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间的陈设很简单,格窗前摆一张桌案和一张藤椅,左边靠墙是用于小憩的矮榻,右边则有一只带锁的箱笼,另外桌案旁的台架上放着茶吊、点心,据说白日里,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婢子过来添热水,琐事是半分不需要金匠师费心的。

华琬将装着金料的托盘放回桌案上,庆国公府是一品爵,照理首饰亦可交由上界坊,所以华琬现下手上的活儿,仍旧是郑六娘定下的首饰。

上界坊其余九名匠师华琬还未见着,来日方长,她还是不四处乱走了。

正准备坐到桌案前,隔门被推开,罗坊主进来朝华琬说道:“先才忘记说了,今日你们先搬进来,明日还要随我一道去少府监,徐司监会给你们六品女官的官牒,从这个月开始,你的月俸升为二十五贯钱,年有绢十五匹,棉二十匹。”

华琬惊讶地张大嘴,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罗坊主,陶婶娘与她说过金匠师是做什么的,又意味着什么,可从未同她提过俸禄一事,月份二十五贯,那就是二十五两银,迟来的喜悦比她升上界坊一事来得还要突然。

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甚境界,早被她抛到脑后头,华琬有种富到流油的飘飘然感。

罗坊主对华琬的表情很满意,“好了,明日见过徐司监后,吴院使还会找你谈六院竞艺一事,接下来的几月都必须以六院竞艺为重,所以国公府的那批首饰要抓紧了。”

六院竞艺?华琬上一次听到这词是从谢如英的口中,她们几人分别入凝光院和文思院后,就没了往来,也不知如英、何矜她们怎样了。

“对了,师姐,编缀技法要编与您看么。”华琬想起赶紧问道。

“也等明日之后,这项技艺多半要用在六院技艺上,出新了,我们凝光院才有希望夺得魁首。”罗坊主心里舒坦却又有几分担忧,别人有技艺都是藏着掖着,生怕被他人学去,华琬却是紧赶着要教她们,这份傻气让人又心疼又无奈。

华琬还沉浸在月俸二十五两的激动中,脑子昏沉沉的,甚事都只是过过脑子,并未去深想,遂一股脑儿地答应下罗坊主。

罗坊主只道华琬的傻气半点没少,让华琬将精力投入到六院竞艺也好,如此这半年华琬都不会被妃嫔们召进宫,她又能省心半年。

交代后罗坊主离开隔间,华琬午时还是先回厢房歇息。

林馨早知晓了华琬入上界坊一事,胸口像被糊了层油,可还是笑着恭喜华琬。

“馨姐姐,你可是被分在铸造坊的铸形堂,事儿会多,会辛苦吗。”华琬关切道。

林馨撇了撇嘴,“嗯,是在铸形堂,确实如你所说了,事儿很简单,随便学学就会,阿琬,你去上界坊了,往后我在铸造坊遇到什么事儿,你可得帮我。”

说罢林馨意兴缺缺地去歇息,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又睡不着。

当初她和华琬一起进凝光院,现在她被调去铸造坊,华琬却去了上界坊。

虽然华琬的制饰技艺确实比她强许多,但想了心里真的很不舒服。

第二日华琬、王芷蓉随吴院使、罗坊主前往少府监。

王芷蓉穿一身宝蓝色芍药花右衽褙子,真真人比花娇。华琬还是一成不变的凝光院制衣,前儿罗坊主替她买的料子,还未做成衣衫了。

到了少府监官衙,徐司监将四人迎进内堂说话。

之前在工学堂甄选,徐司监未十分留意王芷蓉,今日仔细瞧了,才发现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原来他还疑惑王芷蓉同参知政事府是甚关系,如今看到王芷蓉容貌他就明白了七八分,要知道去年方家三郎可是与一名乐伎传出佳话的。

