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花颜说她哥哥的书房里收录了许多她的画像,果然如是。

原来她从小到大,是这样一步步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一个芳华女子的。

花灼走进来,见云迟在对着墙壁看着花颜的画像,也不打扰他,慢慢地坐下身,动手沏了一壶茶,倒了两盏,然后又摆上了一局棋局。

云迟看了许久,直到将所有的画像都记于心中,才收回视线,看向花灼,笑问,“本宫都依照大舅兄的要求和议程,逐一做妥当,太子妃的嫁妆里,这十六幅画卷,大舅兄就割舍做添妆如何?”

花灼挑眉,果断地说,“不如何,你娶走了我妹妹,还想将这些画卷一并带走?太子殿下,做人可不能太贪心,我若是将这些画卷给你,让你放弃娶我妹妹,你同不同意?”

“不同意!”云迟断然摇头。

“那就没得说了!我也不同意。”花灼也断然道。

云迟浅笑,心中早已经知道他不同意,便也不强求,坐在了花灼对面,笑着端起茶盏,看着桌案上摆的棋局说,“那日与颜儿对弈了一局,她昏迷不醒,吓了我几日,大舅兄不会如她一般吧!”

花灼眯了一下眼睛,“她多年不真正碰棋,却为太子殿下开例,你很得意了?”

云迟摇头,“没觉得得意,倒是因担心惊慌了几日。”

花灼拿起棋子,也不问云迟,先落子于棋盘,眉目清淡地说,“我妹妹从小到大,说让人省心也是个让人省心的,说让人担心操心,却又比谁都不省心,太子殿下一心要娶她,当真不怕自己娶个麻烦?头疼一辈子?”

云迟失笑,也拿起棋子,落子于棋盘,“本宫不怕麻烦,大舅兄不必担心,我以诚心娶她,要的便是她这个人,她无论如何,在我眼中,都是极好的。”

花灼抬眼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我记着太子殿下这句话了,但愿你无论何时也不会忘了这句话。”

云迟点头,“有劳大舅兄记着了,本宫不会忘。”

花灼收回视线,又看向棋盘,“她有许多优点,但也有许多缺点。”

云迟颔首,微笑着说,“我知晓。”

花灼继续落子,道,“有时候,她十分一根筋,认定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在临安花家,有我压在她头上,尚能压制管制得住她,待以后,太子殿下既不能欺负了她,但也莫要纵容了她。”

云迟也继续落子,笑着说,“她嫁给我,自此与我夫妻一体,不同于大舅兄与她是兄妹,我虽不太懂夫妻相处知之道,但也知晓一些,夫妻相处,讲求以诚相待,相互尊重,我会包容她,她想必更会包容我,至于大舅兄说的纵容,我只怕,我纵容她,她却纵容我更甚。以后还望大舅兄多费神提点了。”

花灼又抬眼瞅了云迟一眼,终于笑着扬眉,“以太子殿下的身份,能悟透这一点,倒是令我刮目相看。”

云迟微笑,“我对她珍之视之,妥帖安置,不敢出一丝一毫差错,如今是,以后亦是。让她嫁给我本就是委屈了她,在其他方便,便不能让她再委屈了。”

花灼点点头,收了笑意说,“让她嫁给你,虽是你以命相救,她以身相许,但也的确是委屈了她,这委屈,好比天高海深了。苏子斩虽许多地方不如你,但若是嫁给他,她一定不会很辛苦。但如今她却是在走一条万分辛苦的路,你大约看不见,但不等于没有。”

云迟抿唇,颔首,“我知道。”

花灼看着他,见他眸色深深,他收回视线,嗓音平和了些,“你知晓就好,这话除了我说,也没人会与你说了。”

第二十八章(二更)

花颜从晌午后一直睡到了第二日清晨,她睁开眼睛,外面天色已蒙蒙亮。身边不见云迟,被褥平整,不见躺下过的痕迹,她慢慢地坐起身,披衣下了床。

采青听到动静,在门外小声喊,“太子妃,您醒了吗?”

花颜“嗯”了一声,来到房门口,打开房门,呼吸着清晨新鲜的空气,对采青问,“太子殿下呢?他一夜未睡?去了哪里?”

