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笑吟吟地看着苏子斩,“公子客气了!”
苏子斩瞳孔又缩了缩,周身泛出冷意,“想拿走我顺方赌坊多年所赢之利,不单是赢了九大赌神,还要喝我敬的一盏茶,敢问姑娘可敢当我一敬?”
众人闻言,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天下谁人不知,苏子斩的茶可不是那么好喝的,小小的一盏茶,一条命都不够赔的。
秋月面色一变,上前一步,刚要开口,花颜站起身,随手按在她肩头上,笑吟吟地点头,“子斩公子的茶自然是天下最当喝的茶,荣幸之至。”
话落,她缓步走近了茶室,坐在了苏子斩面前。
苏子斩眯了一下眼睛,清寒又危险地一笑,亲手拿了一只白玉盏,执起茶壶,为她斟满了浅碧色的茶水。
花颜似乎是渴了,二话不说,待他放下手后,端起来,就要一饮而尽。
这时,十一皇子惊醒,猛地跑进了茶室,大声喊,“且慢!”
花颜却似乎没听到,一仰脖,不管茶水烫不烫,一口喝下了肚。
十一皇子面色大变,想说的话噎在了口中,想阻止的手停在了半空。
五皇子这时面上也变了颜色。
一时间,四下寂寂。
苏子斩忽然大笑,他三分清贵,五分风流,两分阴凉邪意的面容一下子如冰寒散去,极北之雪融化,秀逸绝伦的容貌如云破月开,霎时令人目眩神迷。
花颜看着他暗想,妖孽啊。
他笑了许久才收住,盯着花颜,“姑娘高姓大名?苏子斩今日指教了!”
花颜放下茶盏,笑了笑,也盯着他浅浅地道,“临安花颜!”
第十五章东宫云迟
临安花颜?
一年前,太子选妃,选中了临安花家最小的女儿花颜,朝野震动。太后懿旨赐婚后,这个名字便传遍了大江南北,天下皆知。
众人闻言头顶如落下了惊雷,轰轰炸响。
五皇子和十一皇子看着花颜与众人一样都惊呆了!
她竟然是太子妃?
苏子斩似乎也怔了一下,不过片刻,他便又笑了起来,声音轻轻寒寒,“原来是太子妃!是子斩眼拙了,没看出来。”
花颜莞尔一笑,“很快就不是了。”
苏子斩又眯了一下眼眸,瞅着她,见她虽然笑着,眼底尽是随意浅淡,他扬了扬眉梢,吐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有意思!”
花颜拿起茶壶,又拿过一个茶盏,斟了一盏茶,转头递给身后的秋月,“你也渴了,喝一杯吧,子斩公子的茶,不是什么人都能喝得到的。”
秋月伸手接过,看了苏子斩一眼,似乎也与花颜一样,真的渴了,仰脖一饮而尽。
苏子斩收了笑,对花颜道,“二百三十五万两,除了太子妃婢女包裹里的五十五万两银票,还有这些价值一百八十万两的筹码,我顺方钱庄没有这么多现银,需要从京外调动,太子妃可容宽限时日,定会送去东宫府上,如何?”话落,他随手解下身上的玉佩,递给花颜,“一个月后,凭此物取银。”
苏子斩的玉佩,一面刻着方天画戟的图文,一面刻了一个“斩”字。
众人见此,都齐齐地抽了抽气。
花颜瞧了一眼,笑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苏子斩瞳孔缩起,嗓音又带起丝丝冷寒,“我不算君子,这也不算无故,我敢给,太子妃不敢收?”
花颜手在桌面上叩了叩,发出轻响,道,“其实,写个欠条就好,何必动用公子信物?”
苏子斩冷然,“在我顺方钱庄,没有我的玉佩,拿不走上百万银钱,欠条等同废纸。”
花颜一笑,伸手接过玉佩,“既然如此,这五十五万两银票被我家阿月背着也是麻烦,我拿出十万两,剩余四十五万两与那一百八十万两的筹码一起,都先寄存在顺方钱庄吧。公子也不必急着筹钱,更不必送去东宫,也许我住不几日,便打道回临安了。”
苏子斩凤眸幽深,盯着花颜看了片刻,吐出一个字,“好。”
他一个“好”字刚落,有一行人匆匆跑上了楼,为首一人正是东宫的管家福来,他身后跟着东宫的几名仆从,他白着脸进来后,一眼看过众人,脸色又变了变,之后快步来到茶室外,恭敬地见礼,“老奴拜见五皇子、十一皇子、子斩公子!”
