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二少爷一摇头:“本次比赛明令禁止使用御厨,所有参赛的厨子都是把真实履历提供上去,经审核批准了才能参加的,黎清雨雇的那些个退下来的御厨也一样用不上,然而他们旗下的厨子也都不是凡手,本与我们的厨子实力不相上下,如今我们八名主厨全折了,根本难以再与之匹敌。”

“你这意思…这一回咱们是输定了?”表少爷目光沉郁,“既如此,反正事情已无转圜之地,不若我们直接将战场放到府里来好了,从外庄纵火到山间追杀,再从企图炸死大表哥到这一回暗中作梗想让我们在四全大赛上丢尽脸面,‘那人’对你对我已全无亲情可言,我们又何必顾三顾四处处避他锋芒?!”

“我们没有证据,”白二少爷慢慢踱至屋中那放着金缕梅盆景的花架子旁,盯着那细长金黄的花瓣慢慢道,“二叔自来心细缜密,做事滴水不漏,又哄得老太爷老太太宠爱有加,我们若无十足把握,绝不能轻易动手,免得弄巧成拙。此事不能急,首先还是要解决眼下的问题,若我们不能想出法子逆转这一回的劣势,在老太爷老太太跟前、在白氏宗族跟前,我们都失了底气和立足之地,要想扳倒二叔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时至今日罗扇才真正由白二少爷口中得知他们最大的敌人是谁——竟然是白二少爷的亲二叔、白老爷的亲二弟!

罗扇在旁听得惊讶地张了张小嘴儿,她知道深府大宅亲情淡薄,但再也想不到居然能淡薄至此,不由有些同情眼前这俩爷们儿,以及…白二少爷现在当着她的面就点明了“那人”的身份,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将她真正的当成心腹了?压力突然好大…知道的越多,处境就越难啊,将来要怎么脱离这个是非纷杂的大家族?白二少爷他这么做…会不会是故意的?故意把她罗扇用这可怕的大宅辛秘牢牢绑住,让她一辈子也无法离开,离开就是一死?

罗扇没有再往深想,自从挨了那顿棍子之后她觉得自己活得不如以前自在了,什么事都开始多动一层心思,疑神疑鬼,跟患了被害妄想症似的,太累,还不如就认准了一个目标、持定了一个宗旨,然后无惧无畏地走下去,是生是死都拼上这一回了。

所以罗扇再一次在心里向自己重申了一下目标,目标就是健康阳光地等待长大,努力做好本职工作,哄得顶头上司白二少爷高兴,然后肯让自己赎身离去。

没错,就是这样,做好工作,哄他高兴,哄他高兴,高兴,高兴…罗扇陷入深思的目光无意识地在白二少爷的臀部处盯了一阵子,那臀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忽地一转,将正面对向了罗扇,罗扇又盯了一阵,直到那正面的主人似乎有了些不自在的反应,开口叫她:“小扇儿。”

“爷,有何吩咐?”罗扇连忙抬眼,见白二少爷垂着黑眸看她。

“你此前也是做厨娘的,就眼下状况可有建议?”白二少爷转身走到椅子旁坐下,并且搭起个二郎腿来,喝了几口桌上的凉茶。

罗扇跟过去,把白二少爷手里的茶杯拿了,将里头剩下的半盅凉茶倒在桌下的水盂里,而后从茶吊子里重新往杯子里续上热茶,递回白二少爷手里,道:“小婢想,若是那八位厨子实在赶不上比赛,我们无法从技艺上占优势,就只好力图在新意上多拿分了,记得爷说过,比赛中的一个考核项目是食客数量,或许我们可以从餐桌上的摆设以及周边环境的装饰上走走偏锋,弄些新巧的玩意儿吸引食客,或者给些奖励,比如凡是进店用饭的客人都有小礼品赠送之类的,不知这样可否?”

白二少爷喝了口温茶:“赠送小礼品这一点不行,因是比赛,送礼品等同于变相收买食客,规则不允许。这一次比赛的场地是由赛会主办方藿城商会指定并提供的,不是在我们自己的酒楼餐馆里,而且比赛当日,所有的食客都是免费用餐,从早到晚流水长宴,百姓遇见这样的好事哪个不是想挤破头地进店白吃白喝?人一多,店内的布置就很重要,既要想法子多设几桌好多招待些食客,又不能太过拥挤显得凌乱不堪,所以多余的装饰摆设能不用就尽量不用,毕竟食客的数量和比赛所用的成本都是考核的项目之一。”

罗扇挠了挠头:“多数人都是爱占便宜的,这会不会造成比如我们家店里客人满了,其他人就会跑去别人家店里吃,反正不要钱,不吃白不吃的情况?如此一来并不能证明哪家的饭菜更吸引人哪?而且这些人只吃了一家的饭菜,没有尝过其它家的饭菜,又如何评定哪一家的饭菜更好呢?”

表少爷那厢笑着接了话:“傻丫头,到时候会有专门的人在外面掌握人数的,否则全城的百姓都跑来吃白食,那还不得把店面挤塌了?到时商会会派专人守在每家参赛商户的店外,一旦店内所有椅子上都坐满了食客,就不允许再往店内放人了,直到有人吃罢撤离,再放后面的人进去,出来几人放几人,不会多放。流水席嘛,从早开到晚,这批人午饭在这家吃,晚饭在那家吃,或者在这家吃个两成饱,再换那家吃两成饱,一家一家吃下来,肚子也吃饱了,谁家的好吃自然也就对比出来了。也不必担心同一批食客来回吃,造成进每家店的人数都一样——赛会有特别公告:凡是进店吃过的食客,走时都可获三张免费用餐的笺子,比赛次日,可带三名同伴选一家你认为最好吃的店面进去免费用一餐,这三个人也算在食客数量里,如此一来亦就能公平地统计出食客的好评数量了。”

罗扇连连点头表示听明白了,想了想道:“如此说来,我们若想提高食客数量,一是要饭菜好吃,二呢,就是想法子让这些食客尽快吃完尽快走人,好换下一批食客,以在一日的时间内尽量多接待些人,对么?”