至于华琬,许是打扮太过朴素的缘故,很容易被忽略,可一旦注意上,却会发现她的五官是半分不输于王芷蓉的精致,而且脸庞线条非常柔和,看着很舒服。

凝光院今年升入上界坊的两位金匠师皆是人间尤物,怕是会在后宫引起波澜了。

徐司监朝华琬、王芷蓉笑道:“王匠师、华匠师技艺过人,令徐某佩服,新宋国素来重工巧之事,故二位匠师的技艺就是新宋国的瑰宝,往后宫内贵人们首饰佩物,就拜托两位了。”

徐司监将刻有吏部印章的六品金匠师符牒授予华琬和王芷蓉,二人恭敬接下,躬身谢过徐司监。

华琬捏着漆着银粉的木符牒,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拿到符牒,二人的六品身份就此定下。

四人告辞徐司监,回到凝光院,吴院使笑着请王芷蓉回隔间,自己则唤了华琬和罗坊主一起到厢房议事。

王芷蓉乜眼看华琬的背影,咬着嘴唇,心里那股子气还是无法发泄。

第98章传授

华琬一拿到金匠师的符牒,吴院使就迫不及待地让华琬将金丝编缀技法教给她人。

“华匠师,你可否当我们几人的面,先用金丝编缀一个花样。”吴院使温声问道。

厢房内除了她们仨外,吴院使还唤了吴婵兰过来。

华琬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罗坊主立即命青荷去取卷线盘。

细金丝是罗坊主亲自准备的,皆从陶学录给她的拔丝板倒数第二个细圆孔穿过。

华琬白嫩的指肚滑过卷线盘上炫目的金丝,她有半年未使用金丝编缀技法了,真真技痒。

华琬先娴熟地将金丝匀匀地捻成双股花丝,再抬头询问吴院使和罗坊主要看何花样。

罗坊主想了想,“我记得你早前曾用茅草编过画舫,不知这金丝编缀可能?”

罗坊主去年看到华琬的草编画舫就很喜欢,她有尝试用錾造、镂刻等技法打制类似花样,但是要想制出除了大小,其余与真实画舫构造几乎一模一样的花样极不容易。

除了工艺复杂,关键还在于金画舫的重量,制成后因为重心问题,不适合贵人戴在发髻上,但若是做成面状,又缺了美感,还不如寻常花样子。

华琬颌首道:“当然能,不过画舫的几处接点需要焊药稳固。”

“焊药我这里就有。”吴院使的制饰技艺不精湛,现在也不亲自制首饰了,但厢房内制饰工具工料却一应俱全。

华琬手指上下翻动,任何一件工具都用的得心应手。

罗坊主在旁连连颌首,感慨华琬异于常人灵活的手指,怪道师父敢将庆国公府六娘子的嫁妆头面交给刚学制饰不久的华琬。

一个时辰过去,半只巴掌大小、栩栩如生的金画舫已经稳稳地卧在华琬手心。

二层画舫的雕花格窗内还立了个正舞袖饮酒的金丝编小人。

罗坊主着意记下了华琬在花丝画舫上用到焊药的次数,仅有六次,而且华琬焊接技艺亦出神入化,几乎看不出焊点,半分不影响观瞻。

“很好,是上上乘之作,”罗坊主接过编织画舫,满眼惊艳,“华琬,这技艺可否更进一步,若在编缀造型上能完全不用到焊药,就堪称完美了。”

焊药哪怕用得再少,也是非赤金黏粘于赤金上,时间久了,容易被腐蚀产生绿锈等。

“罗坊主这是在强人所难呢,在我看来,华匠师制的画舫,已可堪称鬼斧神工之作了。”吴院使庆幸自己同意华琬入上界坊了。

吴院使径直说道:“原本我对六院竞艺还有担忧,今日看到华匠师的编缀技法,是不怕了,现在我就正式将六院竞艺一事拜托于你们三位,吴匠师、华匠师,你二人要听罗坊主的安排,而华匠师的编缀技法,将是我们凝光院在六院竞艺上惊艳世人的独家秘技。”

“是,为了凝光院的荣耀,下官会尽力的。”

