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羽笑起来:“这银子怎么剩了这么多?以前我也要过这几样菜,剩下的也不过一两几钱银子而已,莫不是你怕我家中拮据所以替我添补了些在里头?”

这位爷还挺爱打趣儿人,倒是愈发显得平易近人了,罗扇依旧低着头,把韩大厨说的菜价降了等语转述了一遍,另一位叫做“雪海”的便也笑了:“这个小丫头倒是诚实得紧,你又不会去厨房核对菜价,换作别人只怕早把那差出来的钱自个儿吞了,她倒好,有便宜不占还一厘不落的都还回来了,你说她这是傻呀还是精呢?”

玄羽伸手把墨玉佩收了,笑道:“剩下的银子赏你了,大热天儿的叫你来回跑腿儿,拿去买胭脂水粉罢。”

“谢爷恩赏。”罗扇行礼,这赏钱就算她不想要也得要,毕竟当着客人的面,她要是推拒可就抹了玄羽的面子了——再说,有赏钱不要她傻么?!

银子收进袖口里,罗扇正要告退,却听那雪海翻身从榻上下来,至石桌边坐下,道:“来来,丫头,给爷把酒斟上——十年的清燕堂,我可早就等不得了!”

罗扇只好过去给这位爷斟酒,心道今儿是什么黄历,凭白给个不认识的爷跑腿不说又莫名其妙地伺候了一个不认识的客人,这都谁跟谁啊?!当爷的怎么身边连个下人都不带?!

那厢玄羽从琴桌后面站起身来,踱至雪海对面坐下,待罗扇斟满一盅后便笑向她道:“劳烦小丫儿也替我斟上罢。”

罗扇恭声应了,转身过去也给玄羽斟上,那雪海便端了盅子同玄羽先干了一盅,罗扇只好又挨个儿给两人盅子里斟酒。斟完酒不好立刻就走,只得先站过一旁,边想着借口边找机会申请告退。

微微抬起头来望向面前这两人,见那位叫雪海的年约三十上下,穿一件藕荷色金线十字针绣缠枝桂花的绸衫,头上用镶碧绿猫眼的束发金箍束着个高髻,脚上一双云头薄底锦履,左手中指上还有一颗硕大的翡翠戒指,端地是位贵客,再看相貌倒也算得上乘,只那双眼睛略显暗浊,目光游移浮飘,眼窝发青,看上去有点儿纵欲过度的样子。

对面的玄羽不知何时换了身衣服,竟是件珊瑚色的罗袍,衣袍的下摆用黑线绣着一朵硕大的牡丹,强烈的颜色反差映衬着他白皙的皮肤竟有一种十分和谐的美感。而他那一头黑凤尾般的长发却用一枝白玉兰花的花茎懒懒散散地绾起来,莹白如玉的花瓣斜斜绽放在脑后,与漆黑发丝交汇成了一幅写意水墨画儿,将这男子通身的气质晕染得似仙非仙、似妖非妖。

罗扇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人,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强烈的反差和矛盾,却又融合得异常和谐完美,明明是很妖艳的打扮,穿戴在他的身上却没有半分的邪魅狷狂,反而显得更加的温润柔和、明净雅致。

这个人究竟是谁呢?罗扇垂下眸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作者有话要说:

112、湖亭惊变 ...

什么地方不对呢?这两个人罗扇压根儿就不认识也没见过,此时此刻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站在这儿伺候起来了,说玄羽是个主子吧,为什么从头到尾身边都没有下人跟着呢?去大厨房传吃食也只需说他是哪房的人就好了吧,何必还要出示信物呢?他既要招待客人,亭子总得布置几个丫头或小厮伺候吧?为何却只有他们一主一客两个人呢?

罗扇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因而上前正要开口告退,却被那雪海又支使着斟了酒,刚把酒壶放下,就听雪海在旁“咦”了一声,笑道:“这丫头好大的眼睛!来来来,抬起脸儿来让爷看看!”声音里竟已带了两三分的醉意——你妹的不能喝就别喝了啊,才几盅酒居然就醉了!

罗扇低着头避开,也不打算向玄羽申请了,迈腿就要往亭外走,却被雪海一伸手扯住了胳膊,口中笑道:“害什么羞呢!乖,让爷看一眼,看一眼赏你一锭小元宝,好不好?”

罗扇暗道不妙,这厮果然是个酒色之徒!三十六计溜为上,赶紧先避开再说。当下也不应他,只管挣扎着去甩他的手,雪海索性站起身来,一个用力就把罗扇搂在了怀里,罗扇豁出去地抬脚便狠狠踩下去,直疼得他痛呼一声倏地松开罗扇,抱着自己脚一番连蹦带跳。

玄羽连忙起身过来,一边去扶雪海一边把罗扇挡在身后,笑道:“雪海兄醉了,同个丫头闹什么,不如上榻去小歇片刻,我叫她去泡些酽茶过来解酒可好?”说着转过头,冲着罗扇一使眼色,“去泡茶罢。”而后又用口型不出声地道:赶紧走,别回来了。

罗扇不敢多耽,拔脚便往亭外走,却听得那雪海在身后醉叫道:“不许走!敢不让爷看脸,爷今儿还非看不可!爷不但要看,爷还要向你主子讨了你做小!你信不信?!回来!”