五皇子和十一皇子看着福管家,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齐齐地点了点头。
苏子斩扬眉寒笑,“福管家,什么风把你给吹到我这顺方赌坊来了?”
福管家不敢抬头,“回子斩公子,老奴是奉了太子殿下之命,来接太子妃回府用晚膳的。”
“哦?晚膳?”苏子斩笑了一声,语气更寒地道,“都什么时辰了,还用晚膳?福管家莫不是告诉我,我如今连用膳的时辰都分不明了?”
福管家额头冒出冷汗,连忙说,“太子妃离宫前吩咐了,晚膳要尝尝东宫厨子做的拿手菜,府中早就准备好了,等到这个时辰,太子妃还未回府,如今虽然过了晚膳时间,但府中的晚膳的确还是晚膳,回去当夜宵也可。”
苏子斩寒寒地一笑,“看来太子殿下对太子妃甚好啊!”
福管家连忙说,“殿下如今就在外面马车里,怕夜深露重,为太子妃带了暖炉来。”
苏子斩忽然大笑了起来。
福管家听着他的笑声,后背觉得更寒了。
苏子斩笑罢,霍然起身,看着花颜道,“太子妃今日是我顺方赌坊的贵客,我自然当该亲自相送,也有多日未见太子殿下了,正好见见殿下丰仪是否较之以往更胜了。”
花颜笑着站起身,“多谢子斩公子了!”
秋月早已经依照花颜的吩咐,数出了十万两银票带在身上,将包裹银票的那条绸绢抖开,披回身上,银票随着她抖开散了半个茶室,她看也不看一眼,跟上花颜。
众人见此,面面相觑。
苏子斩当前走了几步,即将下楼时,喊了一声,“程掌事儿!”
“小的在,公子有何吩咐?”程掌事儿连忙跑上前,恭敬地问。
苏子斩随口吩咐,“将那些银票与太子妃赢得的筹码一起,都存入钱庄。一钱不能少了,否则拿你问罪!”
程掌事儿心下一凛,连忙恭敬地应是。
苏子斩缓步下了楼,衣袂卷起一阵寒风。
花颜落后苏子斩两步,缓步下楼的姿态散漫随意,衣裙尾曳,未掠起半丝风丝。
一众人等见二人走了,猫爪挠一般地也紧跟着下了楼,心中齐齐暗想,东宫对上武威侯府,太子殿下对上苏子斩,不知今日外面会掀起怎样的惊天巨浪?
下得三楼,出了顺方赌坊,外面果然停靠着东宫的马车和太子仪仗护卫队。
福管家快走一步来到马车前,透着厚重的车厢帘幕,对里面提着心禀告,“太子殿下,子斩公子送太子妃下楼了。”
云迟声音低沉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福管家侧身站去了一旁。
苏子斩出了顺方赌坊,夜里的凉风一吹,他顿觉周身骤冷,寒意寸寸蔓上心口。他伸手拢了拢衣领,有人立即送上了一件披风,轻巧地帮他披在了身上。
花颜注意到这一幕,想着传言果然不假,苏子斩畏寒。
披上披风后,苏子斩身上的寒意不减,来到马车前,寒寒地一笑,“深夜来接太子妃,太子殿下真是好兴致!”
云迟挥手挑开车厢帘幕,露出月华流泻了山河,鬼斧神工也难雕刻出的容颜,对苏子斩浅浅温凉一笑,“她对京城不熟,夜深露重,本宫怕她走丢了,恰逢今夜闲暇,故来接上一接。”话落,又道,“子斩今日也好兴致,竟然来了顺方赌坊视察。”
苏子斩冷冽地笑,“太子殿下怕是有所不知,太子妃今日可给我上了一堂好课。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论赌技,她冠绝九大赌神之上,拆了我顺方赌坊的台,不过一日之间的事儿。难怪殿下弃了赵宰辅的独女,偏偏选中了临安花颜,果然名不虚传啊!”
这话有点儿……诛心!
花颜仰头望天,九天银河横在天空,一轮明月更是映衬得碧空如洗,她觉得苏子斩这话格外顺耳。
弃了千好万好真正温婉端庄贤良淑德名门淑女的赵清溪,选了她这个伤风败俗不顾礼数出入赌场面不改色的临安花颜,脑子有病嘛!
