是因为春节临近的原因,机场人很多。
原本是要走贵宾通道,舒莞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低声说:“你先过去吧,我一会儿来。”
霍永宁脚步顿了顿,回过头去,只看到她脚步匆匆,向不远处一个看上去很学生气质的男生走过去。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那个瞬间,竟然有一丝恼怒。
舒莞这个时候己经顾不上身后的男人有什么想法了,她快步走到王一得面前,笑得略微有些夸张:“晦,这么巧?”
王一得穿着一身运动服,背着双肩包,踞起脚看了看航班信息:“舒莞,你不回家呀?去西泽吗?”
“哦,我今年去西泽过年。”舒莞含糊的回答。
“一个人吗?”王一得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问——他不确定刚才走在她前面的年轻男人是不是她的同伴。
“是啊,家人在那里等我一起度假。”舒莞反问,“你呢?你去哪里?”
“去北京玩。”男生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同学包吃包住。”
舒莞看看时间:“我先去办登机手续了,玩得开心。”
没想到王一得背了包,亦步亦趋地跟着她:“那我陪你吧,反正我己经办完了,一起进去吧。”
她实在找不出理由拒绝,只得一起办了登记手续,又托运了行李,这才排队去安检。
一路上王一得费劲心思和她找话题,她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寻摸了个空隙给霍永宁发了条短信:我遇到同学了,一会儿飞机上见。
顺利通过了安检,王一得在前边等她:“你准备出国吗?前段时间你考了GRE,成绩怎么样?”
班上二分之一的同学都会准备出国吧?舒莞单肩背着黑色的铆钉包,摇头说:“不想出去。”
王一得怔了怔;“那你要保研吗?我们这个专业在国内已经顶尖了,你准备留校吗?”
“我申请了提前毕业。”舒莞沉默了一会儿,“会立刻工作。”
“啊?”王一得似乎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说,“你要创业吗?”
“不是,我想留在瑞德。”舒莞把一缕落下的长发夹在耳边,和他一起在座椅上坐下,“我哪有那么大的野心想要创业啊。”
王一得讷讷的“哦”了一声,良久,仿佛是鼓起勇气,“你真的不考虑出国吗?如果能一起出去,彼此应该可以互相照顾吧?”
对于这个青涩又骄傲的少年来说,这是近乎于表白的一种说法了吧?
舒莞却避开了他的眼神,淡淡地说:“我对出国没有兴趣。”
霍永宁坐在VIP休息室,透过落地玻璃和婆娑的植物绿影,能看到两个年轻学生的身影。
他刚刚从包里拿出ipad,页面还停留在连枷wifi设置上,服务小姐已经十分细心地走过来:“霍先生,这边的密码是……”
她话未说完,霍永宁已经回过神。
处于安全与谨慎的考虑,他从来不会使用公共无线网络,毕竟电脑里的信息太过机密,稍微泄露出一点,或许能掀动股市的风波。
他微微笑了笑:“不用,能不能麻烦你替我拿几本杂志?”
“好的,请稍等。”
服务小姐很快选了几本杂志放在他的右手边,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霍永宁随手拿起了一本,不经意间又转头望向玻璃窗外。
舒莞大概并不知道他能看到她,微笑着正在和同学说话,表情十分温婉。
至于那个小男生,看着她的眼神十分认真,偶尔又带着些许的闪避,看得出来,是喜欢她的。
他不禁饶有兴趣地想,是喜欢她什么呢?
漂亮?聪明?有礼貌?
可他没见过她冷漠自私,咄咄逼人的样子吧?
霍永宁移开了视线,低头开始迅速地翻动手上的杂志,直到贵宾室的服务生通知他可以登机了。
他经过长长的排队人流,径直走向VIP通道,队伍里那个小男生还执著地陪舒莞站着。
直到在商务舱坐下,又过了大概二十分钟,身后有了动静。
他回过头,看到她在自己斜后方的位置坐了下来,又抬头对空姐说了声谢谢。
视线相交,舒莞难得有些局促,仿佛想要解释什么,最后却只是讨好地对他笑了笑。
霍永宁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座椅,一言未发地看着她。
舒莞犹豫了一下,走到他身边,俯身说:“我的位置就在这边。”
“坐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冷漠,指了指身边的座位。
“可是一会儿有人上来……”
“担心是你的同学吗?”霍永宁抿起唇角,仿佛是在笑,“当初在香港对我说的那些话,到了现在,你反倒害怕被人知道了?”
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更深:“……还是说,你只是怕被刚才那个男生知道?”
舒莞秀气的眉毛僵了僵,却没说什么,只是从原先的座位上取了东西,在霍永宁身边坐下了。她低着头在包里找东西,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我是个普通学生的话,应该会考虑和他这样的男生交往。”
他默不作声地听着。
“阳光,开朗,个子高,篮球打得也好,对喜欢的女生很体贴。我室友根喜欢他。”
“你也是学生。”霍永宁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仿佛在提醒她什么。
他的掌心还贴在她脸颊的肌肤上,暖暖的,舒莞微微侧过头,双眸仿佛是此刻夜空中的星星,“霍先生,我可不是普通学生啊。”她嗤笑了一声,“会有铺导员明里暗里想要占普通学生便宜吗?条件是让她拿个优秀毕业生?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的做派越让人鄙视,才会有人落井下石呀!”
