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晖彻底消散,夜色自格窗漫进来,赵允旻半身笼在黑暗中,神情愈发模糊,“留下两名匠师,我会请华琬传授技法,待你的匠师学成,我再命人护送她们回北梁。”

“哦,我考虑考虑,除此之外,大燕万仞山以北五百里地……”严天佑啧啧两声,又替赵允旻斟了杯酒,于北梁人而言,好酒越喝越醒神,眨眼小半坛已经没了。

“大燕仍为慕容家,现在说是不是太早。”赵允旻这次没有碰碗。

“之前你怎未嫌晚,大燕是作为我们两国屏障而存在的,你可比我懂。”

赵允旻眸光深幽,如一泓深不见底的黑潭,偏生厢房内未点烛火,严天佑看不清了。

“好,万仞山以北五百里归北梁。”

“成交!”

赵允旻离开不多时,有婢子进厢房点起四处壁烛,婢子很快又被严天佑屏退。

一声清哨,暗卫出现在厢房。

严天佑对华琬太好奇了,比起大燕五百里地,他更想利用华琬制住赵允旻。

第134章人选

很快,皇家要挑选匠师去北梁一事,沸沸扬扬地传遍整个京城,六院的匠师更是议论纷纷,大多数人是不安的,他们哪怕知晓可以携家眷同往,到北梁后亦会得礼遇,可终归是背井离乡。

匠师们嘴上不敢说,大抵都在心里将皇族不敬地骂上千百遍。

“阿琬,我爹已经在寻人打点,要是早知道可能被当物什送来送去,我当初就不进六院了,可真是发愁。”林馨烦躁地拍打瓷枕,她爹用于打点的钱,可比她这一年在凝光院拿到的薪俸高多了,林馨心疼的叹气,抬眼见华琬还在不急不慢地画花样子。

林馨挪了张圆凳到华琬身边坐下,“阿琬,你可是凝光院金匠师,被他们选去北梁的可能性极大,你怎半点不担心。”

林馨忽然想到什么,惊讶地捂住嘴,“阿琬,难道说你想去北梁?你可得与舅舅他们先商量啊。”

“馨姐姐,你胡说什么呢,眼下着急又无用。”华琬放下炭笔,镇定地看林馨。

其实华琬之所以如此镇定,是因为一早便接到了赵允旻与她的消息,字条里只有‘不用担心’四字,华琬看到字条时百思不得其解,饶是他二人间有默契,可这般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华琬实是纳闷。

好在华琬未纠结多久,皇族要送匠师给北梁的消息就传到凝光院了。

华琬被唬一跳,转念想起握在手心的字条,很快明白过来。

至于林馨,技艺不佳,不可能被选去北梁,是以她也不必替林馨担心。

“被选上就来不及了。”林馨锲而不舍地在华琬耳边念叨。

华琬放下炭笔,收起簿子,“馨姐姐,我先去上界坊,吴院使和罗坊主一早被请去少府监了,待罗坊主回来,有甚消息,我再与你说。”

林馨看着华琬淡定的背影,直怀疑华琬有甚路子,或者罗坊主答应保她了。

午时罗坊主回凝光院后果然先去见华琬。

罗坊主沉着脸道:“照要求,每院需选出两名金匠师,五名下界坊匠师,其中文思院因为匠师人数最多,必须出四名金匠师,十名下界坊匠师,真真是叫人为难。”

“师姐,倘若大家都不愿去怎么办。”华琬蹙眉问道。

“倒不至于都不愿去了,每院皆有几名在新宋国孤单无依的可怜人,北梁为匠师开出的待遇极好,也不至委屈了人。”罗坊主无奈地摇头,“不论怎样,我要在五日内定下人选,否则到时由二皇子或者吏部亲自选,我们就做不得主了,二皇子为讨好北梁出此主意,实是寒了匠师的心。”