罗扇干脆撒了丫子跑起来,忽觉耳后有脚步声夹着风声扑过来,紧接着后背上被一股大力重重一撞,整个身子就飞了出去,“哗”地一声就摔进了湖里。

湖水不深却也不浅,少说也有两米五六,好在是盛夏的时节,水温被太阳烘得不算太凉,罗扇反应一向很快,掉进水中之前就屏住了呼吸,所以也没有被呛到,在水里调整了一下姿势就冒出头来。

抹开覆在额前的湿发,罗扇向着亭子上看去,见玄羽和雪海双双立在亭边,脸上都有些发怔,想是谁也没料到罗扇会坠湖,搞不好还能丢掉小命,一时反应不过来地呆在了当场。

玄羽先回过神来,连忙蹲□向着湖中的罗扇伸出手:“小丫儿,伸手,我拉你上来!”

罗扇看了看他身旁的雪海,道:“小婢不妨事,莫要湿了爷的衣服,小婢自己游到岸边去就好。”说着不再停留,转身向着湖岸的方向游过去。

“嘿——这个小臭丫头!都落了湖了还跑!”雪海的声音响在身后,带着几分恼意,“且看是你游得快还是爷跑得快!”

“嗵嗵嗵”的脚步声从亭子里追出来奔上了九曲桥,罗扇心中暗骂,琢磨着要不要调个头宁可拼命游远一点从另外的地点上岸,还没等做出决断来,就听得身后“哗”地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玄羽的惊呼声:“雪海兄——”一扭头,却见是雪海也失足掉进了湖中,正挥舞着双手在湖水里玩儿命扑腾。

该!叫你浪!叫你□!叫你奔驰!所谓“浪奔,浪流,浪得掉进湖里游啊游”说得就是你!该!

罗扇趁机继续往湖岸的方向游,却听玄羽惊慌地道:“小丫儿…你会游水,快给雪海兄帮把手——他不通水性,又喝得醉了,若不管他只怕是要出人命的!我——我也不会水…”

这…主子发话了,罗扇不想救也不敢不救啊,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她了,人家是贵人,而她却是个奴才,就算雪海的家人事后拿她的命去偿雪海的命恐怕也会觉得是她占了便宜了。

可这家伙此刻正胡乱扑腾着手脚,罗扇若要强行过去救他,很可能会被他一把扯住不得脱身,那些因施救溺水者而不幸牺牲的非专业救助人员,很大一部分的死因就是被溺水者当做救命的浮木拼命抓住不肯放手而受到了拖累一并淹死的,罗扇也是非专业,她可不想当这个冤大头,只好围着胡乱挣扎的雪海兄绕圈子,表面看上去像是在找空当下手营救,其实她是在等这倒霉蛋把力气用光才好援助。

玄羽焦急地在桥上来回转圈子,忽地想起什么般冲水中的罗扇道:“你且坚持住,我去叫人来帮忙!”说着沿了桥一路奔上岸去。

罗扇游到一旁避免被雪海波及到,心里头也有几分着急,毕竟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生命逝去而无动于衷这种事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可——可她自己也怕死啊混蛋!怎么办!怎么办呢?!玄羽要是一时半会儿叫不来人,她就算不被雪海薅住受拖累也没力气把他拉上岸去啊!

眼看着雪海渐渐没了力气,身子也开始下沉,罗扇有些绷不住了——救,还是不救?关键时刻,罗某人那善于衡量的习惯又冒了出来:救,八成可能会被这货扯住当了黄泉路上的小伙伴,两成可能是她突生神力把丫拎上岸去双双得救,但他会不会事后闹着要对她以身相许什么的?她可没忘了他落水前原是想调戏她来着。

不救呢,雪海死在白府,白府怎么也得给他的家人交待个说法,若雪海家里知道了其落水的前因后果是出自她罗扇身上,百分百是不可能放过她的啊!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奴隶,白府为了不得罪人和保住自己的名声,牺牲掉她又有什么难的?

而且——如果玄羽正赶着雪海淹死之后才把人叫来帮忙,众目睽睽之下,她罗扇可就百口莫辩了!要不…干脆自个儿先上岸逃了?到时候玄羽来对质就咬死不承认怎么样?不行不行…他是爷,就算当真诬陷到她头上她也没法子啊,哪里会有让她当面对质的机会…

罗扇在这里百般纠结,那厢雪海已经沉入了湖底,罗扇急得快要哭出来,暗骂自己真是被那一世的功利社会浸染得太彻底了,怎么就变得这么冷漠这么自私了呢,人命关天的事居然还在这儿先为自己铺后路而置那性命垂危之人于不顾!