“没错,就是如此,”表少爷走到罗扇身边,笑眯眯地低着头在她脸上打量了几眼,“而且,我们得想法子让那店里盛下尽量多的食客才行。来来来,好丫头,帮着爷们好生想想主意,你方才说技艺不占优只能靠新意吸引食客,这一点爷很赞同,你此前做的一些菜色便很有新意,不妨这一次多提供几个食方出来,让你们二少爷多给你几百两买方子的钱,先把这一局撑过去再说!”

表少爷提议让白老二花钱买食方,罗扇表示也很赞同,于是满怀希望地偷眼瞟向白二少爷,见白二少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直看得罗扇一阵心虚,只好垂眉耷眼小辫儿萎缩地低下头来,老老实实地想辙。

既要能多收客人,又要让他们吃得快走得快,更要有新意,最重要的是怎样才能在缺少当家大厨的情况下让饭菜的水平依旧保持在中上等…来的都是普通老百姓,都是跑来吃白食儿的,肯定是不撑死不罢休啊…若想速度快,快餐是可以考虑的,但是那样不能保证味道好,而且显得不够丰盛,老百姓吃饭又不是美食家吃饭,他们不会去细品这食物究竟好在哪里,他们只认实惠,只会被食物表面的卖相吸引…

罗扇抬起头来问:“爷,别的参赛商号是打算怎么进行呢?都是迎客入店后就随意上菜供人吃喝么?”

“这是一种可能,”表少爷道,“还有一种可能,也应该是参赛者普遍选用的方式,就是给客人报菜名后,由客人选择吃什么菜,再交到后厨做来,菜单上的食材必然是一早就备妥了的,这样才能够尽量减少空白时间,这个方式是最正常也最稳妥的。”

罗扇眨巴了眨巴眼,然后眯眯地笑了。表少爷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这张白嫩娇俏的小脸儿因这一记闪耀着慧黠与灵动光彩的笑容而炫烂夺目,连白二少爷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

从不曾想过这个相貌并不出众的小女孩儿身上能迸发出如此耀眼迷人的光芒,那是与这个时代所有女子都绝不相同的一种难言的气质,独立,自尊,笃定,泰然,丰富,智慧,豁达,通透,闲适,以及…一点点的与这世界的格格不入,构成了她特有的、无法用言语加以描述的那么一样特质,不能说这特质人人都会喜欢,但至少它很让人感到新鲜和好奇,也许接近她只是为了满足这好奇心,就像一本悬疑故事书,不翻到最后看到结局就不甘心,不彻底将她看穿将她了解,这好奇心就永远在大脑的意识里作祟,不肯放弃。

白二少爷收回与此时讨论的问题根本不搭边儿的好奇心,老神在在地抿了口茶,然后听见罗扇那张小嘴儿里清晰地吐出一句话来:“爷,我们让食客自己来做厨子!”

作者有话要说:

95、巧思妙策 ...

白二少爷同表少爷谁也没有因罗扇这句听来根本就没可能的话而产生疑问,他们在等着她往下说,罗扇眸子亮亮地继续道:“小婢所谓的让食客们自己下厨,当然不是指切菜剁肉下锅烹调,而是让他们自己选择吃什么、怎样吃,事实上在我们平时就有一种这样的吃法,老百姓们也都非常熟悉,那就是——火锅。往锅里放什么肉什么菜、想要蘸什么料吃什么味儿,这些都是由吃者自己掌握的,而做为供食者的我们,只需要把肉、菜、其它食材以及各式小料准备妥当,任君自主选取即可。

“既然我们想要让食客尽快吃完尽快走人,就要想法子缩短一切除吃以外的不必要的空闲时间,因此小婢有以下几个不成熟的建议:

“第一,把传统火锅的锅子改小,改成一人份的小号锅,即是说改变平时好几个人围着用一只锅子涮菜的方式,这种小锅只能一个人自己用,如此一来锅开的快,吃起来的速度也就相对加快了。

“第二,把店里的桌子换成小桌,一人桌,二人桌,四人桌,像那种围坐十来人的大圆桌最占地方,改成了小桌,一是可以多放不少桌子、多坐不少客人,二呢,可以把那些结伴来的比如四五个成团的客人分散开,这样的话这些人就不会因为在桌上聊天闲侃而耽误时间了,自己一桌,除了扎着头吃还能干什么呢?速度便又可以提快了。

“第三,食材主力换成各式的肉,猪、牛、羊、鸡、鱼肉和海鲜为主,蔬菜为辅。本次大赛是免费提供吃食,有身份的人肯定不好意思来白吃白喝,所以食客必然都是普通的中下等的百姓,这些百姓一个月中只怕也吃不到几顿肉,进店吃白食的话,定是会选择肉菜!像别的参赛商号那样做正经的炒菜的话,肉菜处理起来比素菜要慢得多,而我们若是以火锅形式出赛,情形就大不相同了,不论食客吃什么肉,只要我们将肉切得够薄,那是一下锅就熟的啊,在别的店等上一刻才能吃上的肉,在我们店一刻时间内只怕都已吃了半肚子的肉了,这么一比较,食客多半会选择进我们的店里来吃。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是——肉这种东西是很容易吃饱的!如果食客们想着每一家店都吃一点的话,在我们店里吃上一小会儿就能有饱意,肯定是不敢再多吃了,免得占满了肚子没法儿去尝别人家的东西,这样的话呢,食客更换的速度就更快了,而且,在我们店一进门就能立即吃上肉,换了别的店他还要等半天,这就又是一个强烈鲜明的对比,老百姓最认眼前的实惠,他不会管你店里的菜做得有多好吃,华而不实的菜色是用来细品的,可老百姓没有那种闲心思去品,他们只会认准上菜速度快、肉多、吃起来舒坦的店,这就是他们认为好的店,而吃起来舒坦也是必然的——因为火锅的锅底、食材、小料,都是他们自己选的呀,自己选的话肯定是选择自己爱吃的那种搭配和口味,这就不会出现像在别的店里点菜,端上来尝过后才发现这菜的口味自己并不喜欢的现象了。

