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幅天祭图和湿婆神的法相一点一点刺到了彼此的背上,在死前剥落下来。”
“啊——”有些女客忍不住尖叫起来。
小晏顿了顿,还是说了下去:“六界中所有罪人的怨魂都附着在这七张人皮之上,被供奉在乐胜伦宫的最深处。直到一百年前,这七张人皮从宫中莫名消失,六界天主从此脱离了封印,便游
荡两界之间,寻找替身。第一界天主阇衍蒂百年来不时现身,更是引起无尽传说。”他突然微笑了一下,道:“乐胜伦宫传说在雪域神山岗仁波吉峰深处,是印度教、婆罗门教还有藏传佛教
共同的圣地,年年有数不清的信徒千里寻访而至,希冀有缘。有的在雪山上一住到死,却从未见过此宫。所以在下一直以为这一切只是传说而已。没想到,这七张天祭图居然被带到了大威天
朝号上。今日重见,也不知该叹一声有幸还是不幸了。”
唐岫儿冷笑一声道:“哦,说来说去还是这套怪力乱神的东西。原来死者是被一只怪鸟杀死的,那这具尸体是不是还要被当作替身钉到天上去?”
小晏淡然道:“这场灾劫到底是神变还是人力,却不是我一人能知晓的。”
卓王孙道:“那么你是否知晓这个曼荼罗的意义?”
小晏微皱起眉头,忖度了片刻,低声道:“复仇。”他声音很轻,全场的人却都无缘无故的觉得背脊一阵发冷。
卓王孙道:“这是欲界天主对风暴神的祭祀?”
小晏微微颔首:“是,这支天祭代表的罪孽是贪婪,祭语则是复仇。”
唐岫儿高声打断道:“既然如此,我看凶手清楚得很。”
敖广道:“难道唐大小姐有什么高见?”
唐岫儿道:“祭语是复仇,那么只用找出这里谁是庄易的仇人。”
敖广皱眉道:“庄先生行走江湖,仇家甚多,至于这里谁和庄先生有仇,却不是一时半会能查得清的。”
唐岫儿摇头道:“以前的仇人是查不清楚,不过这里现成就有一个。”
敖广愕然道:“是谁?”
唐岫儿道:“兰葩。”她得意的看着大家一脸惊讶的神色,缓缓道:“那天庄易杀了阇衍蒂,兰葩几乎怒极发狂,要说最想让庄易死的人非她莫属。”
敖广怔了怔,摇头道:“决不可能,兰葩小姐如今还昏迷未醒,而且以她的武功,无论如何也不是庄易的对手。”
唐岫儿冷笑一声,道:“兰葩当然不是对手,但她的主人就难讲得很了。”
敖广道:“谁?”
唐岫儿一指卓王孙:“他。”
敖广惊道:“郁公子?这…这怎么可能?”
唐岫儿冷笑道:“郁公子不是自许湿婆转世,要保护兰葩不受不信神者的伤害么?”
众人的目光不由都转向卓王孙,见他也不分辩,对身旁一个杂役道:“你去把那个碟子端上来。”
那人有些惊惶:“只要盘子吗?”
卓王孙道:“当然连眼珠一起。”
唐岫儿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皱眉道:“你还要弄什么玄虚?”
这时,那杂役端着碟子上来,双手打颤,往甲板中间一扔,赶忙躲了开去。碟盖一声脆响,翻在一边,一对酒盏大的白腻肉球滚了出来。
相思将头转开,轻声道:“真是报应,想不到庄易为了得到不朽的眼睛,杀死了阇衍蒂,如今这对不老不朽的眼睛却也被人挖出来,扔在地上。”
唐岫儿不敢看那碟子,只瞥了一眼地上的盖子,上边湿淋淋的,还有一道淡淡的血痕,几乎吐出来,强忍着问了一句:“郁公子到底要干什么了”
卓王孙道:“尸体正面被钝器重击,骨肉俱碎,但眼珠却是完整的。”
唐岫儿想了一下,道:“这有什么,不过是说凶手是先挖出庄易的眼睛,再击碎尸体的。”
卓王孙微笑道:“这至少说明庄易在受重击之前已经死亡或者昏迷。”
敖广恍然大悟道:“的确,据殿下和紫石小姐的证词,庄先生至死没有巨力挣扎或者惨叫过。凶手身法无论如何奇快无比,一击而中,也不至于活活挖出双眼,死者却连叫一声也来不及。何
况庄先生身上没有别的致命伤或中毒的迹象——那么说来,庄先生被巨力击碎之前很可能先被点穴,或用了迷药。”
唐岫儿道:“庄易就算是先被人点穴或者迷翻,郁公子也不见得能洗脱什么。毕竟,就算只将一具尸体毁坏到这个地步,没有极高的内力也是不可能的。”
卓王孙淡然道:“我不需要洗脱什么,只是想提醒大家庄易还有一个仇家,而且这个仇家的仇人还不止他一个。”
唐岫儿道:“你说谁?”