华琬对赵允佶很反感,捣蒜似的点头,赞同罗坊主所言。

“好了,我先去寻秀姝匠师问问。”罗坊主站起身,满腹心思地朝外走去。

华琬亦在心中叹气,秀姝是上界坊金匠师,爹娘早亡,其哥嫂因她成亲后不将月俸送回家,便不再理会她,去年秀姝丈夫为了名小妾,将她打的伤痕累累,卧床半月不起。

秀姝欲去官衙状告虎狼丈夫,不想连家门都出不去,其丈夫还向凝光院言秀姝重病难愈。

后来是罗坊主起了疑心,亲自带人去了一趟秀姝家,才救出秀姝。

很快凝光院出面帮助秀姝与负心汉和离,并上告官府,以宠妾灭妻之罪,将负心汉杖责二十替秀姝出气。

秀姝和离后无处可去,就一直住在凝光院,平日里很少说话,只安安静静地制好每一件首饰。

秀姝匠师不但令人省心而且技艺专精,华琬知晓罗坊主对秀姝匠师是很满意的,若不是皇家有令,罗坊主断不舍秀姝离开。

华琬情绪低落,停下手中的事情,托着腮帮子发怔。

这两日凝光院匠师是各怀心思了,华琬知另外五院亦好不到哪儿去,文思院七坊还起了争执,每一坊都想护住自己的匠师,到现在也未争出个结果。

直到贡院放榜日,百姓的目光才从六院转向贡院。

华琬和林馨向凝光院告假,早早抵达礼部贡院东墙附近。

二人终归是女娘,不便在学子间挤来挤去,是以李仲仁带二人到附近一处茶肆歇息,待吉时礼部官员出来贴金榜,李仲仁再自己去看。

“阿琬,你们凝光院送往北梁的金匠师人选定下了吗,若是要你去,我们就退出凝光院,不当那女官也罢。”放榜在即,李仲仁却更担心华琬。

“哥哥放心,凝光院里金匠师名额已经定下了。”华琬压低声音,秀姝匠师一听便答应去北梁,另一名金匠师是淮南道人,在京中孑然一身,知晓北梁会厚待她们,便也应了。

林馨问华琬,“阿琬,下界坊的匠师可定了?”

不等华琬回单,林馨又紧张地与李仲仁说道:“表哥,倘若我被选去北梁该如何是好。”

李仲仁扯起嘴角勉强一笑,垂首饮茶,并不理会林馨,他从来只关心阿琬。

华琬拍拍林馨肩膀,“馨姐姐,你别杞人忧天了,罗坊主前儿不是说了么,只在制艺坊和琢石坊挑人,铸造坊的匠师可以放一百个心。”

林馨硬着嘴道:“好歹我也是从制艺坊出来的,谁能说的准。”

吉时到了,李仲仁匆匆赶往贡院东墙,华琬和林馨留在茶肆听唱榜。

不知何时,茶肆外多了一乘青布马车,林馨站起身,“阿琬,我爹娘来了,你自个儿在茶肆歇息,我去去就回。”说罢蹿了出去。

华琬瞪着眼睛,独自一人喝茶好不自在,辛亏贡院开始唱榜了。

华琬很快听到表哥名字,竟是一甲第五名,华琬欢喜的蹦起,若不是答应了表哥和林馨在茶肆等她们,她这会真真坐不住了。

偏生在华琬等的焦急时,李仲仁被太学的同窗围住道贺,一时走不开。

华琬不停往茶肆外张望,瞧见一名仆僮模样的人自茶肆外朝她走来。

仆僮与华琬躬身见礼后说道:“华娘子,大皇子在茶肆旁的小巷内,请华娘子过去一叙。”

“殿下来了?”华琬又惊又喜,她有几日未见到殿下,心里甚是想念。

“是,主子有要紧事与华娘子相商,还请华娘子与小的同去。”

仆从埋首说话时,双眸悄悄打量四周,察觉到华琬在为难,又说道:“小的会与茶楼掌柜留话,华娘子不必担心。”

华琬想了想,若殿下只是有事与她说,大约很快能回来的,遂答应,“你快带我去见殿下。”

随仆僮走至小巷,小巷空荡荡的不见半点人影,华琬正疑惑了,忽然一记手刀砍在她脖颈,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135章威逼

当李仲仁回到茶肆,自是不见华琬身影,要出去寻了,林馨又从外头进来。

李仲仁连忙询问林馨华琬在何处,林馨惊讶地看着空荡荡桌椅,以为华琬是故意离开,想留她与表哥独处,心下还夸了华琬两句。

“阿琬在凝光院事儿忙,大约是等不及先回去了。”林馨随口一说,目光灼灼地望着李仲仁,“恭喜表哥金榜题名,不知表哥这会可得空。”

先才林员外远远瞧了李仲仁,抛去容貌不论,林员外对其进士榜一甲五名的成绩非常满意,他们林家这几年从商开酒楼赚得盆钵满盈,唯一可惜是无子孙会念书了。

林员外心下已经飞速的盘算开,李仲仁中了进士,李家的眼界和要求怕是会高不少,不过李家终归是乡下出来的,他女儿的嫁妆能将李家人看花了眼去,不过提亲这事儿还不能急,得再等候几日。