一咬牙,罗扇豁出去地决定先救人再说,事后自己是生是死再做打算。才刚深吸了一口气要往水里潜,忽地就瞥见湖底快速地向上升起一团鲜艳的色彩来——是雪海身上衣服的颜色!怎么回事?

罗扇正惊讶,冷不防见从那衣服里伸出一根胳膊来抓向自己的脚腕,幸好湖水清亮、能见度高,被她提前看见水下动静,连忙飞快地一蹬水,堪堪将那只手避了过去。那团颜色见状索性猛地向上一跃,“哗”地一声浮出水面,吐了口湖水出去,重重地咳了几声,然后一抹覆在脸上的头发,瞪向罗扇道:“好个黑心的丫头!居然眼睁睁看着爷溺水动也不动!”

罗扇一下子瞠住了——卧槽你个王八犊子!你特么的会游水还在这儿装!

见罗扇俩大眼睁得溜儿圆,雪海的一腔怒气不由减了几分,冷笑着道:“也罢,若非爷本就只是想逗逗你玩儿,也不能就这么轻易饶你这回——死丫头,你最好乖乖儿地跟了爷,爷带你回府自会给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若还不识好歹,就莫怪爷让你名节扫地,丢尽脸面!”

名节扫地、丢尽脸面?怎么扫怎么丢?罗扇一垂眸,看了看水中自己的身子,立刻明白了过来——因正值夏天,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又薄又少,被水这么一泡就全都贴在了身上,夏天的衣服料子本就薄透,如今这么一贴就呈半透明状的了,简直就跟没穿衣服差不了多少!

如果这会子玄羽带着一干人赶回来营救,看到罗扇这般模样,她的名节可就真的毁了!这可是古代啊!就算这个朝代民风开放不啻正史大唐,也没见有哪个女人敢穿透视装立于人前的,到时候她罗扇除了自裁一途之外就只能忍受着一辈子的嘲笑和污名过活了。

——不行!得赶快离开这儿!罗扇当机立断掉头就跑——先拼死游到湖对岸去避开即将到来营救的众人再说!

她这一转身,立时就被雪海识破了,听他哼笑了一声道:“小丫头脑子转得倒是不慢,只可惜你今儿遇着了你江爷我——你江爷我自小就在河边儿长大,水性称得全城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我倒要看看你跑得到哪里去!”

罗扇着了慌,拼命划水,蛙泳不行换蝶泳,蝶泳不行换自由泳,正要从自由泳换成仰泳,人已经被江雪海从后头追上,一把就抱住了腰。

“哈哈哈!小可人儿,看你还能往哪儿跑?”江雪海一将这柔柔软软的小身子搂进怀里小腹立时就蹿起火来,两个人的衣服都薄得很,如此紧紧抱住就如股肤相贴一般,令得他心神一阵荡漾。

罗扇一动不动地由他抱着,低声道:“爷,您吓着小婢了,小婢方才以为您真的淹着了,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恍神儿才耽误了营救您。小婢自是愿意跟了爷的,想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既卑贱又贫苦,哪里比得上跟着爷吃香喝辣的日子好?只不过是方才碍于我们爷在场,小婢总不能立刻就应了,倒显得小婢不尊重主子,一心只想攀高枝儿似的,望爷能体谅。”

江雪海一听这话不由笑开了:“你这丫头倒是挺上道,既这么乖巧,爷就信你一回。跟爷上去,等你主子来了爷就把你讨了去,到时可不许再反悔。”

“小婢又不傻,这么好的事掉头上了还能往外推么?”罗扇愈发低了头,看着似是在害羞的样子。

江雪海哈哈地笑着,在水下伸手拧了罗扇屁股一把。而后便带着她往亭边游,先把罗扇托上亭去,然后自己紧接着往上爬,罗扇飞快地起身,照着江雪海的脸就是狠狠地一脚,将他蹬得摔回了湖里,随后扯住梁上挂的幔帐用力往下一拽,整幅幔帐就被拽脱了下来,江雪海边骂边再度撑住亭沿往上爬,罗扇又是一脚把他蹬回了湖里。

趁着江雪海在水里扑腾着翻身调整,罗扇飞快地把那幔帐裹在自己身上,江雪海这一次不敢再从这个方向上岸,游了几下换到了另一边去,罗扇回身从石桌上拿了酒壶,先作势又要蹬脸,被江雪海早有准备地躲闪了过去,手上的酒壶借机冲着他兜头罩脸地一泼,火辣辣的酒汁溅在了眼睛里,直蛰得江雪海痛声大吼。

这当口罗扇又把剩下的五幅帐子扯了下来裹在身上——这绡帐也是又薄又透的,不多裹几层就起不到遮蔽身体的作用,眼看着湖里的江雪海用水洗过了眼睛又要卷土重来往上爬,罗扇一不作二不休,抄起条案上玄羽的那张琴劈头就向江雪海脑袋砸了过去。

江雪海着了一下子,吃痛逃离亭岸,边踩水边冲着罗扇破口大骂:“好你个小贱人!你且等着!待爷上去了非得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且等着!”