卓王孙微笑道:“阇衍蒂。”
唐岫儿怔了怔,颤声道:“你是说他是被阇衍蒂索命去了?”
卓王孙笑道:“也非完全不可能。”
唐岫儿怔了怔,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止一个…难道说我们都是?”她猛然想起兰葩阴沉嘶哑的声音——你们都犯下万劫不复的罪孽,神判你们全部粉身碎骨于阇衍蒂葬身之处,无一逃脱。
你们,将作为替身,按照神的愿望,一个个悲惨的死去,让六界天主得以解脱,让世界重洗罪恶…
唐岫儿猛的抬头,已是面色如纸:“难道这正是六支天祭的开始?”
众人心中一凛,当日甲板上鸟尸下流淌的血红巨掌似乎又缓缓凸现在眼前。诸神震怒,生灵涂炭,难道这一切,真是湿婆的惩罚?
卓王孙没有说话,只一直注视着死者残缺的左足。
相思低声道:“先生,六支天祭每一个献祭者都会缺少身体的一部分,象征洗刷罪孽,缺少左足的意义就是复仇。”
卓王孙悠然一笑:“我在想,除了符合天祭图以外,这里边是不是还有另外的意思——比如说,”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想掩饰什么。”
第十三章、离鸾不识去凤狂
清晨,大威天朝号一直在无锡港口停泊,补给食水。到了午后,天气又阴沉下来,看来夜间又有风暴。
这几日连续风浪,稍小一点的船只都已入港停开。茫茫大海上只有天朝号一艘客船在风浪中航行。远远望去,一片浓黑的阴云就沉沉盘旋在天朝号上空。几只尸鸠模样的海鸟绕着桅杆厉声嘶
鸣着。
自从射杀阇衍蒂那天起,这些食尸为生的猛禽就逐臭而来,仿佛在等待着将要来临的死亡盛宴。船舱也变得阴沉闷热,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臭气。
虽然甲板上发生了一起血案,唐岫儿还是宁愿顶着海风倚在甲板栏杆上透气。然而,不知是否因为风暴将至,扑面而来海风也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
唐岫儿皱了皱眉,正要下去,鼻端突然传来一股浓郁之极的香气。唐岫儿嗅了一下,喃喃道:“麝香、楠桂、冰片、伽蓝…谁送了这么多香料来?”就见卓王孙领着步小鸾走了过来。
两人身后跟着一些水手,抬上来好大的一堆箱子。步小鸾欢天喜地的拍着手,这里看看那里闻闻。
卓王孙笑道:“这下附近几省的香料都给你搬回来了,你还不曾说忽然要香料做什么?”
步小鸾含羞一笑:“我是看小晏哥哥身带香气,觉得蛮有意思的,于是也想弄点来玩玩呢。”
卓王孙道:“如此的话,回头做几个香囊,带在我这冰雪玲珑的妹妹身边,才更当得起这馨明二字。我们可以跟小晏打一下商量,就让他将这封号送了你如何?”
步小鸾认真道:“只怕这是他爹爹给的名字,他不肯呢。”
卓王孙淡淡笑道:“别人他自然不肯,若是我这天仙一般的妹子来求,天下又有谁能真个拒绝呢?”
步小鸾喜道:“真的吗,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卓王孙笑道:“那倒也不必急在一时。”
步小鸾还未作答,就听甲板上又是一阵嘈杂的声音,敖广也循香而来。一到便大笑道:“江南郁家的子弟,果然豪奢冠于一时。老朽也是见过世面的,可是象郁公子这样,香料一用就是几车
的,老朽可从来没有见过。”
卓王孙淡淡一笑,道:“既然敖老板如此激赏,那郁某就将这些香料送敖老板如何?”
敖广手中金拐顿了一下,喜道:“公子此言可是当真?如此多的香料,老朽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礼,可叫老朽何以克当?”