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却也很坚定,右手轻轻抓住霍永宁的手,那双亮若星辰的眸子此刻折射出的却是挑衅般的光芒:“所以,您不必用这种话来刺激我,什么样的东西才是我想要的,我比谁都清楚。”
霍永宁终于还是把手抽开了,微微蹙着眉,阅读灯的光线落下来,他的半张脸隐在暗色中,美人沟也显得十分坚毅。
“你是说,你们学院的老师占你便宜了?”
舒莞拿出了自己惯常戴的mary green眼罩,低声说,“我不至于为了优秀毕业生把自己卖了。”
“所以,你是为了什么……才把自己卖给我呢?”他的眼神深邃。
戴上眼罩之前,她沉思了片刻,像以往每一次那样,甜甜地笑了笑:“因为我喜欢你呀,霍永宁。”
她靠在宽大的座椅上,歪着头,没有再说话,拉下了眼罩。
柔软的丝绸仿佛把她小小的世界包围起来了,霍永宁看着她弧度柔美的侧脸,他曾经以为这个女孩虚荣到没有底线,可又时不时地觉得,她是有底线的。
他的目光落在那条项链上……大多数时候和他相处,她会戴上他送的珠宝。
仅有那几次,她戴着自己那条链子,会有些不一样。
他忍不住伸出手,掌心触到她侧颈的温度,触感亦是恬静温暖。
舒莞已经睡着了,许是因为怕痒,往旁边蹭了蹭,她穿着一件雪糯软软的兔毛毛衣,看上去真像一团可爱的小茸兔。
空姐拿了毛毯过来,正要替她盖上,霍永宁伸手接了过来,慢慢展开,小心地将她围裹起来。飞机开始起飞了,他调整了一下阅读灯,开始翻看报纸,心底却带了谈淡的期待,这只小白兔亮出獠牙的时候,应该会变得更有趣吧。
到达西泽已经是深夜了。
舒莞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看了看周围,回头望向霍永宁:“这班飞机商务舱只有我们两个吗?”
霍永宁笑了笑不答。
舒莞出了舱门,深夜的海风温暖而咸湿,她脱了兔毛开衫,里边就是一条连衣裙,这样的气温正适宜。机场外停着一辆商务车,或许是同一航班的旅客都没有出来,一大队的出租车闪烁着“空车”的红色亮光,显得有些冷清。
她己经彻底清醒过来,坐在靠窗的位置,开了一半的车窗,好奇地打量外面成排的椰树,以及远处深蓝色的海飘来的浪潮声音。
开了大约四十分钟,绕到了西泽岛的另一边,和之前酒店林立、灯火辉耀的场景不同,这半边的岛屿倏然间沉静下来,一大片沙滩上方是狰狞的山石,而山石中央则是一块平地,车子就在平地上的独幢别墅前停了下来。
有个中年阿姨出来,和司机一起帮忙把行李拿了进去。
舒莞抬头看了眼别墅,很快问:“你好像对这里很熟。”
“我爸妈很喜欢这里的气候,冬天回国的时候会来住上一段时间。”霍永宁和她并肩走上台阶,“不过他们习惯住对面的铂曼。”
“那这里是……”
“很久之前瑞德就买了这一片海滩,因为前岛酒店太多了,这里还算清净。”
舒莞打量了一圈:“所以你在这里建了别墅?”
“铂曼是自家的酒店,他们住的也习惯了。”霍永宁笑了笑,“这里他们的确没来过。”
室内是简约明快的北欧风格,看得出来主人费了些心思,只不过看上去他也是第一次来,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外,椰树林在微风中摇摆,他没有回头:“喜欢这里吗?”
舒莞垂下眼眸,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淡淡地说:“霍先生,年末了你怎么这么清闲?”
许是能察觉到她一瞬间的低落,霍永宁顿了顿才回答:“这段时间我最好不要在公司露面。”
阿姨替他们放好了行李,从二楼下来:“热水己经放好了。”
“我先去洗澡了。”
舒莞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砰的一声把自己关在了卧房里。
二楼的卧室有三间,每一间都直面大海,她的行李放在床边,推开浴室的门,热水果然已经放好,连同洗手台上的一排精油,以及一个已经插好了吸管的椰子。
或许是因为坐了三个小时的飞机,劳顿至今,她觉得有些头疼,站在沐浴下简单冲了下,擦干就上床睡了。
霍永宁问她喜不喜欢这里,她强忍着没有开口,那是因为……她不仅不喜欢达里,可以说是非常的厌恶。
可这是金主的选择,她能说什么?
舒莞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想要窒息的感觉,强迫自己睡过去。
一整晚都没有睡好,舒莞醒过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远处的海天相接处是淡淡的金色,或许在某一秒,太阳就会跃出海平面。
窗外的露台上放着椅子,遮阳伞还未打开,方便主人随时去那里坐一坐。
舒莞看见前边的海滩某一处已经挤满了人,那些游客订了很早的闹钟,摸黑走上半个岛,只是为了看一眼此刻的日出。可她占据着这样好的位置,却连推开门走上露台的兴趣都没有,只是回到卫生间洗了把脸,走去楼下的厨房。
阿姨大概己经起来了,厨房里的豆浆机在工作,她却急迫地想要一杯咖啡,只是找遍了偌大的厨房,连半颗咖啡豆都没找到。
地下室里有些动静,舒莞小跑过去,门是半开的,里边开着灯。
往下是一道台阶,这里是改造成的影音室,巨幅屏幕拉下来,衬得灯光白晃晃的惨淡。
阿姨弯着腰,在沙发边搞清洁。
“阿姨。”
舒莞喊了一声。
阿姨回过头:“醒的这么早呀?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