罗扇不理他,把桌上的菜盘子一个一个冲着他头上丢过去,每丢一个江雪海就游远一些,直到看他游得足够远了,这才撒开腿玩儿命逃离了现场。

才刚跑到岸上,就见玄羽带着十几个小厮向着这边飞奔过来,罗扇用身上帐子飞快地把头脸一遮,脚下不减速地仍旧向前冲——天碧湖的所在是后花园,后花园与前院之间有院墙相隔,要想回到前面院子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所以玄羽这关是非闯不可。

眼看着双方越跑越近,玄羽的一双眼睛牢牢地盯在罗扇蒙着帐子的脸上,将近擦身而过时突然被他一伸手抓住了胳膊,口中惊讶地叫了一声:“小扇儿?!”

作者有话要说:

113、别扭主仆 ...

罗扇尖声叫起:“别碰我!我有疠症!我有疠症!会传染啊!”

疠症就是麻风病,古人讳莫如深、畏如厉鬼的恶疾,患此症者不是被活活淹死就是烧死或活埋,可见那时的人们是有多么畏惧这种病,乍一听罗扇这么嚷嚷,直把这伙人齐齐吓得倒抽一口冷气退开了三四米远,玄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手里仍旧握着罗扇的胳膊,罗扇甩不开他,便冲着小厮们尖叫:“还不拉开你们主子!会传染啊会传染!”

小厮们就是再怕也不敢不顾主子,否则不等他们染上这病就已经被拉去打死了,闻言连忙齐齐扑上来,七手八脚的硬是扒开了玄羽的手,将他扯得退了开去,玄羽欲挣脱众人重新去拉罗扇,奈何大家都怕护主不利被责罚,硬是箍着他不敢放手。

玄羽皱着漂亮的眉毛望着罗扇,语声却仍轻柔地道:“小扇儿,究竟出了何事?江老爷不是同你在一起么?”

罗扇不理他,疯疯癫癫地一路尖叫一路狂奔着往前面院子里去了。

好容易脱离了玄羽的视线范围,罗扇这才心有余悸地放缓了脚步,边喘息着边小心翼翼地避着人往青院赶,所幸的是此时正值晌午,府中上上下下多在午休,一路上并没有遇见什么人,从青院的东北角门里进去,蹑手蹑脚地推门进了房间,见金瓜和小钮子在床上睡得横七竖八,便悄悄儿从柜子里拿出自己一套干衣服,然后去了旁边的二号小厨房。

换上干衣服后把身上的绡帐揉成团塞进灶膛里,好在这绡帐薄得很,就算沾湿了也不难点着,生起火来烧了一阵,顶多是烟多了些,片刻功夫也就化成了灰烬。身上的湿衣不好烧,用剪子剪开扯成碎布条,装进坛子里,再倒上半坛子酱油,然后盖上盖子——不管怎样,做到万无一失总没害处。

做完这些事后,罗扇这才听见自己的一颗心怦怦怦地跳得又重又急,腿也有些发软,灌了几口凉水冷静了冷静,拿着巾子坐到灶边开始擦头发上的水。连擦带烤,加上中午天气炎热,不多时便已是半干,重新把头发梳理妥当,罗扇决定不能坐以待毙,再等下去很可能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必须去找白二少爷,她要赎身,一定要赎身,只有赎了身才能免去被主子随意责罚打杀或送人的命运,恢复了平民身份虽然斗不过富贵人家,起码她还可以逃离藿城,天下这么大,咱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罗扇起身出了房门,望了眼东次间紧闭的后窗,轻轻地做了几个深呼吸,而后迈上正房后门的石阶,后门虚掩着,小心地推开进去,堂屋里空无一人,东次间的门关着,罗扇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才要抬手敲门,就听得房内响起个女人的声音来:“二表哥尝尝看,这是我亲手做的海棠酥,里面夹的是金枣酱,知道你不大喜欢吃太甜的点心,所以只放了少许糖。”

紧接着又是一个女声笑道:“二表少爷,我们姑娘做的海棠酥在菪城那边可是有口皆碑呢,但凡吃过我们姑娘亲手做的海棠酥的无不说姑娘这手艺是菪城第一手,千金也难求哩!”

先前的女声带着羞意地笑道:“你这丫头惯会耍嘴,几时有人这么说过了?!我这笨手笨脚的三脚猫把式不教人笑话就是好的了,从哪里要口碑去?二表哥莫听这丫头乱说…”

而后便是白二少爷那熟悉的清淡声音:“表妹不必过谦,这海棠酥的味道确是极好。”

“表妹”闻言便带了几分俏皮地笑:“当真么二表哥?比之你青院小厨房厨娘的手艺如何?”

