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与你说什么了?”王芷蓉令宫婢退下,趾高气扬地乜眼看华琬。

她现在身份不同,张家重视她,不但请京城最好的乐师教她琵琶,还请了舞伎教她乐舞。

她不知道张承安之所以请人教她乐舞,是因为张承安常去勾栏画舫,认为婀娜舞姿最讨男人欢心。

每日琵琶和乐舞轮番练下来,王芷蓉是香汗淋漓,愈发身姿弱柳,叫人怜惜。

可惜她乐舞学得快,但张贵妃叮嘱再三的音律却仍旧不通。

今日张贵妃召见她,命她弹一曲琵琶,听罢张贵妃很是不满,训斥了她许久,直到华琬进殿,张贵妃才闭上嘴。

华琬对上王芷蓉的视线,坦言道:“张贵妃邀请下官赴张家下月的宴席。”

王芷蓉脸色难看,张家有她就够了,为何要请华琬赴宴,要向华琬示好?

可惜她不敢打探张贵妃的心思。

华琬见王芷蓉有些得意忘形,忍不住劝两句,“芷蓉,林馨的境况你也该有耳闻,你别重蹈覆辙。”

“林馨又丑又蠢岂能和我比,”王芷蓉以为华琬在教训她,生气地竖起眉毛,“华琬,我可与你们不一样,我有的你们都没有,你老老实实地在凝光院制首饰,现在讨了张贵妃欢喜,将来讨我欢喜,说不定能留下小命,得个善终。”

华琬皱着眉,还想再劝,可张贵妃命人寻王芷蓉了,王芷蓉冷笑一声,转身自回宸阳殿。

第218章看中

张贵妃一直认为光亮会有损她晶莹如雪的肌肤,是以没有客人时,内殿格窗总拦着层层叠叠的纱幔,颜色暗沉到压抑,张贵妃却乐在其中。

因为昏暗除了对肌肤好,还能让她那充满野心的目光肆无忌惮。

“你与华匠师不合?”张贵妃翘起嘴角,手中把玩华琬前儿替她制的宝瓶金链。

旁的不论,华琬的工巧技艺真是没得说,可惜不能让华琬成为她一人的匠师。

王芷蓉的身子在阴影中不自在地扭了扭,她想试着打消张贵妃请华琬赴宴的念头。

“回娘娘话,小女与华匠师相识已久,也不会不合了,只是看不惯华匠师借着与罗院使的关系,处处与旁人不同,当初华匠师在凝光院三番五次触犯院规,其中一次甚至人赃俱获,可罗院使仍只是小惩,反是无辜的揭举人,被重重的责罚了。”

张贵妃不以为意地干笑几声,“好,你看不惯华匠师,本宫就放心了,下月华匠师会到张府赴宴,你安生在偏院里练琵琶和那什么舞,学会如何讨大皇子喜欢,别去招惹华匠师,说不得将来她是张家的半个主子。”

王芷蓉笑容僵在脸上,欲张口询问‘她看不惯就放心了’和‘半个主子’是何意?

可张贵妃神情懒懒的不愿再理会她。

她每日里练琵琶、乐舞累到虚脱,才有希望成为大皇子妃,可华琬呢,什么都没有做,难道又有馅饼从天上直接落在她头上?

申时王芷蓉乘马车回张府,到垂花门落马车时,一不留神撞到了一位身着钏纹绫罗直缀的郎君,王芷蓉认出是张承安的嫡长子张奎,赶忙拈裙蹲身向张奎见礼。

张奎双目直勾勾地盯着王芷蓉,半晌没顾上回礼。

王芷蓉知道对方是被自己沉鱼落雁之貌迷住了,胸腔膨胀的沾沾自得和虚荣令她面上笑意更加明艳照人。

王芷蓉故作羞涩地低下头,柔声说道:“大郎君,若无事,小女便回蘅园了。”

“好好,张某唐突小娘子了。”张奎哧溜着口水,这容貌、身段、声音都是拔尖尖儿,这么一瞧去,比他那被称为京城第一美人的贵妃姑姑还要娇艳三分,他们府里何时多出位尤物,他怎么不知道了。

王芷蓉往前走两步,还不忘回头娇滴滴地朝张奎抛一个媚眼。

秋波撞得张奎小心肝怦怦乱跳,眨眼就害起了相思病,小娘子先才说她住在蘅园……

王芷蓉往蘅园走去,一路飘飘然的,张大郎虽然不学无术,可张家财力、势力皆深厚,长得也算一表人才。

听府里下人言,张大郎年不过十八,张老太爷和张承安早早为他娶了正妻,可惜张大郎正妻是个薄命的,于今年年头害急风症没了性命,年级轻轻连子嗣都没留下,不过张大郎小妾成群,压根没将亡妻放在心上。

