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又不想跟他说话,就随了他去。

山路颠簸,车身摇摇晃晃。

见反正现在想逃也逃不了,蔚景正准备阖上眸子小憩一会儿,蓄精养锐,醒来再想办法,却是骤然“咝——”的一记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视线也倏地一亮。

她一惊,转眸望去,就看到马车一侧的窗幔竟是被一根粗大的枝杈钩挂住,生生撕扯了下来。

窗外映入一马一人。

那人挥剑将枝杈砍掉。

枝杈和枝杈上钩挂的窗幔一起跌落在地,男人转眸看向她。

“对不起,娘娘,微臣动作慢了点,没来得及砍下!”

他笑着,道歉道。

蔚景坐在车里,透过已经没有窗幔的窗户看过去,背景是夜空苍穹,他骑在马上,白马黑衣,光影偏逆,只看到他一双含笑的眸子就像是落入了星辰,璀璨生辉。

蔚景没有理他,别过眼。

肯定是故意的。

绝对是故意的。

她心里愤愤想着。

云漠,营帐

桑成风将蔚卿放到矮榻上躺下,正欲起身,却是被蔚卿攥着衣襟不放。

“成风…成风别离开我!”

蔚卿面色苍白,满脸的泪痕,一双眸子睁着又圆又大,却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光彩。

因为她的抓攥,桑成风保持着倾身的姿势,他缓缓垂眸,看向她落在他衣襟上的小手,指甲泛白,她用了大力,甚至在抖。

桑成风伸手将她的手指掰开,拂掉,小手跌落,蔚卿大骇,挥舞着想要再次抓过来,却是已被桑成风直起腰身避开。

“蔚卿,你可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他轻声开口,语气寡淡,一如今夜他对她的态度,蔚卿却是听得浑身一震,挥舞在半空的手就生生僵住。

“本宫就不明白了,到底是怎样的仇恨让你宁愿自己冒这样大的危险,也要嫁祸于她?”

蔚卿面色如土灰。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桑成风鼻子里发生一声哼笑,转身,看向紧随其后入到帐内的韩太医,负手而立:“想必韩太医明白!”

韩太医闻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说话。

见他不响,桑成风也不急,举步不紧不慢地踱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唇角一勾道:“看样子,似乎韩太医也不明白,那本宫就告诉你们,让你们明白。青莲之毒是韩太医所制,蔚姑娘从韩太医之处所得,自己服下,嫁祸中渊皇后。正逢两国交战之际,你们二人此举真可谓‘舍己为国’,你们说,想要本宫如何奖励你们?”

韩太医脸色一白,跌坐在地上。

【235】如果没有他的配合

一路颠簸得厉害。

虽然看不到,但是蔚卿还是能感觉到是在盘山而上,马蹄哒哒,马鞭甩得“啪啪”作响,背后是男人的胸膛,男人拉着缰绳的手臂环绕着她,以致于她虽然痛得有些难以自抑,但是也不至于从马上摔下来。

一直,他都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他要将她带到哪里去。

她只知道,他生气了敦。

就因为她陷害蔚景吗?

明明没有陷害成不是吗誓?

明明蔚景好好的,受到伤害的那个人是她不是吗?

她就不明白了,蔚景到底是有什么魅力,让一个一个的男人都为她肝脑涂地?

譬如锦弦,她为他不顾一切,她为他倾尽所有,就像桑成风说的,她为他甚至杀兄弑父,可到头来,他怎样对她?

想一包炸药结果了她。

又譬如身后的这个男人。

他跟蔚景相识才多长时间?

一日。

一日而已。

而她呢?

虽说时间也不长,从初遇到现在才半年,中间她一直以蔚景的身份呆在锦弦的身边,跟他无任何往来,只是最近一个月才到云漠来找他,但是,至少,比他认识蔚景的时间长不是吗?

可就一日时间,一日时间这个男人的胳膊肘就往外拐。

竟然带着蔚景一起来设计她。

蔚景躲在他的身后,他没有走开,蔚景用手拉着他的衣襟,他也没有拂掉,蔚景说对她下了云漠高手制作的毒,他更没有否认。

如果不是他,如果没有他的配合,她又岂会轻易上蔚景的当?