“有过之无不及。”白二少爷语气未变地道。

“表妹”笑声清脆:“那敢情好,从今后我便给二表哥做厨娘好了,还能挣些脂粉钱。”

罗扇轻轻敲了敲门,听见白二少爷道了声“进来”。推门进去,见他在当屋那张花梨木圆桌旁坐着,穿着件月白的丝袍,外面是蝉翼罗的天青罩衫,墨发用根白玉簪子绾起来,近三个月未见,依旧是风月清华,不可方物。

紧挨着白二少爷身边坐着的是位蛾眉凤目的美人儿,十六七岁的年纪,眼波似水,笑靥如花,青瓷色的紧身纱襦热烈大胆地露了半片红绫抹胸出来,纤细的脖颈和锁骨处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就这么晶莹润泽地展示在外,火红鲜艳的洒金百蝶穿花石榴裙将一双长腿的线条勾勒得优美诱人,满头的秀发只简单挽了个单螺髻,也用一根白玉簪子簪着,罗扇眼尖,只一瞟便看出来她这簪子同白二少爷那支是一对儿。

眼前的俊男美女一齐望向罗扇,那神采仿佛熠熠的宝石生辉,直让罗扇有些抬不起头来:尼玛闪瞎老娘狗眼了有木有?!啥叫富贵逼人?啥叫美艳照人?啥叫气势凌人?就是酱!

罗扇垂头行礼,顺便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如清水挂面汤的素裙:多标准的群众演员打扮呢!幸好还能说上几句台词儿,于是轻声开口:“二少爷,小婢有事要禀。”

白二少爷一时未语,过了半晌方淡淡道:“说罢。”

罗扇低声道:“小婢抖胆请二少爷移步容禀。”意思是要么二少爷您老动一动尊臀咱换个地方说话,要么您就把身边儿这位美女连同其丫鬟先请出去回避一下。

那美人儿倒是个剔透心,闻言笑着起身道:“今儿这天气着实有些热,二表哥先坐,容妹妹去洗把脸再来。”说着便带了那丫头一并出门去了。

白二少爷这才声音里淡中透冷地向罗扇道:“我的话都当了耳旁风么?”

罗扇平声静气地应道:“爷的话小婢不曾忘,爷说未经传唤不许小婢踏入正房半步。”

“既不曾忘,为何明知故犯?”白二少爷声音骤寒。

罗扇扑腾一声跪下,仰起脸来望向白二少爷:“小婢此来,是求二少爷容许小婢自行赎身的,望二少爷开恩!”

话音方落,便见白二少爷重重一掌拍在了桌面上,直震得桌上茶盏叮当作响,罗扇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从认识白二少爷到现在,他就算再生气也从来没有像这般大发雷霆过,这、这是要变身了么?

“你是不是以为有功于白府就可一而再地恃宠而骄?”白二少爷目光冰冷地盯着罗扇,“或是认为与我有过一段死里逃生的经历我便不忍将你如何?”

罗扇看着白二少爷如冷玉寒月般的面孔,慢慢地翘起唇角笑了起来:“小婢不敢,爷请息怒。小婢只是想不通,为何别的下人攒够了银子就可以自行赎身,为何小婢就不行?为何爷对别的下人公正无私、讲理讲情,为何对小婢却是强权相压不讲情面?小婢做错了什么会令爷如此对待小婢?”

白二少爷盯着罗扇,一字一字道:“我要怎样做,还须向你解释么?”

罗扇笑了一声:“无须,爷是主子,小婢是奴,是小婢糊涂了,不该问的,爷请恕罪。”

白二少爷俊面更寒,似乎罗扇的态度让他愈加恼火,盯着她眼里疏离的笑意,眉头一皱:“你若不想留在青院,我便成全你。昨日针线房的李嬷嬷来替金院的小厮扫庭说媒,意欲求娶你过门,你若也中意他,我便将你指给他,从此后离了青院,去金院当差罢。或者你若有其他中意之人,我也可成全你。”

罗扇抿了抿嘴唇,轻轻笑了笑:“不必别人了,就扫庭挺好,小婢谢爷恩典。”说着磕了个头,站起身来,含笑望着白二少爷,“小婢已是无父无母,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不知爷打算几时让小婢卷铺盖走人?”

白二少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对眸子黑得怕人,罗扇瞥见他握着膝头的手青筋暴凸,心下不由一颤:是不是把这家伙气得太狠了?您老可千万得绷住啊!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明明是你先故意气人家的…

正当房中这两人处于爆发和崩塌的边缘时,忽听有人在外敲门,是青荇的声音:“二少爷,二老爷来了。”

白二少爷眸光微闪,沉声向罗扇道:“你去耳室暂避,不得出声。”

罗扇应着便往旁边的耳室走,走了两步又回头,低声向白二少爷道:“爷莫生气了,小婢知错了,小婢不想嫁给扫庭,小婢今儿还想做柠檬蒸鲈鱼给爷尝鲜呢。”

白二少爷看着罗扇,半晌带着些许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昨儿已让李嬷嬷回绝扫庭他娘了,宁濛鲈鱼可以早些做,我今日在青院用晚饭。进去罢,别作声。”