采青点头,小声说,“太子殿下昨晚去了花灼轩,我听秋月姑娘说,先是与花灼公子下了三局棋,然后二人又比试武功剑术,你来我往地过招了一夜,如今似还未尽兴。”

花颜倚着门框,闻言懒洋洋地笑,“看来那三局棋是和棋了?”

采青眼睛晶亮,敬佩地点头,“是呢,奴婢听秋月姑娘说,是三局和棋,太子殿下和花灼公子的武功也在伯仲之间,云影和十二云卫都跑去花灼轩围看了,据说十分精彩。”

花颜笑看了采青一眼,“你没过去是因为要留在这里照看我?”

采青吐吐舌,“奴婢怕您夜里醒来饿,没敢离开。”

花颜微笑,采青对她着实算得上是尽职尽责了,她笑着说,“走,我们过去看看。”

采青顿时欢喜地点头。

花颜随意地梳洗穿戴妥当,出了花颜苑,去了花灼轩。

花颜苑与花灼轩本就比邻而居,刚踏出花颜苑的院门,便听到了花灼轩里传出宝剑相击金铁交鸣的打斗声。

采青兴奋地说,“殿下从不轻易与人动手,如今竟与花灼公子比试了一夜。”

花颜笑着说,“我哥哥也不轻易动手,如今难得遇到太子殿下。”

采青立即说,“太子妃,咱们快点儿!”

花颜笑着点了点头。

二人脚步加快,很快就到了花灼轩。

花灼轩门口,云影和十二云卫或站在门口,或骑在墙头上,还有花家被惊动的暗卫,围了满满的一群人。

云影和十二云卫听到脚步声,见是花颜,连忙转过身或者跳下了墙头,对她规矩地见礼,“太子妃!”

花颜摆了摆手,“我也过来看看,你们随意。”

云影和十二云卫脸上难得见到十分兴奋的神色,齐齐点头,又都归了早先的位置继续观看。

花颜缓步进了花灼轩。

在满院的花树中,有两个人影在过招,正是云迟和花灼。

剑雨扬起满院的花瓣飞扬,在花树中,两个人,两柄剑,衣袂飘飞,身影和剑光都快如闪电。

真正的难分伯仲的剑术和武功。

采青惊叹不已,“好精妙的剑术,好精彩绝伦的过招!”话落,她问花颜,“太子妃,奴婢见识浅薄,看不出来,您觉得谁能赢啊?”

花颜笑着说,“再打上三天三夜,也难分胜负。”

采青欷歔,“那怎么办?太子殿下和花灼公子会不会一直打下去?他们这样,谁能分开他们啊?”

花颜笑而不语。

采青又兴奋地转过头,继续观看。

秋月走过来,对花颜说,“小姐,您醒了?昨晚未吃晚膳,可是饿了?”

花颜摇头,“不饿。”

秋月低声说,“昨日公子书信一封,送去了桃花谷,若是子斩公子情况稳定,公子请师傅来一趟临安为小姐看诊。”

花颜点点头。

秋月又说,“太子殿下和公子这样打下去,何时是个头啊?都一夜了。”

花颜笑着说,“稍后我便有法子分开他们,让采青看一会儿,她惦记了一夜。”

秋月点点头。

采青闻言转过头来,清脆地道谢,“多谢太子妃想着奴婢,一小会儿就好。”

秋月笑看着她说,“你能跟在小姐身边侍候,有福气得很,小姐待人素来极好,掏心掏肺的。”

采青重重地点头,“奴婢也觉得自己有福气得很。”话落,又转过了头去。

花颜寻了个地方坐下,望着那剑雨飞花中的二人,笑着说,“同传一脉,临安花家与世无争,潜心修习武功剑术,好上一筹理所当然,但是云迟自小浸淫学习帝王谋术,武学功法还能到如此地步,不得不说,他本身天资便得天独厚了。”

采青颔首,“真没想到,太子殿下的武功剑术,当真如传言说的那般登峰造极。若非与他过招的人是公子,怕是当世最好的剑客,在他收下也过不了百招。”