林员外问女儿要了李家住址,若有旁人向李家提亲,他会想法子阻扰。

林馨的神情愈发含羞带怯,直盼着李仲仁与她说有空,不想李仲仁开口就堵了她的念想。

“既如此你亦回凝光院罢,看看阿琬是否在了,若有甚事还请递消息与我,我也该回家向爹娘报喜了。”李仲仁朝林馨拱拱手,连客套话都不肯多说,华琬一声不吭离开,让他心里不好受,算来自从阿琬入工学堂就愈发与他疏远,今日他中进士,阿琬也不肯多陪陪他。

……

当华琬迷迷糊糊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旁雕富贵牡丹纹的案几,案几上摆有几碟新鲜果品,华琬挪动身子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和双脚被捆结实了。

华琬哀哀望天,懊悔不迭,她这是又遭绑架了,自己怎这般愚蠢,不过那仆僮为何会知晓殿下与她的关系,还用殿下的名头将她骗出去,会不会有人利用她对殿下做坏事。

华琬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瞧四周,发现此次绑架与之前的大有不同,她不是被关在黑洞洞的柴房,而是一间布置华贵奢侈的厢房。

她也并非被随意弃在地上,身下是垫了层柔软褥子的紫檀矮榻。

华琬微微吞咽,小心翼翼地喊了两声,“请问有人吗?”

厢房很安静,华琬能听见一旁高橱上沙漏翻转,流沙窸窸窣窣的声音。

怎么没人呢?

华琬躬起身,腰背一个用力,从矮塌上翻了下来,两腿一蹦一蹦的,想去寻一件尖锐物将绳子割开了,若能自个儿逃出去,想来就不会给殿下添麻烦。

当华琬蹦到床榻旁,要咬下那挂着香囊的金钩时,厢房门被打开了。

华琬惊恐地瞪着隔门,来人是一名高高大大的郎君,华琬晃了晃脑袋,觉得有些儿面熟,身上装束与他们新宋人不同,皮褥氅衣,腰间缀三串金饰图腾,发髻高高绾起,金冠粗糙,远不及她们新宋国匠师的技艺。

“精力不错,以为你过午时才会醒。”

郎君朝华琬走来,直到二人间只剩下一尺距离才停下。郎君盯着华琬的脸看了好一会,上半身又朝华琬倾去,若不是后头有床柱抵着,华琬几乎要被逼得倒在床榻上。

郎君眼瞳深处有蓝光,华琬一下想到雪原上饥饿的狼群。

被看的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华琬脑海里电光火石一瞬,猛地想起眼前人是谁。

六院竞艺那日她一心念着殿下,对周遭几无关注,可这郎君过来与她们说话了,他是北梁的二皇子。

二人站的太近,华琬想与其见礼都不能,努力稳了心神,“不知北梁二皇子寻小女有何事,为何大费周章地将小女绑来。”

见华琬吓的睫毛都在颤却仍故作镇定的模样,严天佑得意的哈哈大笑,“不费事,我愿意将你绑到身边说话。”

严天佑一把抓住华琬胳膊,拖着她往外走,华琬本能地挣扎起来。

严天佑挑眉不悦,华琬身形瘦弱,他不想一个用力将她手臂折断了。

“怎么,不肯走?你想在床上回答我问话。”严天佑露着一口白齿,笑的华琬浑身发僵。

见华琬不再乱动,严天佑拎鸡仔儿似的,一把将华琬拎到案几旁。

严天佑叩着案几说道:“赵允旻不同意我光明正大地请你到北梁,我虽答应他了,可实是敬仰你的制饰技艺,所以只能出此下策,将你绑来了。”

华琬瞠目结舌,哪有敬仰就要绑人的道理。

严天佑点了点手指,示意华琬坐到圆凳上慢慢听他说,“北梁很快也会设立少府监与六院,若你肯来我北梁,我可封你为少府监四品女官,享食封五百户,将来为我北梁制出旷世佳作,还可论功请爵,你虽为女子,但在北梁能与男子同朝为官,如何?可愿去北梁了。”

华琬不敢在圆凳上坐下,反而蹦到了圆凳后头,距严天佑远些她更安心。

华琬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发髻本就已经散了,再一摇头,一缕缕发丝凌乱地落在白皙秀巧的脸庞上,华琬坚决地说道:“不,我不随你去北梁,凝光院已经选出两位技艺一等一的金匠师,你要将好处都与她们,看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怎能明面上答应殿下,背地里又将我掳来,你快帮我的绳子解开,放我回凝光院了,我还有许多事儿要做。”

真是又蠢又可笑,严天佑耐着性子,“你们凝光院挑出的一等一金匠师有何用,她们会花丝工艺、会金丝编缀吗?过几日少府监送人来,我随意一考就可将她们退了。终归你一日不肯答应,我就一日舍不得放你走,我好言好语请你,你推三阻四不说还出言讽我,我实是没面子。”

“我没有讥讽你。”华琬很焦急,暗道北梁人怎听不懂人说话呢。

严天佑舔了舔嘴唇,“你不肯去北梁,可是因为舍不得离开赵允旻?”

