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澜起身,对着锦弦略略一鞠。
鹜颜又对着凌澜一鞠,以示感谢,蔚景略一怔忡,突然上前,“凌掌乐。”
凌澜一怔,鹜颜跟锦弦亦是,纷纷朝她看过来。
“左相大人有何吩咐?”凌澜徐徐抬眼,朝她看过来,眸色无波无澜、淡若秋水。
蔚景怔了怔,伸手自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到凌澜的面前:“凌掌乐为了大嫂这般受痛,夜某
tang替大哥跟凌掌乐道声谢意,夜某身上正好有瓶金疮药,希望掌乐莫要嫌弃,弄琴之人以手谋生计,若这双手毁了,岂不可惜?”
凌澜眸光微微一动,稍纵即逝,轻垂了长睫,看向她手中的瓷瓶,没有接,而是弯唇一笑:“多谢左相大人厚意,只不过,凌某不需要了。”
蔚景一怔,男人已是对着她略一颔首,就转身拖着脚镣走向侯在门边的禁卫。
直到那抹身影在禁卫的带领下在门口消失不见,蔚景才惊觉回神,连忙看向锦弦,却见他目光依旧探究地落在鹜颜身上。
她才暗自微微吁了一口气。
一场见面就这样结束,临回宫前,锦弦又通知她们,说明日是女芳节,宫中会设宴宴请各府女眷,让鹜颜莫忘了出席。
蔚景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出的宫,又是怎样回的相府,只知道不见之前,心急如焚,见了之后,更是煎熬百倍。
眼前不停晃动着男人那双落在琴弦上皮开肉绽的手指。
他的手生的极为好看,是那种让女人都嫉妒羡慕的手,白皙如玉、十指净长,可今日这个样子,今日这个样子…
伤得这样重,还这样拨弄一曲下来,又不上药,怕是要废了吧?
一个人回房,在窗台上坐了很久。
她想了很多事。
一路走来的很多事。
她得出了一个认知,也做出了一个决定。
中渊历来农商并重,所以,京师的夜一点都不比白日萧瑟,特别是夏夜,更是家家商铺张灯结彩、小商小贩摆满一地,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叶炫缓缓穿梭在人群中,看着身边不断欢声笑语而过的男男女女,突然觉得很落寞。
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他以为他早已忘了那人,直到那夜那个帝王提起。
思念就像是疯狂滋生的野草,将他的整颗心占据。
原来,有些人,有些事,不想,并不表示忘记,而是埋在了某个地方,一旦被提及,就会破土而出,抽枝拔节。
这几日,只要不当值,他就会出来转一圈,确切地说,是去曾经的那个农院转一圈,他希望出现奇迹,他希望,那个人骤然出现在那里。
夜越走越深,街道也越走越偏僻,远处的喧嚣慢慢归复了平静,偏僻街道的两旁只有稀稀落落的烛火,将他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
这样不知走了多久,他在那座熟悉的小院前站住。
黑灯瞎火,依旧没有人。
夏夜的空气里带着微凉的薄露,他轻轻环抱了胳膊,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下来。
头顶星光斑驳、月辉绵长,清冷月光洒在身前的地面上,让寂寂夏夜更是平添了几分寒意。
又独坐了一会儿,他起身站起。
该回去了,以防那个帝王临时找他找不到。
帝王这几日也很辛苦,被沉重心事所缠,虽然他不说,他一个做下人的也不好问,但是,大概为了什么,他心里也清楚。
帝王喜欢上了一个有夫之妇是吗?
常伴帝王左右,他明显看出了他对那个叫鹜颜的女人的上心和不同。
作为天子,呼风唤雨,要啥没有,偏生喜欢上一个已嫁作人妇的女子。
果然,情之一物,与谁都是公平的,就算是帝王,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被其所磨。
弯了弯唇,他拾阶而下。
骤然,身后传来“吱呀”一声细响。
他呼吸一滞,猛地回头,就看到正打开院门的那人。
许多年后,他依旧记得这一眼。一瞬间,似乎天地万物都不消失不见,映入眼底的只有一人,那人盈盈站在门扉边,轻纱掩面,满眸愕然。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就站在那里,静静对视,后来,两人又似乎同时反应过来,叶炫快步上前,女子慌
乱掩门。
于是,一人门外,一人门内。
叶炫想喊她,却发现连对方叫什么他都不知道,犹豫了一会儿,抬手轻轻叩着门扉。
里面的人没有理他,也没有任何声响。
他站在门外,忽然觉得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那样的不真实。
缓缓放下手臂,他转身,默然离开。
当他提着轻功,越过院墙,翩然落在小院子里面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那抹依旧站在院门后面,正透过门缝偷偷睨着外面的身影。
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他只觉得心里面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爆裂开来,他步履如风、快步上前,自后面将那抹清瘦的身影抱住。
事后他想起这一幕,只觉得自己不可思议。
那是他吗?
