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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看了看两人,卓王孙此时的衣饰,也不可谓不引人瞩目。然而河南一带武林世家甚多,近日江湖风气浮华,那些奇装异服的世家子弟也见得多了。加上卓王孙此时身周看不出一点杀气,不由都以为是附近的世家公子,带了童仆出来游山玩水,倒也不甚在意。只是这个仆人如此嚣张,却是少见。
酒店老板赶紧跑过来,问吉娜要吃什么菜,吉娜随便说了熊掌两字,老板赶紧赔笑道:“小店只是小本生意,哪里有什么熊掌啊?”
吉娜道:“那你们这有些什么?”
老板道:“倒有些新打的山鸡,还是活的。另外有些风干的鹿肉,几味野菜。”
吉娜道:“你就随便拣好吃的上些来,少不了你的钱。”
老板连声称是。吉娜赏了他一块银子,叫他先上一壶茶来。才喝了一口,噗的一声全吐在桌子上,赶紧叫老板过来,又赏了一块银子,叫他将茶壶茶碗刷二十遍,然后拿了吉娜自带的茶叶用新煮的泉水给泡了,然后端来。老板连声答应,吉娜又叫住他,叮嘱一会做菜的时候锅也要先刷二十遍,铲子也要先刷二十遍,盘子也要先刷二十遍,筷子也要先刷二十遍。若是发现菜中有一丝异味,先前赏的银子就都要回来。
老板刚笑得皱纹都堆起来的脸一下白了,赶紧答应着下去。果然这次取过来的茶味道就清了很多。吉娜喝着总算满意了。
卓王孙饶有兴味地看着吉娜在这里支使酒店老板,却听着旁边的客人们在说什么。
就听一人道:“你们说这次华音阁阁主卓王孙能来么?”
另一人道:“他来不来都无所谓。若他不来,只能说他怕了我们白道群雄,日后华音阁再那么嚣张,谁还理他这茬?若是他肯来,这么远的路程,带的人必定不会很多,我们就可以趁这次武林大会的时机,给他个下马威,甚至一鼓擒了他们首脑,看华音阁还威风个什么劲?”
卓王孙听到这里,淡淡一笑。就听先前那人道:“好计谋。咱们盟主不愧是盟主,想出来的点子强我们太多啦。”
后一人道:“你以为这是盟主的主意么?据说盟主很不赞成这个做法,但九派掌门组成的元老会却异口同声要如此做,盟主也就只好服从。这一招才狠哪。兄弟,我跟你说,咱们雁翎帮是小帮,也只能在这里说说,九派掌门这一招甚是毒辣,盟主已成了他们的替死鬼。若是对付得了华音阁,那自然皆大欢喜,日后再慢慢想办法;若是对付不了,大可以将过错全推在武林盟主的头上,谁叫他是头呢?而且大会上若冲突起来,卓王孙首先会找谁?当然是杨盟主了。卓王孙号称天下第一高手,谁惹上不是死?可一对上杨盟主,别的人就该逃命的逃命,该藏身的藏身,危险少了很多。这一招狠啊!”
其余众人附和道:“大师兄所说甚是。只是杨逸之能做到武林盟主,怎么会连这么点事情都看不透呢?”
那大师兄道:“他看透了又能怎样?当初第一次武林大会,选举武林盟主的时候,谁不是踊跃上前?当时师父还参加了呢,只不过败在天龙剑客的风卷云龙下面,没办法而已。那时谁又能想到这武林盟主,竟会只是个替死鬼而已?等到坐上了这个位子,再要说缩头不上,那就已经是没办法了。兄弟,江湖之中人心诡诈,你我武功平庸,安安分分地做人,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只听一人接口道:“你想安安分分的做人,那是不可能的了。”
雁翎帮众人刀剑一齐出鞘,纷纷呼道:“谁?”
就见小店大门被砰的一声踢开,一行人捕快装束,鱼贯进来。当先一人阴恻恻道:“你要想安安分分做人,就赶紧把请贴交出来,大爷替你去参加这劳什子武林大会,你们回家守着那点穷家薄业挣苦命去吧。”
那大师兄刷的长剑出鞘,道:“武林盟主亲自发给我们的请贴,若是交给了你们,我们雁翎帮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做人?”
那人咯咯笑道:“那你是不想安安分分做人了?我送你们去做鬼好不好?”
此人一笑,吉娜猛然想起来了,他就是跟着吴越王一起到大熊岭抢亲,被自己打得吐血的欧天健!只是他来这里做什么?他又为什么要抢英雄贴?