“用火锅方式参赛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所谓的成本问题,食客们反正是进店来吃白食的,他就不会在乎浪费粮食,点菜方式的一大弊端就是,食客发现这道菜自己不爱吃,很可能立即就换成别的菜,那么先上来的这盘菜就彻底浪费掉了,这种情况一多,耗费的食材就多,成本一下子就上去了。而用火锅则不同,因为主食是肉,猪、牛、羊、鸡、鱼和海鲜,一个月中很难吃到几顿肉的老百姓谁会不爱吃肉呢?就算不爱吃肉,不是还有菜么?肯定是有多少吃多少,加上我们的火锅改成小容量的了,他一次不可能放一斤肉进去,只能是少放快吃,吃多少放多少,如此一来我们所耗费的食材就比点菜方式少得多,成本也就降低了。

“最后呢,我们不妨在店里设上一排桌子,把处理好的肉和菜以及各种配料放在上面,让食客自己去挑,想吃什么就拿什么,食客有了充分的自主权,会觉得这种自助用餐的方式很新鲜,也会认为我们很尊重他们的选择,让普通百姓也能体会一把做‘爷’和‘小姐’的荣耀,大多数的人都或多或少有着虚荣心,满足了他们的虚荣心,他们自然会觉得我们的店更好,比让他们候着等菜的点餐方式要强得多。

“用自助火锅的方式还有最大的一个好处,”罗扇长篇大论地说到此处,冲着白二少爷和表少爷俏皮地眨眨眼,“我们无需用到大厨在店里头坐阵,肉和菜等食材的处理一般的普通厨子都可以完成,这些本来就是厨师的基本功,而做为重中之重的火锅汤底,自然是百年老汤最好,既然是百年老汤,我们当然不可能比赛当日现做,所以到时候我们只要带着老汤去就可以——这一点相信即使是主办方也不能要求我们必须现做汤底罢?火锅这种食物对于汤底的要求本就是老汤高汤最好,我们就正可以钻一下这个空子,让府里头的前御厨们拿出各自的煲汤绝活,先在府里做出几十种汤底来,我们直接拿去店里,谁又能知道我们这汤底是御厨们做的呢?

“汤底和小料的种类越多越好,食客们的选择越多,就越能满足绝大多数人的口味,好评的数量自然也就能越多。到时候在店里的后厨架上十几口大锅,汤呢就在锅里一直熬着,始终保持滚沸,所有的锅子都填好热炭,这样呢,每进来一名食客就可以立即领到一只烧热的火锅,把滚汤放进去,几息就能滚沸,即刻便可进食,即节省了我们的时间又能让食客在最短的时间内吃上香喷喷的肉,一举两得。

“…咳,爷…以上是小婢胡乱想的,不知…有无可用之处?”罗扇说罢,舔了舔说得口干舌燥的嘴唇,小心翼翼地望着白二少爷。

白二少爷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眸子坐在那里,几案上微微跳动着的烛光映在他完美得不似真实的面庞之上,竟有着些许幽沉的诱惑力,罗扇收回目光,带着询问地望向表少爷,表少爷却正看着她笑,这笑容不同以往,仿佛是在竭力压抑着什么,刻意用调笑、逗趣和无谓来粉饰内心深处那几欲喷薄而出的某种情绪。

罗扇哪里辨识得出表少爷眼里那么复杂的心思呢,只是在狐疑他这副内分泌失调的样子会不会是因为自个儿方才那些话里有什么地方说错了,所以白二少爷眼下一声不吭其实是在琢磨着扣她多少工钱?

在罗扇的惴惴中,白二少爷终于动了,起身掸了掸衣摆,却只说了四个字:“就这样罢。”

罗扇一愣:这四个字的意思就是…刚才她说的那通长篇大论…他全都认可了?

表少爷长长地一个深呼吸,转头笑着向白二少爷道:“明日一早就立刻开始罢?”

白二少爷将头一点:“时候不早,先歇下罢,明后两天只怕要忙得脚不沾地,我让人去西厢给你把床铺好…”

“不必,”表少爷一挥手打断白二少爷的话,“这都后半夜了,甭那么麻烦,我就在你这儿凑合到天亮好了,哥哥我这会子心里高兴,正好同你好生亲热亲热。”说着瞟了罗扇一眼——罗扇今儿个负责值夜,他可不放心在这种情形下让白老二和她共处一室——他才不信白老二此刻的心绪像他的面瘫脸一样波澜不生!

白二少爷也未推拒,罗扇连忙去打来热水,伺候着两位爷好歹洗漱了宽衣睡下,约好了卯时初刻起身,罗扇就倚到床对面窗根儿下的小榻上迷糊着,因明天的事情乃重中之重,两位爷都未再多说什么,很快便睡沉了,以保证明日能有充沛的精力办事。

天还未亮罗扇就醒了,看了看架子上的漏刻,距卯时还有不到一刻的时间,轻手轻脚地起身,打好热水,巾子、香胰子都备妥,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走到床边,将床帐子掀起来,定睛往床上一看:好嘛,外面大半个床都空着,只有表少爷一床被子歪七扭八地摊在那儿,表少爷整个儿地钻进了睡在里面的白二少爷的被窝里,非但如此,还把人家白小昙活活挤在他和墙中间,人都快挤成个片儿了,偏白小昙同学还睡得颇实着,尽管潜意识里不怎么爽地微蹙着眉尖,仍然辛苦地在表少爷与墙的夹缝中睡得诸事不知,表少爷亦是浑然未觉,八爪鱼似地将四肢缠在白二少爷的身上,睡相十分基荡。

果然好基友就得一被子啊,叽叽叽…罗扇猥琐地偷笑了一阵,轻声开口:“爷,卯时了,起床罢。”

接连唤了三四声,两位爷前后脚地睁开眼,白二少爷看了看近在毫厘的表少爷的脸,将头转过一边:“方琮没有要求过睡在床外侧么?”

表少爷还在迷糊,闻言只呆呆地顺口答了声“没有”,甩着发麻的胳膊坐起身揉眼睛,白二少爷亦跟着坐起,淡淡道:“倒是苦了他了。”

直到白二少爷下了床趿上鞋子准备去洗脸,表少爷这才回过神来,气得捶着床板子骂了两句,一把薅住过来帮他穿衣的罗扇的手,瞪着眼睛道:“扇儿,别听他瞎扯!我跟方琮什么事都没有,你信我!”