嘴上答应下,可罗坊主眉头还是几不可一见地皱了皱。

六院竞艺交到她手上,她责无旁贷,毕竟凝光院除了她外,暂时还没人能同时拥有技艺和魄力,她不悦的是吴院使甚好事、大事都要带上吴婵兰,若吴婵兰有同华琬一样的才能,或者是令人省心的性子,就都罢了。

偏偏好高骛远,又烂泥扶不上墙。

果然站在一旁的吴婵兰还是晕的,她被华琬先才飞快的制饰手法晃的眼花缭乱,她除了知道这就是姑母三番五次与她提起的金丝编缀外,其余的直到华琬制完,她都没弄明白。

“很好,如此你们快些打算起来,这半年除了皇上、二皇子、五皇子、张贵妃、齐淑妃、云岚公主这几人的首饰还得靠罗坊主把把关外,其余贵人的首饰就完全交于旁的金匠师吧,精力尽量多的放在六院竞艺上。”吴院使交代道。

被吴院使念到名字的,除了皇上本人,其余皆是在皇上跟前极得宠或者地位不凡的。

“是。”罗坊主应声正准备带华琬和吴婵兰退下,吴院使又想起一事,忙说道:“你们想出点子后,记得先与我看了,没有问题你们再开始。”

“院使大人尽管放心。”罗坊主心生不耐,暗道吴院使看了其实也不懂。

吴院使见三人离开,遂闲闲地靠于矮榻,神情适逸,徐司监言要将她升为凝光院正院使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就算徐司监不上心不当真,只要六院竞艺上她领凝光院夺得魁首,院使之位也将妥妥是她的。

罗坊主带二人回到上界坊的棕色小楼,先与吴婵兰说道:“你这几日可得空,若得空便与我一道向华琬学技法。”

罗坊主哪里不知道吴婵兰其实是闲得慌的,除了一月前让她帮大皇子制支虎纹簪外,就再未安排她做什么,省的首饰出问题,还得她去赔礼求饶。

所以罗坊主只是故意这么一问。

罗坊主无意将技法教给吴婵兰,吴婵兰自己也不想学。

吴婵兰眼珠子直往院子里飘,面上露出些许不耐烦,她对华琬仍是不屑的,华琬初进来时她有留意过,后来确定华琬只是同罗坊主的关系不寻常,后面再无甚厉害的人,就未将其放在眼里,但看在罗坊主面上,她也不会去惹华琬。

吴婵兰承认华琬作为匠师技艺很好,所以她唯一想的,就是华琬制好首饰后,由她交于宫中的内侍,甚至由她亲自送与宫中贵人。

吴婵兰自诩容貌颜色过人,就纳闷她为何没有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机会。

吴婵兰舔了舔嘴唇,“我手上还有好些贵人定的首饰未制好,暂时不得空去学那劳什子技法,待我得空再向华匠师请教。”

正合罗坊主意,“既如此,吴匠师便自寻时间。”

罗坊主转头与华琬说道:“我先去你隔间,同你详细说了何为六院竞艺,还有六院竞艺的规矩,而后你再教我技法。”

“是。”华琬乖巧答应下,吴婵兰则如释重负般脚步不停地离开。

第99章竞艺

罗院使将何谓六院竞艺详尽地告诉华琬。

华琬心有茫然,她听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可与其说是六院竞艺,还不如说是凝光院和文思院的意气之争了。

自高祖皇帝打下这片江山,并设立了六院以来,文思院和凝光院就因为所从事的工项技法相仿而互相较劲,为了六院之首的尊荣争了六十年。

“华琬,八年前师父用一顶金镶宝凤五福冠夺得六院魁首,但自从师父退下后,五年前和两年前的六院竞艺,凝光院皆落败,人就是为争一口气而活着,所以这次我们要夺得魁首。”罗坊主目光坚定地说道。