花颜伸手接了几片花瓣,笑着说,“真是糟蹋了这花灼轩的满院繁花了。”

采青也心疼不已,“这一回不知道要熬多少好药,才能给这些花树补回来。但偏偏我也没敢因为心疼花树而破坏太子殿下和公子两个人的兴致。”

花颜莞尔,“人生得遇对手,三生之幸,难得的很。”

秋月点点头。

过了半个时辰,采青走过来,对花颜说,“太子妃,奴婢过了眼瘾了,快到早膳的时辰了,您让他们停手吧!这样打下去,万一把太子殿下和花灼公子都累到可不太好。”

花颜也觉得过招了一夜也差不多了,伸手捡了一根树枝,瞅准机会,对着二人中间掷了过去。

她的力道拿捏得正好,不轻不重,恰恰落在二人中间,相互地阻隔气劲。

随着那根树枝到,二人的剑也随即到,齐齐地刺到了那根树枝上,霎时,一根树枝在双重的剑气下化成了粉末,与花瓣一起,四散飞扬起来。

花灼和云迟各退了一步,齐齐向花颜望来。

打得太尽兴和过瘾,早先二人没发现她已经来了且看了半个时辰了,如今她出手,方才看到了她。

云迟当即收了剑,对花灼笑着说,“大舅兄的剑术,让本宫佩服。”

花灼也收了剑,清风云淡地浅笑,“太子殿下的剑术,名不虚传。”

云迟拱了拱手,不再多言,快步走向花颜,三两步便来到了她身边,笑着说,“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多久?清晨寒露未褪,怎么不多披一件衣裳?”

采青连忙认错请罪,“是奴婢错了,奴婢心心念念着过来看殿下您和花灼公子过招,忘了晨起寒气重了。”

花颜看了采青一眼,笑着拉住云迟的手,“不怪采青,如今酷热时节,清晨也不冷的。来了有半个时辰了,见你们打个三天三夜也分不开的架势,便想着该吃早饭了,你们若是要打,吃过早膳再打。”

云迟反握住她的手,确实没感觉到冷意,闻言不由失笑,“的确有些累了,不打了。别说三天三夜,便是十天十夜,输赢也不见得有定论。”

花灼缓步走过来,上下打量了花颜一眼,点头,“气色比昨日好多了。”

花颜歪着头瞅着花灼笑,“今日不去松鹤堂了,我们就在哥哥这里吃早膳了。”

花灼点头,对一旁的小厮说,“去告诉太祖母一声,太子殿下和妹妹在我这里用早膳了。”

小厮应是,立即去了。

花颜发现,下了三局棋,过了一夜招后,花灼对云迟的态度有了极大的转变,看着他不像是抢走了他妹妹的人了,而是认可地将他当做妹婿对待了。

花灼轻易不喝酒,今日难得令人温了一壶上好的佳酿,与云迟喝了几杯。

早膳后,花颜考虑到二人过招了一夜,多少都会累,便嘱咐花灼休息,拉着云迟回了花颜苑。

云迟沐浴后,躺在床上,笑着对花颜说,“昨日辛苦一夜总算没白费,到底是让你哥哥待我像是待妹婿了,真不容易。”

花颜好笑,“天下本就没有白费的苦功,好了,你快睡一会儿吧!”

云迟看着她,“你呢?”

花颜耸肩,“我刚睡醒,总不能再陪着你睡,也睡不着了。”

云迟伸手拉她,“我想你陪着我。”

花颜看着他,一夜未睡,这人不见多少疲惫,容色如玉,颜色华贵,每逢这般有要求时,都带着几分执拗,她抿着嘴笑了笑,柔声说,“好,我陪着你。”

云迟握着她的手,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花颜便懒洋洋地靠着靠枕倚在云迟身边,安静地陪着他。

云迟不多时便睡着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浣纱格子窗照进屋里,明媚地打在床上一睡一卧的两个人身上,花颜苑静静的,室内也透着静谧的安宁。

第二十九章(一更)

云迟睡了半日,睁开眼睛,花颜还躺在他身边,也没做什么,安安静静地,似乎一直在陪着他。

云迟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晌午,他眉目微动,支起身,对花颜问,“都到晌午了,你一直在床上陪着我?”