华琬装傻去看红漆房梁,既不否认亦不承认,只耐不住脸皮子薄,面颊已经红透了。

“愚蠢,你不去北梁享福,却要留在新宋当赵允旻的拖油瓶,你可知,赵允旻之所以待你不同,是因为要还他欠华家的债。”

提及华家,华琬心口就闷闷的痛,“你莫要挑拨,堂叔与甄家的事儿我一早便知晓。”

严天佑冷哼一声,看向华琬的目光带上两份同情,“你又知晓,你父母的死亦是因为赵允旻。”

第136章累赘

正午的天光最亮,透过雨过天晴色软烟罗窗纱照进厢房。

许是盯着一处太久,眼睛逐渐模糊起来,华琬眨了眨眼,湿漉漉的睫毛泛着清透的光,“你胡说八道,我爹娘是在三年前保康门大街的走水案中离世的,那时殿下还未回京。”

“当时赵允旻确实在北梁,但是罪魁祸首崔司监,却是甄家的人,而且据我打探到的消息,当初你爹娘逃出火场,本已安全,后又为了寻某件物品而折返火中,若没有猜错,那件物品是甄家留给赵允旻的遗物,是以你爹娘才会宁愿抛弃你,也不背弃信义。”

见华琬未被他说的话惊到,双眸反而愈发倔强,严天佑也来了兴致,“怎么,赵允旻故意接近你这么久,都没向你要那件物品?”

“殿下未向我要过什么,逝者安息,纵是你拿我爹娘说事,我也不会去北梁。”华琬被绳子紧紧绑缚的双手本就缺血了,现再因情绪激动,开始变得青紫。

严天佑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不信也罢,终归这是事实,于赵允旻而言你就是负担,他在新宋国的处境你也该知一二,已经够辛苦,却还要分心来照顾对他无任何用处的你,若你真心念他好,就该自觉走远点。”

华琬欲张嘴反驳,可心却豁然揪紧。

殿下辛苦她是知道了,可爹娘用生命护住的那幅墨宝,真是殿下的?

华琬脑子嗡嗡作响,双眸也一阵阵发暗,殿下是重情义之人,倘若北梁皇子所言句句是真,她可以不要殿下对她好。

爹娘是为救墨宝没的,但那是爹娘为了心中信念所做的选择,与旁人无关。

她不会怨殿下,酒泉之下的爹娘,也不会希望她成为殿下的累赘,成为一个讨债鬼。

华琬浑浑噩噩不知所措,严天佑忽然打开一只滴水状瓷瓶,置于华琬鼻端,华琬闪躲不及,嗅到一阵异香,脑子很快清醒,可四肢却开始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就在华琬要瘫倒在地时,严天佑一把揪住了她衣领子,偏头看见华琬被勒到紫黑的双手,斥骂了一句,“赖以为生的双手竟也不保护。”

一柄袖刀割断绳子,华琬双手垂落于身侧,指尖传来密密麻麻、尖酸麻胀的刺痛感,但华琬已经疲软到连痛呼都发不出了。

华琬被重新丢回矮榻,浑身力气似被完全抽去,斜着身子一动不能动。

华琬知晓是先才瓷瓶里散发的香味有问题,却不知对方究竟是何用意,若真看中她的技艺,非她不可,此做法岂不令她对北梁更排斥。

华琬努力转动眼珠子,悲愤地瞪向严天佑,。

严天佑半眯眼,“他什么时候会发现你不见呢。”

同华琬对视半晌,严天佑发现华琬的眸光开始变得尖利,初见时的怯弱和惊慌已散去七八成,犹如铁匠千锤百炼出的锋利刀剑,只差最后淬火。

严天佑好笑地撇开视线,“你的眼神我喜欢,像北梁天昆山上的雪狼崽,獠牙未成,弱不禁风,但眸光偏偏比狼王还要跋扈无畏。”

“我不是在夸你,雪狼崽有狼王、狼后保护,长大后能成新的狼王,而你呢,什么都没有,就算赵允旻愿意护你,他也不是狼王,所以,你的眼神只会招来杀意。”

严天佑嘴角笑意愈发令人难以琢磨,“罢,我们北梁尊敬有血性之人,我便再带你去听一场戏。”

华琬被打横抱起,因为脖颈没力气,脑袋只能枕在严天佑粗壮的手臂上,眼前覆着雪白的兽毛,淡淡血腥味携裹着一股令人胆颤的兽性。

华琬脑海中浮现出一幅景象,苍茫雪原上群狼被北梁人追得四散溃逃,猩红血水染在雪地上格外刺眼。

华琬迷茫,当初殿下被送到北梁,亦有在草原、雪原上驰骋吗?