吉娜微偏了头,低声对卓王孙道:“这家伙是个大坏蛋。”
卓王孙的脸隐没在琉璃面具下,看不出神色。吉娜就听一股细细的声音在耳边震响:“我们且听他说些什么。”
欧天健露齿对吉娜阴森一笑,似乎并没有听见卓王孙的话。转头对雁翎帮的大师兄道:“听到没有,那小子说我是个大坏蛋,请贴呢,现在是问你们客客气气的要,若是你们这帮混蛋不识抬举,那咱就按照坏蛋的规矩来,到时候我要做些什么,可就不是现在所能预知的了。”
大师兄道:“青天白日,你能怎样?”
欧天健眼睛翻起,道:“青天白日怎么啦?看到没有,我们是官老爷,抓了你还要安你个造反的罪名。现在天下不安靖,还不是你们这些家伙在里面搅是生非?什么时候都抓干净了,天下也就太平了。”
那大师兄怒极反笑,道:“你有本事只管来拿就是!你若武功强于我们,别说是一张请贴,就是割了我们的头去,我们都只有认栽。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欧天健笑道:“你这倒是实话。我就等你这句话呢。”猝然出手,那大师兄就觉一道阴寒的劲气如针般向眼睛刺来,宝剑一扬,向欧天健脉门截去。
欧天健好整以暇地笑道:“功夫不错么。真是难得雁翎帮还有这么好的弟子,比天龙会强多了。”待长剑快到脉门处,突然出指,铮铮铮在他的长剑上连弹三下。阴寒的劲气一道接一道传入大师兄的脉门,三指弹完,他已几乎冻僵。
欧天健轻轻用两根指头夹住长剑,笑道:“还打不打?”
那大师兄一咬牙,道:“打!”
欧天健一声长笑:道:“有种!可惜我却没功夫陪你玩了!”右手探出,夹颈将他拿住,倒过身来控了几下,哗啦啦一阵响,大师兄腰间的杂物全都掉了出来。雁翎帮剩下的几个弟子大呼小叫地来救,欧天健道:“还给你们!”抖手将大师兄抛出,雁翎帮弟子慌忙来接时,一道劲力从大师兄的身上凌厉冲出,噼里啪啦一阵响,几人一起跌倒在地。
欧天健哈哈大笑,从地上拣起一张镏金的请贴,伸指弹了弹,向卓王孙一桌走过来。冷冷道:“你这小子方才说我是大坏蛋,现在大坏蛋要装大坏蛋的派头了,我劝你还是磕头认个错,大坏蛋也许就变回官老爷。”
吉娜看着他神秘地笑道:“我就知道你要过来找我。”
欧天健倒给她诡秘的笑容弄得一楞,接着笑道:“这有什么知道不知道的。我向来有仇必报,砍一刀是报,骂一句也是报。”
吉娜仍然神秘地笑着道:“但你一定想不起我是谁。”
欧天健低头向她打量了一下,笑道:“我倒真的想不起你是谁来。不过这样也好,若是碰到了熟人,我倒不好意思教训你了。你先不要说,等我揍完了你你再说不迟。”
吉娜脸上泛起一个诡秘的笑靥,突然喊道:“暗狱曼荼罗!”
欧天健砰的一声倒跌出去,脊背在地上一触,重新跃起,满脸都是惊讶的神色,叫道:“小丫头,原来是你!”
吉娜笑道:“你看,这种方法多好啊,你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你把从别人那里抢来的东西拿过来,我看看又在做什么坏事。”
欧天健突然哈哈笑了起来,盯着吉娜上看下看,笑声越来越响。
吉娜皱眉道:“你脑袋跌傻了么?怎么笑得这么恶心?”
欧天健笑声不绝,道:“我的脑袋没跌傻,只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个宝贝太大了,它一下子欢喜傻了。你知道吴越王发下多大的赏格寻你么?我只需这么将你一绑,往吴越王府那么一送,六品的小差人就变成四品的大员啦!你说我的运气好不好?”
吉娜看了卓王孙一眼,笑道:“你的运气是好,可惜你的命不好,这运气就只能看一眼,再想得到,那是想也休想。”
欧天健笑道:“是我的就是我的。现在哪里还由得你?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
吉娜眼珠转了转,道:“只怕这位公子不答应。”
欧天健看了卓王孙一眼,猛地将腰刀抽出,喝道:“小公子,本官现在告你个拐带人口的罪名,你跟我去见官去吧!”