是,对自己下毒然后陷害蔚景是她不对,但是,有谁想过她的感受,有谁想过她为何这样?

她真的恨,好恨好恨。

如果不是因为蔚景,锦弦又岂会这样对她?曾经他也是爱她的不是吗?曾经他们两人还一起陷害蔚景不是吗?

就是因为蔚景的再次出现,就是因为蔚景对锦弦耍了什么手段,锦弦才会移情别恋,才会对她这样狠心,才会想要她死。

她家破人亡,她一无所有,她原本就只剩下锦弦,这个她当做生命的男人。

当这个男人都将她舍弃,她便只剩满腔怨恨。

她要报复,她要报复这一对男女。

她要蔚景死,她要锦弦痛失一切,江山,女人,她要他从最高处摔下来,她要他跪在地上求她。

所以她才如此处心积虑,所以她才跟桑成风撒谎,所以她才要挑起云漠跟中渊的战争,所以,她才会用如此破釜沉舟的方式给自己下‘青莲’。

都失败了。

她所有的设计都失败了。

还弄得现在这般在生死边缘徘徊。

蔚景跟她没有血缘关系,她们怎么可能没有血缘关系呢?

是蔚景不是她父皇的女儿,还是她不是她父皇的女儿?

是她吧。

难怪这些年来,她的那个父皇眼里只有蔚景,没有她,蔚景做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能得到表扬,就算是犯了再大的错,也能得到原谅。而她,不管多努力,不管多用心,做什么都不对,稍有不慎就会被责罚,也因为这个父皇态度的关系,在大家的眼里,她处处都比蔚景差。

原来,她们不是姐妹。

她只知道,好痛,全身都痛,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哪哪儿都痛,只有眼睛不痛了。

她已经盲了,她很清楚。

再这样下去,会聋,会哑,会不能行走,会不能坐立,会死…

她不想死啊。

“成风…”她伸手抓住男人环在她的身侧拉着缰绳的手臂,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成风,好痛…”

她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去找谁救她,她只知道,烈马狂奔,永无尽头,而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男人没有理她,她也终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似乎没过多久,她又醒了过来,确切地说,是痛醒了过来。

只是,没有了颠簸,没有了马蹄哒哒,她,好像躺在一个床榻之上。

眼睛看不到,身上疼痛难忍,四周又静得可怕,她一惊,翻身坐起:“成风…...成风,成风,你在哪里?”

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她以为是桑成风,心中一喜,可紧随脚步声逼近的还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姑娘醒了?正好,快将药喝了。”

蔚卿一震。

谁?

一抹灼热光滑入手,是一个瓷碗,热气袅袅萦上鼻尖,是汤药腥苦的味道。

桑成风就是带她来找这个老者救治是吗?

“太子殿下呢?”捧着碗,她没有喝。

tang“风儿已经走了。”

蔚卿手一抖,瓷碗里面滚烫的药汁撒泼出来,溅在手背上,火辣辣地灼痛。

桑成风走了?

丢下她不管了?

不要她了吗?

“风儿有事,将你送到就走了,姑娘放心,老夫已经答应风儿,一定会将你身上的毒解掉。”

蔚卿怔怔回神。

解掉?

“不是说‘青莲’无解药吗?除非有亲人的鲜血,否则就是必死无疑。”

“是啊,世人当然没有‘青莲’的解药,但是,老夫不一样,‘青莲’一毒是老夫研制出来的,老夫自然就有对付它的一套。”

他制的?

蔚卿再次震惊。

“不是宫里的韩太医制出来了的吗?”

“那个臭小子,老夫就不应该将‘青莲’的配方教给他,净给老夫惹麻烦。”

“你是韩太医的师傅?”蔚卿有些难以相信。

“是啊,老夫不仅是那个臭小子的师傅,也是你们云漠太子风儿的师傅。”

蔚卿浑身一震。

那也就是......也就是韩太医跟桑成风是师兄弟?