罗扇嘿嘿憨笑了两声,快步进了耳室,把门从里头上了闩。

白二少爷望着那门站了一站,这才亲自去开了东次间的门将外头的人迎进来,罗扇轻手轻脚地从门的方向转过身,蓦地见一个高大身影不知何时立在了自己身后,直吓得小辫儿倒竖脸都青了,幸好及时用手捂住了自个儿的嘴,这才没有叫出声来,定睛一看却见是白大少爷,正将嘴一咧准备说话,罗扇又慌得腾出一只手去捂在了他的嘴上。

白大少爷感受到了罗同志浑身散发的神秘气氛,全身僵住不敢乱动,一对黑溜溜的眼睛眨巴着看她,罗扇伸出手指在唇上比了个“嘘”的姿势,用口型道:千万嫑说话哈。

白大少爷一看就懂,连连点头,罗扇就把捂着他嘴的手松开,见白大少爷也用口型说道:你在玩儿藏猫猫么?

罗扇点点头:对啊对啊,千万莫让别人发现咱们两个在这屋里哈!

好啊好啊!我和你一起藏猫猫好不好?白大少爷闪着星星眼地望着罗扇。

行,现在起一点声音也不许出哦!罗扇做了个很严肃正经的表情。

见白大少爷兴奋得拼命点头,罗扇便不再多“说”,只管竖起耳朵听着外间屋的动静,方才青荇说什么来着?“二老爷来了”?哪个二老爷?难道是传说中的白总的弟弟、白大白二的亲叔叔——白二老爷?耶?那不是反派大BOSS嘛?他对白二少爷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双方都心知肚明,他居然还好意思到青院来?莫不是他终于忍不住了决定就在今天亲手用小刀捅死自己的亲侄子白小二?

就听得白二少爷的声音在外间道:“二叔怎么今日得闲儿大中午的到侄儿这儿来呢?”

“今儿我一个朋友到咱们府里做客,送了我只八哥儿,我想着老太爷喜欢养鸟,原打算先送到彩院去,谁知方才路过你这院子门口,不小心摔了一跤,把个鸟笼子掉在了地上,巧不巧地就磕开了笼门儿,那八哥儿精猾得很,立时就从笼里飞了出来,我就眼睁睁地瞅着它飞进了你这院墙,所以就连忙跟进来了,怕是要叨扰你一阵子,先把那鸟儿寻着,我好给老太爷送去。”说话的声音温润动听,竟是十分耳熟,谁呢?

——玄羽!竟然是玄羽!怎么会是他呢?!他明明看上去年纪比白二少爷大不了几岁啊!难道他是白老太爷的老来子?所以老太爷老太太才宠他宠得没谱吧…但、但大反派什么的不是通常都长得要么极丑要么极阴深的样子么?怎么会是他这样一副纯美清透的长相呢?…好吧,电视剧和小说都是经过艺术加工和夸张的,咱们这些活在现实生活中的人总得尊重一下遗传学吧,以白大少爷和白二少爷这样的天人之姿向上推算,又怎么可能会有个沙师弟他二师兄那样的亲叔叔呢?除非白老太爷或白老太太中的一方很丑,而除了白二老爷不幸地全部继承了丑的一方的长相之外,其余白家子孙全都继承了俊的一方的长相…这白二老爷也够背幸的了…

咳,扯远了。这个玄羽居然是白二老爷,罗扇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半晌难以置信,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发现身旁的白大少爷也正学着她的样子瞪大着双眼看她,抽了抽嘴角收了惊讶表情,心头一阵跳:原来从自个儿在假山前撞到了玄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一脚踏进了他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那个江雪海是不是在配合白二老爷演戏尚不得知,但他见色起意必然是在白二老爷的计算之中,至于罗扇是怎么掉进湖里去的——当时只觉得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说不定就是白二老爷撞的!而且——从小生长在深府大院儿里的下人们能有什么机会接触深水呢?尤其是女孩子,更不可能学什么游泳,湖水有两米多深,掉进去了只有一死,所以——白二老爷的最初目的——就是让她罗扇死!

作者有话要说:

114、简单快乐 ...

罗扇恨得后槽牙疼:难怪自己从湖里浮出水面之后玄羽的表情很有些惊讶,怕是他没料到她居然会游泳,而当她转身准备游上岸去的时候,他就立刻又想出了一个能毁掉她的法子——让她和江雪海在水里搞鸳鸯戏水,他则假作跑去叫人营救而引来众人围观,届时她和江雪海湿衣贴身地从湖里出来,她的名节就全完了,又被这么多人看在眼里,除了自裁别无出路,亦或在他没有将人叫来之前她就出了湖也无妨,江雪海那好色之徒瞅见她湿身的样子必然不会放过她,要么会当场办了她,要么就以此为借口逼她跟回江府去做小,而不管是哪种结果,玄羽都可以把她罗扇从白二少爷身边剔除——这就是他的最终目的!

所以——白二老爷已经调查到她罗扇的存在了?那么白二少爷对她所做的保护和保密措施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吧…她是快要回归二少爷身边了么?可她不想啊…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要抛闪开那些不该有的情愫,再回来的话难保不会情难自禁放纵自己一错再错。

罗扇正有些走神,忽见眼前多了一只手,手指尖正小心翼翼地过来拨弄她半垂的睫毛,不由吓了一跳,连忙偏头避开,瞅向身旁的白大少爷,见他咧着嘴冲她傻笑,用口型道:真长,小刷子似的,能刷鞋不?