卓王孙转身对步小鸾道:“你需要些什么,随便拣了吧。船头风大,不要多呆。”步小鸾看着一船的香料箱子,眨了眨眼睛,摇头道:“这下我这可不知道该拣些什么了。”
卓王孙拉着她的手,走到香料堆里,一面拣一面道:“麝香,伽蓝,琳杜,云葺,…好了,这些香料足够你用三五个月的了。敖老板,财神爷来了,还不赶紧抬回家去?”
敖广一叠声的道:“来人!赶紧抬到货舱去!来喜,赶紧去多叫几个人来!都给我搬进去!小心点!这些香料比金子还贵,一点都不能撒!”
却听后面一人冷冷的道:“财神爷虽然是你的财神爷,但却是我的瘟神爷。你若将这些臭垃圾运到货舱去,我保证你明天眼睛、鼻子、手脚都不在你身上。”
敖广一愕回头,就见唐岫儿含了一丝笑容,倚着栏杆而立。敖广皱眉道:“唐大小姐又有什么吩咐?”
唐岫儿道:“我刚添购的礼物都放在货舱中,若是你这般臭气熏人的垃圾也放进去,将我的礼物都熏坏了,叫我送人的时候都带了这么一股子俗气的味道,可不让人小瞧了我唐大小姐?我只
告诉你一遍,若是你一定要将这些破烂运到货舱去,那我可以保证,”她顿了顿,重重道:“我一定可以保证,这些香料从此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而且还绝对不止香料。”
敖广手上金拐抖索了一下,想起唐门暗器的阴狠霸道,强压怒气道:“姑娘不让我放到货舱中,那应该放到哪里去?”
唐岫儿笑道:“你既然这么喜欢它们,当然是堆到你的房间里。最好就堆到你的床上,你天天抱着它们,岂不是很好?”
敖广苦笑道:“这么多的香料,我的房间哪里放的下?”
唐岫儿冷冷道:“房间是小了些,我看这甲板倒是足够大,人家阔气,你倒是让他多送你一点,干脆连这个甲板都堆不下就更好了。”
敖广呆了半晌,终于没将香料运到货舱中,只得指挥着几个小杂役用黑帆布将香料遮盖了起来。几乎船上的帆布都用尽了,可浓沃的香气仍然阵阵传出,海风虽然强劲,依旧不能吹散。敖广
垂头丧气的坐在香料边上,闻到一阵香气吹出,便是一声长叹:“又是几十两银子的香料没有了!什么礼物,能比银子还金贵呢?唉!”
唐岫儿听他好一阵抱怨,秀眉一皱,道:“有些人只知道金子银子,只怕被别人用几个钱就晃花了眼,最后只能拿着金砖去垫棺材。”
敖广道:“唐大小姐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唐岫儿道:“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不惯有些人上下串通装神弄鬼。这下倒好,有的人扮妖怪,有的人扮天神,大言不惭的要我们都葬身此处,难道以为我们都是村氓农妇,什么神汉巫婆来手
舞足蹈一番我们就相信了不成?”
敖广皱眉道:“你是说兰葩小姐是故弄玄虚?”
唐岫儿看了卓王孙一眼,冷笑道:“她一介外帮蛮女又弄得出什么来,不过她背后的神仙大人的玄虚倒是不少。”
卓王孙只是淡淡一笑。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从楼下传来。却是相思。
只见她一手用力捂住眉心,一手用力扶着舱门,脸色白得可怕,颤声道:“出事了!”
卓王孙上前一步扶住她,道:“怎么了?”
相思喘息不定,脸上渐渐涌起两团病态的嫣红,眸子中却透出一种极度的惊恐,喃喃道:“兰葩…”
卓王孙道:“兰葩怎么了?”
相思紧紧握住他的手,身子猛地一颤,啜泣起来:“她死了,躺在血泊里,脸色铁青,血流了一地,鲜红的好像一只巨掌…”
唐岫儿一声惊呼,道:“她怎么可能就死了?”