是因为夜色太过美好吗?还是因为心里想了太久,抑或是看到女子明明将他关在门外,却又忍不住偷望外面的样子,又还是怕再不抱住,又会像几年前一样,昙花一现?
他只知道,他就那样抱住了她,紧紧地抱住她不放。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
两人一起进了屋,女子炒了几个小菜,两人相对而坐,一同进食。
就算这个时候,女子都不愿意将脸上的轻纱揭掉,用她的话说,她长得太丑,怕将他吓住。
其实,在他的心里,美丑早已不重要,他根本不在意,但是,既然她不愿,他便也不强求,心中满满都是重逢后的喜悦,就像是一段缺失的人生骤然完整,那感觉强烈得无以名状。
因为一直在帝王跟前做事,所以谨慎如他,几乎滴酒不沾,但是,今夜,他破了例。
两人都喝了些酒,酒到醺处,话就慢慢说开了。
她告诉他她叫叶子,身负着一个很重要的使命,不方便说,这次回来有点事,会呆几日,几日后又要离开。
他听完之后,就笑,说,叶子,果然是叶子,飘来飘去,没有根,亦没有心。
其实他没有喝多少酒,酒量不行的他还是醉得不轻,最后几乎醉得不省人事。
不过,在他朦胧的记忆中,他最后,还是借着酒劲将那个女人抱在怀里。
这是蔚景第五次来书房,依旧不见鹜颜的人,来到相府门口,问门口的守卫,也都说未见回来。
她也不知道这深更半夜的,鹜颜去了哪里,她找她,是有事要跟她商量的。
三日时间一晃过去,总不能坐以待毙。
她要救凌澜,必须。
她想了一个方法,想跟鹜颜讨论一下,那厮却又一直不在。
一直到第二天,鹜颜都没有回来。
梳妆完毕,用过早膳,宫里面派来接各府女眷的轿子就到了,她又寻了一遍鹜颜,还等了一会儿,依旧不见人,宫人催得急,无奈,她只得先走了。
她想,应该在宫里、或者路上可以碰到吧,这个时辰,应该还没下朝。
叶炫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金黄色的晨曦透过古旧的窗棂投进来,刺得有些睁不开眼,头痛欲裂,喉咙里也干灼难当。
当视线逐渐清明,他猛地翻身坐起。
夜里发生的事情一点一滴钻入脑海,他瞳孔一敛,四下望去,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却没有人。
若不是在这个地方醒来,若不是桌案上的酒壶还在,他真的会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他的虚幻一场。
“叶子,”掀了薄被,快速下床,找了一圈,也未见人影。
他清楚地记得,她跟他说,会呆几日的,莫非有什么事情先去忙去了?
这般想着,失落的心情才稍稍有所缓解,猛地想起今日是女芳节,宫中宴请各府女眷。
这个时辰了,他早
该当值了,顿时一惊,连忙取了桌案上的佩剑,准备出门。
佩剑的剑鞘上,一枚垂坠的翠玉映入眼底,他浑身一震。
黑绳绿玉,玉下垂坠麦穗流苏,玉的本身色泽光亮、晶莹剔透、一看就是质地上乘、价值不菲。
专门挂在他的剑鞘上,是她送给他的,是吗?
一颗心从未有过的激荡,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温凉的玉面,他轻轻弯起唇角。
转身离去的瞬间,见桌上还有一方丝绢,便也一并捻起,拢进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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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是前朝七公主的
皇宫
蔚景来到未央宫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到了。
中渊的女芳节有些类似现代的三八妇女节,所以今日出席宴席的人都是王室以及文武百官的女眷,蔚景在宫女的带领下,找了个比较偏僻的位子坐了下来黻。
一颗心悬着,手心攥了又攥婪。
也不知道鹜颜哪里去了,沿路都没有碰到她,刚刚打听了一下,说已经下朝,她的计划需要鹜颜的帮助啊。
微蹙了眉心,她环顾一下闹哄哄的大厅,从座位上起身,往门口走去。
这事儿必须在宴席开始之前做,宴席一旦开始,所有人坐定,锦弦他们也来了,她就无法抽身了。
出了未央宫,她直直朝一个方向而去——天牢。
是的,昨日她想了一下午,锦弦阴险狡诈,皇宫戒备森严,想劫狱、想越狱根本比登天还难。
就连凌澜跟鹜颜这般神通广大的人,估计都没辙吧,不然,也不会昨日十指被毁的情况下还隐忍弹琴,拖至今日还没有行动。
可是不能等啊,她不能等,凌澜也不能等啊。
三日已经过了昨日一日,如果再过去今日,那就只剩下明日一日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今日女芳节,宫里办宴席,人多,她也名正言顺地入宫,如果错过今日,明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所以,她不能等了,必须今日下手。
她想好了,她就用自己的脸,扮作蔚卿,以皇后的身份去大牢,就说皇上有旨,要凌澜去未央宫为女眷们弹奏,将凌澜从大牢里带出来,只要带出大牢了,就好办了不是吗?