…咱能先从刷牙做起么?罗扇摆了摆手示意白大少爷不要乱动,重新收敛了心神竖耳细听,外间白二少爷正说道:“只怕那八哥飞到院子里的树上去了,侄儿这便叫人去找。”

白二老爷玄羽笑道:“不必劳烦你院子里的人了,只叫跟着我的那几个丫头进来找找罢,她们都见过那八哥,眼还尖些,只是吩咐你院子里的人莫要来回乱走,都先在原位待着,以免惊飞了八哥,且各个房间里最好也找一找,免得那八哥从窗子里飞进去。”

白二少爷便令人去传话,顺便把院外的玄羽的丫头们叫进来找八哥。罗扇庆幸自己把湿衣服给处理妥当了,否则只怕这位心机狡诈的白二老爷会想出什么借口来往她头上泼脏水。

这时便又听玄羽在外间笑道:“你这上房下人们不便进来,不如就由我来找找罢,说不定方才趁你未在意时那鸟儿就飞进来了。”

靠,罗扇一惊,这混蛋还真是一点儿漏洞都不肯错过,看来是非得把她搜出来不可了,就算她把衣服处理了,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可架不住还有个大厨房的韩大厨能证明她今儿个曾给玄羽传过饭菜,若再被玄羽和江雪海一指证,她就百口莫辩了,所以绝对不能让他找着她,先把今日避过去才能安排下一步的应对办法。

听得白二少爷淡声道:“侄儿方才就在这房里,门窗都关得严严,那八哥定不会在此,二叔不必多此一举了。”

“喔,你既在这房里,想来那鸟儿是飞不进来的,那…耳室呢?我去耳室找找看。”白二老爷不急不慌地笑着,脚步声便往耳室这边来。

“大哥在耳室午睡,门窗也都是关着的。”白二少爷语气平常地道。

“小云那儿能有什么准儿?说不定这会子早就跳窗溜出去玩儿了。”白二老爷边说边仍往耳室的方向走过来,罗扇怀疑他来时在路上碰见了那位美人儿,以前听白大少爷说过的,那美人儿是“长发哥哥老婆的外甥女”,长发哥哥不就是这位白二老爷么?那美人儿不就是他老婆的外甥女么?所以他应该是可以从那美人儿的嘴里打听到方才她罗扇来找白二少爷之事的,就算那美人儿不认得她,但她特征太明显了啊——大眼儿妖精嘛!

因此白二老爷执意要到耳室找鸟必是认定了罗阿鸟就躲在这里——要命了,得藏起来!

罗扇火烧屁股地满地转圈子寻找能躲藏的地方,奈何耳室里除了一张床、一架妆台、一个五斗矮柜、一桌两椅一花架和靠南窗的一张榻之外就没有能藏身之处了,一时间急得罗扇直想一个大跳蹿上房梁去。

白大少爷懵懂地看了团团转的罗扇一阵,上前一把扯住她胳膊,口型说道:你在干啥?要藏起来么?

罗扇连连点头:外面的人要进来了!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在这儿,否则会被拉去做成人肉包子哒!

好吃么?白大少爷舔了舔嘴唇问。

当然不好吃,有毒!会害死人的!罗扇拼命摇头,小昙会被毒死的,爷你愿意么?

不愿不愿!当然不愿!白大少爷摇头速度比罗扇快两倍,摇得自个儿都站不稳了,原地踉跄了两步,你快藏起来!我不告诉他们你在这儿!

关键是老娘能藏哪儿去啊!罗扇眼珠子四下乱转,还没等转出个结果来,人突然就被白大少爷一把揪住腰带从地上提了起来,大步走至床边放上床去,伸手在罗扇脸上乎拉了一下,给她合上眼睛,罗扇就听见悉悉索索的衣料响,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觉得床板一沉,紧接着人就被从身后搂进一个宽厚的怀抱,面向床内地笼罩于白大少爷高大的身形之下,而后身上被盖了条布底儿纱面儿的薄被,连头带脚地一并蒙了住,罗姓老萝莉因身体尚未正式发育,骨骼娇小,让被子这么一掩表面看上去只像卷稍厚些的被子,几乎看不出她老人家的娇躯就塞在里头。

“无论发生何事也莫要乱动。”白大少爷的声音低低哑哑地吹进耳孔,罗扇这才察觉到自己薄薄的衣衫外竟是一具未着寸缕的火热身体,一张老脸登时欲血上涌红光四溢——啥也看不到啊混蛋!敢不敢让老娘翻个身咱们堂堂正正面对面啊?!