卓王孙冷冷看了她一眼,径直带着相思向楼下去了。
当他们赶到玄一房间,那里已经聚了不少人。看来在饭厅午餐的客人是先听到动静,已经预先赶到。
然而他们似乎都没有感到卓王孙一行人的前来,只静静的在门口站成一圈。
房门微敞,里面斜斜掠一抹淡淡的阳光,其中漂浮的尘土似乎被突然凝固住了,安静得瘆人。每个人的目光都被牢牢钉在半开的门缝里,脸上的神色剧烈变化着。
房门里边是一片枯朽的灰噩色。
石灰铺天盖地的布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构成一个狰狞的曼荼罗。兰葩的尸首就俯卧在无数灰白的烈焰中间,双臂努力的往前伸着,姿势有些怪诞,仿佛是一只折翼的飞鸟。
她背脊上没有一寸衣物,甚至一寸皮肤。
曼荼罗的纹身已经被整个剥去,刀法惊人的细致——整个巨大的伤口都还保留着一层薄薄脂肪,那些淡黄的脂肪下无数血管像张开了一张细密的网,虽然失去了皮肤的约束却都还完好无损的
紧绷起着。
无数细小的血流彼此纠缠着顺着她的身体向石灰地上汇聚,最后在雪白的石灰上伸出一只暗红的巨掌——竟然和阇衍蒂尸体下那一只一摸一样。
巨掌的旁边,她的头颅无力的偏向房门。额头上被洞穿了一个碗口大的血洞,本来那颗绯红的宝石已经不知去向。整个脸上只剩下一张乌黑的嘴唇,微微张开着,保持着一个极度古怪的表情
。
无比痛苦,而又无期待的表情。
大门敞开,晚霞鲜丽的颜色缓缓浸渍过来,驱散了房中沉沉的黑暗。整个灰噩的曼荼罗道场变得像一个远古的祭坛,血腥而宁静。一阵微风吹过,漫天的石灰纷纷扬扬,像下了一场雪,宛如
在众人心头铺开了一张沉沉的羽翼。
有人轻轻叹息了一声:“完全毁灭。”
这一句话说得极其轻,极其自然,丝毫没有恫吓的意思,但众人只觉一股森寒透骨而来。
卓王孙道:“想不到又要请教殿下。”
小晏将目光挪向窗外,突然微笑起来:“郁公子相信天罚么?”
卓王孙还未答话,唐岫儿突然喊道:“不相信,不相信,蠢材才会相信那些鬼话!”
小晏回过头来看着她,眸子中只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悲悯,缓缓道:“这是第二界天主对湿婆苦行化身的祭祀。欲洗刷的罪孽是不忠,祭语是完全毁灭。”
唐岫儿身体一颤,突然爆出一阵尖利的笑声:“完全毁灭,说我还是说你们?”她猛地一甩衣袖,手指从众人面前划过:“武林盟主、幽冥岛传人、还有江南郁家公子,你们到底是想袒护某
人,还是真的没有听出她在说谎?”她笑声嘎然而止,转向相思,一字一句的道:“我记得你刚才说她脸色铁青?”
相思一直愣在原处,似乎已经呆住了。
唐岫儿指着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厉声道:“她的脸呢?她的脸呢?”
相思脸上的神色急遽变化着,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她突然捂住眼睛,失声哭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卓王孙上前扶住她,道:“到底怎么回事?”
相思惶然抬头道:“我没有说谎。我初见尸体的时候,她脸色铁青,双目突出,脸上还凝结着一种古怪的笑容,背后那幅曼荼罗纹身也还在!然而等我叫你们过来,她就已经…”
“这…”方天随忍不住插话道:“我们一听到你呼救就立刻跑过来了,这未免也太快了一点吧?”
卓王孙默默看着兰葩的尸体和曼荼罗道场——从兰葩的房间,到饭厅再回去,一共也不消片刻的时间,凶手如何能在这高手云集的走廊里随便进出?何况就算凶手在尸身旁边,瞬间出手洞穿
头颅并不难,但又如来得及用如此细腻的刀法剥去整幅纹身?更何况满屋曼荼罗道场都是极细的粉末铺成,不要说人,就是苍蝇停了一下也要留下痕迹,若此间有人进入了兰葩的房间,又如
何可能片尘不动?
卓王孙对相思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相思摇摇头:“不知道…最近每每有怪异事情发生之前,我就会感到额间刺痛。这一次,我听说兰葩在谢公子的医治下终于已经苏醒,眉心顿时前所未有的痛,我预料到了兰葩会有危险,所
以赶过去看看她,没想到还是晚了!”
卓王孙点点头,对谢杉道:“谢公子,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兰葩的?”
谢杉道:“午时左右。当时兰葩小姐已经醒过来了,但身体还很弱,于是我让她服了一种安睡散,然后离开的。”
卓王孙对相思道:“那么你是什么时候离开自己的房间的?”
相思疲惫的道:“午时整。”
众人脸上闪过一片惊异的神色,似乎又听到了一件绝不可思议之事。
卓王孙脸色凝重起来,道:“你要想清楚,不要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