华琬面有为难,她觉得只要问心无愧地活着就好,其余的都讲究和气,和气生财嘛,至于争口气这事儿,她真心觉得没那般重要。

争口气不重要,但是凝光院和罗坊主很重要,所以华琬的目光会与罗坊主一样坚定。

罗坊主一次说了许多话,嗓子不舒服,华琬立即贴心地斟了碗茶水。

罗坊主抿口茶,欣慰地继续说道:“虽说吴院使将六院竞艺的事情交给我们三人,但你也看到了,吴婵兰不论能力亦或品性都不能胜任,等于是只有你我二人,好在还有半年时间,华琬,你可有甚想法吗。”

罗坊主制了近二十年的首饰,在华琬入凝光院之前,她笃定新宋国内除了她的师父,制饰技艺无人在她之上,可如今看来,华琬不论天赋、灵感、心性,俱胜她一筹。

她为了六院已经想了许多点子,可皆不满意,若华琬能有比她好的,她愿意以华琬为主,按华琬的思路制竞艺首饰,她则在旁帮忙。

“师姐手中有之前婶娘在凝光院竞艺时画的首饰花样子吗?”一时间华琬也是没有头绪的。

“吴院使手中应该有,我拿到后给你。”罗坊主拍了拍华琬肩膀,“这件事虽重要,但也不能急于求成,制饰技艺上有我们两人就一定没问题,关键还是花样子,你回去后多想想。”

“好的,那我这会先教师姐编缀花丝。”

华琬就要去抽金丝,又被罗坊主按住手,“都已经申时末了,天马上变暗,甚也看不清,我们先去用夕食,明日一早我再过来。”

罗坊主说完,华琬才发现自己肚子亦饿了,二人一起走出隔间,华琬想起陶婶娘,笑问道:“师姐,我们晚上一起去置物房可好,我想将入上界坊的好消息告诉婶娘和小陶。”

罗坊主抿了抿唇,“不必了,我前日已经告诉师父你会入上界坊,而且我们用过饭再过去工学堂,怕是会打扰师父歇息。”

“咦,师姐一早就知道了?”华琬惊讶地抬头。

“你以为呢?提你入上界坊的名录,就是我亲自送去少府监的。”罗坊主瞥了华琬一眼,那眼神和看个傻子一般无二。

华琬吐了吐舌头,“既然婶娘知道了,那我还是休假时候回去。”

“嗯。”罗坊主抬眼看着穿廊上的福纹雕花,心想师父大约已离开京城了,师父那般大的年纪还要出去奔波,她说不愧疚是假的,可也只能在心里叹气。

华琬升入上界坊后做的事儿暂且与往日无甚不同,除了替庆国公府制首饰,再就是教罗坊主编缀技法,罗坊主毕竟师从陶学录,又有悟性,短短几日就掌握了手法,接下来的熟能生巧,得靠自己,华琬没甚要教了,将省出来的时间全部用来考虑竞艺的花样。

很快到了九月的最后一次休假。

休假前一日气温骤降,去年陶学录替华琬准备的夹袄都小了一圈,还好凝光院又新发了一套深秋制衣。

华琬去寻罗坊主,她想问问罗坊主要不要一道去探望婶娘,不想敲开厢房门,里头只有一个华琬未见过的,年纪比她还要小的婢子,“罗坊主一早带着青荷姐进宫去了。”

“这样啊。”华琬挠着脑袋,也是了,罗坊主比她忙许多,她还是自己回去吧。

华琬脚程快,从凝光院走到工学堂只用了大半个时辰,经过潘楼街时,华琬还记得上次答应小陶的糖人,特意寻到捏糖人的大爷,捏了一支福猴抱桃的,再买两串冰糖葫芦,一会她和小陶在院子里玩闹时,可以一块吃。

华琬如今回工学堂,都是从西侧门进去,那守门的仆妇也认识了华琬。

今日华琬同仆妇道好时,仆妇诧异道:“华娘子是来看望陶学录的?”

看到华琬点头,仆妇又道:“陶学录已经带小陶离开工学堂了,怎么没与华小娘说吗?”

华琬愣愣地摇头,“没有与我说呢。陶婶娘和小陶去哪里了?”