“爷说笑了!”罗扇边口头掩饰着边慌忙挣扎,拼命用眼刀剜表少爷,表少爷看了眼那厢背对着身正洗脸的白二少爷,手上忽然一用力,硬是把罗扇扯到怀里,在额头上飞快地亲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手。

罗扇气得脸色铁青,给表少爷系腰上绶带时狠狠地一个用力,直勒得表少爷闷声惨哼,揉着肚子奔侧室如厕去了。一时青荇青菡青蘅进得屋来一并跟着伺候,两位爷用了早饭就立刻出了门,罗扇她们把屋子收拾了,也去伙房领了饭,饭毕没了事干,罗扇就一头扎进了东耳室里补眠去了,中间偶尔醒来,隐隐听得青荇三人在外头屋里低声议论:“…人家现在可是咱们二少爷面前的红人儿,你同她争那口气干什么?!人家想一个人把所有的活儿都揽了呢,用得着咱们插手么?依我看咱们干脆就大方些让人家总掌大权好了,也落个轻松省心呢!”

罗扇一听这话中意思便知这三个丫头正在背后编排自己的小坏话呢,不由得好笑,翻了个身接着睡——这三个人抱成团儿,把她晾在一旁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她们羡慕嫉妒恨,就想让她空虚寂寞冷,这种竞争关系比现代的同事之间的竞争更激烈和残酷,在这里大家争的是宠,是地位,是权力,是生存,所以注定彼此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能调和的,罗扇犯不着花心思去笼络她们,和现代人不同,在这个公司混不下去还可以换另一个公司,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在这儿,下人们的一辈子都搭在这白府里,所以他们只能去争,没有别的选择,不争就得被人欺,不争就一辈子卑贱、饥饿、穷苦。

罗扇当然和她们不同,罗扇的世界不仅仅只有一个白府,罗扇的世界是广袤的天与地,终有一天她会振翅飞出这高高的院墙,飞向云巅,心无牵挂,自在潇洒,几只区区的井底之蛙又怎会令她方寸大乱?

白二少爷和表少爷一出青院门便立刻分头行动,着令各管事安排下去,立时定制一批单人用的小号火锅以及一人桌、二人桌和四人桌,选出旗下刀工了得的厨子若干处理各种肉类食材,同白老爷打过招呼,令府中大厨房高薪聘来的前任御厨们立刻动手炮制火锅底料,府中本来就有这些御厨们多年积下来的老汤底,如今不过是再往精细处加工一番,多调出几种不同口味的汤来即可。另让账房先生们重新核算成本,明日交到商会里去。

白府财大气粗,尽管只剩下两天的准备时间,多花些银子多雇些工人也就顺利地在大赛开始前把一切重新准备妥当了。开赛的前一晚,白二少爷去上房给白老爷白太太请过安回到青院之后,在书房里静坐了半晌,忽地开口向在旁给他续茶的罗扇道:“明日你随同前往。”

罗扇闻言心下一喜,从穿来到现在她还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地逛过古代的大城市呢!充其量也只是坐在马车上傻傻地从车窗里往外看过,这些年她一直像是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鸟,先不奢望自由自在地飞翔了,哪怕是让主子拎着笼子带出去遛遛鸟儿她也开心啊!

见罗扇喜滋滋地乐弯了眉眼,白二少爷难以察觉地勾了勾唇角,接着又道了一句:“太太让把大少爷也一并带上,”罗扇闻言不由愣住,白二少爷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如今大哥已经不惧出门和人多之处了,只是自从那次爆炸事件之后,整个人都木得很,太太的意思是带大哥出去走走,到人多的地方热闹热闹,说不定能让他的心思活泛起来。”

罗扇只听着,没有应声,白二少爷站起身,负了手踱了几步,而后立住脚,道:“明日赴宴之处在吉祥如意楼,届时与会人员都将带着家眷一并前来,人多杂乱,你跟在我左右,莫要走失了。”

罗扇这次应了,心里却在纳闷儿白二少爷为何突兀地告诉她白大少爷也要一并去的事,与他前后说的话似乎并无关系。

白二少爷没有再多说什么,只一径进了卧房,吩咐道:“打水罢,沐浴。”

罗扇应着去叫人——平时伺候白二少爷沐浴这个活儿都是青荇她们三个抢着做的,她罗小纯洁脸皮儿这么薄,咳,自然乐得趁机躲到别处偷个懒儿。于是到西耳室里去找那三个丫头,青荇也在——她极少在东耳室待着,因为不愿和罗扇在一起嘛,先就推脱说自己今儿是葵水第一天,肚子疼得厉害,实在动不了。青菡冲着罗扇一扬手,见指头上缠着纱布,说是今儿不小心割破了,沾不得水。青蘅倒是站起来准备去伺候,谁知迈门槛的时候绊了一跤把脚腕子给扭着了,站都站不起来,青菡青荇连忙过去把她搀回房里,三个人齐齐地看着罗扇:眼下只有你一个人能动弹了,自个儿去伺候罢!你不是红人儿么!你不是能干么!那就一个人把所有的活儿都干了呗!

罗扇有点儿傻眼:小人难防啊小人难防!美男入浴啊羞煞了女流氓!

作者有话要说:

96、一夕心乱 ...

白二少爷坐在床上,看着红透了一张脸的罗扇一桶桶拎来热水往浴桶里倒,平日这个活儿都是三个丫头一起做的,因为一趟趟地拎水灌水很是累人,不知为何今儿只有她一个人做。白二少爷本想开口询问原因,然而垂了垂眸子之后什么也没说,随手拿过本书倚在床栏上看,等着罗扇将水灌好。

罗扇花了半天的时间才终于将浴桶的水灌满,而那厢白二少爷手里的书却始终停留在翻开时的那一页,目光倒是一直盯在纸上,看上去颇为专注的样子。

罗扇磨叽了一阵才勉强红着脸小声开口:“爷,水好了。”

“唔,宽衣罢。”白二少爷神色自如地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伸开双臂。罗扇低着头过去,微微颤着手给白二少爷脱衣服,解开绶带,脱去外衫,褪了中衣,剥去裤子,转眼把人脱得只剩下了一条亵裤在身上。

罗扇低着头站在半裸的白二少爷身前,深深地吸气呼气调整了几个循环,以图让自己镇定下来把这件事当成纯工作来对待,虽说被困绝谷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这种状态下的白二少爷,但那不同啊,那时人在死亡边缘,什么歪心思都不可能产生,现在却是酒足饭饱屋暖灯明…古淫说得好啊——饱暖思淫.欲有木有?!