云迟盯着苏子斩看了看,又风轻云淡地看了仰头望天的花颜一眼,浅浅淡淡地道,“子斩差矣,选妃当日,本是依照天意,没有弃之一字可言。本宫的太子妃,该着是临安花颜而已。”话落,对花颜道,“上车!”
苏子斩意味幽深,“当真是这样吗?我看未必。太子殿下惯会以天命之说来做定论,其实无非是自己心意主宰万事而已。”话落,他瞥了花颜一眼,深深一笑,“不过,殿下这回怕是要错了!东宫的太子妃,似乎强扭不来。”
云迟笑了笑,眉目温凉,嗓音似乎也染了一丝夜里的凉风,“子斩身子骨不好,夜风凉寒,还是早些回去吧!至于本宫的太子妃,便不劳你费心了!”
苏子斩哈哈一笑,“太子妃存在我顺方钱庄二百二十五万两银钱,没有我的玉佩,取不了,她收了我自小佩戴的玉佩,以后我与太子妃打交道的日子怕是长得很,太子殿下这话见外了!”话落,他转身,身上披风扬起一抹风流的弧度,对花颜道,“太子妃……再会!”
花颜又暗骂了一声妖孽,扬眉浅笑,“子斩公子……再会!”
第十六章车内交锋
苏子斩离开后,夜风似乎都和煦了些,没那么凉寒了。
云迟看着花颜,她站在夜风中,目送苏子斩远去,眸光沉静,姿态安然。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声音低沉地开口,“还不上车?”
花颜回转身,看向云迟,他轻袍缓带地坐在车厢内,一腿平伸,一腿支起,如玉的手放在支起的那只腿上,车厢顶端镶嵌着的那颗小小夜明珠泛着清白的光芒,衬得他如天边的星河,冉冉清辉,璀璨高远,青丝袍袖上的云纹金线也夺目了几分。
她默了片刻,微微扬了一下眉梢,干脆利落地上了马车,坐在了云迟对面。
她刚坐下,人群中五皇子和十一皇子便走了过来,齐齐对马车见礼,“四哥!”
云迟神色淡淡地摆手,“天色已晚,宫里已然门禁,十一弟是无法回宫了,五弟带着他回你府上住吧!”
五皇子立即点头。
云迟又淡淡道,“他毕竟年岁还小,还未出宫立府,是正修学业之时,五弟以后还是少带着他出宫来闲玩才是,免得父皇考问他学业时答不上来,多受训斥。”
五皇子又点头,“四哥教训得是。”
云迟挥手落下帘幕,温凉地吩咐,“回府!”
仪仗队护送着马车向东宫而去。
东宫车马走远,众人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暗想无论是苏子斩还是太子,有他们在的地方,以后还是远远避离得好,没得吓得短了寿成。
又暗想,那女子竟然真的是临安花颜,是太子一年前定下的太子妃!
天!这太令人惊骇了!
十一皇子拽拽五皇子衣袖,小声说,“五哥,我今日不是在做梦吧?那女子,怎么会是太子妃呢?”
五皇子无言片刻,拍拍他肩膀,一笑,“不是在做梦,就是太子妃。”话落,想着今日目睹她赌技大杀顺方赌场,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又叹道,“真没想到。”
众人猛地点头,是啊,真没想到。
谁能想到传言了一年多的太子妃庐山真面目竟然是这样。临安花颜,明日由她卷起的风暴怕是比一年前懿旨赐婚更甚。
马车上,十分安静,云迟在花颜上车后,再未说一句话。
花颜累了一日,上车后,随意地捶了两下肩膀,见他没有兴师问罪的打算,便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
赌,也是很累的。
不多时,她便安然地睡着了。
云迟一直看着花颜,见她就这么睡着了,柳眉粉黛,朱颜娇容,在睡着时,眼底没了见他时的疏离冷漠,而是睡颜静若处子,舒缓安然,他蹙了蹙眉,一贯温凉的眸光染上了些许情绪。
忽然,他嗓音低沉地开口,“你收了苏子斩的玉佩?”
花颜本就睡得浅,闻言眼睛不睁,“嗯”了一声。
云迟声音又沉凉两分,“你可知他自小到大随身佩戴的那块玉佩代表了什么?”
花颜懒懒地哼声,“他不是说了吗?代表我可以用它从顺方钱庄支走我今日赢的银子。”
云迟一时沉默下来。
花颜忽然睁开眼睛,瞅着她,眼底的困意一扫而空,看着他扬眉,“难不成殿下以为他看中我了?我这准太子妃的头衔在还没被御史台弹劾的撸掉时,他就提前走马上任定下我?”