“去哪小的也不知道了,毕竟学录大人不说,我们也不能去问。”仆妇见华琬一脸迷茫地站在树下,心里一软,“华娘子,要不你进去看看,说不定陶学录有留书信与你。”

“谢谢嬷嬷。”华琬一躬身,风也似的往置物房跑去,她认为仆妇是在与她开玩笑,婶娘一字未与她提过,怎可能走呢,而且前几日小陶还说她不来是蛤蟆。

到了置物房,华琬一眼看到房门上的大铜锁,院子里除了小鸟的叽叽喳喳声外,安静的似无人烟。

华琬绕着置物房找了好几圈,果然哪都没人,廊下的八角宫灯被风吹的左右摇晃,看着随风四散的宫灯穗子,华琬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婶娘明明答应过她,她没地方去了就回来置物房的,可现在婶娘和小陶不见了,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她们。

华琬一手揉着眼睛,另一只捏着糖人和冰糖葫芦的手一直在发抖,许是捏得太紧的缘故,指节都开始发白。

“别哭了。”

耳边忽然响起清澈到令人叹息的声音,四周更加寂静无息。

华琬知道是谁,擦去泪水,转向声音的方向,难过地说道:“甄大人,您也来探望陶婶娘吗,可陶婶娘不在置物房了,她和小陶一起离开了。”

“我知道。”赵允旻第一次看到华琬哭的这般伤心,他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坚强还是软弱,不过不重要,因为坚强如他,在见到华琬眼泪的一刹那,心就化了。

赵允旻走到华琬跟前,拿出一方绣了一角修竹的白色锦帕,轻轻拭去华琬眼角的泪水。

“都是我不好……”

赵允旻嘴唇噏动,浅浅的气息落在华琬耳边,华琬听不清,泪眼朦胧地看着赵允旻,“甄大人在说什么?”

第100章陪伴

赵允旻没有回答,牵过华琬还沾有泪水的小手,往庭院的竹亭走去,“婶娘会回来的,不用怕,往后我会照顾你。”

声音温柔清亮,好似在桃花瓣上滚动的露珠,‘滴答’一声,落在华琬心间,一圈圈涟漪不期然地散漾开去。

“甄大人,你知道婶娘带小陶去哪了么?”华琬跟着赵允旻在竹亭坐下。

赵允旻摇了摇头,但心里隐约知道陶婶娘离开的原因,他未料到婶娘会如此执着这件事情,在他看来,甄家能不能得父皇的原谅一点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要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到那时候,他自然会替甄家洗清冤屈,替甄家正名。

婶娘为他雕琢的山水纹玉笔架被他安放在了偏殿八宝橱的最高处,绕京而生的玉笔架山岭巍峨,水势雄浑,对于婶娘而言,那方笔架大概展现了她内心深处对皇权的敬畏。

纵是因为甄家和母妃,婶娘对龙椅上的人心存怨怒,但敬仰和畏惧却一丝不少。

罢了,婶娘定是心意已决,不想听劝,不想心生动摇,否则不会一声不响地离开,连他和华琬都不知晓,甚至连一点察觉都没有。

赵允旻有考虑过是否要动用苍远盟来寻婶娘,婶娘年纪大了,一人在外奔波,他也不放心,可如今苍远盟的兄弟都被安排到富宁路,留京的几位皆在经营苍松堂,京中芜杂之事甚多,几乎无人能再分出精力。

若说这些原因还不是最重要的,那么最重要的是,赵允旻不知道找到了婶娘又能怎样,婶娘不会同意回来,也不会同意他安排兄弟在身边保护她。

坐在赵允旻身旁,华琬抽噎声渐渐小下去,秋凉的风拂过面颊,撩起了发丝,吹干了泪痕,华琬羞涩地将手至赵允旻手心抽出,手背的温暖一下被凉风吹散,人也打了个激灵。

华琬一下就后悔了,早知道一直让甄大人牵着。

华琬将右手的冰糖葫芦分出一串,递给了赵允旻,“甄大人,这本是要给小陶的,现在小陶不知去哪儿了,你若不嫌弃,我们一起吃吧。”