王芷蓉脑子里电光火石地想到了先才张贵妃说的话。

是了,张大郎的正妻没了,再娶就是续弦,京城贵家鲜少有愿意让嫡女做继室的,难不成张贵妃要让华琬嫁进张家?若真是如此,华琬就是正经的张家少奶奶了。

有张贵妃和五皇子在,张家气势如日中天,而大皇子生得再好也只是张家手下苟且偷生的蝼蚁,华琬嫁进来,没几年再掌了中馈,岂不比她这王妃还要体面。

王芷蓉磨着牙齿,她非将这事儿搅和了。

……

王芷蓉确实猜到了张贵妃心思。

张奎是个不成器的,游手好闲,骄奢贪色。

可张奎再没用也是嫡长子,是张老爷和张承安最疼爱,将来要继承张家家业的。

张贵妃知道凭张奎的秉性,根本守不住家业,纵然她儿子登大宝可以帮衬张家,可张家本身也得争口气。

张贵妃一直瞧不起王芷蓉,王芷蓉不过是被二皇子玩弄过的破鞋,不但没有半分自知之明,还愚蠢的以为自己真是金枝玉叶。

王芷蓉和华琬不合,恰恰证明华琬与王芷蓉非一类人。

品行端正、容貌出尘绝俗,说不定会让张奎收了心,哪怕管不住张奎,华琬是孤女没有娘家,也不可能扒张家家业去贴补外面,唯有一心撑起整个府邸。

除此之外,华琬有从四品女官身份又与云岚公主交好,实是令张贵妃心动。

待张家宴席那日,设一个局,张奎和华琬生米煮成熟饭,事就成了。

……

赵允旻接到张贵妃请华琬赴宴消息时,还收到了彦章送进京的信。

将信递给了穆堂主,穆堂主看完惊讶道:“殿下,张家竟然如此大胆。”

“若不大胆,张家哪来泼天富贵。”赵允旻并不意外,“穆夫子,安排两人入张府。”

“是,殿下。”穆堂主对张家一向警惕,今后更不敢掉以轻心了,“殿下,彦章查到的消息,可要透露给丁良史。”

“暂时不用,丁良史一旦知道,会立即写奏折进京揭举,但现在于我们而言时机尚不够成熟。”赵允旻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穆夫子,这半年,帮我多挑几个黄道吉日。”

穆堂主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虽然此举是一招险棋,可他相信主子,“殿下准备好了?”

赵允旻笑道:“嗯,其实这一步是最安全和最省心的,避免齐家和张家大乱时将我们牵连进去,况且,有些事情早点定下,我才好安心。”

听到后半句,穆堂主会心一笑,“殿下,最近的黄道吉日是下月初六,算来没几日,此事定下,是否好事也快了,苍松堂可要筹备起来。”

赵允旻摇摇头,“好事暂不用急,少说得半年。”

穆夫子一脸不解。

赵允旻目光中隐有不忍,可还是如实道:“夫子,陶婶娘来信了,大约半年后回京,婶娘是阿琬的师父,我与阿琬,皆希望婶娘能在。”

穆堂主垂首道:“是,殿下与华娘子皆是重情义的,品娴这番远行,可寻到人了?”

“嗯,婶娘信中言寻到了。”

提及陶婶娘,穆堂主的目光总是闪躲和涣散的。

在遇见华琬前,赵允旻不懂,现在他明白了。

当一人决定与另一人相濡以沫时,会倾尽牵动喜怒哀乐和七情六欲的所有情感。

其实在赵允旻看来,不论曾经发生过如何痛彻心扉的事,都不该放弃彼此。

可他是晚辈,不知如何开口劝,或许要想穆堂主和陶婶娘重修旧好,还需要华琬帮忙。

第219章珍惜

华琬回到凝光院,请仆妇将张贵妃赏赐的上好乌蜜桃分成两份,分别送去仪香堂和光化坊舅舅家。

因为张贵妃定下的烧蓝首饰,华琬又接连去了文思院两次。

今日从文思院出来,华琬想着许久未看望舅舅、舅娘,便令马车转道去光化坊。

李宅在光化坊的三进巷子。

巷子两旁有不少挑了担的货郎,原本就不宽的小巷更狭窄了。

马车走不动,小仆僮要落马车赶人,华琬赶忙撩开车帘阻止,“别搅扰了百姓,巷口到李宅拢共三五丈路,我走进去便好,马车停巷子外边吧。”