云迟面色忽然寒凉如水。
花颜看着他笑了起来,“殿下莫不是以为我十分抢手?不但得你青眼看中选为太子妃,就是武威侯府的子斩公子也因为今日我这惊骇世俗的赌技对我青睐?他输了多年顺方赌坊的经营之利给我不说,反而受虐地觉得我千好万好?”
云迟面容冷冷沉暗。
花颜瞧着他的神色,忽然乐不可支,“殿下还是及时悬崖勒马吧!我花颜其实就是个俗物,当不得殿下抬举,花家几百辈子也没什么大出息,所以只能偏安一隅世代居于临安,您说您定下我,图什么呢?家世虽尚可,但也不能成为您的助力,品貌虽有,但您自己照镜子看您自己就是了,我比起您,却是望尘莫及。另外,才学都是些歪门邪道,闺仪礼数嘛,对我来说那是天边的扫帚,扫的远远的。您的太子妃,怎么论,都不该是我这样的。不是吗?”
云迟忽然闭上了眼睛,隐隐含怒地说,“花颜,我告诉你,你就是我的太子妃。这一辈子,临安花颜只能嫁太子云迟,皇家的玉蝶上,写在我身边的那个女人,只能是你。”
花颜听他斩钉截铁的话,顷刻间也怒了,对他怒目而视,“云迟,你凭什么?”
云迟低沉冰寒地说,“只凭我随手翻开花名册,选中了你,便是天命。”
花颜气破脑门,眼底蹭蹭冒火,“你若是给我一本花名册,我随手翻开,选中的定不是你。狗屁天命!”
云迟不语,似乎没听见,不再接话。
花颜盯着他,看着他那一张颠倒众生的容貌,几乎想扑上去泼妇般地撕碎他,但她仍有一丝理智地知道,她打不过他,更撕不碎他。她怒极而笑,“太子云迟,十三岁时,为赵宰辅之女清溪,画一幅美人图。知道的人极少。”
云迟豁然睁开眼睛。
花颜收了怒意,浅笑盈盈地看着他,“你明明喜欢赵清溪,偏偏选我,是欺自己?还是欺我?有情而斩情,是何道理?”
云迟薄唇微抿,神色幽暗,周身淡淡温凉入骨。
花颜右手放在左手,摩挲着左手上那只碧玉的手镯,盯住云迟的眼睛,迎上他眼底的幽暗,笑着说,“花家若是对你有用,便随便用,若是太子殿下需要我花颜援手之处,也请明说。只要你摘了我头顶上这太子妃的头衔,我便是为你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同时感激不尽。如何?”
云迟眼底的幽暗褪去,平静温凉地道,“不如何。”
花颜眸光一缩,冷冷地道,“太子殿下何必自苦?”
云迟忽然伸手,一把拽住她手腕,猛地将她拉入怀中。
花颜大惊,低呼了一声,人已经进了他温凉气息萦绕的怀里,她用力地挣了挣,没挣脱,怒道,“堂堂太子,这是做什么?强抢民女吗?”
云迟低头看着她,她眼底冷冷冰冰,一片寒气,他凝视她半晌,声音忽然压低,“花颜,十三岁的年纪,怎真正知情事儿?我是为她画过一幅美人图没错,但你怎知我就喜欢她?你非要激怒我,无非是看不上我太子妃的身份,可是你即便看不上,我也由不得你。哪怕明日御史台弹劾你的奏折堆满东宫,你是我太子妃的身份也改不了。”
花颜心里窜出丝丝凉气,直凉入心底,她听到了自己咬碎牙齿的声音,“云迟,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你堂堂太子,缺女人吗?”
云迟温温凉凉地道,“缺!”
花颜一口气悉数憋回了胸口,气闷地在他怀里咳嗽了起来。
云迟看着她咳嗽得连脸都涨气得红了,也不理会,只任她咳着,半晌,见她止了咳,道,“这一年,到今日为止,你也该闹腾够了。既然明了我心意,以后便别闹腾了。不管你闹腾成什么样,即便掀塌了天,都无用。”
花颜气得闭上了眼睛,沉沉地将脑袋枕在他胳膊上,阴狠狠地说,“你杀了我得了!”
云迟一笑,“素来,若是我真正看中的人或者东西,都抓在手中才安心。”