这厢正僵着身子害羞,那厢房门已被人打开——白二老爷是白二少爷的长辈,如要硬闯也是拦不住的,何况白二少爷并不知道白二老爷此来的目的就是她罗扇,没必要死拦硬挡更让玄羽心生诡念。

“小云还在睡么?”玄羽的声音笑着,“不如叫起他来同我一起找八哥玩儿,他必然开心的。”一边说着一边走至床前,似是已掀开了床帐子,嗤笑了一声,“怎么还光着屁股睡呢?”

罗扇一颗心紧张得怦怦直跳:这要是最终露了馅儿她可就更说不清了——光天化日的跟赤身裸体的白大少爷滚床单——要命了喂!

察觉白大少爷搂着她的胳膊动了动,而后声音响在耳边:“谁…谁吵我睡觉?”边说边翻了个身面朝外躺着,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罗扇的身上,罗扇卷在纱被里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我要尿尿!小昙小昙,我要尿尿!”白大少爷含浑不清地嚷着。

“大哥先把衣服穿好,”白二少爷不紧不慢地道,“我让丫头进来服侍…”

“不行不行!我憋不住了!我要尿了!”白大少爷嚷着坐起身来,然后罗扇就听见了水浇在地板上的声音…尿这种东西…就像牛奶,挤一挤还是会有一些的…

听得玄羽又好气又好笑地嗔道:“你这臭小子!尿了我一鞋!”

白大少爷来了精神,开心地晃着床板:“长发哥哥!我还可以在半空尿出小蛇的形状来呢!不信你看!你看你看!”

如果不是因为不合时宜,罗扇早就笑抽过去了,听见脚步声向着门口走去,伴着玄羽无奈的笑:“臭小子…成何体统!七八岁的时候就这么干过!在我的生辰宴上跳到饭桌上当着一众宾客脱了裤子撒尿,不成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顽劣不改!”

一行说着一行出了耳室,罗扇听见房门被关上的声音,这才长长吁了口气。才要动弹,却被白大少爷一手摁住,只好一动不动继续僵在原位,突地就听见门扇再度被人打开,玄羽的声音在那厢笑道:“小云,穿好衣服就出来罢,陪二叔一起找鸟玩儿,好不好?”

白大少爷纳闷儿的语气道:“长发哥哥的鸟儿丢了么?是不是以后就没有办法尿尿了?”

噗——罗扇在纱被下狠狠掐自己的手以免不顾死活地笑场。

“长发哥哥要是非得想玩儿鸟不可…我倒是可以借你玩儿一下——但是你不许使劲儿喔!我会疼的!”白大少爷很大方很正经地说着,光着脚跳下床,腾腾腾地冲着门口处的玄羽跑过去,“就一下喔!看你长得漂亮我才让你玩儿的!小昙想玩儿我都没让!”

罗扇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憋得沁出血来,不知白二少爷听了这话是个什么表情,反正她的脸已经在被子里因憋笑而彻底狰狞了——什么可怕阴险的事到了白老大这里都能顷刻间变得无足轻重不值一提,似乎在他这儿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值得操心的事,一切都那么简单可笑一触即碎,这个痴痴傻傻的白家大少爷正在以他自己的方式戏弄鄙夷着那些机关算尽劳心耗力的聪明人们,看上去他似乎毫无防备之力,可你若细想,他浑身上下根本没有丝毫破绽,可攻可守,进退自如,完全让人无从下手!

房门再一次被关上了,白大少爷光着脚慢慢走回床边,床板一沉,罗扇再次被他搂进怀里,由于有前车之鉴,怕那玄羽再来个回马枪,罗扇没敢立刻乱动,乖乖儿地任白大少爷抱着,过了好半晌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试探地动了动身子,还是没反应,于是垂着眼皮儿慢慢转过身来…喵了个汪的!什么时候把亵裤穿上的?!

一抬眼,近在毫厘的是白大少爷的一张无邪睡颜,呼吸均匀面容沉静,竟是已经睡熟了过去,罗扇哭笑不得地从他怀里小心翼翼地爬出来,顺便将纱被给他轻轻盖上,蹑手蹑脚下得床去,至门边儿竖耳细听,外间没有什么声音,然而不敢就这么出去,怕那玄羽还滞留在青院四处搜她,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到椅子上静候其变。

约摸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白大少爷在床上咕唧了几声,翻了个身睁开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开始穿衣服,把两根胳膊伸进裤腿儿里却怎么也找不着领口,翻来覆去地一阵折腾,罗扇起身过去,伺候着白大少爷把衣服穿妥,白大少爷似乎忘记了地上还留着自己一滩尿的事,光着脚就下了地,正好踩在那一滩水上,纳闷儿地低头看了看,又抬起眼来懵懂地望向罗扇。

罗扇怕他自个儿心里犯腻歪,连忙报以一记安慰的笑,轻轻拍拍他的后背,让他坐到床上去,然后四下里找了找,也没找到能用的布,就从怀里把自己手帕掏了出来,蹲□去替他擦脚——这也没啥啊,不过就是人的身体里排出的废水罢了,洗洗手就好了,上一世奶奶病重的时候大小便不能自理,全是罗扇亲手伺候着排泄清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