白二少爷腹部的皮肤被低着头进行呼吸吐纳的罗扇吹得作痒,肌肉忍不住微微一紧,抬腿就迈进了浴桶,罗扇略微惊讶地张了张小嘴儿:那个,爷,您还没脱内内呢…啧,好遗憾什么的…

白二少爷泡在水里静默了一阵,方才开口道:“先洗头罢。”

罗扇应着走至桶边,小心地解开白二少爷的发髻,尽量轻柔地用水沾湿后揉搓这头黑软的发丝,而后打上香膏,细细地揉洗,十指轻轻插入发丝,指肚儿摩梭着头皮,白二少爷仰靠在桶沿上,合着眸子,感受着这双柔柔软软的小手由头顶处传递过来的暖意。这不是她第一次为他洗头,在幽谷的时候已经洗过很多次,每次她都会这么轻柔仔细地替他按摩头皮,按着按着他就一头扎进了安逸的梦乡,完全忘记了自己正身处绝境。

这一回他却怎么也睡不过去了,许是因为这双小手太软,软得好像令他如枕云团,总怕它突然散去,总忍不住想要伸手把这云丝掬在手里不使流失。亦或是因为她离得太近,身上似有似无的兰香竟比用来洗头发的香膏还要鲜明,一阵阵地往他的鼻孔里钻,让他浑身作痒却无法找到痒意的源头在哪里,无从挠起,无从止痒,从而心生烦躁,总想要填补什么,想要释放什么,堵得难受,涨得生疼,心境能平…

白二少爷忽地从浴桶里抬起手,一把握住了罗扇的腕子,罗扇吓了一跳,心道完了,要被拽进桶里去了,早知如此今儿该换条可爱些的肚兜的…

“行了,就这样罢,冲洗。”白二少爷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就松开了手,依旧闭着眼睛由她伺候。

咳,罗扇讪讪地应了,用清水将白二少爷的头发冲洗干净,然后小心攥去水份,在脑后挽了个髻,用簪子簪起来,再然后…再然后罗扇就戳在旁边扮木头,假装不和道接下来该搓身子了。

白二少爷闭着眼睛等了半晌,见没有动静,掀开眼皮儿瞟了罗扇一眼,很自然很平常地道了一句:“搓背。”

罗同志一咬牙,大大方方地拿了粗巾子上去摁着白同志一阵狠搓,搓了十来下之后听见白同志幽幽地送过来一句话:“巾子忘沾水了。”

啊…呀…这个…罗扇十分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手里干巴巴的搓澡巾又看了看白二少爷被自己搓得通红的后背,窘哩个窘地低声道:“小婢错了…”

“搓罢,不必那么用力,我还不至于脏到那个程度。”白二少爷慢悠悠地道,向前一趴伏在浴桶沿上,将整个肌肤光滑线条流畅上宽下窄紧致结实前挺后翘——啊呸呸呸,的后背呈现在罗扇的眼前。

罗扇把澡巾沾湿了重新搓上白二少爷的后背,心里默念“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人,专吃小松鼠”以分散自个儿那些陈年老剩女的纷乱心思,认认真真地搓毕,白二少爷将巾子要过去,自己搓了前面和腿,然后清水冲过,就让罗扇往背上抹香胰子。

罗扇深吸了口气,手里握着香胰子抚上白二少爷光滑结实的后背,那灼热的体温一下子经由手掌染遍了罗扇整个身躯,全身的血液哗地一下子滚沸了,汹涌翻腾着一浪浪由脚底往上涌,一直涌到了头顶,头顶瞬间被火热充斥,意识熏熏然地飘忽起来,脚下也软了,身子也轻了,灯光朦胧了,水气氤氲了,眼前景物开始摇曳,只有那修美的男性脊背泛着莹莹的光泽愈发鲜明地映在眼底,如此真实又陌生,如此贴近又遥远。

罗扇定了定心神,闭上眼睛待了片刻,再度睁开时已没了杂念,依旧认真地将白二少爷的整个后背抹上香胰子,然后放回盒子里,再空着双手揉上后背去,轻轻搓出泡沫来。

白二少爷自始至终一动未动,待罗扇收了手,便道了句“出去罢”,罗扇应着开门出去,听得身后哗哗水声,是白二少爷自己洗了。

罗扇守在门外,倚着门框立着,青荇从西次间开门出来,见她皱着眉头在那里盯着地面出神,脸上不由露了个鄙夷的笑,也不理她,直接出了堂屋。半晌从外面回来,见罗扇还在那里站着,眉心已然舒展开来,换回了平日里悠悠然的调调,心下便又是一声冷笑,迈步过去,故意提高声音道:“你怎么不在里头听唤呢?万一爷让你递个巾子递个香胰子的呢?”

“唔,爷已经搓完身子,后背也打完香胰子了,”罗扇笑答,“妹妹是头一回伺候爷沐浴,许多规矩不甚明白,既然姐姐过来了,不妨教给妹妹知道罢。”

罗扇声音也不低,青荇恐白二少爷在里头听见,不好推辞,只得不甚高兴地道:“首先水温要合适,不能烫也不能凉,其次要准备好洗头发的香膏、澡巾和香胰子,香膏香胰子的香味儿要一致,咱们爷不喜欢浓香,平日只用薄荷、冰片、梅香这几种,近日爷比较喜欢用兰香的——你准备的是哪一种?”

哦,兰香的,姐也喜欢兰香的,当然碰巧给白老二准备的也是兰香的喽。于是如实作答,青荇眼中闪过“狗屎运”三个字,继续往下说道:“准备好了之后就立到屏风后面去候着,随时听唤,爷叫你你再过去,不叫你就好生等着,爷不喜人近身伺候着沐浴,所以洗之前一定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齐全…”

罗扇睁大着眼睛迟疑地插口问:“不…不用给爷搓背什么的么?”