宫里四处都是凌澜的人,只要他获得自由,就一定会有办法脱身。
而原本想要鹜颜帮助的是,她以蔚卿的身份的时候,鹜颜能以自己的身份在未央宫里代替她。
既然不见人,就算了,速战速决,趁宴席没开之前,也没人会注意到她。
深深呼出一口气,她加快了脚下的步子,猛地一个抬头的瞬间,前面一抹明黄入眼。
她一震,锦弦正从不远处的宫道上一拐,朝这边的宫道而来。
心头一突,见对方也并未看这边,她连忙转过身往回走。
其实,迎面碰上也没有关系,只是,她有她的担心,第一,在锦弦的眼里,本就一直怀疑鹜颜,能不单独打照面尽量不打照面的好,第二,她现在去的这个方向很奇怪,虽然不是一定是去大牢,但是,她一个外臣女眷,要去哪里呢?
正急急而走中,猛地听到身后的声音传来,“鹜颜见过皇上!”
女子声音清润如珠,如黄莺出谷。
蔚景脚步一滞,瞳孔剧烈一缩,鹜颜?
几乎就在一瞬间,脑子就快速做出了反应,她闪身进旁边的一棵大花树后面。
透过花树的缝隙,她偷偷朝那方看过去。
可不就是鹜颜!
正垂眸颔首在对着锦弦行礼。
心头狂跳,鹜颜怎么这个时候用这种身份出现了?
她想怎么样?
是因为洞悉了她的计划吗,然后过来帮她?
可是出现的时间不对啊,现在丁不丁当不当的,正皱眉思忖,猛地意识到那厢两人似乎交谈完什么,朝这边走来。
这边?
她一惊,这边只有一棵花树,且靠近路边,他们在远处,她还可以藏身在后面,等他们近前经过,她根本躲不了,更何况锦弦还会武功,耳力极好。
趁还没过来,赶快先离开,就算让他们看到背影,鹜颜就在锦弦身边,锦弦也不会怀疑,且,以鹜颜的聪明,也定是会分散他的注意力。
当机立断,她快步从花树后闪出,然后,朝来时的路走去,脚步尽量不急不缓。
“皇后娘娘。”
一声轻唤来自身后,是鹜颜。
蔚景脚步一顿,只一瞬,又继续往前。
不敢回头,但是,听鹜颜喊皇后,想必是蔚卿也来了。
真是冤家路窄,冤家路窄啊,怎么就都碰到一起了?
可下一瞬又听到后面喊了一句:“娘娘?”
听声音所朝的方向竟然是朝她这边?
她这边?
她呼吸一滞,前方没有人,她这个方向,难道是喊她?
她被这个认知吓得不轻,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些,却又听得锦弦略带低沉的声音传来:“皇后做什么走那么急?”
果然是说她!
也难怪,今日为了等会儿去天牢的时候演蔚卿演得像一点,她可是穿了一身很华丽的衣袍,虽不是凤袍,却绝对是蔚卿的风格,而且,头上的发簪也是,很繁复华丽,原本身材就跟蔚卿相仿,蔚卿又一直在模仿着她,所以,所以,从背影将她看成蔚卿也情有可原。
可是,她脸上还戴着鹜颜的面具啊。
心头狂跳,猛地听到后面鹜颜“呀”的惊呼一声,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夫人小心,”锦弦的声音。
就在这个电光火石之际,蔚景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脸上鹜颜的面皮撕了下来。
心中也暗暗佩服鹜颜这个女人的聪明。
如此看来,鹜颜明明知道是她,而不是皇后蔚卿,那又为何故意喊她皇后?
是要让她暴露吗?
如今被逼上梁山,没有办法,只得面对。
不动声色地将面皮拢入袖中,她缓缓转过身,就看到锦弦正体贴地将鹜颜扶住的样子。
她就看着他们两人。
以她对蔚卿的了解,那个善妒的女人,看到自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这个样子,绝对不会没有任何反应。
鹜颜也非常配合,见她脸色微冷地站在那里,连忙跟锦弦拉开了距离,远远地对着她欠了欠身:“娘娘莫要误会,鹜颜方才差点摔跤,幸亏皇上及时出手相扶。”
只一句话就将她方才为何脚步匆匆给掩饰过去了。
因为她看到鹜颜跟他的男人在一起,生气了,所以脚步匆匆的离开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