“好的,小的在巷子左拐那一处空地等华院使。”小仆僮答应下。

华琬递一颗碎银给小仆僮,笑道:“干等无趣,我瞧四周有许多卖饮子和零嘴的,买些填肚子打发时间。”

“谢谢华院使,华院使有甚事就喊小的。”小仆僮欢喜地接下碎银。

凝光院下人皆愿意替华琬做事,华琬人漂亮温柔,出手大方又从不为难人,是以华琬一有差事交办,下边皆抢着答应。

跳下马车,拈起裙裾,精致绣鞋踩在青石板路上格外轻盈。

快到李家的乌头门了,华琬余光掠过一旁通往角门的甬道。

大约两尺宽的甬道挤着两人,其中一人身影很是熟悉。

“表哥!”许是太过惊讶和好奇,华琬没头没脑地跑进甬道。

李仲仁身边女娘看上去年纪比华琬还要小一些,漂亮精神的鹅蛋脸,弯弯的眉毛显得俏皮,身上宝蓝色明暗绣金线大牡丹锦缎褙子是今年文绣院新出的绣样。

这是哪位贵家小娘?

“阿琬,你怎么来了?”被华琬抓了正着,一向从容的李仲仁也难免尴尬,为难地看看华琬,又看看小娘。

小娘莫名地开始生气,竖着眉毛撅嘴问李仲仁,“她是什么人。”

华琬主动解释,“我是他的表妹,今儿过来看望舅舅、舅娘,小娘千万别误会。”

“表妹?”小娘眉毛拧得更紧了,表兄妹也该避嫌的。

李仲仁很头疼,牵起小娘的手腕,“泠儿,别闹了。”说罢又朝华琬道:“阿琬,爹娘都在家,你去屋里坐吧,我先送泠儿回去。”

华琬和小娘互望的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长。

“好,我先去看望舅舅、舅娘。”华琬出甬道时不忘回头补充一句,“哥哥放心,我不会和舅舅、舅娘说的。”

小娘娇气地扭着李仲仁胳膊,而李仲仁已经窘迫得满脸通红。

华琬到了李家,现在葛氏不会对华琬大呼小叫了,毕竟新宋国除了宫中妃嫔,唯女官能像男子一样有官职、品阶、薪俸。

原来九品不论,华琬现在是从四品,再往上半阶就是最高品的女官了,比李仲仁还体面,葛氏是寻常百姓,不敢有半点怠慢。

华琬嘴上不提看到李仲仁与一位小娘子在一起,可还是旁敲侧击地问了问。

舅舅和舅娘果然半分不知晓,葛氏长吁短叹地说李仲仁在亲事上高不成低不就,一拖再拖,不肯让她抱孙子。

华琬听了掩嘴直笑,李昌茂在旁严肃道:“阿琬,就知道笑你表哥,你也老大不小了,现在你身份高,我和你舅娘帮不上忙,改日我们要与罗院使说说,让她为你留心。”

华琬吓得直起身子,“不用不用,罗院使很忙,不能麻烦罗院使,何况儿还未及笄呢。”

“再过一个半月就及笄了。”葛氏跟着念叨一句。

华琬噤声不敢多说话,留在舅舅家用过午食,才告辞回凝光院,出乌头门走到甬道前,华琬惊讶地发现李仲仁还在甬道中,不过先才小娘不在了。

“哥哥,你不是送小娘子回家吗?已经送到了?怎么不回屋呢。”华琬满腹疑问。

没有小娘在旁无理取闹,李仲仁又恢复了平日的从容稳妥,“嗯,送她到家后我又回来的,一会我要去翰林院,就不进屋了,阿琬,我送你一段。”

二人一同朝巷外行去,华琬忍不住问道:“哥哥,先才那位小娘子是?”

“阿琬,对不起,她的身份暂时不能告诉你,她被府里长辈宠的任性,但心眼不坏,先才她的无礼之处,我向阿琬道歉,阿琬别与她一般见识。”李仲仁无奈地说着,他似乎也烦小娘,可眼底若隐若现出一丝宠溺,恰巧被华琬捉到。

“哥哥放心,我不介意的,只是哥哥平日要辛苦些。”华琬笑了笑,她也看出来了,小娘子品行不坏就是心眼儿有些小,哥哥与旁的女娘多说一句话,都要生气。

“我也不知她今日怎会偷跑出来。”

偷跑出来悄悄到翰林院找他也罢,偏生又问李宅在哪儿,告诉她在光化坊仍不够。

李仲仁被闹的脑瓜疼,最终无法带了她过来,幸亏没有闹着进院,可还是被阿琬撞见。

先才听到华琬声音的一瞬,李仲仁心底确实慌乱了。

所谓年少情愫,大约就是当初云霄乡华琬站在夕阳下清丽的侧影,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深印在脑海里。