青荇眉头一皱,毫不掩饰眸中的厌恶,压低了声音道:“咱们爷从来不让人伺候搓背的!莫说是碰一□子了,近身立着听唤都不许,所以我方才才说要立到屏风后听唤的!你想什么呢?你还打算给爷搓背?想当姨娘想疯了罢?!还要脸不要?!”最后几句是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说罢便不再理会罗扇,转头就进了西次间。

罗扇愣愣地杵在原地,青荇满含恶意的言辞已经无关紧要,罗扇此刻只觉得胸腔里有一种力量在牢牢地攥着她的心脏,那么的有力,那么的霸道,那么的精于算计,那么的不容抗拒,似乎只要这力量再稍添一分,就足可以把她的整个心肝儿都摘了去。她混乱的脑子里现在就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撞击着每一根神经:白老二——白老二他,难道对她有——

——有意见?!所以才千方百计地使唤她?!把她当搓澡工当按摩妹当制服少女?!

罗扇抛开所有杂念,坚定地对自己重申,白老二他就是为了折磨她,嗯,就是这样!并且给出了个合理的理由,那就是:白老二想降大任于她,所以必然要先苦她心志、劳她筋骨,饿她体肤,空乏她身——是这样的,就是这样,她才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白老二这么做其实是对她有【哔——】的想法呢,她只是个丫头,而他是个少爷,他和她,都不会这么想的。

就是这样!

罗扇这厢刚自我修改意识完毕,就听见白二少爷在屋里道了声“进来收拾罢”,低着头推门入内,见他已然穿上了中衣,正坐在镜台前擦着头发。罗扇不声不响地把浴桶等一干用具收拾了,然后就去铺床,铺好床就到旁边低头立着,仍旧不发一言。白二少爷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垂了眸子慢慢将发丝梳理通顺,好半晌才站起身往床边走,经过罗扇身边时也没看她,只管自己坐上床去,落下帐子,然后倒头睡下。

气氛不知为何骤然僵冷,罗扇怔怔地立了一会儿,去灯台边吹熄了灯烛,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起来,青荇青蘅青菡三个就进来伺候着白二少爷洗漱穿衣——她们再怎么对付罗扇也不敢做得太过分,毕竟都在主子眼皮儿底下呢。罗扇想去打水,被青荇抢着去了,想伺候白二少爷穿衣,被青蘅不露痕迹地挤到了一边去,想去叠被子,青菡早就挡在了床前,在屋子里绕了两圈之后,只好出门去了伙房传早饭。

早饭端进房来,青荇摆碟青蘅夹菜青菡递帕子,罗扇又绕着桌子转了两圈,只得又出门去了伙房,把自己那份儿早饭吃了。

回到正房的时候白二少爷也已经用罢早饭,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青荇三个侍立左右,见罗扇进门,青荇便指着桌上碗碟笑道:“小扇儿,你还把这些收了罢。”话里用了个“还”字,意思就是这活儿以前也是罗扇干的,所以今天指使她干也是正常的,不能说我们欺负她。

罗扇二话没说上前把东西收拾了送去伙房,再次回到正房时白二少爷仍旧合着眼睛坐在那里,等了片刻有传话丫头报说表少爷来了,白二少爷便起身,向青荇道:“你也随行。”

青荇闻言喜上眉梢——能跟着主子出去办事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原以为这次这种好事儿又落到小扇儿头上去了,不成想原来自己也能分一杯羹!而且今儿一早起来就看着二少爷似是对小扇儿不理不睬的样子,莫不是她办了什么错事惹恼了爷?所以她是不是快失宠了?

青荇略带着得意地瞟了那厢面无表情的罗扇一眼:看你美到几时!

表少爷衣着光鲜地等在青院门外,身旁站着穿同样款式袍子的方琮,两个人华丽丽地一对情侣装,身后跟了七八名小厮,细一看却个个眉目清秀,带着几丝脂粉味儿。双方互相打了招呼,白二少爷便也带上青山、青渊、青岳、青岚四个小厮和罗扇青荇,一行人上轿的上轿跟班的跟班,一路往府门外行去。

至府门外又等了半晌,白大少爷所乘的小轿在一大伙丫头婆子小厮的簇拥下逶迤而来,接着又是一阵招呼、行礼、下轿、上车,一行三辆豪华马车由巷子里出来,径直奔了藿城最繁茂的放春大街,本次四全大赛的比赛地点便设在这条街上最繁华的地段。

天色尚早,清晨金透的阳光洒了满路,薄雾还未褪尽,清清淡淡地缠绕在正待发芽的枯枝间,像极了一张磨砂质地的风景明信片,罗扇掀开马车厢窗户的帘子向外看,深深地吸了几口自由的空气,一阵凉风朔面,染红了鼻尖,雾气吹进眼里化做了水气,一眨眼睛,水珠儿就沾在了睫毛上。

白二少爷收回目光,阖上眸子,车外马蹄声清脆,像一根单调的弦子随意地拨着,渐渐地各类声音多起来,女人们的说笑声,男人们的吵嚷声,孩子们的哭闹声,鸡鸣犬吠声,骡马嘶聿声,尘世间的一切越来越乱越来越嘈杂地涌过来,弦子铮铮铮地拨得疾如骤雨刺耳欲聋,乱得让人喘不过气,尖得几乎要割断神经,没有任何美感,没有任何旋律,就这么不断地更快更急更短更高更混乱更压抑更烦躁更纠缠更加欲罢不能——直到“崩”地一声弦断,白二少爷蓦地睁开眼睛,车窗前那个静静的身影一动未动,只是一对眸子里不知为何有了水光,淡然地望在车窗之外。

本该静的乱了,本该乱的却静下来,不知不觉中似乎乾坤倒转换了风向,不在意的开始在意,掌握主动权的反被掌握住,一夕之间心境大变,千钧未来系于发端,究竟是该断发绝意,还是该绾起三千烦恼丝赌上未来?

白二少爷重新阖上眸子,微微蹙起了眉尖。

作者有话要说:

97、对头相见 ...