赵允旻伸手接过,深邃的眼眸如神湖,能令周遭生出绚烂耀眼的光芒,“谢谢,好久没吃糖葫芦了,很怀念。”

华琬抽着鼻子,舔了舔自己的那串,疑惑道:“为何会怀念呢,糖葫芦不贵,能自己买。”

赵允旻目光悠远,“小时候我很喜欢吃甜食,可父亲认为好甜食的郎君缺少顶天立地的气概,母亲不能违逆父亲,但又不愿看我难过,就让我回外祖家看望外祖父与外祖母。每次回去了,舅娘就会准备好我喜欢的甜酪和冰糖葫芦,后来母亲走了,外祖家的人也都没了,我便真的不再吃甜食了。”

节同时异,物是人非,事事休矣。

华琬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差点又掉下来,小时候都是娘给她买糖葫芦,她的娘也没了……

因为自己心中有哀伤,所以华琬能看懂赵允旻的眼神,听懂赵允旻言语中的哀思。

华琬怔怔地伸手要拿回赵允旻手中的糖葫芦,“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赵允旻揉了揉华琬额头碎发,声音温暖如冬阳,“华琬递给我的,我想吃。”

华琬不解,可心里莫名满足,侧耳倾听风吹树叶沙沙的声响,偶尔垂首咬一口糖葫芦,恍惚间她会听见陶学录在廊下唤她,‘外头风大,快进来,别着凉了’。

华琬深吸口气,嗅着糖葫芦酸酸甜甜的香味儿,再用余光偷偷看身边甄大人浅蓝色袍服上的枝蔓银纹,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生活一如往昔,岁月仍然静好。

不知何处忽然传来夜莺啼鸣,华琬直起身子,左右张望,与赵允旻道:“甄大人,置物房的小院里甚时候有夜莺了,我都不知道呢。”

华琬这才发现赵允旻已经将糖葫芦吃完,比她吃的还快,果然是好甜食的。

赵允旻未解释置物房何时出现夜莺,只细心地替华琬理了理落在鬓角的发丝,温柔地说道:“我要回去了,若遇到急事可以用这个,我会很快到你身边,若事情不急,可以去浚仪桥街的苍松堂寻他们的当家堂主,但是这些事不能告诉别人,你我二人知道就好。”

说话间华琬的手心多了一支小烟筒和一块草影月纹莹白玉佩。

苍松堂不就是安琚想去的,做漕运营生的堂会么,居然与甄大人也有关系。

华琬认真地点头,让赵允旻放心,她嘴巴牢,一定不会乱说的。

赵允旻又拍了拍华琬脑袋,转身要离开,华琬追上前两步,紧张地问道:“甄大人,你,你会陪我一起等陶婶娘回来吗。”

赵允旻笑容清朗干净无半分尘嚣,“会的,只是这置物房,不久后会有别的学录住进来,改日,我带你去许多有趣的地方,我们一起在那儿,等婶娘回来。”

是啊,置物房很快会有旁人来,华琬虽失落却也因为赵允旻的承诺而心安不少。

告别赵允旻,华琬在竹亭又坐了一小会,从荷囊里掏出一条玉色丝线打的攒心梅花纹络子,小心地系在玉佩上,扯了扯确定系结实了,便垂首挂于脖颈,再塞进制衣中。

这是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

隔了一层小衣,华琬还能感觉到白玉佩似雪若云的细腻,淡淡的暖意几乎融化在胸前。

小烟筒也收好了,甄大人肯陪她等婶娘回来就好,其余的,她也不愿给甄大人添麻烦。

华琬心绪渐渐平复,喜怒哀乐都压在心底便好。

临要离开置物房,华琬跑到她常和小陶一起斗草的金桂树下,将糖人插在树根旁和草堆中,此处隐蔽,说不得待到婶娘和小陶回来,糖人还会在,不过那时候她会再去买更有趣的糖人给小陶。

出工学堂后巳时都还未过了,华琬打算顺路去探望安掌柜和安琚,因为甄大人提到苍松堂的缘故,她忽然起了心,不知安掌柜是否同意安琚去苍松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