可华琬心中只有兄妹之情。

世间最纯粹的美好,都只能拿来念想。

不过李仲仁明白,回忆里的是珍宝,但握在手心的才应该珍惜。

之前泠儿也是察觉到他心乱,才会对华琬生气。

走到马车旁,华琬嘱咐表哥别太辛苦,两厢便分开了。

坐在马车上听着街市上的喧闹,华琬在想先才的小娘子。

表哥唤她‘泠儿’,字虽听不真切,可若请殿下或穆堂主打听,一准不出两日就能知道。

可出于对表哥的尊重,表哥不愿意主动说的,她绝不冒犯。

到了凝光院,华琬接到殿下送来的信,是关于张家请她下月赴宴一事。

殿下言不用担心,华琬便将此事抛诸脑后,不再思量。

……

风雨前夕京城格外宁静。

赵允佶被禁足,几乎不会出现在皇宫,睿宗帝是对赵允环越来越看重,

而张承安自个官阶虽不高,但是依附的朝臣不少,尤其是当了吏部侍郎的姚沅。

张家要提拔哪位朝官都不难,现下各处衙堂里皆有张家的人。

太过顺风顺水,张贵妃都要变慵懒了。

第220章赐婚

这日子在日出日落间就到了八月。

张家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宴席,张承安亦与长子说了张贵妃的打算。

本以为张奎每日醉心玩乐,对此事只会任由他们安排不会多问。

不想张奎反应非常大,还撒起泼来反对。

张家上下对长子皆是百般溺爱,张承安本想算了,可张贵妃坚决不同意,甚至专程派内侍到张家数落了张奎一顿。

张奎天不怕地不怕,就害怕当贵妃的姑母。

嘴上唯唯诺诺答应了,心里却一百个不情愿,甚至悄悄跑到凝光院附近,想看看华琬是个怎样青面獠牙的家伙,可惜华琬自从制好张贵妃定的首饰并送进宫后,便再没出门了。

张奎甚也未见着。

直到八月初六,华琬得穆堂主邀请至苍松堂看傀儡戏才顶着大热天出去。

但蹲守了四、五日的张奎已经放弃。

今日张奎不知是藏在府邸哪一处,还是又到哪家花楼里享乐,反正张承安一早起来就没看到自己儿子,老太爷和他也习惯了张奎不请安,遂未多想,一如往常地去官衙。

……

华琬乘的凝光院马车行至浚仪桥街被拦了下来。

撩开帘子看见安琚牵着他那匹宝贝青海骢站在马车前。

华琬疑惑道:“安琚,有什么事吗?苍松堂今儿不是摆了傀儡戏,你怎么在这呢。”

“阿琬,你下来,我,我有话与你说。”安琚不敢看华琬,扭过头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

华琬也未多想,直接跳下马车,笑道:“有什么话不能到苍松堂再说?”

安琚请凝光院的仆僮帮他牵会马,与华琬道:“苍松堂不方便,你随我来。”

说罢安琚带华琬到街旁一处铺面屋檐下。

铺面今日没开门,丈宽的地方只有他两人。

安琚沉默半晌,讷讷地开口问道:“阿琬,你与殿下真的,真的是……”

华琬被问得愣住,其实自从安琚和云岚推门进来看到她与殿下后,安琚就极少与她见面和说话了。

虽羞于提起,华琬还是实诚地点点头,“嗯,殿下不嫌弃我身份低微和寻常平庸。”

“阿琬你一点也不寻常和平庸,你比那些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家伙好多了。”安琚揪着心,一股脑儿将心头话都说了出来,“原先我欺负你,是我不对,是我不长眼,后来我再想保护你,你已经不需要我保护了。”

安琚沮丧地垂着脑袋,见华琬半晌没有回应他,才悄悄地抬头看一眼。

华琬神色惊讶,但眼底藏了一缕暖若春风的笑意。

笑意是温和的,是静悄悄的,令人脸红却不难堪,在不期然间探入安琚心底,又流向四肢百骸,冲开心窍。

安琚仰起头,入目是京城湛蓝如洗的晴空。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他和华琬能站在阳光下,坦然地对彼此微笑,就够了。

安琚有莫大的勇气,虽然殿下是主子,可发自肺腑的话他还是要说,“阿琬,如果殿下有甚不好的,请你记得我一直……”

铮铮马蹄声踩得安琚最后一句话破碎不清。

“安琚,你这混小子不到宫中接我却缠着阿琬。”云岚公主帅气地翻身下马,冲到安琚身前,伸手捏住安琚耳朵,使劲地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