吉祥如意楼,本城最大的酒楼,却不是白家开的,也不是白家的对头黎家开的,据说酒楼的东家是朝内某高官的亲戚,藿城商会将聚会的地点设在此处,也是给了相当大的面子。

吉祥如意楼楼高三层,第三层今儿个被藿城商会包了场,此刻因还是早晨,一二层也没什么食客,白府一行人来至楼下时,一楼大厅内已经来了不少参与本次聚会的人,停留在一楼是为了方便招呼自己相熟的朋友。

罗扇和青荇跟在白二少爷的身后下了马车,立刻就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层层叠叠的灼热的目光包围,而所有目光的焦点自然是不紧不慢走在前面的这个拥有绝代容姿、神仙般俊逸脱俗的男子。

白二少爷今日穿的是青莲色的广袖长衫,腰间系一根浅天色的绦子,外面套一件水色轻纱的罩衫,一头黑软长发用青玉簪绾起,迎着三月的晨风缓步而行,衣袂飒飒,袍带翩翩,如同凌波于浩渺烟水之上的谪仙,冰清淡雅掩煞了满城春光,丰神如玉陶醉了似水流年。

所有的人都被这男子的绝代风华吸引住了,目光里有艳羡、有嫉妒、有倾慕、有贪恋、有幽怨、有痴念,白二少爷视若无睹,仍旧于人丛中行得洒脱闲适,青荇却在这火辣辣的众目睽睽之下畏缩了,抽着双肩低了头,步子也有些踉跄。

罗扇余光里瞥见青荇的慌张,悄悄地伸手过去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紧张什么?!咱们主子神仙般的人物,你我当挺胸抬头地自豪才是,抽抽缩缩地不嫌给主子丢脸么?!”

青荇听了这话心知有理,连忙挺直了脊背,虽然仍不敢抬头去承受那些毫无遮拦的目光,好歹不再那么畏缩了,同罗扇紧紧跟在白二少爷身后向着吉祥如意楼的大门行去。

大门处站着几位华服长者正在那厢说笑,白二少爷至跟前行礼,一一招呼,几位长者便也都笑着应了同他搭话,不过是些场面上的客套之语,罗扇也懒得细听。表少爷与方琮随后到来,由白二少爷引着同那几位长者见过,一时间这门口又成了众目聚焦之处,不断有人围过来同白二少爷、表少爷和方琮打着招呼,没过片刻功夫竟是被人团团围了住,罗扇悄眼一打量:好嘛,大部分都是女同学,跟在自家男性身后遮遮掩掩地蹭了过来,都在那里或明或暗地偷眼瞟着白二少爷。

罗扇也顺着这些目光看向圈子中心的白二少,见他两道淡淡的目光亦正向着这边扫过来,两个人无意间就这么对视在了一起,罗扇弯了弯唇角,转而看向别处。

眼见着聚到门口的人越来越多,罗扇已经忍不住想翻白眼了:这白老二到底有没有自知之明啊?生得那么风骚偏还杵在这儿招蜂引蝶的到底想闹哪样啊?还不赶紧进楼去找个犄角旮旯坐下来老实待着,非得引起交通堵塞才能满足那颗闷骚的心嘛?!

正自腹诽,忽见数十步开外处人群骤地分流开来,却是有辆马车停在了那里,罗扇踮脚一看,见是白大少爷所乘的那一辆,想是路上行得慢些,这会子才到。马车停稳,随行小厮打开车门,先钻出来两个丫头,向着车厢内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而后便又从里面钻出个人来。

但见先出现的是一头瀑布般垂在肩上的墨发,脑后只系了根银朱色的绦子,接着便是一袭绛红绣黑丝牡丹纹敞袖宽裾的衫子,慢慢地抬起脸,修眉如雁翅,深眸似墨石,精雕的穹鼻,细琢的唇轮,整张面孔深刻而鲜明,充满着无穷的张力和气魄,再被身上那件红烈黑浓的衫子一衬,整个人便仿佛于体内沉伏着无限磅礴的雷霆之力,陡然生出一股逼人的压迫感。

然而,这张脸上木讷呆滞的神情破坏了自身所有的气势,像是一个套在华服之内的毫无生气的偶人,单薄又苍白。

“白沐云!”人群里有人低呼,听到这一声的围观群众便哗地一声向后退了数步,仿佛听到了阎罗鬼煞的名号一般。

“他——不是听说他疯了么?!”又有人惊噫,于是议论声纷纷而起,退下去的人流又重新试探着涌了上来,像看什么罕物般地盯着木头般戳在车上的白大少爷指指点点。

罗扇皱起眉,这情形让人很感难堪,她怀疑白太太之所以让白二少爷把白大少爷带来参加这个万众瞩目的聚会的目的就是在此,就是为了羞辱这个已故的元配白太太同白老爷生下的白家嫡长子。

如今的白大少爷当然不会对眼前情形产生任何的不愉快,他木木地站在那儿,也许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很单纯,山明水秀,没有嘲笑和阴谋,只有蝴蝶和花香,还有一个眼睛亮亮的女孩子正对着他笑。

身边的丫头将他搀下了马车,一路带着往楼门处行来,白二少爷迎上去,一手拉了白大少爷至那几位长者面前,轻声教给他这几位要如何称呼,白大少爷便依着他的引导机械式地一一行礼。

那几位长者似是商会里地位较高的人,见此情形先是相互对了个眼色,而后极自然地笑着客套了几句,白二少爷便打了个招呼,带着白府众人先行上了三楼。

吉祥如意楼的三楼原本就是豪华厅,如今也早已布置妥当,见墙壁上挂着名人字画,半垂着湘妃竹帘,设了几扇绘山水的落地大纱屏,点缀着各式时鲜花草盆景,四下散置着梅花几、海棠墩、八仙桌、云牙案、香枝木的罗圈交椅、黄花梨的十人圆桌,当屋一只青花海水纹香炉徐徐冒着清雅芬芳的青桂香。

如此布置是让与会人员可以随意落座不必拘束的,此时已经有了两三家客人在那里散坐闲聊,许是与白家并无往来,白二少爷并未过去招呼,只带了众人选了临窗的位置,先请方琮和白大少爷入座,而后才同表少爷一起坐下,身后随行的众小厮便退去了专为下人准备的房间,只留下丫头们侍立于各自主子身后伺候。

窗外便是放春大街,街的对面与吉祥如意楼相对的一间名为“老香居”的店面就是白府本次参加四全大赛的赛场,与之相隔不远的“春满楼”则是竞争对手黎家的赛场,另外同为参加“食”之一项比赛的几家商户,赛场亦分布在放春大街上,每一处都相隔不远,既能方便食客们挨家品尝,也可使身在吉祥如意楼内的东家们现场观看战况。

此时还未到比赛开始的时候,每家参赛店铺的门前却早已经排起了长队,白二少爷目光随意地落在外面,淡淡地问身旁的表少爷:“内厨可安排了咱们自己的人盯着?”