严天佑不是个惜话的,一路上有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华琬耳中,“……至于狼王,我八岁时就可一箭射杀了……”

严天佑很得意,可他心里也知晓,就是因为太过出色,所以很多人忌惮甚至惧怕他,大约连北梁皇帝亦在害怕吧,否则为何偏送他到新宋当质子。

走过一小段穿廊,华琬被带进了另一间厢房,厢房很大,里外间用一层杏黄色云锦帘子相隔。

严天佑抱华琬直直走到里间,里间箱床的双层影竹纹浅白纱幔随风扬起,轻柔飘渺如瑞兽纹熏香炉上的青烟。

华琬再一次被丢下,正正砸在被褥上,很软,翻滚两圈趴在了床上。

严天佑甩手大步走开,云锦帘子挡着,华琬看不到外间,但能清晰听见外头发出的声音,比如严天佑斟茶时杯碟在相碰。

脸被压的呼吸都不顺畅了,殿下知道她被掳走了,大约为了欠华家的那份情会来救她吧,华琬胸口涌起难以名状的苦涩和难堪,生生将心底的期待都掩盖了去。

华琬甚至有动摇,怀疑自己是不是真该走得远远,哪怕不去北梁,也别留在京城了。

脑子渐渐又陷入混沌,但周身仍旧无半点力气,疲惫不堪,华琬努力不让自己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终于传来她最熟悉的声音,华琬嘴唇翕动,一点泪悄悄滑落嘴角。

……

“青天白日,你过来不怕被人察觉?”严天佑把玩着昨儿少府监送他的浮釉青瓷杯。

青瓷杯薄胎细腻,云雕纹中透出细腻光芒,颜色干净纯粹的如湛蓝晴空。

“华琬在哪里?”赵允旻不再是一贯冷肃淡漠的神情,眉眼间透着焦虑和慌乱。

严天佑习惯笑着露出森森白齿,“我未料到你会这般早过来,连酒都未准备了,至于华匠师,她已经答应随我去北梁,你何必过来寻她麻烦,拆我的台。”

“不可能。”赵允旻吐字缓慢但斩钉截铁,漫说华琬心性纯净,不浮名利,纵是华琬被严天佑许诺的好处打动,他也不同意了,他要将华琬牢牢栓在身边。

严天佑摩挲杯盏,起身走至格窗前,背对着赵允旻,懒懒地说道:“若我告诉她,不止华家,而且她的爹娘亦是因你而亡,你对她的所有照顾,不过是出于对华家的愧疚,你说她心里会如何想,若她不在意这一切,一心念着你,就更该离开了。”晚上还会有更新,亲们晚上十点半记得来看么么哒,爱你们

第137章照顾

华琬强令自己清醒,外厢静默片刻,殿下是默认了吗?

“你在胡说什么。”赵允旻眉眼渐渐舒展,“甄家和我欠了太多人,我明白该如何做才能回报他们,才能让他们生者无忧,逝者无憾,但愧疚不是用照顾来偿还,华琬一直就不一样,她懂我,还有,你今日之举实是不光明磊落。”

一股暖流冲向周身血脉,华琬嘴唇忽然能张合了,可是手脚被压麻,一时站不起身,只呜呜咽咽地发出隐忍的哭声。

赵允旻心一颤,推开阻拦他的严天佑,青瓷杯被碰到地上,碎了一地浅蓝色瓷片。

纱帐飞起,赵允旻将华琬搂进怀里,华琬嗓子沙哑,说话仍是艰难,抽噎着不断将脑袋往赵允旻胸口拱。

赵允旻轻轻拍抚华琬后背,柔声安慰了两句,复又抬眼看严天佑,他在等严天佑解释。

严天佑无奈一耸肩,“匠师带不走,不过知道了你的软肋,不虚此行了。”

华琬手上力气一恢复,连双手也要紧抓着赵允旻,华琬不知他们是如何离开驿馆,直到乘上马车,情绪才稍稍平复。

“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声音恰如春日山涧溪水里倒映的光芒,一点一滴融了冰雪再渐生出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