卓王孙淡淡道:“大人要带她走,只管带就是了,不用寻我的麻烦。”
欧天健归刀入鞘,笑道:“看到没有?你这靠山一见了官,就吓得要命。吓唬吓唬平头老百姓可以,在我们面前,那是一点咒都没得念。”
卓王孙等他说完了,慢慢道:“只怕你带不走她。”
欧天健对吉娜道:“听见没有,现在就看你肯不肯跟我走了。”
吉娜笑道:“你不怕你打不过我啊?”
欧天健哈哈大笑,回头对他的那些属下笑道:“你们听到没有?这个小姑娘居然说我打不过她?”
他带来的人自然也是哈哈大笑,吉娜也眉花眼笑道:“刚才你还给我一下吓倒了呢。喏,几个月前还差点被我打死了,你那些属下不知道么?”
欧天健怒道:“对了,你不说我还忘记了!小丫头,快快随我走,再不走我就要报仇了。”
吉娜对他做了个大大的鬼脸,道:“谁怕你。”伸手对他道:“我要那张请贴,快拿来!”
欧天健四下看了看,冷笑道:“琴言这恶婆娘不在,我看你还能仗谁的势?”手一反,就来拿吉娜的手腕。
吉娜在他手上啪的打了一下,道:“你这人真是的,动手动脚的讨厌死了。”
欧天健吃了一惊。脚一滑,退开丈余远,看着自己的手掌,再看看吉娜,似乎很不相信自己的手掌竟会被吉娜拂中。
吉娜又冲他扮了个鬼脸,笑道:“现在相信了吧?”
欧天健左掌一引,右手穿出,穿云掌带着阴寒之气向吉娜迎面袭来。吉娜呆呆地看着他的掌势,却不躲闪。欧天健猛想起她是王爷要的人,终不能真的将她打伤,急忙收束掌力。吉娜却趁着这微妙的一点时机,中指探出,点在他手掌的劳宫穴上。欧天健就觉掌心一阵刺痛,掌力竟然发不出去。
吉娜转头对卓王孙道:“他好象还不懂什么叫以神为用。”
卓王孙道:“笨人一般都这个样子。”
吉娜道:“我跟你说,这个人真是笨得要死。上次我刚跟琴言姐姐见面的时候,他要来抓我,结果也是给我暴打了一顿。哈哈哈哈,你不知道他那时那个样子,你要见到了,一定也会笑的这么大声。”
欧天健听她如此羞辱,也不禁动怒。刷的将腰刀拔出,恨声道:“小丫头,这是你自己找死,须怪不得我!”说着,一刀劈下!
第二十二章 青云衣兮白霓裳
这一刀乃欧天健全力施为,糅合了北派断门刀和南派柳叶刀的优点,刚柔并济,劲力闪烁,威力既强,招式又美观大方,真可说是颠峰之作。
他本来修的是阴寒内力,这时全力施为,刀尖上一脉蓝紫光芒流动,破空声竟在刀影之后。
这一招暗藏七个变化,后续又有五个变招,名字叫做月落寒梅,乃是欧天健保命救急的绝招,这时施展开来,声势果然不同。他一旦认真起来,就不是吉娜所能对付的了。
刀风霍霍,匝地追袭过来。突地手上一空,刀已被人夺去!
这一下吃惊更在刚才之上,定睛看处,方才他瞧不起的那个人,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的,正是他的刀!只见他仰头将杯中的茶喝干,反手一刀劈下,用的也是这招月落寒梅!
但同样的刀,同样的招式在他手中施展,威力就大大不同。
欧天健就觉一阵冷风扑面吹来,眼睛登时酸涩得睁不开。他急忙举手来挡的时候,就听赤赤之声不绝,欧天健就觉一阵恐怖之极的感觉涌上心头,似乎脑袋、心脏、手脚正被一点点地从身上割下来,化成碎片抛洒在地面上。
他怎么也忍不住这恐惧的感觉,长声惨呼起来。赤赤之声忽然停息,欧天健定了定神,低头看身上时,却好好的什么都没少,连衣服都是完整的。
那人看着他微笑道:“地狱的感觉如何?”他的目光透过黑色的琉璃面具,笼罩在欧天健脸上。其中仿佛有种妖异的力量,让人不能抗拒它们的吸引,不由自主地盯着它们,但目光一接触到它们,便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所攫取,忍不住要匍匐在地上,用最卑贱的姿势来求乞这个人的宽恕!
欧天健惊恐道:“你…你是什么人?”
卓王孙淡淡一笑,取过茶壶来慢慢斟了杯水,道:“我叫卓王孙。”
欧天健呆滞地重复了一声:“卓王孙?”突然惊恐道:“华音阁主?”
卓王孙道:“对。就是我。”
欧天健道:“你…你要怎样?”