表少爷品了口侍者才刚端上来的香茶,笑道:“放心,早安排妥当了,都是心腹,门口两个,谁也不让进出内厨;内厨八个,一人盯一口锅;厅里二十个,专看着那些食客里有无可疑人等,某些人想下手可没那么容易。”

白二少爷略一点头未再多问,抿了几口茶将杯子放下,青荇立刻上前执起茶壶将杯中水续满,罗扇只管在后头立着,睫毛都不带动一下。表少爷挑眼儿看了看罗扇又看了看白二少爷,眼底带着疑惑地眨了眨,笑着冲罗扇一招手:“丫头过来,到爷身边伺候着,你们爷已经有个丫头了,我这儿可一个没有呢。”

不等罗扇应声,坐在表少爷身旁的方琮却伸手端起了茶壶,边往表少爷杯里续茶边轻笑:“你不是有我呢,还要丫头做什么?”

表少爷嫌恶地皱了皱眉:“行了,这会子就甭做戏了,那女人又没在,你给我安分点儿!”

敢情儿表少爷原是同方琮挑明了要做戏给表少奶奶看的,并没有瞒着方琮,而这方琮明知表少爷在利用他,还乐得心甘情愿,啧啧,真是遗憾啊,卫小阶你怎么就不能试着弯一弯呢?这回可真应了那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的话了,罗扇暗暗嘀咕。

那厢方琮却笑得不紧不慢:“商会给的请帖上写明了可携带家眷,天阶你若是不带上嫂子,怕是会让人在背后说你情单义薄的,往后你我还要在藿城里开店经营,被人这么误会对生意往来上也没有好处,所以呢…我就擅自替你做了回主,让人去把嫂子也请来了,好歹你们现在还是夫妻,总得在人前装装样子、莫给人留下话柄才是。”

表少爷一听这话立刻沉了脸,偏头盯着方琮:“别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以为她在场我就肯定得同你做出亲热的样子是么?你莫要忘了,没有你,我还可以找其他人,不用这法子,我还可以想别的法子,用你不过是为了少绕些道、早些解决了这烂摊子罢了,你最好给我安省着些,莫招我恼你。”

方琮闻言也不着急,只管笑着伸了胳膊搭在表少爷肩上,凑到耳边低声道:“天阶勿恼,你且细想,今日这会到场的差不多皆是藿城商界有头脸的人物,又都带着家眷,若你我联手当着嫂子——当着‘她’的面给她整个大难堪,让她彻底下不来台,她那般好面子的人,哪里能忍受得了这个?说不得回去就同意与你和离了呢?当然,你若拉不下脸当着这些人的面与我做戏,那我们就日后再找机会好了。怎样呢?”

不得不说方琮其人也绝非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其心思深沉比起表少爷来也差不到哪里去,这番话揪着表少爷的痛处做文章,硬是把他说得动了心。见表少爷垂眸思忖了片刻,复瞥向方琮,冷声道:“老子警告你——待会儿行事注意着些分寸,莫做得过了火,否则——”

方琮闻言笑着收了收揽着表少爷肩头的胳膊,打断他的话:“放心,我晓得,绝不让你为难就是。”

表少爷阴沉着脸甩开方琮的胳膊,冲着那厢的罗扇直打眼色,罗扇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为了同表少奶奶和离卫小受我不得不这么做所以罗女王你千万不要误会小的我同方小攻有什么基情的小火花闪烁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来能够匍匐在女王您的脚下任您蹂躏任您辱骂任您调戏任您享乐任您使用无怨无悔此生不渝吧啦吧啦吧啦…”。

罗扇便也眨着眼睛回他:关老娘个毛事?!

表少爷也不知看懂没看懂地抛了几个媚眼过来,罗扇一一避开了。

坐了还没片刻,听得楼梯处一阵脚步声响,很快由梯口处设的那架纱制落地大插屏后面现出一伙人来,男男女女花花绿绿,端地叫人眼前一亮,却见为首的那名被人簇拥着的男子,高高的个头,着一身墨绿绣云纹的长袍,黑发束金冠,健腰系玉带,眉目深沉英俊,气质冷硬孤傲。在他的身旁,跟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与之六七分相像,纱罗裹身,环佩叮当,雪肤红唇,惊采绝艳,眼波微一流转,便有万千华彩摄人心魄,谓之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这一伙人才一绕过屏风便看见了坐在靠窗位置的白家众人,那男子先便在唇角勾起个微冷的笑意,径直向着这边走来,至桌前立住,略一拱手,只冲着白二少爷笑:“白二公子许久不见,不知近来可好?”

白二少爷起身,不冷不热地抱拳回礼:“有劳黎大公子惦念,白某尚好。”

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白家的死对头黎家的大少爷黎清雨!那么他旁边这位正用波光粼粼的眼神痴望着白二少爷的绝艳美女就是另一段传说中恋慕着白二少的黎家大小姐黎清清喽?

啧啧,好纠结的关系呢,罗扇在旁边嗅到了狗血的味道,精神不由为之一振,目光贼兮兮地瞟向白二少爷:闷骚男,被美女暗恋感觉很爽是不是?来来来,卖个萌给姐瞧瞧!

白二少爷却似根本未曾看见就在黎清雨身旁站着的黎清清,只一脸淡淡地与黎清雨对视而立,黎清雨个头甚高,足高出白二少爷半个头去,微偏了脸,仰着下巴半垂着眼皮,唇角带着冷讥,亦是目不斜视,森傲地盯着白二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