太意外了。

其实她在云漠换脸期间,专门打听过韩太医的,知道他会制‘青莲’一毒,知道他的医术承自一个高人,知道他至今单身,所以,她才故意接近他,成功引.诱了他,她给了他身子,他给了好几味奇毒,包括这个‘青莲’。

她倒是从来不知道他跟桑成风的医术竟是师出一门。

难怪桑成风得知她中了‘青莲’之后一直一声不吭,难怪桑成风会知道是她跟韩太医合谋陷害。

那…桑成风知不知道她跟韩太医那方面的事情?

如果他知道,如果他知道的话…

心头一慌,她得去找他,她得叮嘱韩太医不要瞎讲才行。

“这碗里就是解药吗?”

还未等老人回答,她已经端起瓷碗,仰脖一口气将里面腥苦的药汁饮尽。

抬起衣袖揩了揩嘴角,对方将她手中的空碗接了过去。

“解药是解药,只是,这解药必须坚持服用三年才可以彻底将毒素清除干净。”

“三年?”蔚卿惊呼出声,以为是自己的听力已经出现了问题。

“嗯,三年,且必须每日不间断。”老人的声音笃定淡然,清晰传来。

三年?三年!

蔚卿半天回不过神来。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必须在这个山上呆三年?

她怎么呆得住?

她怎么能呆三年?

忽然,她想起一件事来。

如果,她先每日食用刚刚这个药汁将毒素暂时控制住,保住性命,然后,让桑成风想办法逼锦弦派她三哥、六哥前来,到时,她只需饮血一月,不就好了,完全不需要三年那么长的时间。

虽然,虽然,有可能她三哥跟六哥也同她没有血缘关系,但是,那也仅仅是她一个人的猜想,是与不是,要检测一下才知道不是吗?

说不定,孽子不是她,而是蔚景呢。

这般想着,她又重新燃起希望,迫不及待地问道:“‘青莲’的解药不是饮亲人的血也可以吗?”

“是可以,但是,饮亲人鲜血一月或者饮老夫配置的草药三年,这两种方法,只能选其一,一旦用了一种,另一种就不能用,用了只会发生药力之间的排斥,加重毒情。”

蔚卿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大希翼大失望…

那就是想要活着,她就必须在这里呆三年是吗?

三年?

人生有几个三年,特别是她,她的人生有多少个三年?

这才一年不到,她的人生已经桑海桑田,若是三年过去,她又会变成怎样?

“我的眼睛会好吗?”

“除了眼睛,老夫可保你其他的都无恙。”

蔚景坐在车里,浑身不自在,虽然是夜里,虽然光线不强,她还是总感觉到男人的目光透过没有帘幔的窗口,一直盘旋在她的身上。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路过一个山边客栈时,锦弦让停了下来。

原因是已过晚膳时间,大家都还没吃东西,最主要的是她还被取了那么多血出来,更需要喝点补汤,休养休养。

因是山脚客栈,位置偏僻,行人极少,所以,客栈也没什么生意,为了安全起见,锦弦将整个客栈都包了下来。

不想跟锦弦相处,也不知怎样跟凌澜面对,所以一下马车,蔚景就借故头晕

,想睡会儿,直接选了一间厢房将自己关在房里面。

加上兵士一起,他们随行也有几十人,客栈头一次接待这么多的客人,忙得热火朝天。

锦弦很想去看看蔚景,却又怕惹她生厌。

他不能逼迫。

曾经他还跟自己说,再遇见,必不怜惜,他是帝王,想要就要,想用强就用强。

可是这一次,她身陷虎穴,还如此为他,说明她心里是有他的。

只要她有,只要她心里有,他就有信心,让她的心里变成只有他。

所以,更是心急不得,得慢慢来。

将厢房的门关上,栓好门闩,又随手将两扇窗都阖上,凌澜才取下腰间佩剑放在桌案上,自凳子上坐下来。

伸手撩开长袍的袍袖,腕上一个殷红的口子赫现,皮肉外翻,就像是孩童咧开的嘴巴。

难怪一路还流着血,当时下手仓促,竟割了那么重。

所幸是夜里,而且他穿的又是墨色衣袍,鲜血染在身上也基本上看不出来。

自袖中取出金疮药,正欲撒在伤口上,却骤然发现门口一个黑影晃来晃去。

凌澜眸光一敛,快速将瓷瓶拢进袖中,握了长剑,起身,猛地打开门,才发现是叶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