花颜见他醒了,笑着点点头,“是啊,你说让我陪着你,我答应了,自然要陪着你了。”

云迟失笑,伸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拽进怀里,刚睡醒,嗓音带着几分沙哑,“这般实心眼,让你陪,便一直一动不动地陪着,是不是很无聊?”

花颜摇头,笑着看了他一眼,揶揄地说,“没有,欣赏睡美人,一点儿也不无聊。”

云迟低笑,“不成想本宫的太子妃还是个喜好美色的。”

“一直就喜好美色。”花颜一本正经地点头。

云迟又笑了一声,轻吻了她唇角一下,心情愉悦地说,“睁开眼睛便见你安静地待在我身边,这种感觉实在好。”话落,他“唔”了一声,“想到与你分开半年,便割舍不得,舍不得回京了,你答应我好不好,若是我抽不开身,你就每日与我书信一封,让我知道你每日都在做什么。”

花颜大笑,“我的太子殿下,不至于吧?若是被人知道,一定会笑话你的。”

云迟也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至于的,我不怕被笑话。”

花颜见他认真的,笑着答应他,“好,每日一封,你别嫌我烦。”

“不会的。”云迟笑着摇头。

花颜笑着问,“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回京?”

云迟想了想,舍不得地说,“还想再多待两日,三日后吧!”

花颜点头,“起吧,用过午膳,我带你出去转转,临安有许多美景,你难得来一趟。”

云迟放开她,坐起身,含笑问,“我们这般出去,不会被围的水泄不通吧?那一日进城,着实记忆犹新。”

花颜想笑,嗔了他一眼说,“那一日还不是怪你,五百台的聘礼,便那样大张旗鼓地抬进临安,任谁也要出来瞧热闹,如今外面也还议论得热闹呢。”

云迟笑着问,“都在议论什么?”

花颜抿着嘴笑,“在议论,太子殿下怎么就那么想不开,非要娶临安花家的花颜,花颜有什么好?真没看出来!太后又气病了,满朝文武也都惊掉了下巴,皇上每日一封信函,催促你赶紧回京,似乎也身体抱恙了。”

云迟伸手点她额头,又气又笑,“你身在庐中,遍知天下事儿吗?”

花颜煞有介事地说,“如今天下都盯着临安啊太子殿下,你知道多少人涌来临安探查消息吗?如今临安当真的确是人满为患。”

云迟收了笑意,看着她说,“因为我势必要娶你,让临安受万众瞩目,我也莫可奈何,但是你放心,以你哥哥的本事,他能护得住临安的,待将来,一旦风云变动,我也不会对临安袖手不管,这是你家,我守天下之大家,自然也包括临安一地。”

花颜心下动容,面上扬起盈盈浅笑,“太子殿下德荣兼备,恩施天下百姓,我不怀疑,有朝一日,这天下一定会在你手下创一个登峰造极的盛世的。哥哥不许我自逐家门,那么,自此临安,就与殿下一体同心了。”

云迟低头吻她,深深浅浅,嗓音低哑,“花颜,娶你三生之幸。”

花颜暗暗地想着,三生之幸不见得,但她此生一定不会让云迟因她而不幸,几百年前,她未托花家下水,几百年后躲不过,那么,便不躲了。

用过午膳,花颜让秋月取了两顶笠帽,她与云迟,一人戴了一顶。

秋月看着二人戴好笠帽,左瞧瞧,右看看,还是说,“太子殿下和小姐即便戴了这东西,也遮不住清贵的风骨,明眼人还是一看就能看出来太殿下非富即贵,还是易容吧!”

花颜笑着说,“大热天,易容实在难受得紧,便就这样吧!寻常百姓们不会生事,这样少了些麻烦,至于明眼人,既然是明眼人,那么就让他们看看好了。”

秋月点点头,“也是,近来咱们临安,实在是太热闹了!公子说,不止京城来了大批人,北地也来人了。”

“哦?”云迟偏头看向秋月,“北地?来了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