卓王孙将茶杯放在嘴边:“没怎么样。这位小姐要你的请贴,你给她就是了。”
欧天健犹豫了一下,终于从怀中取出请贴,放在桌上,退后而立。卓王孙道:“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欧天健嘎声道:“今日我不敌你,异日…”
卓王孙微笑道:“异日等你武功大成之日,当来寻我报复是不是?”
欧天健道:“我也知道我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你也不用折辱于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说着,招手带着他那些同伴走了出去。卓王孙抬头对雁翎帮的人道:“你们也可以走了。”
那大师兄道:“那请贴…”
卓王孙笑道:“你若还想要的话不妨过来拿。”
那大师兄走上两步,吉娜轻轻一笑,他突然醒悟,道:“不…不要了,我们还是回去的好。”
卓王孙笑道:“你还不是太笨。吉娜,露一手给他们看看。”
吉娜高声答应了,突然纵身跃起,身子轻飘飘地荡在空中,一个俯折,长剑如星光般漾出,雁翎帮众人还未来得及动作,所有手拿身带的武器全部呛啷啷落在地上。吉娜反手一剑,借着剑上反激的力道,倒跃而回。真如神仙幻化,雁翎帮众人看得目眩神迷,大师兄拣起长剑,垂头丧气地带着师弟们走了。
吉娜在后面得意地说:“我的武功很好!”

大红的请贴,上面蘸金墨写着行书小字,云:“月之二十日,邀足下会于嵩山少林寺,共商武林大计。武林盟主杨逸之拜。”
卓王孙连看几遍,笑道:“我本以为白道的请贴会与给我们的不一样,哪知这个杨逸之竟然不肯贻我一点口实。看来白道这一次是想要大作为了。”吉娜笑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对付我们啊?”
卓王孙道:“九大门派向来标榜自己才是武林正道,可惜武功往往比不过别人,只好借了人多来虚张声势。许多陈腐的规矩又多,不但自己遵守,还要逼着天下人都要遵守。若是不肯遵守的,就不问青红皂白,扣一个黑道的帽子,然后格杀勿论。倘若有人强过他们,那更是必定要打倒的。我们华音阁几百年来励精图治,上下齐心,无论武学造诣还是总体实力上都强过这些正道人士许多,渐渐江湖重心由他们而移到我们这边,你想他们能不着急么?加上咱们又极不齿这种虚伪的做法,积年累算,恩仇日增,当然要对付我们了。不过一门一派是斗不过我们的,所以要联合江湖上所有自称正道的门派,要来个以多欺少。只可惜人多而心不齐,也没几回象样的攻势,徒落笑柄而已。”
吉娜听得似懂非懂。卓王孙一笑道:“给咱们这一闹,看来酒店老板也早逃走了。你的山鸡和鹿肉恐怕也吃不成了。咱们快一步赶路吧,先到洛阳会合相思,再一起去少林寺。”
吉娜哦了一声,一面跟卓王孙出去,一面问道:“相思是谁,我们为什么要去会合她?”
卓王孙道:“她司阁中上弦月主之位,原本有别的任务不在阁中。这次执意要随我们参加武林大会,却也只得由她。”
他远眺云霞,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叹了一声:“我本承诺了她,不在她面前杀人。但每每破例,这次只怕更是难以信守诺言了。”
吉娜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诺言啊?”
卓王孙淡淡一笑:“你见了她就会明白。在她面前杀人,的确是一件大杀风景的事。”
吉娜哦了一声,不再问下去,心底却不禁泛起一阵小小的醋意。什么人,能让他也许下这样的诺言?——她本以为,他是不会给任何人承诺的。
她不禁问道:“那…这位相思姐姐长的好看么?”
卓王孙道:“好看不好看我就不必说了,不过你见了一定会喜欢她的。”
吉娜想了想,道:“有琴言姐姐好看么?”
卓王孙微笑不答。
吉娜道:“有楼姐姐好看么?”
卓王孙依旧不答。
吉娜不甘心地道:“那…有秋璇姐姐好看么?”
卓王孙微微皱眉:“你可真够烦的,难道真要将所有的人都举一遍才肯罢休?反正马上就要到洛阳,你见了不就知道。”

于是两人打马前行。这里已经离洛阳很近,走了半日,就到了洛阳城外。两人更不停留,直接向城西的白马寺行去。
这白马寺自晋朝而建,到现在已有千年。洛阳古为名城,繁华千年不断,白马寺的香火也就一直没有停息。黄昏时分,进香观礼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和尚们正在做晚课,佛唱声和着钟磬的声音传来,人心静得就象悠悠淡淡的天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